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隐形持锤人 (1)
校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洁白的床单上有一摊血迹。
他的头骨上有一处凹陷的痕迹,像是有人趁他睡着时,一锤子砸了下去。
顾雯雯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的睡眠很浅,一点点声音都足以惊扰她。她在狭窄的陪护床上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抬起头,睁开惺忪的双眼看了看病房的门。
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个戴着护士帽的小丫头钻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血压计。小丫头看见顾雯雯醒了,甜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陶亮出事已经有半个来月了,顾雯雯把手上的案子交给同事们处理,自己则在医院一边“遥控指挥”,一边陪护丈夫。大部分夜晚,她都睡在这张只有60厘米宽的陪护床上。住院期间,护士每两个小时就要给陶亮测一次血压,所以顾雯雯每晚都会醒来好几次。
顾雯雯也笑了一下,算是对小护士的回应。她重新躺平,在血压计鼓气的声音中,回味着刚才的浅梦。
梦里她闯入一片废墟,在残垣断壁中茫然前行,焦急地寻找着陶亮。她知道,梦是潜意识的投射。自己心底最在意的无非是两桩事,一桩是陶亮能否醒来,另一桩便是命案积案能否侦破。
这起1990年发生的命案,已经过去了整整30年,逝者的沉冤迟迟没有昭雪,这让顾雯雯总是难以安下心来。当年发案的小山村,正面临拆迁,即将成为她梦中的废墟。顾雯雯一直在这桩积案的物证资料中寻找突破口,她需要尽可能地保存现场,来配合下一步的勘查,所以便通过市局领导延缓了拆迁的进度。但物证资料尚未研判完毕,顾雯雯心里也很担心会节外生枝。
“一千年以后,所有人都遗忘了我……”
正想着,顾雯雯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是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后》。这是顾雯雯和陶亮在大学时最喜欢的一首歌,也是他们周末去约会K歌的必点曲目。也许是因为,这首歌见证了他们的爱情,所以毕业后,两人一直都用这首歌作为手机铃声,一用就是十几年。沉浸在侦破命案积案的思绪中,突然听到这样的歌词,还真是应景。
歌声打破了半夜病房的寂静,顾雯雯像是弹簧一样从陪护床上弹了起来。对电话铃声的高度敏感,可能是所有刑警的通病。
也不知道是被手机铃声吓了一跳,还是被顾雯雯的弹起吓了一跳,小护士手中的血压计差点掉到地上。她连忙把血压计拿好,看了看数据,轻声说了一句:“正常的哦。”然后匆匆离开了病房。
顾雯雯朝小护士点点头,从枕头下面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现在是2020年9月1日(星期二)的凌晨4点03分,来电者是刑警支队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的同事——也是她的徒弟——小黄。
作为一名刑警,在这个时间点接到电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喂,怎么了?”顾雯雯开门见山地问道。
“师父,要拆了。”小黄喘息着说道。
“村子要拆了吗?”顾雯雯问,“我让你们整理的检验鉴定结果,都出来了吗?”
“还没有啊!如果能再延缓两天就可以了。”小黄焦急地答道。
“市局领导不是和拆迁办的人说好了吗?不是说等检验鉴定结果出来,确定现场没有保留的必要后,再进行拆迁吗?”
“是啊,可是拆迁办的人说,政府和企业签了协议,现在拖着不给拆,是违约。”小黄说,“现在人家拿政府的诚信说事儿,拆迁办的人说他们也没办法啊。”
“拆迁现场有几个我们的人?”
“只有你留在拆迁办的宁文法医。”
顾雯雯本来是想把自己安插在拆迁办的,无奈陶亮住院,她就只能让宁文去承担这一职责了。
宁文虽然是龙番市公安局的法医,但也需要参与这种类似侦查的警务工作。宁文留在拆迁办,一方面是为了延缓拆迁的进度,另一方面也充当了“卧底”。村子的拆迁公告发布后,很多已经搬离村子的村民都赶回来找拆迁办要拆迁款,而他们重点关注的某个失踪已久的嫌疑人也有可能冒险回来要钱,如果是这样,这未尝不是破案的“捷径”。
不管如何,宁文都需要把拆迁工作拖到所有物证资料检验结束、依据检验结果再对现场进行一遍勘查之后。可没想到拆迁办顶不住各方面的压力,不顾之前和公安局的约定,凌晨突然决定开始拆迁。
“你现在抓紧时间赶去现场,和拆迁办的同志说清楚保存现场的重要性。”顾雯雯从陪护床边站起,一只手折叠着毛毯,说,“我马上赶去局里,找值班局长汇报这件事,让市局领导再和政府沟通沟通。”
“好的,我刚上车,以最快的速度去支援宁文。”
“注意安全。”
顾雯雯把毛毯叠好,又收起了折叠陪护床,突然感到腰间一阵剧痛。这段时间她真的是心力交瘁,前阵子父亲顾红星因为高血压而住院,前天终于控制住了血压,估计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两头跑的顾雯雯刚刚轻松了一点,手上的案子就出现了变故,真是一天也不让她省心啊。
连续睡了这么多天狭窄的陪护床,她的腰酸痛不已,刚才那样猛然坐起,估计是腰肌被拉伤了。
顾雯雯一边揉着剧痛的腰,一边拨通了婆婆的电话:“妈,真不好意思,天没亮就打扰你。但是我手上的案子出现了变故,我现在必须赶去局里……”
“没事,没事,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婆婆打断了顾雯雯的话,说,“我们老年人这个点就醒了,你放心去,我马上就到医院,放心。”
顾雯雯挂断了电话,在陶亮的床边站定。
“雯雯,雯雯……”陶亮像是在说梦呓。
前天陶亮也发出过这样的呢喃,医生说这很有可能是醒转的迹象。现在陶亮再次说梦呓,顾雯雯知道这可能是一件好事。
顾雯雯走到床头,俯下身,在陶亮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快点醒过来吧,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说到这里,她鼻子一酸,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压低了声音,喃喃道:“你答应我,你一定要醒过来,好吗……我真的很害怕,真的……”
可是陶亮的梦呓似乎已经停止了,他安静地平躺在病床上,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顾雯雯擦了擦眼角,直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抚摸了一下陶亮的脸颊,说:“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肯定、绝对会的。”
顾雯雯又看了看手机,她知道事不宜迟,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于是她拎起包,离开了病房,没有再回头。
出了医院,顾雯雯飞奔到自己的车前,系上安全带就踩下了油门。医院距离市局挺远的,顾雯雯盘算着,凌晨车少,她应该从哪条小路抄近道,才能最快赶到市局。
就在这时,《一千年以后》又唱了起来。顾雯雯按了车上的蓝牙按钮,接通了电话。
“顾所长,我已经尽力周旋了,但他们说今天一定要拆掉村子西边的老化工厂。”电话是宁文打来的,“本来不想惊动你,但是小黄说必须得直接和你汇报。”
“关键是作案现场的老房子,他们什么时候拆?”
