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徐安宁
尽管有了秦柏伟的承诺,徐安宁仍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升职加薪了。
谁知隔天一早,她就收到了hr部门的正式邮件。到了下午,hr那边的人还客客气气地约她谈了薪资待遇。
身边的同事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有祝贺的,有阴阳怪气的,还有私下发信息问是不是走了关系的。徐安宁当然答不上来,也确实没法回答。总不能说自己刚好住在董事长遇害的那栋楼里,才碰上了天上掉馅饼的机遇吧?
可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件天大的喜事。工资涨上来了,房贷有着落了,种种欠款也可以慢慢还上了。她按捺不住喜悦之情,发信息向好友朱璐分享了这一好消息。说起来,还要多谢她介绍自己来鸿途上班。
可朱璐却觉得这事多半没那么简单。她约徐安宁中午在马路对面商场一楼的星巴克里见面,私下聊一聊。
午休时间,商场的餐饮区到处都是从写字楼里出来觅食的白领上班族。星巴克像以往一样座无虚席。两人买了黑松露鸡肉三明治和美式咖啡,转头在隔壁的麦当劳找到了座位。
“秦柏伟是在拿你当探路的石子用。”刚一坐下,朱璐开门见山,“贝拉文创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更像是一个无底泥坑。他不敢轻易踏进去,就把你这样的局外人丢进去。就像扔石子探路一般,‘扑通’,看看能不能砸出点什么涟漪。如果没有,就说明那里的水太深了。”
徐安宁有些费解,“我听同事说,遇害的董事长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也是实控人吧?”
“还是创始人呢。”
“那他过世后,公司里不就应该是他的继承人说了算吗?我在企查查上看过股权穿透,贝拉文创是集团全资控股的。秦柏伟这么大的人物,管起下面一个子公司还要派人探路?”
朱璐叹了一口气。
“你们部门虽说也在总部大楼上班,但负责的业务不用怎么向上面汇报,所以大多数人都搞不清状况。”
她接着向徐安宁解释道,别看秦柏伟的职务是总经理,这么多年,他在公司基本没啥实权。
秦宏图、秦柏伟这对父子,其实有点貌合神离的意思。2006年年底,秦宏图力排众议,把刚闹出私生女丑闻的儿子推到了集团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上。可这十几年来,秦柏伟再也没升职,负责的业务范围也从来没变过。秦宏图显然没有放权让儿子接班的意思。相比之下,他更倾向于任用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老业务班底。这些老员工个个是高管,把持着各条业务线,手里多多少少都有股权,从上到下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派系。多年来他们明争暗斗不断,各业务线互相掣肘,互相下绊子的事时有发生。在这样的内耗下,公司在新业务领域的试水完全开展不了,基本是做一行死一行。全靠浑厚的底子撑着,指望着老业务多少造点血。见多了乱象,朱璐总觉得鸿途年底就要倒闭了。可每当新的一年来临,鸿途集团仍待在全国500强的行列没有掉队。
也许是经年累月积攒的怨气太多,朱璐又接着爆料起公司内斗的那些肮脏勾当,以及她夹在不同派系中间受过的气。一口气说了近半小时,她才端起凉掉的咖啡润了润喉。
“可贝拉文创也是公司的新产业,我看发展得很不错啊?”徐安宁问道。
“是啊,因为公司高层都是些食古不化的老古董,起初看不上什么潮玩小物件。贝拉的负责人是互联网行业跳槽过来的原高管,不受任何掣肘地干了两年,刚好遇上了潮玩的风口,居然真把市场做起来了。”
“那个负责人,是哪家互联网公司出来的啊?”在互联网行业,不同公司的企业文化相差甚远,徐安宁想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不记得了,那人去年就离职了。”
“为什么?”
“还能是什么原因?不就是老一套呗。贝拉火了,连母公司的股价都沾光新概念,涨势喜人。高层们一看有利可图,个个急红了眼,争先恐后地往贝拉那边塞自己人。不用说,很快内斗起来了呗。到了年底,负责人忍无可忍,把股权套现跑路了,顺带卷走了上下游的一大批合作商。”
“也就是说,现在的贝拉文创有点像个空壳子?”
