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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留学生与流动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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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夫曼走出校门,旁边走过几个中国学生,彼此友好地打招呼。他是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租房住,现在中国各大学都没有专设留学生宿舍,这是他们社会主义国家“人人平等”的体现,如果你不想住集体宿舍,可以在学校附近花钱租房。

    霍夫曼是来自西德的留学生,在金陵大学学习中国哲学。现在中国的西方留学生还是不多的,多数都是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人士,或者是学习中国语言,志在未来从事与中国贸易或则外交的人士。至于霍夫曼,他是哲学爱好者,对于中国哲学一直有浓厚的兴趣,富裕的家庭足以支持他到中国留学。

    走进自己租赁的一套小房间,躺到床上休息,霍夫曼不由得捂上了眼睛,今天的大课上得太尴尬了,让他觉得有点难堪。

    教授今天讲的是老子的《道德经》,让他尴尬的是,教授提到了抄袭老子的黑格尔,说黑格尔思想的大部分,其实就是对老子思想应用在欧洲的“阐发”而已。

    教授刚说这个的时候,他还不服气。因为来中国以后,他知道中国人认为西方很多学说,都是起源于中国,是明朝和清朝的传教士,不停地将中国学说送回欧洲,又被欧洲的一些人抄袭和阐发,不过他们不会提到中国,因为“欧洲中心论”的种族主义嘛。在霍夫曼看来,或者有少量的抄袭和借鉴,但肯定没有到中国人说的这个程度。

    对于黑格尔这个德国大哲学家的理论,他当然是熟悉的。对于老子,现在他的道德经,他都能背得下来了,不过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但随着教授的讲述,霍夫曼的脸色变了,到最后,在课堂上,他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太尴尬了。

    教授用的是对比的方法,例如:

    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黑格尔则用了一个“绝对精神”的词来替代道,说绝对精神先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而存在。这简直就是翻译。

    老子说“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黑格尔表示为绝对精神不是消极被动或僵死不动的东西,而是一个具有创造性地、处于运动发展过程中的主体——这还是翻译。

    老子说:道生一(无),一生二(有,可以被感知),二生三(被感知出的识--精神),三生万物(识-精神---对世界的重新认识)。黑格尔表示为绝对精神发展有三个阶段,逻辑概念(超时空、超自然、超社会)、自然阶段(感知)、精神阶段(主观、客观、绝对精神,返还自身)。有区别吗?

    黑格尔甚至用老子的一段话,去忽悠普鲁士国王,而变成了国师,他定义的普鲁士国家精神,实际上就是老子的一段话:“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至于黑格尔的名著《小逻辑》,几乎就是对《道德经》的某种程度上的德语翻译。你借鉴抄袭就算了,黑格尔此人却反复批判老子,按照常理来说,理当在文中注明引用的部分,或者注明思想来源,这不仅是职业道德,也是对道德经的基本尊重。可是他在《小逻辑》中只字未提老子,在其他书籍中,对老子也是以批判与否定居多,且未留下他曾引用或借鉴道德经的言语。

    黑格尔甚至表示:“东方哲学不属于我所讲范围之内,我只是附带提到它一下。我所以提到它,是为了表明为什么我不多讲它,以及它对于真正的哲学有何种关系。”呵呵,一个无耻的鼠窃之辈,所有的思想来自于东方,然后说东方没有哲学,实在是人品低劣之至!

    他为什么这样做呢?德国另一位哲学家艾尔伯菲特曾经说过:“欧洲中心论的哲学奠基者黑格尔,以欧洲中心论的方式,让非欧洲文化为其自己的体系服务,并使得非欧的思想传统不再有尊严。”我抢了你的思想,用来为自己服务,我还要鄙视你,这就是黑格尔!

    教授说到这里的时候,霍夫曼的脸上,简直觉得是挨了几个耳光,火辣辣地痛。证据太明显了,他根本无从否认,他内心知道肯定就是这样,黑格尔无耻地抄袭了老子的著作,还反咬一口,难怪中国人如此鄙视他了。同为德国人,这个时候他真的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所以上完课,他赶紧冲出教室,生怕那些熟悉的同学们可能异样的眼光。太尴尬了!

    良久,他的心理才平静了下来,肚子饿了,准备上街去吃饭。来到中国后,他感觉自己过去的三观,在很大程度上都开始被重置。

    金陵(这个时空就叫金陵,不是南京)是一座大城市,前民国的首都。不过听说现在的风貌,已经与过去大不一样。金陵在中日战争中很大一部分毁于战火,本身就是以重建居多的。

    现在这里的建筑,是江南风格居多的,不过这里的“江南”,似乎以徽派风格居多,他已经去过苏杭,觉得那两个城市似乎更“江南”,更符合他对中国江南文化的认知。

    这个时空的中国,已经明显的富裕了起来。在他看来,普通人的生活,似乎并不比西德人差,不过他没有去过中国的农村,就是那些乡寨,或许农村还落后西德一些吧。不过想到中国的国家体量,就让他感觉可畏可怖,西德这样的国家,相比中国太小了。

