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农地、农业和农民
关于农地,李思华现在设想的方法是:
一、如果有家庭觉得有能力,能自行种好被分配的土地的,允许不加入合作社,我们承认这种选择。但不能是党员,不得雇工,我们不能允许出现新的佃农和剥削。当然,我们随时欢迎这些自耕农,重新改变主意,加入合作社,但不得强迫,也允许他们如果对加入的合作社不满意,可以自由退出。
二、组织要解决的,最重要的就是将农村的老弱家庭组织起来,形成合作社,用集体的力量,克服单户的弱劳动力缺陷。党组织和政府,要将财力向合作社倾斜,例如支援大牲畜和积肥,民兵要支援农忙时的劳动力。
三、在合作社内部,我们先简单粗暴地规定,最高收入不得超过平均收入的五倍。限制条件是什么呢?以稻米种植为例,目前海南的亩产不过200斤,我个人认为,在推广积肥、梳理种植技术、增加大牲畜深耕等措施后,平均亩产较大概率能接近300斤,而一个人3亩地的话,那就是900斤。
我们需要对老弱进行保护,例如我们核算下来,必须保证每个人600斤稻谷,才能有基本的生活条件。那么600斤以上,还有300斤差额,如果政府按照差额的60%,征收公粮180斤,那么剩余的120斤,才能依据不同劳力的贡献,进行多劳多得的分配。在这样的分配机制下,就很难有人获得超过5倍平均收入的分配。
四、分配进行考评,实际上就是后世的工分制。后世对工分制诟病很多,但其实它能存在那么久,自然有它的合理性。工分实际上是一种虚拟货币,是生产队这个小生态的虚拟货币。
同时需要对强劳力们进行教育,让他们认知,扶助贫弱,本身是他们获得较高回报的条件,否则就请出去单干吧,不允许出现在合作社里,觉得自己吃亏而愤愤不平,结果让他出去,又舍不得的情况,我们是来去自由。
五、合作社必须建立基层党组织,党组织要对劳动力进行教育和考核。我们不养懒人,即使是弱劳力,也必须贡献自己力所能及的劳动和服务。基层党组织要及时开除懒人家庭,不能让一颗屎坏了一锅粥。
六、农地绑定家庭人数。如果分田,只是让农民平均分到土地,获得财产权的契约,那我们本质上不就是在推行财产私有化吗?社会主义是以公有制为主的生产,所以土地本质上是全民所有,对农民是土地绑定人口数量的永续承包制。例如一个四口之家,有一个人进城务工了,那他会有务工的收入,农村的家庭,就必须公平地减少3亩地。总之有几口人,就给几个3亩地。而这些农地不得买卖和租赁,永远绑定劳动者。
七、如果每人3亩地不够分,那么多余的人怎么办?农场全部吸收,去开垦荒地和经营林业,获得新的3亩地或者林业收入。3亩地这个数据,就是根据海南潜在耕地总量,与人口总量之间比较出来的。
至于某地多出来的3亩地,政府将委托情况较好的附近合作社,委托生产,当然这种情况下的600斤米的基础盘,大部分就会被政府收走。实际上被委托的合作社,获得的是超额奖励。
八、提升农业产量,除了良好的劳动力组织和生产工具,非常重要的就是肥料。目前的现状,肯定还只能是以农家肥为主。但是要注意,只依靠粪肥是完全不够的,将全部海南人的粪肥都组织起来,也差得远,例如城市中搜集的粪肥,能满足城郊蔬菜地的使用就不错了。
所以临近山区的农田,应该尽量到森林中,搜集枯枝烂叶,组织也会配套建设粉碎和发酵的工厂,将之加工成有机腐殖土,用来提高农田的肥力。
当然,我们也会进口一部分的化肥,但化肥的使用必须谨慎,因为对土壤自然生态的破坏很严重,需要尽量少用,但通过化肥补充磷、钾等土壤天然缺乏的元素,也是应该的。总之,以农家肥为主,以化肥为辅,多重并举,提高农田的肥力。
九、农场其实是合作社的高级形态。集成了集体的力量,才能对荒地和林地进行批量性的开发。开发成功,才能进行土地承包分配或林地综合经营。
农场其实又具备了一些股份制的内涵,在开发中,参与者们不断获得的3亩地份额,就是股权。
农场要不断保持其控制的土地,超过所有人3亩地加起来的份额,多出来的部分,就是让农场不断吸收和推广新型种植技术、添加生产工具、进行丰富多样化种养殖的累积性投资的资本来源,同时也是让劳动参与者,在基础收入之上进行分红的来源。农场的管理,要采用一定的现代企业制度。
总体来说,李思华的这套方案,大致是历史上承包制与初级合作社的混合体。而农场,则承担了对农业现代化和规模化农业的探索。农民可以随时选择承包制(单干),但组织发展的重心,还是不断地完善合作社(集体)。
农地之后,李思华接下去谈农业。
同志们一定要注意,农田耕地,只是农业最基础的保吃饭的一部分。3亩地这个概念,就算是把地种得好到天上去,也不可能让农民富裕起来。对农地的有效管理,最多只能让我们实现“共同生存”,而不可能是“共同富裕”。
我们现在谈的农业,必须是大农业的概念。大农业的基础,必须是农林渔牧的综合利用。海南的耕地,就算完成了上述的荒地开发,耕地总面积达到或者超过了600万亩,也只能达到海南3.4万平方公里面积的1/7左右,只是海南土地总面积的一小部分。为什么会是这样?