“他们说是先拆老化工厂,但会不会拆村里的老房子,我也不敢保证。”宁文说,“都30年了,现场真的还有用吗?”
“案发后一直是封存的,没人住,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拆了就彻底没用了。”顾雯雯打着方向盘,说道。
“拆迁办的人说,只要让开发商能在老化工厂旧址上先把工程指挥部和工棚盖起来,其他地方的拆迁工作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宁文说。
“好,让他们先拆厂子。”顾雯雯说,“我现在就去市局领导那里,再争取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我们尽力了就……”
顾雯雯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眼前忽然出现了两束刺眼的强光。
尖锐的刹车声,划破了城市寂静的夜空。它穿越了屋顶,穿越了公园,穿过了医院的窗户,钻进了病床上陶亮的耳朵里……
“吱——”
尖锐的刹车声把陶亮从睡梦中猛地惊醒,醒过来的第一感受,就是自己的胸口好疼。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掌心所触之处,是一片坑坑洼洼的长方形铁片。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这个东西,硌着他的胸口了。
他左右看了看,还是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陈旧的桌椅、掉皮的墙壁,还有挂在门后的绿警服。
好嘛,还是冯凯。陶亮想着。
可是他转念一想,不对啊,他怎么在办公室里趴着睡着了?他不应该在办公室里啊。
陶亮闭上眼睛,仔细拼凑着上一刻的回忆。
上一刻,他应该在医院产房的门口,医生把襁褓中的顾雯雯递给了他,他看着雯雯那个小光头,还觉得十分好笑。
对啊,他应该抱着雯雯的啊!怎么雯雯不见了?
陶亮觉得天旋地转,顿时慌了起来。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左看右看,又弯下腰,一边喊着雯雯的名字,一边看了看桌肚底下。
可能是因为他太专心了,所以门口响起的“凯哥,凯哥”的叫声他都完全没有听见。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卢俊亮风一般地冲了进来,正好看见冯凯弯着腰在到处找着什么,嘴里还喊着“雯雯”。
“凯哥?”卢俊亮一脸疑惑地问,“凯哥,你找啥呢?你这是养猫啦?”
此时的陶亮(准确地说应该是冯凯)已经回过神来,毕竟已经经历过两次梦境穿越,他知道这种梦境穿越是毫无时间逻辑的。目前这种情况很容易解释,他很有可能又跳跃到了另一个时间维度。
但这个臭小卢居然说雯雯是猫,他自然是不能忍的。
冯凯坐回到座位上,对着小卢说:“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
当然,这句网络流行语在这个时代肯定还没出现,所以小卢一脸疑惑地问:“我怎么就是猫了?凯哥你刚才不是在喊什么东西的名字?”
“你才是东西。”冯凯更气了,但他自然不能和小卢说自己在喊顾红星的女儿,所以连忙转移了话题,说,“有什么急事儿?火急火燎的。”
“还能有什么事儿?有大案!”小卢说,“快点走吧,师父还在等我们呢。”
“你师父先过去了?”冯凯很好奇,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个年代。
小卢表情更疑惑了,说:“不是啊,是在师父他们辖区发生大案了。”
“师父他们辖区”?冯凯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整个龙番市,都是刑警支队的辖区,什么叫“师父他们辖区”?
冯凯没有继续问,拎起放在办公桌上的小黑包,跟着小卢向楼下走去。
他们刑警支队还在市公安局的二楼,二楼的楼道里倒是新装了一块白底红字的“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门牌。冯凯心想,他醒之前办的金苗案还是1985年的事,那时候,他们还是刑警大队。现在他们已经升级成刑警支队了,那顾红星就应该是名副其实的刑警支队支队长了。
一辆不算太新的白色长安牌平头微型面包车停在市局的院子里,不出意外,刚才那打破他梦境的刺耳的刹车声,就是小卢驾驶这辆车的时候发出的声响。小卢走到车边,把勘查包从后排窗户里扔到座位上,拉开驾驶座的门就跳上了车,冯凯则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小卢发动了汽车,朝南边驶去。
“这车,嘿,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冯凯听着自己的座椅吱吱呀呀,笑着调侃道。
这可把小卢逗得乐坏了,他一边开车一边还按了两下喇叭,表示这辆车的喇叭还是会响的。
小卢说:“这车其实还行,就是老了点儿,1984年的车,开了10万公里了,政府淘汰下来的。能有一辆车就不错了,咱们不挑肥拣瘦。”
冯凯侧过头,细细打量着小卢。
他和自己一样,穿着一身绿色的警服,和之前穿的“83式”警服很相似。只不过,中山装合领变成了西装式开领,领口的红领章被两枚红黄相间的警察领花取代了。左侧的胸口上,还多了一块金属质地的数字牌,冯凯知道,这就是最早的警号牌。刚才自己的胸口被硌得生疼,也是拜这块警号牌所赐。
冯凯又看了看自己的裤子,“83式”警服裤边的红色牙线已经没有了,不用说,他们穿的是“89式”警服,是1990年开始普及的。
陶亮曾经去过好几次警察博物馆,对警服的演变历史还是记忆犹新的。1992年7月,公安部正式为人民警察授衔,所以“92式”警服相对于现在他穿的这一身,就有较大幅度的改变了。到时候,不仅肩章会变成硬质的肩章,臂章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变成和陶亮后来穿的“99式”警服类似的臂章。而最大的变化,是警服的领口没有领花了,取而代之的是根据警察的职务、工龄而颁授的警衔。到1995年,警服的警衔被移到了肩膀上,领口重新恢复成了领花。再到1999年,警服的颜色、样式又大幅修改,依旧保留了肩膀上扛警衔、领口上戴领花的式样。可以说,一看到警服的款式,基本就能猜出相应的年份。
冯凯看了看车窗外,此时应该是夏末秋初,9月份的光景,而他们还没有戴上警衔,那么说明现在不是1990年,就是1991年。
“对了,今天是几号来着?”冯凯已经习惯了用套话来掌握现在的时间。
“9月17号啊。”小卢还沉浸在冯凯刚才的笑话中,咧着嘴说。
一般说日期,不太会说年份,可是冯凯又不好直接问,不然实在显得很奇怪。突然,车窗外掠过的某个卡通形象,唤起了陶亮幼时的记忆。那是一只熊猫……啊,熊猫盼盼。他记得,北京亚运会的吉祥物就是熊猫盼盼。陶亮小时候超级喜欢熊猫盼盼,他在本子上画过很多很多的熊猫盼盼(当然,全部画得扭扭歪歪),还一本正经地跟妈妈说过长大了要当熊猫盼盼——妈妈老拿他5岁的这个远大志向开玩笑,所以即便长大了,他印象也一直很深刻。而陶亮5岁那年,正好是1990年。
冯凯灵机一动,对小卢说:“这个,亚运会……”
“亚运会啊,亚运会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要开了。”小卢收敛起笑容说,“最近老肖天天睡不好,说是关心咱们的男足能不能夺冠。老肖说,之前经历了世预赛两次黑色三分钟,这一回应该哀兵必胜了吧?你说惨不惨,不说对卡塔尔,就说对阿联酋那一场,肯定应该拿下的啊,三分钟给人家进两个,逆转了。哪怕只赢下这一场,也该进世界杯决赛圈了啊……”
