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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历史周期律与士大夫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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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思华走进主席的居所,看到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刨地,看来在夫人的督促下,他也进行一些这样的锻炼,来保持身体的健康。

    看到李思华,他抛下锄头去洗手,对李思华说道:“最近老干部有些躁动?”主席最近很关心此事。

    李思华点点头,说道:“退休的人多了,总有些人不甘心,觉得这一辈子革命,最后好像个人也无所得嘛。”

    两人坐下来后,主席拿起香烟,不过又放下了,最近夫人让他戒烟,他身体已经不算太好了。

    主席对李思华说道:“前两天,恩未来看过我,他也和我谈过这个问题,也有些怨气,提到了好几位同志,认为你对他们一直有偏见,这些年压制了他们,虽有能力和资历,不得要职,尤其是独当一面的机会,他曾经多次提议和推动,但都被你否决了。很快这些人都要退休,不甘心是明显的。”

    李思华默然了一会,然后对主席说道:“主席,在这件事上,我得向你承认,这确实是我有意的,因为我不信任他们。”

    主席内心其实有所判断,因此问她:“那么究竟是从什么角度,让你不信任他们呢?是因为思想路线的不一致吗?”

    李思华点头:“最重要的,是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中国历史上熟悉的周期律。”这个说法很新奇,主席来了兴趣,说道:“那你说来听听。”

    “主席,我们都知道中国皇绅王朝的三百年周期律,但我认为在王朝兴衰时间的周期律中,还嵌套着一个士大夫阶层转换的周期律。”

    “每个王朝的末期,总有少数士大夫,开始觉察到熟悉的旧王朝,无法维系下去,于是他们开始背叛旧王朝,寻找新的出路,这部分士大夫,或许我们可以叫做先知士大夫们。”

    “他们最重要的,是要寻找到合适的新的寄主,例如古代一个有能力的马上皇帝,这个皇帝用他们作为辅佐,同时有能力建立起有战斗力的军队,打败旧王朝或者其它竞争对手,建立起新朝。于是他们就成为了新朝的开国士大夫。”

    “当然,很多时候,先知士大夫们,先是试图在内部推举出一个适合的寄主人选,因为这样他们更加是一个整体,天生融合不用再试错。这种尝试,有的时候会成功,例如唐朝的李家;有的时候会失败,例如明朝的朱元璋,他并不是士大夫阶层,而是贫苦农民出身,建国后一度也很讨厌士大夫,但最后朱家还是被士大夫融合。他自己都不能坚持,更不要说他的子孙了。”

    “先知士大夫们,在变成开国士大夫的过程中,会不断地对旧朝士大夫们招降纳叛,有意无意地,壮大士大夫阶层总体的力量,这大概可以算是旧时代的统一战线。随着旧王朝的逐步坍塌,越来越多的旧朝士大夫投降新朝,被吸纳为先知士大夫们的羽翼,最后新朝的一个新的士大夫阶层就形成了。绝大多数的成员,来自旧朝,他们熟悉的仍然是旧朝的模式。”

    “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也有一些底层人民,主要是将领或者寒门,因为对新朝的功勋而穿越阶层。但他们在旧时代的条件下,没有我们今天的信仰和思想,主动追逐的当然是荣华富贵,也就是变成士大夫中的一员。这是最大的理想——摆脱穷棒子的身份,让自己成为新时代士大夫中的富贵家族。”

    “从历史的经验看,在新朝建立后,常见的规律,大致是2世而兴、8世而衰,15世而亡。为什么呢?因为开国的一代皇帝和士大夫,还比较励精图治,要吸取旧朝溃灭的教训嘛,加之人口少了、土地多了,有了一些鼓励生产的政策和措施,所谓的盛世就来临了。但在盛世中,各种矛盾不断积累发展,最主要的,就是财富和利益,只能来自对底层人民的剩余价值剥削,士大夫阶层人口增加、贪婪无限,最终无论如何,都会加重对底层人民的盘剥,底层人民能够分享的剩余价值越来越少,于是底层的悲惨穷不聊生的情况,逐渐变得与旧朝没有区别,衰落开始来临。最后矛盾不断发展,300年王朝历史周期律生效,王朝步入灭亡阶段。”

    “在这个灭亡的过程中,又有一批新的先知士大夫们诞生,他们发现这个王朝又无法维系了,于是背叛王朝、寻找新的寄主的过程,再次开始。这就是我认为的士大夫阶层发展的历史周期律,它实际上是属于王朝300年历史周期律的一部分。甚至包括我本人在内,在新时空我的出身,至少也算一个小型的士大夫家族,只是我自认为,已经完全脱离了这种士大夫的意识和思想。”

    主席的脸色变得幽深,他还是拿起了香烟,点燃了一支。

    李思华继续说道:“我认为他们身上,仍然有着浓厚的这种传统士大夫的味道。而他们的力量很大,实际上,在我党组织中,如果没有我李思华这个变量,在原来的时空,他们就是主流。主席您在原时空曾经说过,你是少数派。在我们的“新朝”建立后,这个潜在的士大夫阶层,就可能变成官僚的主体。我们要的是革命干部,可实质能得到的,可能只是一群行政官僚。”