因为海南是一个大海岛,海岛的中间主要都是山脉,然后向海岸边,海拔逐渐降低,形成丘陵地带。所有的耕地,几乎都可以看成是大山的山脚延伸出来的丘陵地带中适合耕作的小部分。所以海南不可能像大平原那样,开发出更多的耕地来。山区并不适合开发成耕地,如果强行开发,反而会导致各种水土流失,形成人为制造的灾难。
所以从地理上看,海南的大农业资源,潜力反而集中在了由山区构成的广大林带上面,其面积大约要占到全岛面积的70%以上。林业必须成为新农业发展的支柱。海南在中国之南,气候温热,而海岛每年的台风,又带来了丰沛的雨水,非常适合林业发展。那么林业该如何发展呢?
第一、以农场为基础来探索,发展一定的经济林。
经济林的种群要不断探索。但有几个比较明显的品种,热带水果例如芒果、菠萝之类;工业上用途广泛的橡胶;饮品如咖啡和茶叶等。
对于发展这些经济果林,需要系统化的思维,例如热带水果不利保存,我们就要建设罐头工厂,将之制成罐头。
最重要的是,发展这些经济林,不能是全面的毁山重种。如果整座山头都是单一的一种经济树木,就会潜伏着巨大灾难。例如发生病虫害等事件,那么可能多年所有的种植,都会被一下子毁掉。
这种单一大规模化的种植,需要极力避免,整体上必须保证多种群、多样化的丰富植物生态系统。对经济林的种植,应该是在整体林区,一小块、一小块地镶嵌进去。保证从整体林区的角度,仍然是丰富完整的森林生态。
第二、对现有自然林区,逐步管理起来。
林区到处都是宝,只是我们的知识还太贫乏,没有能够合理应用。组织已经去寻找在大陆广东等地的一些植物学家和农学家,请他们来为我们规划合理的管理方案。对于主要的方向举例如下:
1、自然森林对于人类而言并不是完美的形态,植物过于密集,实际上也压制了很多植物的自然生长。我们可以从森林中获取一定的木材、药材、野菜以及可食用淀粉富集植物,让森林变得稀疏一些,让阳光可以照得到森林的地面,主要树种能长得更高,而各种植物的生产,更自然有利。这是采集业。
2、部分人工强化管理的森林,在森林中较大范围内,可以圈养鸡、羊、猪等提供肉食的牲畜,以及蘑菇、药材等植物。这样牲畜们可以在森林中获得大部分吃食,而饲料的用量就可以大大减少。植物上也可以培养大量的蘑菇等食材,还可以批量获得药材。这是养殖业。
3、获得的大量枯枝烂叶,不方便的地方直接在森林中掩埋,助力森林形成腐殖土。离开农耕比较近的地方,尽量设置生产腐殖土的小厂,加工成腐殖土或者直接进行堆肥。这是农肥业。
4、未来还可以在控制总量的前提下,发展一些高级形态的加工业,例如造纸和家具业。
原则是,无论如何不能破坏森林的完整性,不能破坏森林多种群多样化的生态体系。同志们试想一下,如果把山头都砍伐空了,那么一下雨,就可能泥石都被水冲下来,而山上的土壤就会变得稀薄,再长树就难了。破坏了自然生态,还怎么发展林业呢?