冯凯可没心思听小卢叨叨足球,他已经笃定,现在是1990年9月17日的上午。他的心里似乎燃起了一道光,他还隐约记得自己陷入这漫长梦境的前情,他为了帮顾雯雯研究一起1990年的命案积案,才会去翻看岳父顾红星那厚厚的一堆笔记。1990年,年份应该没错,可不知道是因为在梦境中度过了太久的时间,还是因为当时看笔记还没来得及进入正题,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顾雯雯研究的那起关键的案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其实公安机关标识命案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案发日期加上案件性质或者被害者姓名,比如说“1970.9.15特大抢劫杀人案”或“1985.7.3夏晓曦被杀案”。所以只要能够记住命案的名字,自然也就知道案发的时间了。可是冯凯现在的脑子里,越是想要捕捉这个案子的信息,就越是迷雾重重。所以他完全不知道,在自己进入到1990年的梦境的时候,那起案件是否已经发生了。
冯凯又侧头看了看正在开车的小卢。和5年前相比,小卢依旧阳光开朗,而且经历了更多的案子后,他的眼神又比之前更添了一分英气。
“今年的命案还有几起没破?”冯凯试探着问。
“还有五六起。”小卢嘟囔道,“这事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你可是大案大队的大队长啊,凯哥。”
原来冯凯已经是刑警支队大案大队的大队长了,看来顾红星还真的是因材施用、人尽其能啊。他知道冯凯这个人喜欢破命案,直接将其提拔到这个专办大案的岗位上了。冯凯知道,在这个年代,命案发生率是2020年的好几倍,破案率也远远达不到2020年的水平。所以,他这个大案大队长肩上的压力可一定是不小的。
“我当然清楚,我就是考考你。”冯凯咳了一下,说,“那我继续考考你,这几起没破的命案的卷宗,都在哪里呢?”
“嗨,你一个大队长,考我这个技术员,有意思吗?”小卢笑着说,“但我知道,你都交给内勤小叶保管了,要求随时能调取,说你没事的时候要翻翻。”
看来冯凯这个大队长还真是挺负责任的,和之前的形象似乎有一点不一样。不过这样就好,等有空的时候,他还真的要翻翻,看看他这个有“金手指”的新时代刑警能不能把这些案件都给破了。说不定,雯雯研究的案件,就在这五六起案件之中。如果是这样,等他回去,就能帮媳妇解决难题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接下来发生的命案会变成积案,所以冯凯暗下决心,他待在梦境中的这一年,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仔仔细细记住每一起命案的细节,如果哪天他回到了2020年,他相信总有一些信息能派上用场——他肯定能回到2020年的,一定、肯定、绝对会的。
“老顾他人呢?”冯凯回过神来,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在分局啊。”
“哦,他先过去了是吧?”
“先过去?什么先过去?”小卢一脸茫然,说道,“这案子就发生在师父他们管辖的青山区啊。所以啊,你又要和师父见面了,你们都好久没见面了吧?”
冯凯立马意识到小卢之前为什么会说“师父他们辖区”了,原来这时候顾红星已经调任到分局去工作,不在市局刑警支队当支队长了。冯凯庆幸自己刚才称呼的是“老顾”,而不是“顾支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和市辖的各个分局是平级的,一般都是正科级建制,但一把手会高配为副处级。如果不是犯了错误被贬,那么作为刑警支队支队长的顾红星,去分局只会担任一把手的局长。
冯凯了解顾红星,他做事万般谨慎,自然不会被贬,所以,顾红星现在应该是青山区公安分局的局长了。
公安队伍非常庞大,刑警、交警、治安、禁毒、看守所……至少有十个职能部门。命案侦办只是刑警工作中的一部分,在公安工作中也只占极小的比重。所以,把顾红星这个刑侦专家、刑事技术专家调去区公安分局当局长,冯凯觉得反倒不能充分发挥他的特长了。
冯凯的脑海里,飞快地浮现出顾红星退休后的样子。他之前所熟悉的岳父顾红星,是从市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退休下来的,即便退休了,也还有种威严而谨慎的气场。很快,他又想起了1985年的顾大队,干练果断之余,还有青涩腼腆的一面。中枪后,顾红星对冯凯托孤的场景,似乎就在昨天,冯凯不禁扑哧一笑。
“笑啥?”小卢莫名其妙。
冯凯连忙岔开话题,缓解尴尬,说:“老顾是哪一年调走的?”
“1987年啊。”小卢说,“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都过去3年了,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适应新岗位。他们辖区啊,乱啊。”
确实,刚才小卢说青山区的时候,冯凯的心头就微微一震。不管是1990年,还是陶亮所在的2020年,龙番市的老大难问题,基本都出在这个青山区。
青山区位于龙番市的西北角,地点偏僻、地理位置复杂。它南和城市相交,西和龙西县、秋岭市相交,东边是龙番湖。在这个区域里,有很多山区和矿场。所以,青山区的居民有很多靠龙番湖生活的渔民,有很多在山里生活的山民,也有很多矿场的职工。
改革开放后,青山区多了很多外来人口,在这里开设的娱乐场所也非常多。流动人口和娱乐场所多了,鱼龙混杂,犯罪势头就会抬头,治安形势不容乐观。
所以在青山区发生了需要市局刑警支队出面的重大或者疑难命案,也并不奇怪。
冯凯知道,1990年还没有提出“命案必破”的工作要求,当时的命案发案率又比较高,所以一般的命案都由各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直接侦办。只有久侦不破的或是看上去十分疑难的命案、死亡两人以上的重大命案以及有广泛社会影响的命案,才会邀请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出面参与侦破。不像陶亮所在的那个年代,“命案必破”深入警心,不管是多么简单的命案,只要是命案,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就会直接介入。
“好闷啊,凯哥你把窗子摇下来。”小卢的话打断了冯凯的思绪。
冯凯看看窗外,秋高气爽。他见车门上有个摇把,知道这是他小时候才能看到的手动车窗摇把。只需要摇转这个摇把,车窗就能升上去或是降下来。陶亮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汽车都是电动车窗了,年轻人只会说“开车窗”或者“关车窗”,而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说的是“摇车窗”。
冯凯转动摇把,车窗一点点降了下来。窗外是一片野花盛开的美丽风景,秋风夹杂着野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9月17日……”冯凯忽然转头问小卢,“今天农历是几号?”
