第13章 工农联盟与革命策略
中午的饭吃的气氛沉郁,大家的心思显然不在吃饭上,表现得都心不在焉,心思都在思考上午的谈话上,尤其被常汪双方“宁汉合流”的可能性所震惊。
吃完饭,大家坐在茶桌边上,一时无语。而一上午的谈论让李思华其实身体有点疲累,嘴都说干了嘛,不过她的精神被刺激得高度活跃。
她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面对国民党反动派力量日益集聚,形成泰山压顶似的如此险恶形势下,我党的策略应该选择怎样的路线呢?是结合我党在军中的力量,来发动城市工人起义吗?这是个最自然不过的选择是吧?”
刘尔崧他们都点点头,这确实是最近他们都在思考的路线。我党已经和南京常政府彻底撕破了脸,面对反对派的凶残镇压,当然应该以牙还牙,坚决斗争。
她说道:“可是城市起义能够成功吗?也许短暂时间能够占领城市,但是军队都在国民党和军阀手中,你们凭什么能占领和控制城市呢?这不就是当年巴黎公社斗争的翻版吗?在城市中,敌我力量现在相差如此悬殊,这是不争的事实。”
熊豪这时候反驳说:“我不同意,我党在广州等一些城市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工人组织也很完善,结合进步军队和工人纠察队等的力量,城市起义未必不会成功。”
李思华笑笑,说:“我同意我党可能在一些城市起义短暂成功,我想说的是,我不认为短暂成功后,能够将局面维持下去。”
她自我提问:“为什么呢?因为我党现在的力量都主要集中在几个工人相对密集的城市,而反动力量则是遍布全国,这是点和面的关系。当他们集中力量攻打我们控制的孤立城市,孤城能守吗?武器弹药、粮草补给等各种必需的物资,从何而来?只靠革命者的热血吗?”
她摇摇头:“我个人是不认可这种必然最终失败的城市起义策略的,我觉得革命策略的选择,首先涉及一个我党的基本定位。各位同志,有没有看过我写的那本小册子了?”大家都点了点头。
“我在这本小册子中提出了一个基本观点,那就是我党的基础,应该是工农联盟而不仅仅是工人联盟,我党不仅应该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也应该是农民无产阶级的先锋队。道理其实很简单,我党的情况和马恩当年提出其理论的社会基础完全不一样,也和苏联的国情完全不一样。
马恩面对的是基本工业化的欧洲,农民的阶层变得很小,欧洲无产阶级的主体,当然是作为底层数量最广大的工人阶级。沙俄当年的情况类似欧洲,所以苏联的建立,虽然俄罗斯农民阶级仍然数量广大,但工人阶级的数量,已经足以支撑他们以工人阶级为主体的革命。但是我们国家呢?”
“我们必须承认,我们还几乎是一个完全的农业国家,工人阶级所占的人口比例极小。据我所知,当下全国工人的数量,还没有超过300万人。同志们,只有300万人啊,这在全国人口比例中所占还不到百分之一!我们真的能以如此少的人口比例为基础,取得革命胜利?天方夜谭!这也是城市工人起义最终必然失败的根本逻辑!”
“所以将马恩理论和苏联经验的这一部分应用到中国,根本就是错误的!从我党高层到普通党员,机械地将只适合欧洲和苏联的理论,硬套到国情完全不同的我国,怎么可能成功?扯淡嘛。”
刘尔崧和熊豪他们已经听傻了,马恩理论在中国国情下居然还有错误?他们原来心里其实都把马恩当成了“圣人”,把苏联当成了“偶像”,从来就没有思考过这样的角度,也想不到居然能够批判马恩和苏联。思想的冲击太大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李思华静了静,喝了口茶,继续说:“所以中国革命的成功,必然需要联合农民无产阶级,不仅仅是设立农会这样的浅层次合作,更应该是以农民无产阶级为主体和基础的革命。道理也很简单,中国的农民无产阶级超过3亿人,是工人阶级人口数量的一百倍以上。”
“我为什么要提出农民无产阶级这个定义呢?无产阶级来自于无产者,什么是无产者?没有生产资料的人,全靠劳力换取生活资料。我国的农民大多数都是无地的佃农,他们同样没有生产资料,他们是不是靠出卖自己的劳力换取微薄的生活资料?既然是,那么他们当然也是无产阶级。这才是从人口角度,我党真正的根基,这才是适合国情下的正确选择。”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现在谈这种理论,似乎并不能解决眼下的我党危机,但其实不然,这种理论本身,就包含着接下来革命策略的选择。”
“既然如果单单选择工人阶级为基础,城市工人起义就是必然的革命策略。同样的逻辑,如果选择工农联盟为基础,而农民无产阶级占据主体,那么革命策略的选择上,符合逻辑的自然是,到农村去,发动和教育农民无产阶级,建立以他们为基础的农村革命根据地,发展无产阶级军队,依托山地和复杂地形,依托人民的力量,对抗国民党反动派。这是一种以面破面的策略。”