发展农场的重要目的,其实在海南重点就是发展林业。农田耕作的发展,只是农场的初级和基础工作,而上述林业的“全产业”发展,才是农场发展的真正和最重要的方向。
第三、教育农民,以家庭为基本单位发展“庭院经济”。
农场和合作社干农业上的大事,家庭也要干力所能及的小事。不能只是伺候那3亩地。什么是庭院经济?就是让农民把自己的住所和周围的空地都利用起来。比如,种桑养蚕织布,养几头猪或羊,养几十只鸡;有池塘的,可以养一群鸭子;周边有竹林且会竹编的,编制竹制品;周边有森林,可以提供适量木材的,做家具;总体就是一个“宜”字,会什么干什么,有什么条件干什么。多业并举,绝不能让农民只停留在种田上,那样忙的时候忙死,农闲的时候却只有两眼望天,守着贫穷而不知发展。
过去是农民被食利阶层剥削,有心无力。现在我们是自己的政府,人民当家作主,我们就要努力组织和提供适当的资源以及技术,让上述的各种设想运转起来,让农民可以不断积累资源,投入再生产。农村的基层组织的经济工作是什么?就是组织起来,实施类似上述模式、但根本上还是从本地条件出发的农村全产业发展。
大家注意,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懒人都不少,但多数是可以教育的,我们的基层组织,要鞭策他们,改造他们,教育他们,让尽可能多的人都投入了勤劳的大生产中来。
听到这里,会场的同志们爆发了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他们大多数本来就是农家子弟出身,但从来没有思考过,原来农村的发展,并不只是种地,而是多元化多样化的全产业链发展,这完全打开了他们过去的思维桎梏,开启了思想上的一片新天地,真的是大开眼界。尤其是农村工作部的同志们,更是激动不已。
李思华微笑这,挥手示意大家停下鼓掌,她继续阐述。
林业在战略上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就是转移农村人口。海南现有2万多平方公里的山区森林,除去少数难以管控的原始森林,我们假设通过农场的发展,最终能够管控1.6万平方公里的山林,也就是2400万亩。让每100亩承载一个4口之家,这意味着农场可以通过24万户林民,实现对1.6万平方公里的森林的有序管理和经济开发。24万户就是96万人,几乎相当于现在海南人口的40%。
我们知道,现在海南有40多万的黎、苗人口,他们本身在上述山区。再通过转移的40多万汉人,将先进的森林综合管控和开发应用系统形成,总体近百万人组织起来,不仅可以实现大农业领域的大发展,让大量人民走向共同富裕。而且上述的森林体系,本身就意味着我们根据地的稳固,整个山区将成为我们具有经济支撑的大后方。
大量人口被农场吸纳到山区,农耕区域的人口减少,而本身城市的发展,也会不断吸纳农民人口。这意味着,未来我们谈的可能就不是“3亩地”,而是5亩或者6亩地。而每户农民土地生产资料的扩大,意味着他们的生活水平提高,有了更多的机会。
所有这些对革命整体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可利用革命的物质和经济资源的扩大,对革命当然是极有帮助的。
其它还有渔业和牧业。渔业对于海南也极其重要,因为海南是个海岛,也有大量的渔民。我们要依托渔民,以前在淇澳岛,我们引进了具有一定远海捕捞能力的汽轮机捕捞船,组织将为海南引进一些捕捞船,与普通渔船相配合,发展壮大渔业。鱼肉,当然也是重要的肉食来源。李思华心里觉得可惜,以当时的技术条件,还无法发展沿海渔业养殖。
牧业,其实已经蕴含在上述的各个板块中。主要是养猪养羊养鸡养鸭,根据各地的条件,分别推广,重点是山林区域。
农地、农业之后,李思华继续讲述第三个方面即农村。
从上述农地和农业的表述中,我们已经可以窥见农村问题的解决模式。当然不只是打倒地主土豪,这只是开始新模式的基础。
按照我们对农业的规划,显然我们解决农村问题将有两种形态。