“农历?我算算……嗯,应该是农历七月二十九吧。”小卢奇怪地说。
“停车。”冯凯后背一紧,说。
“啊?”
“停车!”
小卢同时踩住了离合器和刹车板,面包车停了下来,正停在路边的一家小卖部边。冯凯打开车门,飞快地跑过去买了一盒奶糖,又回到车里,小心地把糖盒放进了口袋。
“凯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小卢挂上一挡,驾驶车辆起步,说,“你都多大了,还馋这个?”
“你懂个屁。”冯凯说。
农历七月二十九,是顾雯雯的生日。这时候的雯雯,应该扎着两个马尾辫,正在幼儿园里蹦跳玩耍呢吧?这个年代物资还不丰富,一盒糖果也算是个生日礼物吧。
“凯哥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啊。”小卢说,“以往这种时候,你都会问我一串问题:案件是什么样的?难不难?嫌疑人明确不明确?死者是什么人……你今天是一个关于案件的问题都没问啊,问的都是日期啊、亚运会啊什么的,还去买糖吃,我真是看不懂你了,不理解,不理解。”
“嘿嘿。”冯凯挠了挠头,尴尬地说,“我刚才趴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还没进入工作状态。好了,小卢同志,回归正题,请——介绍案情吧。”
“具体案情我也不清楚。”小卢说,“是三天前案发的,侦查出现了问题,应该算是个疑难命案吧。”
“嫌疑人不清楚吗?”
小卢摇了摇头,说:“完全没有头绪。听说死者是村子里的一个老师,是德高望重的人。按理说,也不应该有人去杀老师啊。”
中国人自古以来尊师重道,十分重视教育。在这个改革开放开始深化的年代,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逐步提升,最重视的就是孩子的教育问题。在一些比较偏远的乡村,政府为了方便孩子上学,就会在村里建一些乡村学校,村里的知识分子就会兼任学校的教师。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在村子里很受尊重的人。
老师如果被杀,必然会是村子里最大的事情。而老师被杀后三天,公安还没有找到破案的头绪,势必会承担巨大的舆论压力。
青山区很偏远,这时候的道路状况、车辆状况都不好,所以整整开了四十分钟的车,小卢和冯凯才来到一个有着深色围墙的小院。
小院里有一幢三层砖混结构的小楼,每层有十几个房间。
那个年代,公安机关还没有在建筑物外悬挂警徽的习惯,也没有在外墙涂蓝白相间的涂料的规定,所以这幢小楼看起来和其他单位的办公楼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有从院门口挂着的一块白底黑字的木质门牌上,能看出这就是龙番市公安局青山区分局的办公地点。
面包车开进了小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小楼屋檐下方的一块标语牌。
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
标语牌很新,看来是顾红星来到青山区公安分局之后才挂上的。
因为不知道顾红星的办公室在哪里,冯凯故意磨磨蹭蹭地下车,然后跟在小卢的后面,来到了二楼中央的局长办公室。
小卢一推门,正在伏案苦读的顾红星抬起头来,紧接着站起身,伸出右手向他们迎了过来。
“师父!”小卢亲切地叫了一声,说,“好久不见,你都有白头发了。”
眼前的顾红星其实只有34岁,看上去却像是个40岁的中年人。小卢说得并不夸张,顾红星的两鬓确实已经有了白发。他穿着一身整齐的警服,头发一丝不乱,但眼角已经有了一些皱纹。他的身材似乎比1985年的时候更加消瘦了一些,但双眼精光闪闪,分明已是老警察鹰隼般的眼神。
“最多才一年不见,你至于吗?”顾红星笑着和小卢握了握手。
小卢说:“真的是!自从你来了青山区之后,你们区的命案全破,这是奇迹啊!你们这儿没有破不了的案件,我都见不到师父了!”
“能不能不要乌鸦嘴?”冯凯“呸”了一声,说。
“你又开始造新词儿了。”顾红星哈哈一笑,把手向冯凯伸了过去。
冯凯可不管顾红星那一套,他直接把顾红星拥进了怀里。
一见到顾红星,他就想起了顾红星胸口中枪,被紧急送往医院的场景。这一个拥抱倒不是因为别的,更像是对顾红星劫后余生的一种欣慰和庆幸。
“嗨,老凯,你至于吗?”顾红星挣脱了冯凯的拥抱,说,“我们也就半年多没见而已。”
“是吗?半年多?”冯凯掏出糖盒,问道。
“是啊,过年的时候,是淑真请你来我们家的,这不就七个多月吗?”顾红星说,“你说你,老大不小了,真的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啊?”
“干我这行,刀尖上舔血,想啥终身大事。自己一个人,无牵无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冯凯故作洒脱地说道。实际上他依旧像上次穿越一样庆幸,他至今没有家室,实在是少了很多尴尬和麻烦。
“你这是?”顾红星指着冯凯手中的糖盒,问道。
“今天不是雯雯的生日嘛,你帮我转交给她,算作是生日礼物。”冯凯把糖盒往前一递。
顾红星微笑着接过了糖盒,说:“你啊,还记得雯雯的生日,真是有心了。只可惜,这案子没头绪,我也没心思回家给她过生日。等我回去了,再转交给她。”
“好,那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冯凯对顾红星说,“开始介绍案件吧。”
“不急,不急,先坐,喝口水。”顾红星走到一个橱子边,拿出两个瓷杯,往里面装茶叶,说,“说老实话,是我轻敌了。案件刚发生的时候,我觉得没有多少难度,别的事情又多,就没有特别关注。可是没想到,他们查来查去查了三天,硬是把线索给查断了。”
“我听说是一个村子里的老师被杀了?”冯凯问。
“是我们区的治安先锋模范村,赵村。”顾红星说,“这个村子吧,在永田石矿的旁边,村里不少人都是在这个石矿打工。村长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前辈,把村子管理得井井有条,已经连续好几年没有发生过大的刑事案件了。这不,前不久刚去给村委会挂了一个‘治安先锋模范村’的牌子,这就发生了命案,被害的还是村办小学的校长兼老师,一个特别德高望重的知识分子。现在,群众的呼声很大,希望公安机关尽快抓到凶手。”
“抢劫杀人?还是什么?”
“现在我也很犹豫,不清楚。”顾红星说,“照理说,这么德高望重的人,不会有什么仇家啊。而且,凶手还是去他家里杀人的。”
“入室杀人。”冯凯思索道,“你说线索查来查去查断了,是什么意思?”
