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对局(2)陆燊
“完颜璟还没回来吧!”陆至安开口道,“知道他在哪吗?”
洛清芷回身,陆至安道:“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他被圣上召进宫了吧?”
洛清芷不语,转眼对上泽黎的眼神,泽黎无奈的微微颔首。方才太过着急,他还没来得及细说陆至安几人便到了。
“从进宫到现在...”陆至安掰了掰手指,算道:“他在太极殿前少说跪了也有四五个时辰了。”
两人听此,瞬间紧张起来,洛清芷努力镇定,只听着陆至安的话。
打蛇打七寸,洛清芷的三寸,他拿捏得很是精准。
陆至安起身:“这几日朝中不断有人参奏,不是因为裴少禹作为驻防将领却私离驻地,不守律例,就是为了完颜璟的身份,争议不断。说他敢脚踏黑白两道,守法也犯法,无人敢管,猖狂至极!”
“胡说八道!”洛清芷怒斥。
“丫头。”林嵩示意她冷静下来,不可乱了方寸。
“三人成虎,即便完颜赫战功显赫也挡不住朝中悠悠之口,而完颜璟所行之事,又经不起推敲。一人言,尚可以置之不理,可若群起而攻之,就算陛下有意包庇,也不可能不闻不问。而裴少禹受了十仗刚刚离宫,完颜璟就被叫走了,你难道不明白陛下这是为何吗?”
“你是想告诉我,陛下已对他生疑?”
“疑不疑心,我不敢说。但陛下敲打镇北王府之心是定了的。
洛姑娘,从前完颜家为镇北侯,守卫西北荒凉之地,虽说没有战无不胜,但也从未有外敌能够长驱过境。
完颜氏一族忠骨难折,因其久居西北,不参与朝堂争斗,朝中重臣对他们大多只有赞誉,未曾有过二话。
但自从完颜赫继承爵位之后,边境袭扰不断,粮饷吃紧,朝中非议四起。
所幸他不畏强敌,勇战沙场,,短短几年,镇北侯摇身一变就成了镇北王,功高盖主,朝中之人便更为忌惮。
此番受命回朝述职,圣上封赏有加,就连退居幕后的平西王都被圣上请回来为其庆贺,这是何等的荣耀,可又会让多少人眼红。”
“封赏是圣上的意思,平西王回朝也是圣上请回来的,与镇北王府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于,圣上整顿吏治之意方显便有了江州案,接着完颜赫便被召回王城。说是述职,可随之而来的是雷厉风行,手段强硬的平西王。两人回朝后不久,朝中官员便接二连三的下狱,一时间人心惶惶,唯恐哪天被夺了乌纱的人就是自己!
洛姑娘,也许你觉得这与你,与镇北王府无关,可朝堂原比你想象的黑暗。
文官提笔安天下,武官马上定乾坤。
文官的笔不输马上桃花枪。
一支笔随手一挥便可写尽生死,一本奏折短短几行便可要人性命。
一只羊毫可挥出忠诚,写出圆滑,也可编的奸佞,露出本性。只要明堂上那位认了!那这只轻巧的笔比锋利的枪还要可怕。”
陆至安慷慨陈词,道尽心中不平意。
这些年他又何曾真的轻松过。
天下学子如过江之鲫,有能者比比皆是,十几二十年的寒窗苦读,为的不过是在金榜上能有一席之地。
可当他真的踏入这权力的中心,才明白何为“尊卑有别,卑躬屈膝。”他努力求来的一切对那人来说唾手可得,他们高吊着眼梢看着势弱之人匍匐在自己脚下,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目空一切甚至生命。对他们来说,普通人的一条命,还不如怀中的一条狗值钱。
“高位者,睥睨众生,低位者,负重前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样,阶级这东西,从投胎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好了。
陆至安这些年看着那些无耻败类在朝中扫清异己,祸害忠良,虽恨之入骨,却无能为力。因为他得活着,他要在这无人托举的权力中心活出个人样来,他宁可做他们的狗,也不能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权力的漩涡之中,所以他不惜代价的往上爬,也必须往爬。
洛清芷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圣上不是昏庸之人,是奸是忠,他分得清。”
陆至安无情反驳:“可若他装聋作哑,故作糊涂呢!没人会在身边养一只狼,在枕边悬一把刀,让自己夜夜难眠!
完颜赫手握二十万镇北军,十余万西北守卫军,还不算他那些杂七杂八的的府兵。这样的人就是扎在圣上心里的一根刺,如鲠在喉,日夜不安!