她差点就说出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念头一转,咽下了这句话,还是把这句名言还给领袖他老人家吧,她盗版人家的理论够多的了。
众人的心中都非常震动,因为李思华的这个逻辑,是简单然而非常犀利的,如果你承认她关于工农联盟和农民无产阶级是我党基础的话,那么她提出的革命策略就是必然的选择,颠扑不破,这是从理论直接到策略的、完整而严密的逻辑闭环啊。当然现在他们对这个理论无法反驳,但本能地并不相信。他们都是工人运动出身的,自身的阅历决定了思维的局限性。
刘尔崧疑问地说:“农村的经济基础那么差,没有物质基础,例如武器弹药从何而来?中国的农民无产阶级,现在用愚昧无知来形容,并不为过,几乎都没有觉醒,如何将他们组织起来革命?”他不知不觉开始使用李思华提出的“农民无产阶级”这个定义。
李思华简单地总结:“实施八大策略。
农民觉醒:分田地、教育和培训;
经济基础:打土豪、集中力量办大事,推动农村改造;
物质基础:山泽林湖加农地的综合发展;
革命基础:建立和发展农村基层组织;
工业基础:工业城乡结合化,多点化;
军队基础:人民子弟兵,主力、地方、民兵三级军事体系;
对敌策略:农村包围城市、化点为面;
长期策略:积小胜为大胜,从相持到反攻。”
她接着用后世的一些案例,说明了上述总结策略的实施,她知道今天她讲得太深,这些同志未必能够理解,但多数同志肯定短期就要离开,让她恨不得一下子把这些她认为正确的理论,都灌输到同志们的脑子里,哪怕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初步印象。
接着她补充说:“上述的策略并不是说,革命要完全脱离城市,城市本身是资源和产业集中地,具备非常重要的价值,农村革命根据地和城市暗网的结合才是王道。”,她不知不觉又创造了同志们一时听不懂的新词。
“总的来说,就是农村根据地在明,而城市敌人力量强大,就建立地下暗的革命网络。明暗两种力量的结合,实现资源的互通和协调,共同打击反动派,推动革命力量的发展壮大,这才是工人阶级与农民无产阶级之间的联盟策略,表现在军事上,就是点与面的结合策略。”
漫长的谈话终于结束,不但是李思华疲累不堪,刘尔崧等众人同样如此,这一轮谈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李思华一个接一个的“新鲜”思想和逻辑,将他们脑海里本来的“革命理论”冲击得一片混乱,本能地都想着需要消化和思考。至于正确与否,不是他们现在可以下定论的。
李思华和他们约定,因为今天大家都太累,谈的内容也太多,所以明天再具体讨论下一步的策略,包括众人的去留问题。
从会场出来,刘尔崧他们几乎都沉默不语,心思乱蓬蓬的,一时理不清思绪,亢奋、疲惫、沉郁与混乱,似乎混淆到了一起。
第二天上午,李思华召开了部队的干部会议,重点就是讨论准备撤离新界基地,以及对部队扩编计划、武器装备计划、军事训练和教育计划、海上运输计划、物资筹备计划等工作的部署,接下来的几天,以唐干林为主的参谋组,需要完善这些计划的细节,形成具体工作和人员职责的执行命令并下发。
下午,李思华再度与刘尔崧等人会谈,在会场大家都坐下来以后,李思华说:“关于革命的理论和革命的策略,未来几天我们可以继续找时间讨论。不过当下更重要的,是接下来同志们如何安排。”
刘尔崧他们显然有所准备,他和熊豪对视一眼,转头直视着她,说:“是的,同志们不可能长期躲在这里,国民党反动派正在屠杀我党党员和群众,形势紧迫,我们不能无所作为,需要尽快返回广东。”
李思华心里叹息了一声,她知道,虽然刘尔崧他们对她讲述的理论、思想和革命策略和方式方法等,确实受到很大触动和受到影响,但也就仅此而已,他们对组织忠诚,习惯于原来的体系了,一两次谈话,能够改变多少呢?李思华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对他们而言,是离经叛道、无组织无纪律,能够不继续在这里挑战她,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让步了。
“最终还是只有鲜血,才有真正的说服力。”李思华脑海里快速闪过这个念头。她向刘尔崧点点头,说:
“我有三个请求。第一,根据我们的计划,同志们大约还需要在基地潜伏7天,然后安排分批去香港,正常地通过买票回到广东,最好不要直接返回广州。”刘尔崧和熊豪点点头,他们的打算差不多,只不过为什么还要等待7天?