    “原来的时空,他们曾经试图直接以自己的模式和力量,打败常家王朝。但失败了,只好把你推出来,因为只有在你的领导下,实践人民战争的理论,动员起亿万底层人民的伟力,才能实现革命的胜利。这是他们自己根本做不到的。士大夫阶层,永远无法动员起底层人民的全部力量,因为他们本质上,就不会在乎底层人民。”

    “但是等到革命胜利建国后,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我不否认我党的这些“先知士大夫”,在很大程度上,确实是背叛了原有的阶级,很多人的革命意志,至少在早期和中期,仍然是坚定的。但是我确实担心他们的晚期,很多人在老婆孩子的传承下,在亲朋故旧重新聚拢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又倾向于传统士大夫们熟悉的那一套、官僚而非革命干部的那一套。”

    “我有的时候,倾向于用那种传统上“孤臣”的干部,例如当年用饶书时,他有很多缺点,但有两点是好的——不做好好先生去拉帮结派,不追求个人的经济利益,而是清廉自守。”

    两人沉默了一会,主席掐掉香烟,叹息了一声:“要打破这种历史周期律,何其困难!”

    李思华又说道:“当年在接应湘江战役的中央苏区之前,我就曾经担心过,未来如何处理这个根本性的大问题。但必须承认,我所认为的这些潜在的先知士大夫们,已经是我党主体的一部分,是我党的血肉,与我党的革命,已经密不可分。在争取革命胜利的过程中,少不了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民群众,有文化、思想和能力来承担他们工作的人,是非常少的。”

    “但是我们不能容忍这种趋势的不断发展,那会把我们的革命,最终导向了一个表面现代、但实质传统的新朝,这不是我们想要的,那千万底层人民的牺牲和热血,就白流了。”

    “这是我所认知的道,当然就必须有对应的术来应对。到目前为止,我能做的,主要就是两个方面。第一是坚决地阻断所谓的统一战线,在我看来这就是先知士大夫吸纳旧朝士大夫、壮大自身羽翼的过程复现。”

    “阻断统一战线的意义在于,不让这个先知士大夫阶层,在党内变得太过庞大和强大,从规模上先限制住。当然,早期的时候,我只是不愿意让太多的投机分子,混入党内和政府,后来想深了想通了,才发现歪打正着,正好阻断了这个历史上重上复发生的吸纳旧朝士大夫的过程。这些年以来,我在阻止所谓统一战线这个问题上,越来越坚决,就是这样的考虑。”

    “第二个方面,就是坚定地推动65周岁的高层退休制度,这个制度其它方面的考虑,及其战略意义您都很清楚,但同样重要的另一个方面,就是和平地、稳定地,将党内这第一批的潜在先知士大夫们出清。两个方面的努力加起来,人数的规模小了,主要的人都退休了,影响就会变得最小,对我们的事业也就损害最小。”

    “未来党和政府的领导层,只能是来自底层人民中锻炼和选择出来的、具备坚定的革命思想和革命意志的优秀分子,而不能是什么潜在的士大夫阶层。虽然历史上太多的人亡政息,我并没有把握,在未来这样的机制延续发展下,党的领导层,还会不会蜕变成一个全新的士大夫阶层,就像今天苏联表现出来的趋势一样。但无论如何,我们要做好我们这一代的事情。其它的,就要靠一代又一代的新人的努力和智慧了。”

    “苏联今天的问题,就是没有处理好这个问题。从斯大林时代开始,他就不断用特殊待遇刺激干部的积极性,这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做法,所以后患无穷。到了勃涅日涅夫时代,已经积重难返。当然,苏联的士大夫问题,表现为一个庞大的官僚阶层,他们拥有不断发展的特殊待遇、特殊利益。但革命和发展社会主义的意志和意愿,就因此而逐步消失和退化,甚至走向传统的反面。”

    主席赞许地点头,说道:“其实还不止士大夫阶层,还有一个附属的阶层——将门。传统上,士大夫们主要把持政务,而将军们作为他们的附庸,则努力把持军务,这是一种国家利益的分肥。将门们试图把军队私有化,传统上是子孙继承,而在现代条件下,会演变成亲信和老部下的传承,以保持个人对军队长期的影响力,并从中获得利益。”

    李思华笑了笑:“所以现在我军的体制就更加严格,战区一线的带兵指挥官,现在是55周岁,就必须退居二线,当然本来指挥战争的将军,就需要精力充沛。55周岁以后,只能是一些参谋或者辅助类的军职,例如担任军事教育的管理者等等。”

    “目的很清楚,就是让解放军,不能变成世袭和特权的军队。”

    主席幽幽地说道:“在旧世界里,世袭和特权,才是世界的真相。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统治阶层,实际上是凌驾于底层人民之上的一个士大夫阶层,他们形成了新朝的体制后,底层人民就没有什么机会了。每个王朝,士大夫和将门的联合机制形成和固化后,这个王朝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因为各种兼并和压榨底层,开始加速发展。”