更何况近些年他屡建战功,民间盛赞不断,而荒唐之言也不再少数,这些话传进圣上耳朵里,久而久之,忠臣良将便成了居功自傲,胸怀狼子野心,终成肘腋之患的乱臣贼子。”
“荒唐,荒唐至极!”洛清芷猛然出声。
“你觉得荒唐,是因为你没有坐到那把椅子上。”
“皇位千斤重,压不住的人会摔的粉身碎骨。”
“都道完颜赫功高盖主,理应加官进爵。可完颜赫是边陲将领,镇守边疆是他的职责,驱逐外敌是他分内之事,是他做臣子的本分!
加官进爵那是天子恩赐,并非理所当然。
若将恩赐视为理所应当那就是大逆不道,即使这话不是出自完颜赫之口,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圣上便容不得这粒沙子。”
“我可以理解陛下的疑虑,历代君王没有几个可以真的放心一个手握兵权的将领逍遥在朝堂之外。可就因为几闲话,一个君子良臣就该被冤枉,该被算计,就该死,这还是一个明君所为吗?”早在完颜赫回朝之时,宫远徵,完颜璟与她三人便谈论过,摆在面上的事实,任谁都看的明白,只是当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愤慨不已,总想问个明白,仿佛眼前人就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她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是天子!”陆至安未及回答,便听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众人循着声音望去。
黑衣的侍卫推着素舆进门,椅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一只手搭在素舆把手上自然垂落,洁白的外衫笼着半只手掌,却依旧能见其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另一只则随意放在腿上,行进中,他自然的转了转指上的白玉扳指。
“燊儿?你怎么来了。”
泽黎与洛清芷人听到陆至安的话,眉头不解的一皱,随即看向林嵩,目光投来,他无奈的瞟向一侧,不敢回应。
夜深,客栈内的灯只剩几盏。笼黄的光线下,洛清芷打量着他。此人乌发散下,未戴冠,只在耳后编起一缕,捆在乌金绳下。洁白的外衫罩在青衫外,身上带了花鸟纹镂空香囊,微风轻拂,总能传来阵阵异香。
“爹。”此人轻声唤着,声音清亮温柔,及至眼前,洛清芷才看清他的长相。深夜的灯光下,依旧可见的皮肤白皙通透,犹如那指间玉般。眉骨深邃,轮廓分明却不张扬,极致的温润,眼眸抬起,含情却又无情,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探究。
“燊儿,你这是?”陆至安对他的到来也是倍感意外。
那人未回话,只道:“洛姑娘,你问何为明君,该如何作为?这话我来答你。
明君自然是德才兼备,雄略有为,制衡有度。要勤政爱民,任人唯贤,保得住疆土,推得了礼乐教化。
但你可知君权神授,龙椅之上便是天理。
是否贤明终不过是史官的一笔,而史官也只是他的臣子。只要他想,忠臣良将瞬时便会成为乱臣贼子,功劳自然也就成了罪过,不足为惧。”
“你是谁?”洛清芷看着那双如水般的眼眸,回问道。
“陆燊。”
“陆燊?”洛清芷从未听说过他。
陆燊带着和煦的微笑:“陆燊是谁无关紧要,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你也是来当说客的?”
“我方才听姑娘的话,知道你有所疑虑,尚在犹豫之间,我来便是想为你答疑,且告诉你一件事。听完我的话,我想你会有所决定。”
“哦?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
“完颜璟被召进宫,罚跪太极殿前,此事朝中大臣皆有所耳闻但背后缘由却非全然知晓。”
“这么说你知道?”洛清芷问。
陆燊摇头:“天子之意,哪敢轻易揣度。”
“那还废什么话。”
陆燊不恼,淡然说道:“想必洛姑娘早前便听说过御史台和谏议大夫曾联合上书弹劾镇北王,列举镇北王府条条罪名,要求圣上彻查其是否存在纵容包庇,贪赃枉法之事。”
“当然,御史台干的好事,我能不知道嘛。”说着洛清芷眼神愤恨的看向陆至安。
陆至安道:“你不用这么看我,我一个小小五品官,还没那个资格弹劾镇北王。”
陆燊道:“这事若是我父亲做的,他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
“难不成是御史大夫靳聿承做的?”