李思华解释说:“此次事件的影响很大,我们判断,新界基地在较短的时间内,就会暴露的可能性很高,因此这几天,我们正筹备整体基地搬迁,废弃新界基地,这需要时间准备,同志们晚走几天,更有利于整个行动的保密。”熊豪和邓佩都深深地看了李思华一眼,他们的阅历更丰富一些,体会得到李思华的精明与谨慎。
“第二个请求是,恳请你们安排一部分党员同志留下来,我们马上就要进行扩军,需要大量的党员,进入部队工作,来保证这是一只革命的军队。不管我们之间,对革命道路和策略有多少意见分歧,这只军队都必然是我党宝贵的重要武装力量。”
听到这里,众人都为之一振,尤其是熊豪,他学习军事,又曾是皇浦军校的政治部主任,对军事的重视程度很高。李思华愿意让我党党员大批进入军队,说明虽然这个同志胆大包天,无组织无纪律,对我党高层和现在的路线思想鄙视之至,但她至少没有将这只军队变成自己私军,使之成为军阀军队的私欲企图。
刘尔崧心里也高兴,他觉得,李思华虽然桀骜不驯,但内心还是有党的,这个请求光明磊落。其实他是众人中对李思华感觉最好的,他见识到李思华部队的精锐,又引导他们拯救了那么多同志,对这只军队充满好感。
他和熊豪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力胜同志的这个请求很好,我们确实应该说服一些同志留下来,参与这一只我党军队的发展,这是我党非常宝贵的军事力量。”
熊豪也点点头,说:“你希望选择一些怎样的同志?”
李思华想了想:“军队需要流血牺牲,当然要意志坚定。另外,最好是体能比较好的年轻人,军队很艰苦,身体不好吃不消。文化程度最好能高一些,他们要承担军队的管理职责,也要负责军队的政治思想工作。最好还要有比较丰富的社会经验,能够代表军队,与外界联络和执行事务工作。”
熊豪听了,差点都被她气笑了:“李思华同志,你这是要把同志们里的精英都留下啊,要不要我也留下?”
她调皮地伸了伸舌头,笑着说:“那敢情好,熊主任这样的大才能留下,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熊豪瞪了她一眼,李思华其实知道这几个人都不可能,他们都是广东省内我党的重要领导,有自己的职责和职务,不可能没有请示中央,就能自己决定留下。
熊豪思忖了一下,说道:“我们几个稍后开会,商量一下具体安排吧,我们会说服部分同志留下参军,不过总体还是要遵循自愿原则。”
她接着说道:“第三个请求是,能否临时赋予我们以党的海外支部的名义,我们需要建立党组织。”
这个要求让熊豪众人安静了下来,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因为很显然,这将不是一个普通的党支部。李思华此人桀骜不驯,利用这个名义,会否给党捅大篓子?谁也不敢保证。
最后还是熊豪做出了决定,他在众人中地位最高。他说道:“在说服一些党员参军后,在这只军队中建立党支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能否给予更广大的名义,不是我们现在可以做出的决定。我们需要向中央汇报相关情况后,听取中央的意见和决定。”
李思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并不失望。她也只是要求一个“名分”,来保证自身力量发展的“正统性”,也以此来保证与党的关系不中断。她知道他们高兴于能够安排党员们 “掺沙子”,但她有足够的自信,如果自己能带领他们不断取得胜利,她就不信这些党员,会不信服她的领导。而如果自己做不好,本来就根本没有资格,去领袖群伦。
熊豪好奇地问她:“你们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是什么?”
李思华想了一下,然后坚决地看着熊豪说:“熊豪同志,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完整的计划,当然计划本身并没有完全成型。能够告诉你的,是我们近期主要会建设一个新的基地,进行计划准备和军事训练,但基地的具体地点,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我会派军中的党员联系党组织。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军事秘密,能少一个人知道,就能多一份保险。”
熊豪的脸有点黑,这个女人,真是桀骜不驯,对他们缺乏信任。当然他理解李思华,不一定是不放心自己和在场的同志,而是不放心我党现在的中央。
李思华突然笑了一下,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扩军的目标,此次扩军,将是建设一个三千人的欧美标准的山地团。”她这样说自然是为了让众人重视,尽量让这批同志中的精英们留下。
熊豪的眼睛亮了起来,这只小部队现在只有一个连,就有如此战力,如果训练出来一个团,将是何等重要的军事力量?他暗暗下了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向中央详细说明这只军队的重要性,哪怕是让自己亲自来担任这只部队的政委,也是可以的选择。
李思华看着熊豪的表情,心里想:“眼馋了吧?”她心里可不希望包括熊豪这样的我党高层,现在就掺和到这只军队中,她希望的还是吸收一些普通的党员,不危及她对军队的领导,她可不想早早地在这只军队中,开启路线斗争和思想斗争。想想从现在开始,一直到1935年的这八年,我党内部路线斗争的激烈甚至惨烈,她也有点隐隐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