“岂止是个空壳子,还是各方势力的决斗场。”
午休时间就快结束,朱璐有点顾不上维持形象了。她把三明治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解说当前形势。
“董事长意外身亡,没能给下一代的权力交接铺好路。秦柏伟空有高管的职位,手底下却没几个人可以用,能玩转互联网那一套的下属更是一个没有。他眼馋贝拉文创这块肥肉,刚好遇上了你。你的履历和经验正合适,又是新来的,在公司没有根基,正适合临时拉拢成自己人,派过去当个棋子。”
“唔,原来如此。”
明白了其中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徐安宁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害怕,甚至有一种久违的兴奋感。
“听起来是挺吓人的,不过也算个机会吧。”她放下手里的三明治,“要是真能做出点成绩,上面肯定会第一时间看到。”
“你还真打算去干啊?”朱璐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我在总部这边算是个边缘人,都被种种破事卷得天天想辞职。你这么一去,跟赤身裸体跳伞进入风暴中心有什么区别?”
“不然呢,我也没得选啊。你也知道,前段时间我四处借债,欠了不少钱。秦柏伟虽然没答应我什么好处,但起码把工资实打实地提上来了。”
听好友说得这么云淡风轻,朱璐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明白了,你是真不容易啊。”
两人举起咖啡纸杯,颇有仪式感地碰了碰。
回去上班等电梯时,朱璐盯着电梯门感叹了一句,“像我这样不结婚,没有小孩也挺好。起码不会有你那么大的压力。”
徐安宁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这种说法,就像在说孩子是她的累赘一样。
贝拉文创的办公地位于新兴产业云集的城市新区。有了好友的事先提醒,徐安宁对即将面对的险恶局面有了心理准备。可实际到任后,她发现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整个贝拉文创似乎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入职的消息。连hr也一脸茫然。等快下班了,hr才找到徐安宁,歉意地表示自己的邮箱坏了,一直没看到通知。徐安宁心知肚明,并没戳破他的谎言。
第二天,徐安宁被安排在了办公区最里侧的一间独立办公室里。从部门划分上看,她是负责管理产品部门的。为了掌握基本情况,她想先召集下属开个会,结果发现完全叫不来人。其他部门的负责人早立下各种名目,成立了不少临时项目组,把产品部的人手抽调一空了。
到了周例会上,徐安宁没有任何可以汇报的工作内容,其他人也一致忽视了她的存在。会后她主动找到现任总经理,想争取一些工作支持。
按朱璐的说法,这个总经理是个骑墙派,多年来在风浪里起起伏伏,硬是没得罪过什么人,见风使舵的本领十分了得。面对徐安宁的请求,他不说行,也不明确说不行。
“你原来就是互联网这一行的人才,业务方面肯定比我熟多了。只要发挥主观能动性,肯定能找到业务突破口的。”
徐安宁回到自己的小办公室,本想把门砸出一声巨响,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此刻她非常生气,但同时也有了一种久违的昂扬劲头。这半年来,她一直在面对离婚、失业和卖房等糟心事,要解决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让人头大。眼下,问题终于回到了熟悉的领域,她有过当赢家的经验。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电脑编写起了项目方案。
一个月后,徐安宁成功地在新公司里争取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其他几个部门负责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徐安宁会冷不防地弯道超车吧。
其实他们谁也没放松警惕。个个都打了鸡血一样在拼业绩,好扩大在新公司的话语权。只不过这帮人都是搞实体业务出身的,做事的风格大同小异。到头来都是利用鸿途集团在地产、商业综合体和广告等方面的资源,把线下门店、自动售货机和广告牌铺得更加密集了。至于线上的销售推广,他们没能力插手,基本交给了代理。
徐安宁手头没有类似的资源,就算有,她也不想这么操作。经过市场调研,她发现前任负责人其实已经把贝拉这个品牌做起来了,也有一定的市场占有率。负责人离职后带不走品牌,但抽走了核心设计团队。现在的产品团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设计风格很不稳定,导致市场上的年轻消费者对贝拉新出的潮玩怨言颇多。