“靳聿承清正廉洁,临财不苟,还曾为平西王府门客,受了不少照拂,又与李庭洲相识。
只不过,他为人古板教条,不懂变通,朝中之人甚少与他来往,后来连李庭洲也是退避三舍,不肯多言。而这样的人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
“你是说有人利用他,栽赃陷害?“
陆燊否定的哂笑,“靳大人古板并非昏聩,更不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主。他能上书,自然是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继而坐实某些事才会行事。而至于是哪些事......洛姑娘,我想,你最是清楚。”
“那你可说错了,我糊涂着呢。”
“那是对五百暗卫糊涂,还是对地下钱庄,赌坊和那些毁尸灭迹的事糊涂?还是说,洛家大夫人逼良为娼,杀人放火,暗放虎皮钱的事你概不知晓?镇北军副将围了洛家之事你从未听说?”
“镇北军围了洛家?”要说之前的事洛清芷有意装傻,那这件事她是真的不知。
“你不知道?”
“当然了!”
“你兄长不是来王城了嘛,到时去问他吧。”
“查的够细呀。”
陆燊温柔一笑,摸了摸那香囊,继续说道:“包庇之事古来有之,若只为钱财,不涉及人命,以镇北王的功绩,圣上不会深究。可偏偏,你送他了五百暗卫。”
“那是因为......”洛清芷还未说完就听陆燊说道:“人是真的!不管因为什么,完颜璟豢养暗卫是事实。镇边将领的哥哥暗中豢养杀手,还能随意出入敌营,无人发现,你若是圣上,你会不生疑?
西北自完颜璟的父亲完颜晖起,每逢战事必定粮饷吃紧,朝廷因此拨了大批的军饷下去,却依旧不见转圜。
到了完颜赫更是变本加厉,朝廷的军饷拨了一波又一波,逼得户部连连哭穷,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大殿之上。
可就算是这样,完颜赫的兵马依旧喂不饱。
什么样的兵马会将国库吃空,会逼的大臣以死谢罪!洛姑娘,陛下疑心何来你能懂了吗?”
“朝廷拨放粮饷会经过多少人,层层盘剥,真正到了完颜赫手上的又能有多少!圣上是批了条子下来,可送到西北的人不是他,眼睁睁看着兵马饿死的人也不是他!他当然......”洛清芷一直都明白,她反复的疑问是在试探陆燊,想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事。
“芷丫头,别胡说!”林嵩出言阻止:“朝堂之事,再不平,也不该在此议论!”林嵩看着陆燊道:“你不用在这话里话外的激她,事实究竟如何,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朝廷喂不饱的马,有人喂......”
“说得好!朝廷的兵马完颜赫喂不饱,圣上喂不饱,但你洛清芷却可以!”
林嵩怒斥:“陆燊!”
陆燊不理:“西北战事吃紧,粮草不足,完颜赫束手无策,不得以变卖家产。而你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解他燃眉之急。你与完颜赫并不相识,又不曾踏足西北,为何要慷慨解囊,看的是谁的面子,为的又是哪位郎君?你以为这是些事会无人知晓,就此过去,殊不知,那些人早已查的清楚明白,奏折里写的头头是道。”
洛清芷冷声:“镇北王索要军饷,其兄豢养暗卫,又有人暗中赠与钱财相助!好歹毒的手段,看样子这些人誓要将完颜赫置于死地了。”
“知道为什么吗?”
“我猜,完颜赫此次回朝,定会提及粮饷一事。到时层层盘剥之事必定会暴露,再加上江州赈灾一案,可谓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平西王与镇北王被圈禁之后,完颜璟与裴少妍血书一封,力陈两府忠臣之心。可惜呀,贪墨案的证据,血书,压根就没送到陛下面前,只到内廷便被扣了。事发后,完颜璟多方寻走,朝中之人避而不见,就连王太师这样的活菩萨,也是置之不理。”
“人情冷暖,向来如此。”洛清芷感叹。
“王太师德高望重,即便是平西王那也是礼敬有加,他可不是朝中那帮见风使舵的小人。他不帮,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不许他插手。”
“据我所知,镇北王进宫前,王太师曾入宫觐见,自那便称病闭门不出,十分古怪。”
洛清芷忽地明白这其中的曲折,却不曾显露,只默默听陆燊往下说道:“再来就是平西王,他已多年不插手政事,此番回朝也只是为了庆贺完颜赫镇守西北之功。可圣上转头便将至关重要的江州案交予他彻查。
就算要查也需要时日,可圣上却斥责平西王调查过慢,消极怠工,接着就把人关了。完颜赫不过是为其求情了几句竟也跟着受了牵连......”陆燊抬眼望着她:“洛姑娘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什么意思?”