第一种自然是依据农场。农场本身就是一级基层组织,不但要有经济组织来实施建设和发展,而且要有完善的基层党组织,在党组织管理下,必须有半军事化的民兵组织,根据农场的人口规模,从民兵连、民兵营一直到民兵团、民兵师不等。这就是我们军事组织系统化的底层基础,也是我们优秀兵源的源泉。所以经营管理团队、党组织团队、民兵团队,是农场必备的三大组织体系,各司其职,互相协调。
第二种是常规的农耕区,我们将建立村、乡、镇、市的四级政府行政体系和党组织体系。最基层的组织是村,村组织直接对接各个合作社和承包自耕农,村组织还是实现本地化的多样化多元化经营的组织团队,除了种地,我们至少要做到“一村一品”,除了粮食生产外,至少发展一种有经济价值、能够让农民增收的其它产品,不管是经济作物,养殖牲畜,乃至手工品甚至是初级工业的加工品。其实按照多元化的原则,我们应该实现更高的要求,例如“一村五品”甚至“一村十品”。
乡和镇两级的功能就比较复杂。但发掘本地区的农业优势,整合生产资源,扶持农民农村,实现根据市场需求发展优势品种,组织规模化生产,或者是实现本地区的全产业多元化多样化。在这方面的职责,是其农业方向不可推卸的首要责任。
各级党组织和政府要记住,我们扶持农民无产阶级,实现他们向共同富裕的有产阶级跃迁,基础的目标就是三个字:“地”、“家”和“业”。
地是根本,有地才能有基础生存的条件。
家是稳定,我们不能让农民一直住草房和窝棚,需要通过发展逐渐富裕,协助他们建设美丽乡村家园。我们中华有几千年民居的建筑经验,我希望我们农民未来的家园,能应用这些历史的文化传承,是有文化传承的民居,而不是破陋不堪、勉强生存的贫民窟。
业是就业,是家业。农民除了种地,还有别的收入途径,如此才能通过发展而不断富裕。
同志们,如果我们做到了上述地、家和业这三个字,你们想想,农民会支持我们的革命到何等程度?有了这样的人民支持,我们就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定能取得革命的胜利!
会场的同志们都激动地站了起来,掌声响彻全场。这就是革命的新方向,我们建设和工作的方向!
挥手示意,等待同志们情绪稳定,重新坐了下来。李思华继续阐述。
顺便说几句其它的,我们需要理解党和政府的关系。我知道,现在几乎所有的同志,都把党和政府是混为一谈的,觉得党就是政府,政府就是党。在当前革命的特殊时期,这么理解也没错。但从根本的定位和长期来说,这样理解是错误的。
李思华的这段话让所有干部们几乎都大吃一惊,党和政府还有区别?他们静静地听着李思华的解析。
我党代表的是谁?是穷人、是工农联盟,即工人无产阶级和农民无产阶级。党是为穷人说话的,代表他们的根本利益。政府代表的谁?是“共和制度”下所有合法阶层的妥协利益,我们全中国现在人口大约已经接近4亿人,其中90%以上当然都是工人和农民无产阶级,但也有不到10%,大概三千多万的其它阶级人员,这也是极为庞大的一个数字。
这里面有一部分反动派,本身就是我们革命的主要对象,但不可能三千多万人都是我们的敌人,他们中的很多人,也会成为未来革命政府的合法公民,为国家和民族做出贡献。那他们的利益要不要保护?
所以政府是全民的政府,对于内部的利益冲突,它必须协调和妥协,所谓“共和”,本来就是不同利益团体之间,共同协商并妥协的意思。但党组织,则始终代表占人口大多数的底层人民的利益,永远不会代表全民,它只是个“多数人党”,而不是“全民党”。
这下子会场的同志们都听懂了,显然这一理论,对他们的思想冲击很大,会场内有些嗡嗡的小声说话。李思华没有去管他们的议论,继续稳稳地阐述。
所以从长期来看,代表底层人民利益的党,与代表全民的政府,彼此之间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尤其是政府,必然要吸纳一些其它阶层的人士。这会最终形成一种二元体制,党对政府的监督,政府代表其它阶层与党代表的底层利益之间的博弈。但这未必是坏事,绝对的权力会导致绝对的腐败,一个组织受到外界的一定监督和一定制约,这种压力本身,也是促进组织发展和完善的动力。但也需要注意,在这样的情况下,党组织的部分同志被腐蚀的危险。
这种理论,对于刘武明和冯百驹这样的“老”同志来说,心里的冲击就更大了,他们沉吟不语,默默地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