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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李思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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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下定了决心要忍耐,没过几天,李思汝就再也忍不住了。

    周五晚上,她打算帮奶奶文琳丽洗个澡。文琳丽早没有了搞个人卫生的意识。以往在家,都是母亲每天用湿毛巾帮她擦身子。住到小镇以后,李思汝一个人尝试了几次,发现也没想象得那么难。

    表姑家的浴室相当简陋。热水器是太阳能的,时烫时冷。李思汝自己烧了开水,扎头发换上短衣,调节好一盆水的温度,把毛巾拧到半湿。这才把文琳丽扶进浴室。可刚帮文琳丽脱下上衣,李思汝就愣住了。奶奶瘦弱的脊背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全是瘀伤。

    背后的伤显然不会是老人不慎摔倒导致的。李思汝气愤异常,可无论她怎么询问缘由,文琳丽都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个所以然。

    隔天,李思汝留了一个心眼。她假装出门,实际上就躲在不远处。

    与以往的白天一样,表姑的儿子上学去了,她自己在店里忙乎牛肉粉的生意。而舅公则在院子里晒咸菜。过了一会,见四下无人,他把姐姐文琳丽从房里拽了出来。他一边拽,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文琳丽表现得很害怕,扭身想逃跑。舅公就用拐杖敲打她的后背和腿。

    李思汝再也看不下去了冲出来,护在文琳丽的身前。不可避免地,她与舅公之间发生了第二次冲突。

    表姑闻声赶来院子里,再一次想拉偏架。她沿用先前那一套说辞,指责李思汝不懂得感恩。不过这次李思汝懒得再理睬了,拉上奶奶就走。

    回到暂住的房间,李思汝立刻开始收拾起行李箱。这鬼地那方横竖是待不下去了,虽说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但总比在这里任人欺辱强。

    箱子里藏着她从“东方豪庭”的父母房间里搜索出的现金,有三千元左右。用这笔钱应该能在外坚持一段时间。收拾好衣服,李思汝把手伸进夹层一摸,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惊慌失措起来,连忙去翻看奶奶的衣服和随身物品,一样没找到钱的下落。同时家里带来的玉镯、首饰等贵重物品全都不翼而飞了。

    在李思汝的坚持下,表姑勉强同意报警。

    除了祖孙两人房间的财物,表姑的家里什么都没丢。这事听起来就很奇怪。表姑面色冷峻,反复强调李思汝祖孙是她家的远房亲戚。还说文琳丽的脑子有问题,李思汝性格叛逆,刚和她大吵一架。镇上的民警打着哈欠做完了笔录,示意她们回去等消息。

    从派出所出来,表姑再度变脸,说话和蔼可亲起来。

    “先前吵起来只是因为误会。我一时心急,说了重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都是亲戚,我还真能把你们赶出去不成?那不得惹人说闲话啊。”

    她这么一服软,李思汝更加怀疑起来。钱财十有八九是表姑偷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自然也没办法可想了。

    时间又过了一周,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只要一开学,她就可以去住学校宿舍,脱离这个鬼地方了。

    这一想法并没有让李思汝觉得有多高兴。傍晚,她溜出表姑家,坐在马路边的石墩子上,望着远方的夕阳怔怔出神。

    她心里清楚,就算再怎么求老师帮忙,也没办法把奶奶带去一起住宿舍。警方那也一样无计可施。找到表姑这一路亲戚前,他们为了安顿奶奶伤透了脑筋。

    如果自己一离开,舅公父女肯定会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地欺负奶奶。到时候,就再也没有谁能护着她了。

    可李思汝对此毫无办法。就算身上有钱,她也只是一个未成年人,没法租房弄一个稳定的住处,甚至去酒店订个房间暂住也不行。

    她由衷盼望着奶奶的病情能有所好转,就算只是清醒过来一小时,一分钟也行。这样她就可以指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李思汝也很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父母会失踪,为什么家里的房子会被侵占?为什么奶奶的身世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是她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吗?

    她在记忆中努力搜索有关奶奶的记忆,但怎么也没法与舅公他们说的那个出生于农村,唯利是图又刻薄寡恩的年轻女孩形象联系起来。从她记事开始,奶奶就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年人了。

    那么,那个叫秦柏伟的男人说得是不是也是真的?起初她无论如何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奶奶会侵占他人的房产。但事到如今,她的信念也动摇起来了。

    一阵嬉闹声传来。大概是附近的学校放学了,街上突然多出了不少背书包的孩子。几个小男孩笑着闹着,追着一个小女孩喧嚷着些什么。小女孩很生气,却只能默默地埋头不理睬。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李思汝回忆起了什么。

    那大概是小学五六年级时候的事吧。

    与同龄人相比,李思汝属于发育最早的一批。个子高,在班里坐最后一排,也是第一个用上卫生巾的。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一点,是她的胸部发育得相当明显,常惹来异样的目光。