    一碗鸭血粉丝汤、一碟盐水鸭、一块饼,这就是他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店里进来了几个人,他抬头一看,是几位流动民兵,他们兴高采烈地坐了下来,彼此在热烈地讨论着事情。霍夫曼耳中刮到了几句,似乎这几位都是“分配”到金陵地区的。

    他心中一动,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走到这几位的身边,说道:“我是来自西德的留学生霍夫曼,现在金陵大学留学。我能坐下来,和你们聊聊天吗?”霍夫曼能学习中国古代哲学,现在的中文是很好的,甚至超越了多数的国人。

    几位流动民兵,都好奇地看着这个普通话非常标准流利的金发碧眼外国人,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在新时空,并没有极左的那种影响,以至于把与外国人进行沟通,看成是洪水猛兽。

    聊天中,霍夫曼发现,这几人果然都结束了5年的流动民兵生涯,他们都通过“双向选择”,即将在金陵开始他们的职业生涯。一共6个人,有3位会到附近的乡寨,有2位会到金陵的一个工厂,还有1位考上了金陵理工大学,准备推迟就业,先读书。

    霍夫曼询问起了他们过去5年的流动民兵生涯,他对这个很好奇,也很羡慕,据说中国现在有几千万青年,都是流动民兵,他们一年换一个地方,五年要换五个地方,而且都是每次相距遥远的地方,他觉得这样的人生很潇洒。

    霍夫曼知道中国人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说法,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理念的实践者,而他觉得这些流动民兵,也是他的同类,或许读书没有那么多,但走遍中国是真的。

    提到过去的五年,几个人都兴奋了起来,那是一段他们眷恋不已的火热生活,艰苦但非常充实,霍夫曼对他们的叙述听入了神。

    东北大区的夏天千山一碧、冬天白雪皑皑;大西北的西风烈烈、大漠孤烟;西南的大山逶迤、姹紫嫣红;江南的粉墙黛瓦、花红柳绿;中南半岛沿海的碧空如洗、海波惊涛;外蒙的北风卷地、八月飞雪。中国一个又一个各具特色的地域,在他们的口中娓娓道来,霍夫曼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出去走走中国了,这个巨大的国家,有着无数优美特殊的风景和文化。

    流动民兵们都做过不同的职业,有的在乡寨干过农活,学会了用机械插秧耕地,知道如何管理农田;有的在工厂当过学徒,学会了开各种机床;有的在物流公司实习,跟随车队奔波过四方;有的在沙漠参与治沙,对于各种沙漠经济作物非常熟悉;有的学做维修工,能维修汽车和其它机械;有的当过销售员,协助国企调研市场和了解消费群体;有的在建筑公司,学习了组屋项目管理和施工操作;有的跟随铁路施工队伍,在铁路上学习巡视线路,管理班次。次

    霍夫曼不由得叹为观止,这是何等丰富的人生!他们每个人都几乎经历了5个职业,从他们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那种对此后自己人生的自信和准备,他们都历练了艰苦,对于此后的工作,观念非常踏实。

    这些人过去的历练职业,五花八门,各不相同。如果说有什么共同点,大概就是三个,第一个是在每一个地方,大家都要不断地上夜校或日校,继续学习文化知识,因为必须考核达到大专水平。

    第二个就是他们在最后的两年中,都要担任各自历练职业的基层干部助理,学习如何当好一个政治思想坚定,但又具备足够的工作能力和管理能力的干部,他们把这种要求,叫做“又红又专”。

    第三个,就是要接受最基础的军事训练,毕竟是民兵嘛,这方面出色的人,会被选拔进入军队。他们过去就有一些同伴,进入了军队,让他们很羡慕。在中国,当兵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而且退伍之后的就业,也是最好最优先的,有些国企,只要退伍兵。

    霍夫曼不由得对比他熟悉的西德青年。二战后德国人对于政治是非常忌讳的,又是战败国,所以需要很小心。现在的西德青年,是纯粹的“商业青年”或者说“职业青年”,成绩好、家庭富的,上大学,以后便于找到好工作,或者继承家业;成绩普通的,就上职业学校,学习一门技能,未来可以在工厂或者公司的基层工作。

    赚钱才是西德这个时代的主流,过去的哲学之国,现在其实只剩下了一个名目。想到“哲学之国”,他又想起了黑格尔,不由的有些沮丧,这个美誉恐怕水分很多。还是莱布尼茨说得对:“我们这些后来者,刚刚脱离野蛮状态,就想谴责一种古老的学说……这真是狂妄之极!”

    德国过去的失败,从哲学家的角度,恐怕就是德国上层的哲学,倾向于狂妄无知,反馈到了现实的战略战术上,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抄袭了老子的“道”,可却没抄袭完整,只抄袭了强调自我的那一面。而“欧洲中心论”?来到了中国后,他逐渐发现这有多么可笑,中国人要是搞点“中国中心论”,要比欧洲人不知道有资格到哪里去了。

    他知道,现在中国对于西方在文史哲方面的审核和认证非常严格,最糟的部分就是历史学。因为中国人认为90%以上的西方历史,都是伪造和假货,所以对于西方各大学校历史学专业的文凭和职称,一概不承认,他们觉得西方搞历史的,都是在学习撰写古代小说,或者制造赝品,这哪是历史学呢?