“这就要从头说起了。”顾红星把茶水端给两人,坐回自己的椅子,说,“这案子发生之初,我就去过现场,虽然后来没再去,但也研究了卷宗,对案件情况还算是了如指掌的。你们听我慢慢说来。”
三天前,也就是9月14日,星期五的下午,赵村村办小学的语文老师赵硕准备找校长李进步请下周的假。村办小学的教师资源很匮乏,一个老师通常要带好几个不同年级的班,一旦请假,就会有很多孩子没办法上课。好在李校长是个全才,什么课都能教,哪位老师请假,他就可以替补。所以老师们请假都会去找李校长协调时间。
可是赵硕老师扑了个空,已经是下午上课的时间,李校长居然还没来学校。
赵硕知道,李校长今年已经50岁了,精力有限,所以每天中午他都会回家睡两个小时午觉。如果不出意外,李校长一定是最近太辛苦,午觉睡过了点儿。所以赵硕拿着请假条,就直接奔李校长家去了。
李校长的家距离学校很近,就在村子主干道的最末端,是一个平房的单间。
到了李校长家门口,赵硕发现大门锁上了,于是抬手敲了敲门,但没有回应。他又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回应。好在李校长家很小,赵硕走到窗户旁边,准备从窗户里看看李校长为什么睡得这么死。可是一到窗边,他透过窗户的铁栅栏,就看到了屋里倾倒的书架。
李校长平时最爱的两件事,一个是干净,一个是书。他怎么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书架倾倒,心爱的书籍散落一地。
心怀疑惑的赵硕向李校长的行军床看去,见他直挺挺地躺在行军床上,洁白的床单上有一片污渍。赵硕定睛一看,那片污渍分明就是一摊血迹!
“李校长被害了!”赵硕惶然大喊道。只可惜时值下午,大家要么在矿上干活儿,要么在田里干活儿,附近根本就没有人。
赵硕连滚带爬地跑到镇子上的派出所报案。一听有可能是命案,派出所所长亲自带队,带了一名民警和两名联防队员赶到了现场。
现场房屋的大门是普通的暗锁,没有钥匙无法从外面打开,窗户又安装了铁栅栏,无法从窗户翻入,所长于是一脚踹开了房门,带着大家进入了现场。
李进步的额头有明显损伤,在确定他已经死亡后,派出所所长带人退出了现场,按照《现场勘查规则》的要求,在李进步家门口拉了一条警戒带防止别人进入,并留下一名联防队员看守。
所长骑着车赶到了村委会,用村委会的电话拨通了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电话,要求刑警大队给予支援。
在接到电话后,刑警大队大队长亲自带队,带着两名痕检员、两名法医和三名侦查员赶赴现场,对现场进行勘查,对尸体进行检验。同时,大队长招呼内勤上楼将此事通报给正在开亚运会安全保卫部署会的顾红星局长。
顾红星在会议结束后,听刑警大队内勤汇报了此事,二话没说,乘坐局里的吉普车,也赶到了现场。
顾红星到现场的时候,里面正站着一屋子人。
李进步校长活到50岁,一直没有成家,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村办小学的建设中。虽说村办小学的经费是由国家财政承担,但李进步为了让孩子们的伙食更好,学习资料更多,一直都过得非常节俭,把大部分工资都用在了学校。因此,李进步平时居住的房子,只是一个简陋的单间。
这个单间,既是卧室,也是客厅,还是书房。从房门进入,这个大约20平方米的房间就一览无余,房间西头摆着一张行军床,行军床的床头放着一个大衣橱。东头大门这一侧是一扇窗户,窗户内是两个并排摆放的2米高的书架,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靠窗的书架倒下,斜斜地压在写字桌上。写字桌的桌面已经被掉落的书籍完全覆盖。
房间里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家具摆设了。据说,李进步平时在学校食堂吃饭,所以家里没有厨房。而他上厕所是在公用厕所,洗澡则去村委会的浴室。
在顾红星的眼里,这间狭小的房屋里站满了人,意味着现场基本已经被破坏殆尽,很难在现场提取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了。
所以,顾红星很少见地发了火。
“你们这是怎么勘查的现场?我是怎么教你们的?你们又是怎么执行勘查规则的?”顾红星怒道。
全场鸦雀无声,屋内的人都悄悄地向门口挪动。
“顾局长,我们都按规则戴了手套,门口也设置了警戒带。”分局年轻的痕检员殷俊壮着胆子说道,“只是,这个现场实在是太狭小了,根本没法打开现场通道。”
所谓的现场通道,是指在不破坏地面痕迹的情况下,从入口进入现场的通道。
顾红星还在刑警支队工作的时候,总结了冯凯拉绳索保护现场等工作细节,制定了一份《现场勘查规则》,并且通报全局实施。在这份规则里,有要求现场勘查员进入现场必须戴手套,必须打开现场通道再进入现场,对现场设置警戒带等内容。但这份规则起草得比较匆忙,所以并没有实施的细则。年轻的技术人员不知道如何在这种狭小空间里打开现场通道其实也可以理解,就连顾红星也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去打开现场通道。
“设置了警戒带?那这些人在干什么?”顾红星指了指窗口。
窗口的外面站了很多围观群众,一个个踮着脚往屋内窥视。这并不奇怪,不管发生什么热闹事儿,都会有“吃瓜”群众,更不用说这种难得一见的命案现场了。
“我们只是封闭了大门,窗户进不来人,所以就没设置。”殷俊说道,“《现场勘查规则》里主要说了防止有外人进入现场,并没有说该怎么设置警戒带啊。”
殷俊说的是事实,顾红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好在顾红星并不是一个有官威的领导,并不需要刻意找其他理由来训斥下属。他对殷俊小声说:“你让派出所把围观群众疏散一下,窗口外面也要设置警戒带。”
殷俊领命离开。
顾红星又转头问身边的法医周满,说:“尸表看了吗?怎么样?”
周满说:“死者是斜靠在叠好的被子和枕头上的,看起来应该就是在简单的午睡过程中遇害的。身上没见到其他的损伤,只在额头上有一处创口,里面有组织间桥,是钝器伤。我刚才触摸了一下,骨擦音很明显,皮下的额骨应该是粉碎性骨折了。”
“颅脑损伤死亡?”顾红星问。
“目前从尸表看,推测是这样的。确定性的结论,还得解剖尸体后才能下。”周满说,“尸体温度没有下降多少,尸僵、尸斑形成了,但还不明显,估计就是三四个小时前,中午12点半左右死亡的。”
顾红星点了点头,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很自觉地退出了现场,便说:“那接下来就这样办,周满,你们法医抓紧时间把尸体运到殡仪馆进行解剖检验。殷俊,我给你们配备的足迹静电吸附器带了吗?”