    为了遮掩,她选了最大码的校服,宁愿裁剪袖口,也要尽量穿得宽松一些。母亲明白李思汝的想法,总笑着劝她不用担心。等过去几年,说不定她的想法会完全翻转过来。现在想来确实如此,去年与朱欣怡一起拍照时,李思汝总会把腰挺得很直。

    不过那时她完全听不进母亲的建议,母亲也没多加阻拦。衣服穿得宽松了,连腰身都显得很粗,整个人看上去很壮。班里有个捣蛋鬼“大头”,给她起了一个“铁柱”的外号,还经常追着她乱喊,搞得这个叫法在全班都流行起来。李思汝对此毫无办法。

    每年一度的运动会将至,接力跑需要男女各四人参加,可始终没人报名。班主任大手一挥,要求短跑测试成绩靠前的人强制参加。而李思汝刚好排在了女生的第四位。

    比赛当天,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李思汝他们班的成绩居然排在了年级垫底。班级气氛因此很低迷。“大头”却抓住机会大放厥词,把落后的原因归咎在李思汝身上。由于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度主导了舆论。大家嘴上不说,却纷纷把谴责的目光投向李思汝。逼得她低垂头颅,恨不得用头发完全遮住脸庞。

    因为举办运动会的关系,放学时间比平常早很多,来接李思汝的是奶奶文琳丽。李思汝感觉心力交瘁,只想着尽快回家。没想到“大头”一路跟在她的身后造谣生事。

    “长得那么胖,一看就跑不快,怎么可能跑出好成绩?肯定是在体育课上的跑步测试里作弊了,真不要脸。”

    李思汝终于忍耐不住,转身与他争吵起来。但她从没有过和谁吵架的经验,很快落于下风,忍不住哭出声来。

    校门口不少家长们都在看热闹,文琳丽也望见了她,从人群里费力地挤了过来。她二话不说,揪住“大头”的衣领,连扇了四五巴掌,彻底把他打蒙了。连一旁的李思汝也看傻了,都忘记了要哭的理由。

    一个原本正看热闹的年轻女人突然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哭丧着脸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大头”。

    “这么大年纪了,怎么都不要脸的,居然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女人冲着文琳丽发难,看着也想动手。可她刚一碰文琳丽的衣角,老人就头晕目眩,摔倒在地。周围的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哗然。

    事已至此,校方也没法坐视不管了。先是保安介入,接着喊来校领导连哄带劝地疏散了人群,只把闹矛盾的两个孩子和家长拉进了校长办公室。接到了紧急通知的班主任也从回家路上赶了回来。作为校方的代表,她当仁不让地居中调解,希望双方能够尽快和解。

    可双方的家长都不肯退让半步。“大头”的脸上有好几道红印,都肿起来了。他的母亲叫嚣着,让李思汝的奶奶为打人的事情赔礼道歉,不然立刻报警。老人则坚称自己没错,认为这事是“大头”挑事导致的,他才应该向孙女道歉。双方家长吵得剑拔弩张,吐沫横飞。要不是有班主任在中间拦着,多半早就动手打起来了。无奈之下,班主任只得又打电话叫来了李思汝的母亲。

    母亲到场后,很快和老师达成了一致的认知。她认为双方都有过错,“大头”的行为有错在先,可奶奶也不应该对小孩子动手,应该先进行思想教育。

    在她的心平气和地交涉下,“大头”的母亲勉为其难地松了口,轻描淡写地教育了自己儿子几句。可奶奶依旧不愿意让步,拒绝道歉。继而假装血压升高,头晕目眩,急需有人搀扶。班主任担心真的闹出大事,草草结束了这场没有结果的调解。

    回家的路上,奶奶又一下子精神焕发,有说有笑的,逗情绪沮丧的李思汝开心。而母亲却很生气,为此说教起来,认为老人不应该凭借弱势群体的身份装病,这种撒泼耍赖的行为会对李思汝产生不好的影响。

    “对付这种不讲道理的人,讲再多道理有什么用?他们只会认为你是个好欺负的对象罢了。”奶奶很不服气,“那女人居然撒泼耍赖,说什么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不过就是同龄人之间的玩闹而已。这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小孩子天真无邪,要做恶反而更加纯粹。不易受到阻拦。”

    “妈,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们不能自降身份,学他们不讲道理啊。”

    两辈家长的教育理念不合,难免多争执了几句。最终,奶奶主动让步,不再言语。母亲平时很少发表自己意见,是一个很安静淡泊的人。可一旦有了主见,却表现得相当固执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方面家里人都让着她,就连身为长辈的文琳丽也不例外。

    回家后,奶奶抚摸着李思汝的头,给她加油鼓劲后离开了。母亲也劝李思汝别想太多,早点休息。

    她乖乖听从了意见,写完作业,早早就关灯上床了。可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索性披上衣服,溜出了房间想去阳台透透气。没想到迎面遇上了很晚才回家的父亲。

    父亲摆摆手,示意她别吱声。一边强制她收拢睡衣的领口,防止受凉,一边悄悄拉她回了房间。

    “学校的事,我听你妈说了。不是你的错,别往心里去。”

    李思汝默默点头,这话母亲和奶奶都说过了。

    “不过,很憋屈吧?也难怪你睡不着。”

    李思汝惊讶地抬起头。

    “你妈是正人君子,我在思想境界方面的修养确实比不上。还好今天不是我去接你的,不然看到居然有人敢欺负我的宝贝女儿,肯定会和你奶奶一样动手的。到时候你妈不念死我才怪。”

    “可这样不好吧。”

    “为什么,因为你妈是这么说的?”