    所以这导致了中西历史学上的极大敌意。西方人的历史学术会议,不会邀请中国历史学家参加,担心又被斥责为造假,偏偏中国人的考古和历史经验丰富,总能找到让西方百口莫辩的论据。中国的历史学术会议,更不会邀请西方历史学家,在他们看来,一帮古代小说家,有什么资格讨论历史?

    还在德国的时候,他就听教授哀叹过,说发展中国家,大多都听信了中国人的蛊惑,现在他们搞历史的人,很少相信西方的历史阐述,他们觉得中国的历史,才是最悠久最完善的,确实是“世界五千年的观察者”,肯定要准确得多。

    按照教授的分析,实际上这些发展中国家的历史学家,是对西方现代文明的嫉妒,导致了他们宁可相信中国人的说法而已。这种内心态度上的先天倾向,使得西方历史学界的辩解,在他们看来总是苍白无力的。搞得西方历史学界愤怒又无奈,现在还相信西方历史学的,也只有西方内部了。苏联也是配合中国,把西方古代史,说得跟狗屎一样。

    来中国之前,他对这个教授的说法是认同的,他不相信西方的历史,都是假造的,或许有部分假造,但主要的脉络,还是应该存在的。

    但是来到中国两年后,他的这种信心早就动摇了。他既然学哲学,就必不可免地必须涉及一些历史,所以他也读了不少中国的历史著作,包括新中国建国以来的著作。各种著作中大量的对西方作假的论证,大量对西方在天文学、数学、早期机械学、纪年体系,甚至西方文字创立上,对中国文化抄袭的论证和比较研究,让他感到极大的震惊。

    他隐隐约约地内心承认,恐怕中国人说的是有道理的,至少西方的古代,根本谈不上什么辉煌。而从哲学的角度,他也确认了西方的近代社会体制,其实与中国很远久的古代体制有类似,例如周王朝。西方现在社会发展的阶段,其实根本与其科学成就不相匹配。

    他回过神来,又问他们:“这样的五年,你们自己觉得值得吗?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几人彼此看了看,都笑了,有一个就说道:“当然值得!回想五年前,那个时候多么幼稚和无知。现在嘛,虽然不能说自己见多识广,可是终究学会了如何认识世界和参与改造世界。”

    还有一位民兵说:“我觉得吧,我这个人就是在这五年里面定型的,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啥样的人,能够干怎样的事。现在自己很清楚自己是谁、能咋样、该咋干。”

    霍夫曼点头,他觉得这两人说的都很合乎他的哲学观,他们没有用哲学的语言,但表达的逻辑都是一样的。这都是思想成熟的人,不妄想,也不躺平。

    这里其实也有一个他一直很困惑的哲学问题,中国的流动民兵或者其它措施,他能够看出来,在顶层设计的意图上,这是试图提升很大一部分人民的素质,而不是像西方一样承认人民的低能,从而用精英来管理他们——西方的认知是民众是羊,需要牧羊人即精英去牧羊。

    虽然西方的反精英思潮也在发展,不过像是中国这样彻底地否认精英,全部从人民中,大量培养和推升他们自己的优秀人才的举措,他此前连想都没想到——这是空前的社会实验。

    从西方思想出发,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西方是一个市场化的社会,所有市场的竞争,必然会导致少数的精英诞生,而其它人落败成为羊只。

    霍夫曼想起了几年前他在伦敦政经学院,碰到的那个从匈牙利来的索罗斯,此人是开放社会的信奉者,其实就是市场的信奉者,因为在他看来,开放的社会,才有有效的市场,而市场是非道德的,即市场不是以道德标准来衡量的,正因此,市场机制才会有效、高效。

    索罗斯的推论是,市场的个体参与者,对总体结果不承担责任,或者只承担很小的责任。所以市场上的个人,应该残忍无情,才能胜利——如果个人讲道德,那就是一只手绑在背后,而与人搏斗。至于道德,那是政府的责任。

    霍夫曼当时觉得索罗斯的逻辑,有他的道理。但他也知道,索罗斯这样的人,都是极度仇恨GC主义的,他们思考的一切,都是从私有制的角度出发的。来到中国,在一个公有制为主的体系中,他发现了太多原来认为正确的理论,在中国就显得那么的不正确。例如从公有制的角度出发,本身就要求个人在市场上的道德,这与西方完全相反。

    此时霍夫曼也不知道谁才是正确的,学力未到。只能等待未来自己想通这一切。不过,想到中国这种的社会实验规模,如果成功的话,将诞生无数新的“精英”,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人民精英化,也就是中国人自己说的“人人成龙”,这让他不由得心里冒寒气,太可怕了,会把西方碾得渣都不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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