顾红星提到的“足迹静电吸附器”,是一种痕迹检验设备。设备的主要组成部分,是一张像黑色塑料布的静电膜,这张膜很大,可以覆盖几平方米的地面。勘查员抵达现场后,把静电膜盖在地面上,然后在两端通电。静电可以让塑料膜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同理,静电膜也可以将地面上的灰尘颗粒吸附上来。如果地面上有一些灰尘加层足迹,静电吸附器就可以把这些构成足迹的灰尘原封不动地吸附到膜上,因为膜是黑色的,和灰尘有明显的色差,可以直接拍照固定。如果地面的足迹较多,吸附到膜上之后,还可以逐一进行分析、排除。所以,这是一个方便痕检员检验足迹的设备。
顾红星在刑警支队工作的时候,就给支队痕检员配备了这套设备,到了分局后,也立即给分局痕检员配备了这套设备。
“带了。”殷俊说,“只不过,这么多人进来了,不知道足迹还能不能分辨。”
“你也知道人进来多了不行?”顾红星瞪了殷俊一眼,说,“你把现场所有足迹都提取回去,我亲自看。”
“好。”听顾局长说要亲自看,殷俊如释重负。
“另外,现场认真刷,仔细看。”顾红星指着窗口倾倒的书架,说,“如果凶手翻动了书架,那么必然会在书架上留下指纹,除非他戴了手套。不管怎么样,现场所有的指纹和手套印,都必须发现、提取。”
“这个你放心,一定提取全面。”殷俊信心满满地说。
顾红星拍了拍殷俊的肩膀,表示对他的信任和鼓励,然后对侦查员们说:“按照你们大队长的分工,开展调查,调查结束后第一时间回局里汇报。”
“那我去尸检了?”周满在一边问道。
“尸检工作更重要,接下来看你的了。我和你一起去殡仪馆。”顾红星说。
命案发生后,发现线索的核心就是命案现场,而命案现场的中心则是死者的尸体,很多案件都是在尸体上发现破案线索的。这一点,顾红星在十几年刑侦工作中已经非常清楚了。
所以在安排完现场勘查工作后,顾红星和周满等人乘车赶往殡仪馆,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李进步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和一条蓝色的平角短裤躺在殡仪馆的砖砌解剖台上,看上去,他确实是处于一种睡眠的衣着状态。他平时穿的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衫原本放在现场的行军床床沿,此时也被带到了解剖室。
顾红星戴上了手套,指示周满开始对尸体解剖,而自己则是仔细地观察死者的这套衣着。
从衬衣上,顾红星就能看出李进步有多节俭了。这件已经泛黄的白衬衫,他至少穿了20年。腕口已经磨损得像是毛刷一样,肘间打了好几块补丁,只不过为了校长的形象,这些补丁是打在里面的。
衬衫唯一的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一支红墨水笔、一支蓝墨水笔,体现出一个老师的职业特点。灰色的长裤,腰间穿着一根皮带,看起来也有十几年的历史了,皮带的表面都已经脱落,锁眼处也都已经开裂。皮带的腰部挂着一串钥匙,裤子的两个口袋里,一个装了53元钱,另一个装了三颗小孩玩的玻璃弹珠。
“这是没收的玩具?”顾红星仔细看了每颗玻璃弹珠,上面有指纹的痕迹,但是似乎意义不大。毕竟,李进步口袋里的现金还在,凶手应该没有搜过他的裤子。
如果凶手不是为了劫财,那么他翻动书架,导致书架倾倒这个动作又是为了什么呢?顾红星的脑海里不自主地想起了5年前那个出纳被杀的污水池腐尸案。难道这么节俭的校长,也存在财务问题吗?不,应该不是。李进步没有亲人、没有孩子,除了书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他怎么看也不是个贪财的人。
现场虽然进来了很多人,破坏了一些地面足迹的情况,但是除了书架倾倒,看不到任何搏斗的痕迹,所以书架倾倒也不应该是搏斗所致。
“死者应该没有经过搏斗吧?”想到这里,顾红星抬头问了正在用手术刀划开死者胸腹腔的周满法医。
“没有。”周满说,“死者的躯体和四肢没有发现任何抵抗伤、约束伤和威逼伤。嗯,准确来说,除了额头这一下,其他地方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可以肯定,一定是有人趁其睡觉,猛然打了他的头。”
“是的。”顾红星说,“死者的鞋子也都整齐地放在床边,现场看起来很平静。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是怎么进入死者家的呢?如果死者家来了客人,死者也不应该是靠在自己床上的被子上吧?”
派出所会把辖区分为若干个片区,每个片区由一名或多名民警管辖,这些民警就叫管片民警。
“哦,顾局长,这个你没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问过了。”周满一边解剖尸体,一边说,“派出所管片的民警对他很熟悉,说他睡午觉的时候,一般不锁门,都虚掩着房门。”
“虚掩房门?”顾红星说,“为什么?”
“听说是自己睡觉比较沉,怕来找他的人以为他不在家。”周满说,“辖区民警说他曾经有次中午就直接推门进去叫醒了李校长。顾局长,你看他家徒四壁,确实可以夜不闭户。”
“嗯。”蹲在地上检验衣物的顾红星站起身来,站到解剖台边,看周满解剖。
“顾局长,这活儿交给我们就行啦。”周满笑着说。
“这本身就是学习的过程,而且这个案子目前来看,尸检可能是最大的突破口,有什么异常情况,咱们立刻就能分析讨论。”顾红星说,“现在是要解剖头颅了吗?”
“对,胸腹腔都没有任何异常。”周满一边让比自己更年轻的法医做缝合,一边划开了死者的头皮,说,“现在我们法医的工作重点,就全在头上了。”
划开头皮后,周满从勘查箱里拿出一把手锯,一只手拿着一块毛巾按住死者的面部,防止其头部在手锯的作用下晃动,另一只手拿着手锯,像是木工一样在死者的颅骨上锯了起来。随着手锯的来回拉扯,被锯下的骨末在空气中翻飞,钻进了顾红星的鼻孔里。顾红星下意识地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说:“你们解剖最费力的,就是锯头骨了吧?”
周满费力地锯着,脸上的肌肉都在痉挛,说:“是,有的人颅骨厚,更难锯开。这位颅骨很薄,一会儿就能锯开了。”
说话间,“咔”的一声脆响,周满按照顺时针、逆时针方向锯出的两条骨折线,在死者颅骨的枕部相交,整个颅盖骨应声和颅骨分离。周满取下颅盖骨,剪开硬脑膜,视线所及之处,全是黑黝黝的凝血块。
对冲伤:是指法医发现的脑挫裂伤,出血的部位对应的头皮和颅骨没有损伤,而是在对侧位置有头皮和颅骨的损伤,那么对侧位置是着力点,而这一处是对冲伤。有对冲伤存在,可以提示死者的头颅是在运动中受力,突然静止的一种减速运动损伤,多见于摔跌。
“额部大面积硬脑膜下血肿。”周满说,“枕部正常,说明不是对冲伤,不是摔跌造成的,而是被人打的。”
“用什么东西打的?”顾红星连忙问。
“表皮有一处挫裂创,创缘有镶边样挫伤带,下面是一处凹陷性、粉碎性的颅骨骨折。”周满说,“只能说是钝器,伤口周围看不到棱角留下的痕迹,所以我更倾向于是没有棱角的钝器,比如说奶头锤什么的。不过这一下,力度可是真够大的。”
“一下?”顾红星瞪着眼睛问道,“你说就一下?”