    李思汝困惑地点点头。

    “问题不在这里,关键在于你是怎么想的。你真的可以心平气和地与对方和解,能面对他们的欺辱一笑了之吗?”

    李思汝果断摇头。

    “那不就行了?这说明你和我一样,思想境界还没那么高。凭什么欺负人的家伙可以洋洋得意,受害者却要强行忍受屈辱,一派高风亮节地原谅他?”

    李思汝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终于决定把问题移交给大人解决。

    “如果换作是爸爸受了欺负,你会怎么做呢?”

    父亲想也没想就做出了回答。

    “当然是揍他丫的。”

    “哎?”

    “当然,我知道你妈反复叮嘱过你,做人做事的第一原则是讲道理。但要我说,社会上某些家伙早坏到根都烂掉了。你跟他们讲道理讲到磨破嘴皮子都没用。他们不是不懂,而是明知故犯,借此获得谋求更多的利益。对于这种人,就是得上手去揍,揍到鼻青脸肿,揍到他们明确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我这么说,能听懂吗?”

    李思汝似懂非懂地点头。

    “没关系。你还小,知道结论就可以了。其余的部分可以等长大了再慢慢去理解。我比你现在大不了几岁的时候,正在读职高。那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那帮畜生玩意可不会跟你讲道理,见你是弱势群体,个个争先恐后地想啃咬上一口。唯恐落于人后,分不到一口残羹剩饭。”说到这里,父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唔,我好像说过头了,没吓到你吧?”

    李思汝连连摇头。

    “这么说,欺负人的都是坏人喽?”

    “是啊,全是坏人。”父亲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过,今晚我教你的这些话,千万别告诉你妈。日后要是你揍了人,被学校找了家长,也别把我供出来。”

    李思汝撅起嘴唇,“我偏不,出了事,就说是你教的。”

    “好啊,那我就死不承认,看他们信大人还是信小孩。”

    “怎么这样啊?”

    “社会就是这么残酷喽。”

    “爸,你才是真正的坏人吧?”

    “是啊,谁说不是呢?”父亲感慨良多地笑了笑,“所以还是要多听你妈的话。”

    “那不铁定要吃大亏?”

    周一早上到了班上,早自习还没开始。“大头”比李思汝到得还早,正和两个臭味相投的死党聊着上周运动会的事情。他装作没看见李思汝,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背对着她。可嘴里却又嘲讽起了她在接力赛跑输的旧闻。

    李思汝走上前,对着椅背狠狠踹了一脚。“大头”当即连人带椅一起摔倒在地。两个死党连同早到班的其他学生都看呆了。

    “大头”从地上爬起来,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脸,晃动着胳膊摆出声势。李思汝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不退后半步。从身高上比较,她比对方高了一个头,气势上显然更强一些。

    僵持片刻,班级门口有老师路过。“大头”一下子泄了气,一言不发地扶起椅子坐回原位。李思汝也有点不知所措,沉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可自此往后,班上再也没人招惹过李思汝。

    七月末的一个晚上,表姑家的米粉店突然被警方找上门了。正在打麻将的几桌客人从厨房的后门一哄而散。警察也没去追,只是简单检查了现场,清点了牌桌上遗留下的现金。随后告知向表姑他们来意:有人举报这里聚众赌博,金额巨大。

    “哪有这回事,都是些熟识的街坊邻居,一起打打小牌而已。”表姑赔笑道。

    “店里的账本,方便给我看一眼吗?”

    表姑不敢拿出来,推说店面太小,没有记账的习惯。警察也没强迫,只是客气地让她一起回趟警局。舅公从后院赶来,又是推搡又是骂,终究没能阻止警方的行动。他一个人怒气冲天地骂了半天街,终于拄着拐杖出门找人帮忙了。

    见举报电话起了作用,李思汝开始了下一步行动。她取走了店铺的收银柜里的所有现金,都是些毛票居多,加起来不到一千元,远远不及丢失的财物价值。不过现阶段也没法计较那么多了。

    她收拾好行李,从后院搀扶奶奶走到店门口,加钱叫来的网约车也到了。

    上了车,网约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狐疑地打量着祖孙两人。

    “你这趟是长途,车费可不会便宜啊。”

    “没事,我知道价格。”

    李思汝盯着漆黑的车窗,心里早已下定决心——无论文琳丽的过去发生过什么,她终究是自己的奶奶,是当下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家人。

    不,没法依赖他人,必须独当一面了。

    网约车的终点是东方名苑。这次回去,并不只是单纯的逃避而已,不能再一味地依赖于外界的力量了,自己也有能力找出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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