这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徐安宁翻出贝拉早期的出圈产品,翻版了设计风格。以贝拉新系列的名义在众筹网站上架,开启了预售计划,成功斩获了五万多的预订量。
以实际成交金额来看,这点钱是拿不上台面的。不过徐安宁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成功的范例。她很快整理出了报告方案,把这次的成功扩展成了一整套可以复用的商业模式,并在月度会议上成功打动了鸿途的高层。
与需要投入大量资金的线下扩张模式相比,这种不占资金成本,又可以快速见到现金流的模式自然让他们更感兴趣。
高层中最支持徐安宁的,自然是把她一手捧上来的秦柏伟。他牵头敲定了方案,并以此为由提出成立新的项目组,给徐安宁划拨了人手和资源。
“放手去搞吧,别担心风险,出了事我来担着。”秦柏伟特意私下叮嘱了一句。
徐安宁明白他的意思。时间和资源有限,这套商业方案其实有很多粗糙和疏漏之处,她没法保证这套模式扩大规模后会继续成功。会议上,有些高层想从方案里挑错,但都被秦柏伟力压下去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取得了初步的,也是至关重要的成功。
到了下班时间。徐安宁感到异常疲劳。为了在月底这场报告会前完成布局,她已经连续加班很久了,昨晚的deadline前更是忙到了凌晨五点。手底下没人可用,几乎所有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就连新款潮玩的设计稿都是她自己一张张画出来的。
一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准点打卡下班。回家后见姜佳宝吃过饭了,她放下心来,没洗漱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了。徐安宁不由得感叹自己年纪大了,原来这么加班一次也不会睡这么久。不过她的心情相当好,经历了这么多糟糕事,人生终于回到了正轨。
徐安宁在手机上补了请调休假的流程,下楼买了两人份的早餐。姜佳宝很久没有和母亲一起吃饭了,表现得很高兴,甚至有些手舞足蹈了。
但一想到公司那边新成立的项目组无人安排工作,徐安宁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办公室。她只得怀着歉意地向孩子解释。
“妈妈急着去公司,那份早餐是打算带去在上班路上吃的。”
姜佳宝当即蔫了。徐安宁满心愧疚,但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她当然知道受过心理创伤的孩子需要家人多陪伴,医生也是这么叮嘱的。可正值事业的起步期,如果放弃加班专心陪孩子,如今的工作恐怕很难保住。没了这份高薪工作,母子俩又得走上欠债卖房的老路。
好在姜佳宝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徐安宁向他详细解释了加班的原因,并承诺等过一阵子肯定会闲下来的。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出门前,徐安宁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吃那个蓝蛙汉堡吗?最近妈妈涨工资了,以后你可以随便点了。”
徐安宁的工作一直很忙,不一定有空回家做饭。去年她给了姜佳宝一台开启家长控制的旧苹果手机,只有几个app可用。姜佳宝早就可以很熟练地使用外卖app点餐了。他喜欢吃的那家蓝蛙汉堡很贵,一个牛肉堡套餐要卖四十多块。前段时间缺钱,徐安宁不得已地制定了一次点餐不能超过三十五块的原则。
听到这一好消息,姜佳宝并没表现出兴奋的样子。他比画了几下手势,徐安宁知道他是在问晚上自己是否回家一起吃。孩子都这样问了,她当然只能答应下来。
下午到了公司,徐安宁才发现自己要带的这个项目组问题不小,有一半都是毕业才一两年的职场新人,甚至还有一个实习生,理解她的意思都费劲。徐安宁不得不重新规划,把人拆成了好几组,分配了更加细致的工作内容,方便后续进度跟踪。
等好不容易忙完,早就过了晚饭的点。徐安宁这才想起与孩子的约定,急忙发了信息道歉。没多一会儿,姜佳宝就用手机回复:没事,早习惯了。
徐安宁想知道他有没有吃饭,登录外卖软件查了下购买记录。发现姜佳宝果然点了蓝蛙汉堡,还点了明显不止一个人的量。她明白孩子心里的想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她顺手把购买记录往前拉了拉,却发现不太对劲。最近一周以来,姜佳宝每次点的外卖都在五十块以上,量相当大,一个小孩根本吃不完。他是期待自己回家吃饭才刻意多点的?可这些天来,徐安宁从未在家里找到过多余的剩菜。
难道是他怕挨骂,把多余的剩菜都丢掉了?徐安宁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姜佳宝是个很单纯的孩子,不太可能考虑那么多。
还是回去直接问问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