周满没想到顾红星会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连忙翻开死者的头皮,指着额部的骨折说:“是啊,顾局长你看,这就是粉碎性骨折的地方,整个粉碎的方式都是围绕着中间这个着力点,一圈一圈向周围放射状发散的。如果是击打了多下,咱先不说皮肤上会不会留下更多的痕迹,就是这条颅骨骨折线,也会出现‘截断现象’。所有的骨折线都没有截断现象,就说明外力只有一次。”
“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顾红星说,“我们经常说,杀人的心理一般就是要确保被害人死掉。在头上只打了一下,显然这个动作并不一定致死。这样的损伤,一般发生在纠纷中,一方情绪失控打了对方一下,然后因为害怕终止了继续伤害对方的动作。可是,现场显然没有发生纠纷的迹象,你也说了,他是在睡眠中被人击打的。”
“这倒是。”周满拿起颅盖骨说,“你看,死者的颅盖骨比成年男性的颅盖骨要薄三分之一。如果是颅骨较厚的人,这一下真不一定能致死。”
“所以这个带有不确定性的杀人动作,令人起疑啊。”顾红星说。
“也许,凶手觉得只要把他打晕了就行?”周满猜测道。
“如果是熟人,为了防止被害人醒转后报案,必然会有‘加固心态’,就是‘恐其不死’,必须置他于死地。”顾红星说,“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倒是有可能将其打晕了就行。但是,不认识的人,一般都是侵财、流窜作案,流窜犯也不可能找这么穷酸的人家动手啊。”
“还有一种可能。”周满说,“就是这个熟人不一定是专门要杀人,而是要在他家翻找什么东西,怕他惊醒过来发现。正好,死者当时在睡觉,他打了一下,死者直接失去意识,他就没有必要再打了,直接翻找东西就行。你看,这种推论和现场被翻乱的情况还是吻合的。”
“你是说,翻找不是为了财物,而是为了某个东西……”顾红星问。
“是啊,不过……如果我是小偷,想偷东西首先会翻他的床垫底下,还有大衣橱。”周满疑惑地说,“哪有只去翻书架的?”
“有道理。”顾红星说着,脑海里再次出现了5年前的那一起案件。
尸体解剖结束,顾红星回到了分局。
分局的会议室里,侦查人员已经回来了好几组。会议室的一块空地上,铺着吸满了灰尘的静电吸附膜。
这块吸附膜有1米宽,数米长。在一些比较大的现场,需要每吸附一次,就拍照固定一次,然后擦掉灰尘,继续吸附别的地方。但这次的现场十分狭小,吸附膜一次就基本覆盖了所有地面。所以,为了防止照片拍摄得不细致,殷俊他们没有擦去吸附膜上的灰尘,而是把吸附膜原封不动地带回了分局。这样,顾红星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对于殷俊的举措,顾红星很满意。他看了看地面上的吸附膜,上面有纵横交错的上百枚足迹,又微微地皱了皱眉头,问殷俊:“现场有指纹吗?”
“大门、大衣橱、床沿、书架全都细细刷过了,提取到十五枚新鲜指纹,全都是死者李进步的。”殷俊扬了扬手中的指纹卡,说,“哦,局长你来之前我们就提取了死者的指纹。”
“手套印也没有?”顾红星问。
“没有。”殷俊笃定地说。
“那就奇怪了。”顾红星揉搓着手中的钢笔,思考着说,“那侦查呢?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这几组人主要是调查住在现场周边的人。”一名侦查员说,“案发当时,周边肯定是没有人的,所以不太可能有目击者。但是他们对李进步的评价都特别高,都把他当成村子里的‘宝’。调查了一大圈,也没有发现有谁和他存在矛盾。”
“就是说,毫无头绪了?”顾红星问。
大家都不吱声了。
“行吧,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继续去问。”顾红星看了看窗外已经全黑的天,说,“殷俊你们两个痕检员留下来,和我一起整理吸附膜上的足迹。对了,进入过现场的人,足迹是不是都提取了?”
“按照您的《现场勘查规则》,都提取了。”殷俊说。
侦查员退场后,顾红星蹲在静电吸附膜前,说:“你们先熟悉一下进入现场的每个人的鞋底花纹痕迹,然后按照顺序,把膜上的足迹逐一排除,剩下来的,就是嫌疑足迹。”
“好的。”殷俊拿出了一沓白纸,每张白纸上都有一枚足迹,这是他要求每个进过现场的人踩出来的。
“进过现场的,有两名派出所民警、两名联防队员、一个报案人,还有刑警大队的5名同事。”殷俊把白纸在吸附膜边一字排开,说,“哦,这是死者的鞋子拓印的痕迹。一共是11种。”
“好,把这11种足迹在膜上都找出来。”顾红星说,“我们一起找。”
接下来的工作就比较烦琐了。顾红星带着周满和两名痕检员,分别从静电吸附膜的两端开始,每看到一个足迹,都和旁边的11张白纸上的足迹进行比对。确定排除的,就略过;不能排除的,就用白色粉笔画一个圈;如果发现肯定和11种足迹不同的,就用红色粉笔画一个圈。
被静电吸附膜吸附上来的足迹并不是简单的简笔图画,有的花纹断断续续,有的则完全模糊。所以,这需要痕检员们耐心地分辨每一枚足迹的花纹,分析其损坏的部分是否可以和完整的鞋底花纹对应上。
因此,这项工作他们整整做了三个小时,终于把整张吸附膜上的足迹全部整理清楚了。
然后顾红星又花了一个小时,对用白色粉笔圈出来的部分再次进行筛选,又和红色粉笔圈出来的两枚足迹进行对比,最终确定,现场的地面上,确实有属于第12个人的足迹。
“好歹算是有发现,没白干。”顾红星满意地站直了身体,揉了揉酸痛的腰,说道,“走吧,你们抓紧时间回去休息,明天看看前线没回来的那两组侦查员有没有什么收获。”
次日。
“顾局长,顾局长!有发现!”一名侦查员突然推门进来,嚷道。他身后还跟着刚刚来上班的殷俊和周满。
“别一惊一乍的,慢慢说。”在办公室折叠床上睡了一夜的顾红星被吓得翻身坐起,见是一直在前线侦查刚刚回来的侦查员,知道可能有所发现,于是说道。
“我们调查的时候,有个人说了一则传言。”侦查员喝了口水,说,“说是这个村的村长已经70多岁了,年纪大了,所以镇政府想推举李进步接任村长。”
“这有啥?挺合适的啊。”顾红星说,“虽然老村长的政绩很突出,但他总有退休的一天吧。”
“我们就猜想,会不会是因为村长这个位子有权力,所以老村长不愿意交?”侦查员说,“这不就是矛盾吗?”