    “我们要打破这种周期率,只有依靠人民、发动人民、教育人民,让底层人民一直处于清醒和动员的状况,才能避免新时代的士大夫阶层形成。严格来说,我们的体制,是一代代底层人民中选出来的精英体制,关键的问题,就是保证这些精英们不变质,不变成看似不同、但与传统士大夫们、并没有本质区别的新士大夫阶层。”

    李思华同意,她又说道:“在新时代,有一个最好的条件,那就是人民群众,已经可以得到普遍的教育,开始有了文化。有文化,就可以进行深度的思考,有了独立的意志。旧时代中,士大夫之所以总是可以得到对国家和利益的全面操控,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种对知识和治国经验的垄断,这使得王朝必须要依靠他们,而不是可以随意从人民群众中选择。”

    “当然,这只是必要条件,有的人,是越有文化越糊涂。全民知识分子化,通过大几十年的努力,有可能实现绝大部分;全民智识分子化,让每个人有真正的智慧,那就难了。这需要持续不懈地政治思想教育,向每个人揭示世界的真相,认知自己的阶级立场。”

    主席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有茶叶黏在了嘴角,他也没有注意到。他接着说道:“老百姓都有了文化,这确实是去士大夫最好的条件。但需要注意的是,由于资本主义的发展,现代的士大夫,开始变成了以资本来确定阶层的新模式——有资本者,往往会觉得自己是新时代的士大夫,与那些草根平民等无资本者,不是一个阶级,这是以资本为背托的人上人理念。”

    “所以从观察西方的角度看,他们是以资本运作,作为他们的士大夫阶层的统治和剥削模式,也就是他们所谓的上流社会。资本的剥削,更加隐蔽,更加让人迷惑,但更加残酷。例如在美国盛行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明明是资本剥削,机会完全是不平等的,但资产阶级误导人民大众,让他们认为是社会竞争的物竞天择,个人失败了,只能怪自己。其实底层人民没有资本,资产阶级的子弟,已经在100米的终点;他们却需要从头跑,哪有取胜的机会?哪来的穿越阶层的机会?越是努力,可能失败得越惨。你常说的躺平,不就是这么来的吗?少数的所谓成功个案,掩饰了实质上广泛的不平等和无机会。”

    “我们不能让人民群众,未来变成这样的躺平,必须保持他们足够的斗争性和独立性,所有的体制和机制,关键就是保障这个。只有在人民足够的权力监督下,新的士大夫阶层,才没有机会形成。”

    李思华的神情冷肃:“难度在于,随着社会主义建设的发展,社会逐渐富裕。当初的无产阶级主体,已经变成了小有资产的有产阶级。在这个过程中,普通人的革命热情和耐性,不免都有所衰退。革命的激情,逐步让步于生活的世俗。大多数人,不会关心到革命和体制的方向,对于权力变迁的监督,当然更不会上心,一个小老百姓,总是会认为这些离开自己太远,这就让人民监督,易于流于形式,而起不到实质的作用。”

    主席笑了,说道:“所以重点,永远是有革命热情的一代代青年。我们的流动民兵体制,加上流动大学生体制,不就是为了教育、训练和激发青年们的革命意志、思想和能力吗?革命的中国,必然永远是一个少年中国呀。”

    李思华的眉头松了开来:“所以干部年轻化的原则,是一定要不懈地贯彻执行的,懈怠的干部,变成了怠工和追逐个人利益的官僚,就一定要尽早地换下来。我是不在乎退休工资发得多的。”

    两人最终达成了一致,对于65周岁高层干部退休体制,一定要坚定地严格执行。牢骚满腹的老干部,压制个十来年也就过去了。体制形成了惯例,后来者习惯了新的惯例,就比较能接受。

    当然,一定的安抚还是需要的,李思华决定,每年给予老干部一次免费旅游7天的待遇,各地老干局也增加一些费用,让他们组织每月12次的老干部活动,参观访问,座谈建言。各地的现任领导层,必须每月至少一次与老干部们座谈,解决他们的一些合理的要求,但对于不合理的特权要求,必须坚决地顶回去。

    李思华并不太担心,某地的退休领导,或者回到家乡的退休高层领导,会在当地形成庞大的影响力,从而为家族或群体谋取特权,获得特殊的利益。

    这就是流官的好处了,正常他们讨好老干部,对于他们的仕途,并没有太大的正面影响,老干部并没有人事上的推荐权,虽然他们可能向以前的老部下打招呼,但权力的掮客,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他们的老部下,通常也在不断的流动中,人事影响力也是有限的。而且能够直接影响各级组织部的干部,毕竟是少数,而所有的干部,也处于一个不断完善的思想、政绩和能力的数据量化考核标准之下。

    从来没有完美的体制,只有不断完善中的体制,只有保持干部群体整体的战斗力和革命意志,才能避免体制的缺陷扩散和发展,这是永续的斗争。

    时光荏苒,让一个大国的发展,总是有不断的新矛盾产生,而过去积累的不显著的矛盾,也可能激化而显著。

    老干部们的抱怨,在中央坚决的压制态度,以及一些辅助措施下,逐渐地平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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