“是兵权啊!你明明想到了,为何要装傻呢?”
洛清芷一愣,她没想到,陆燊这么快便看穿了自己,佯装不解的轻哼了一声:“少来这套,想套话,手段也该高明些。”
“那方才洛姑娘哄着我父亲说了那些悖逆之言,又该怎么算呢?”
“他自己要说,与我何关,难不成要我堵了他的嘴,才是正经的无辜吗?”
“说起堵嘴,我府上的管家,确实被洛姑娘堵得难受。他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我替他求个情,把人放了吧。”
“这话我不明白,哪有什么管家,陆公子求得哪门子情?”
陆燊摇了摇头,叹息道:“洛姑娘哪都好,唯有装疯卖傻这点让人生厌。”
“客栈是我包的,你们厚着脸皮来找我,又不是我请你们来的。既觉得讨厌,滚就是了,我可没求着诸位留下。”说罢,洛清芷转头就走。
只听陆燊幽幽道:“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言罢,一群黑衣人霎时间出现在客栈,飞身落入大堂四周,影卫也随之出现,双方剑拔弩张,而其他闭门不出之人,此时也开门走了出来。
洛清芷的脚步猛然停住,看清来人装扮后,愤然出声:“林三爷!”
林嵩见这情景也是一头雾水,听洛清芷气愤喊着自己,急忙解释:“不关我的事!陆燊!”
泽黎愤恨不平:“三爷看清楚了,他们可都挂着你府上的令牌呢!说不关你的事,鬼才信!”
“他们是我的人,但......”
“陆燊!你不是说只是借他们看守四周吗?这是怎么回事!”
陆燊笑而不语,片刻便见赵管家被带了出来,为首之人禀道:“三爷,公子,人找到了。”
赵管家被扶了出来,来至几人面前,随即跪下:“老爷,公子,可要为老奴做主啊!他们,他们欺人太甚!”
“持械夜闯,到底是谁欺人太甚!”洛清芷反问道。
“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谁让你跟我装疯卖傻呢?”陆燊淡然回答。
“滚蛋!”洛清芷下了逐客令,那赵管家见此,哭喊道:“老爷不能让她走,衡哥可还在她手里呢!”
陆至安低声:“洛姑娘即便是要逐客也该先将人还来。”
洛清芷不理直往楼上而去,泽黎在其身后不屑对着陆家人道:“有本事夜闯,没本事找人?客栈就这么大,有本事就去搜,搜出来,小爷与你赔罪!”
陆至安怒目圆瞪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你!”
青娘怕洛清芷走了,陆思衡再想找就难了,急忙将她拉住,洛清芷不悦的甩开手,陆燊看着她的背影,说道:“镇北王被圈禁,完颜璟罚跪于太极殿前,而云南王后日便可到达王城,你可知他为何回来?
你可以袖手旁观,不管他们兄弟二人的死活,但你呢?城外械斗,人证物证俱在,你难逃干系!”
洛清芷不听不理,陆燊最后缓缓说道:“完颜璟你不理,可严府你也能看着他们因你遭受牢狱之灾吗?严齐兽场里替你圈养的野兽,你总不能一夜之间全部屠戮吧。”
此言一出,两人便知陆燊绝不是有备而来这么简单,泽黎脸色忽变:“你到底想干什么!”
“洛姑娘,我知你不愿受制于人,我也并非想胁迫你将人交出来。与其做敌人,不如试着先成为盟友,多个朋友,多条路。”
“和你做朋友?岂不是狼狈为奸?”
“狼狈为奸怕什么?只要目的能达成,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洛清芷盯着他,俊俏的面容上察不出喜怒。灯下看美人,洛清芷只觉可惜了这张脸。
“三爷,公子,人没找到。”
一声禀报,几位便各有各的不高兴,泽黎冷嘲一声:“我当是什么手眼通天之人,原来不过是一个无用残废罢了。”
林三爷斥道:“泽黎,不可胡言!”
“我难道说错了?若不是残废为何要坐着素舆被人推进门,他要真有本事,何不把陆思衡找出来!那么胸有成竹,怎么不去圣上面前揭发那些杂种,跑这来添堵。”泽黎不屑看着他:“装腔作势!”
“我只知你野兽养的好,还不知你嘴上功夫竟也了得!”一高大人影冷着声音进门,“萧将军。”林嵩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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