顾红星皱着眉头,说:“别胡说。这个老村长我认识,为人和善,一心为民,不然他们怎么能拿到‘治安先锋模范村’的牌子?”
“可是,在我们沿着这条线索继续查的时候,发现老村长的侄子赵源,昨天本来应该在矿上上班,中午却请了假,11点半离开了石矿场,去的方向就是李进步家。”侦查员说,“不止一个矿工看见,还有人说他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这个季节温度还有二十六七摄氏度,人们穿的衣服都不多,所以如果真的要在口袋里藏一把锤子,从衣着上确实是可以看出来的。
“凶手要找的东西,会不会和村长选举有关?”周满在一边轻声提醒着顾红星。
顾红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倾倒的书架。
“局长,别犹豫了,咱们把赵源抓回来问一问就心里有数了。”侦查员说。
“是啊,顾局长,我们在调查属于第12个人的鞋印时,找到了四枚在室内的鞋印,而且两枚在床边,两枚在窗边。”殷俊也加了一把火,说,“这枚鞋印有重大嫌疑,把赵源抓回来,拿他的鞋子比对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他了。”
顾红星仍在斟酌着。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前方盯梢的侦查员把电话打到了分局门卫室,门卫转达给我,说赵源似乎正在家里收拾东西。”侦查员说,“他可能要跑啊!这是反常行为,再不抓就来不及了!”
顾红星咬了咬牙,说:“好吧,你去办手续,先传唤。”
侦查员转身飞奔而去。
顾红星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是9月15日的早上8点钟了。随着年纪的增长,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熬夜办案已经很难了。他翻身起床,洗漱一番,又签署了几个分局政秘科送来的文件,不知不觉就10点多了。
听见楼下院子里的停车声,顾红星知道赵源应该被传唤到分局了,于是起身向楼下的询问室走去。
顾红星推门进来的时候,赵源已经坐在询问椅上了,一脸疑惑。
而殷俊已经让赵源在一张白纸上踩下了足迹,正在和他们发现的那枚无主的足迹进行比对。
“顾局长,我认识你,你给我们揭牌的时候,我也在。”赵源开始套起近乎。
“少废话,我问你,昨天中午你干吗去了?”侦查员问。
侦查员话音刚落,殷俊把白纸递给了顾红星,两眼中充满了兴奋。不用说,现场的那一枚无主的足迹,就是这个赵源的。
“我去李校长家了啊。”赵源恍然大悟,说,“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害死了校长吧?那我可真够冤枉的!我去他家是给他送账本啊!我叔叔要退了,他让我先把村委会的账本送给李校长让他审啊。”
以顾红星的直觉来判断,他没有说谎。
“我11点40分就到了,当时他正准备睡觉,长裤都没脱,正在窗口那里拉开窗帘、开窗户呢,说阳光不错,要晒晒书。”赵源滔滔不绝地说,“我就走过去和他说了账本的事情。他说,村长是要选举的,等他选上了再看也不迟,就让我带着账本走了。我12点就到村委会食堂吃饭了,好多人都可以作证。”
警察们几乎没有问问题,赵源就把自己的事情说清楚了,而且还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据。最关键的是,他解释了为什么现场会出现他的足迹。
“我们家和李校长是世交!你们怀疑谁也不应该怀疑我啊!”赵源快哭出来了。
“你刚才为什么收拾东西?”侦查员问。
“收拾东西?”赵源说,“我现在住的,其实是村委会的房子。我没地方住,我叔叔就让我暂住在那里。但是他要退了,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占用公家的地方,所以准备搬到我叔叔家的厢房啊!这也是我叔叔要求的,你们可以去问。”
“你别紧张。”顾红星见他的供词没有破绽,而且可查,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疑点,于是和颜悦色地说,“就是因为你在案发前去过现场,所以我们要找你了解情况嘛。也许你发现的线索,就是我们破案的关键线索呢。你看,这里是询问室,是问证人的地方,并不是问嫌疑人的讯问室啊。而且,我们抓嫌疑人是要戴手铐的,你不知道吗?”
“可是,你们啥也不问,就直接把我带到公安局了,我回去怎么和乡亲们解释?”赵源放下心来,又有一些担忧,说,“农村传话很快的,他们会造谣的。”
“这你放心,两年前我们顾局长就已经要求了,所有的侦查活动都必须保密。”侦查员说,“这是我们的工作制度,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顾红星等侦查员说完,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去调查赵源的不在场证据。侦查员会意,离开了询问室,应该是去打电话通知前线的侦查员,去村委会食堂进行调查。
“那就好。”赵源说,“可我是真不知道谁会干这个事。当时李校长也非常正常,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你和李校长关系很好?经常去他家吗?”
“是啊。”赵源说,“每个礼拜总有一天会去一趟吧。毕竟,我也在帮我叔叔做一些村委会的事情。”
“那他平时几点睡午觉?一般怎么睡觉?盖被子吗?”
“他一般12点准时睡觉,要睡两个小时,如果没人打扰,他自己也会准时醒,所以我赶在12点之前到的。他这个天睡午觉就靠在床上,被子和枕头枕在背后,就和他死的时候那姿势是一样的。”
顾红星知道,因为没有对现场的窗户进行保护,窗户也是打开的状态,所以在民警勘查现场的时候,窗口围了很多人,现场的情况口口相传,几乎家喻户晓了。
“村民们也认为,他就是在睡觉的时候被人害了?”顾红星问。
“那还用说?”赵源说,“李校长没有仇人,肯定是有人谋财害命。”
“村里有那种可能谋财害命的二流子吗?”
“那倒没有,我们是治安先锋模范村,人人有工作。”赵源自豪地说,“而且,李校长对每个人都很好,大家也都知道他没钱,所以肯定不是我们村的人干的。”
顾红星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询问,不仅排除了唯一的嫌疑人,还排除了唯一一个现场的物证。也就是说,前线的侦查员一旦查实了赵源的不在场证据,这个案子立即就陷入了僵局。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你先在这里喝喝茶,过一会儿等中午村子里没人的时候,我再让他们悄悄送你回去。”顾红星说。
“谢谢顾局长!”赵源说道。
顾红星苦笑了一下,心想现在不放赵源,是因为需要时间通过调查来排除他的嫌疑,只是不能放在明面上和赵源说。回想起来,冯凯当年这种“圆滑”的处事方式,还曾被自己鄙视过。没有想到,过了这些年,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学会了。
毕竟公安工作繁重,现在还处于亚运会安保时期,所以顾红星也不能在询问室多待,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苦读那些又被政秘科送来的堆积如山的文件。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中午12点,侦查员从前线反馈了调查结果:因为赵源有明确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