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酒肆听言知匦秘,官署遇毒识人心
袖中的香囊似乎变得滚烫。
萧沉禹直觉感到,裴勇之死,绝非简单的凶杀,其背后牵扯的势力之大,可能远超他的想象。
而那个女子,或许会是破局的关键。
风暴,正在这绵绵秋雨中悄然酝酿。
前方迷雾更深,危险暗藏。
上官落焰并未走远。
她在醴泉坊附近寻了一间门面不大、客人却不少的脚店住下。
这类地方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正是她目前所需的。
她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胡服,将头发简单束起,略作修饰,掩去了几分士族女子的书卷气,添了些许市井的伶俐。
随后,她踱步来到西市内一家颇有名气的胡人酒肆。
已是午后,酒肆里人声鼎沸,浓郁的羊膻味和酒气混杂在一起。
上官落焰拣了个靠里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碗酪浆,一小碟胡麻饼,耳朵却竖得尖尖,捕捉着四周的谈话。
果然,不出所料,裴勇之死已成为西市最新的谈资。
“说是自己淹死的,谁信呐!”一个贩运皮毛的商人灌了口酒,压低声音对同伴道,“老裴那人,精得跟猴似的,能掉自己水缸里?”
“嘘!小声点!官家的事少议论!没看御史台的人都来了?”
“御史台?呵,我看就是来捂盖子的!老裴前两天还嘀咕,说碰上件麻烦事,搞不好要掉脑袋……没想到这么快……”
上官落焰心中一动,慢慢嚼着胡饼,状似无意地接话道:“这位大叔说的是西市署那位出事的官人?真是可惜了……也不知是惹了什么麻烦?”
那皮毛商人打量她一眼,见她是个面生的小郎君(胡服便于伪装),也没多想,借着酒意道:“谁知道呢!咱们这西市,水深着呢!指不定是碰了谁家的财路,或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意味深长地指了指皇城的方向。
另一桌一个穿着体面些的绢帛行掌柜闻言,摇头插话:“未必是那般大事。我昨日倒听说,裴市令下午去过铜匦那边,回来时脸色就不太好。没准是……投书的人说了什么要命的话,让他知道了?”
铜匦!
又一次!
上官落焰几乎可以肯定,兄长的失踪与裴勇之死,必然都与这铜匦投递的密信有关联!
她正想再套些话,酒肆门口忽然一阵喧哗。
几个身着皂衣、腰佩铁尺的市吏闯了进来,为首一人面色冷硬,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
“官府查案!所有人暂勿离开!”
酒肆内顿时鸦雀无声。
上官落焰心头一紧,低下头,用碗沿遮挡住半张脸。
是冲她来的?
还是……
那为首的市吏径直走向柜台后的胡人店主,亮出一块腰牌。
“可曾见过一个身形瘦高、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在此出入?或是形迹可疑之人?”
胡人店主连连摇头。
上官落焰暗松一口气,看来是在找她“丫鬟”的身份。
那位萧市令动作好快!
她更加确定香囊起了作用。
市吏们盘问一圈,无果,悻悻离去。
酒肆内重新嘈杂起来,议论的重点立刻转向了方才的搜查。
上官落焰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她放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
走出酒肆时,她敏锐地注意到对面巷口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形步伐,似乎是方才酒肆里那个绢帛行的掌柜?
他似乎在留意市吏的动向?
一个商人,为何如此关注官府查案?
她心中记下这个疑点。
西市署公廨内,气氛凝重。
萧沉禹面前放着两样东西:一是仵作送来的详细验尸格目,二是他从铜匦缝隙处取得的金属粉末。
验尸格目上明确写着:死者后颈压痕符合被人用力按压所致;胃内容物检出少量酒液,但不足以致醉;致死原因为溺毙;指甲缝中的金属碎屑经多位老匠人辨认,确认与宫内及部分亲王贵胄所用器物上的鎏金工艺一致,掺有南海珍珠粉,极为特殊。
而他从铜匦取得的粉末,成分与裴勇指甲中的碎屑完全一致!
这意味着,裴勇在死亡前短时间内,接触过这个特殊的铜匦投递口,并且很可能是因为接触时发生了刮擦,才留下了痕迹。
他去“检查”铜匦是假,真正目的恐怕是……
打开了铜匦?
取走了里面的东西?
谁能让一个副市令冒险去动铜匦?
取走的又是什么?
这与他被杀又有何关联?
王御史的人像影子一样守在公廨外,明为协助,实为监视。
萧沉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
他再次拿出那只意外获得的香囊。
绣工精巧,面料是上好的越罗,绝非寻常物。
他轻轻拆开一线,除了干花香料,果然摸到一小片硬硬的纸角。
他小心取出,那是一小片边缘被烧灼过的纸张,上面用极细的墨笔绘制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扭曲的、如同云纹又似龙鳞的图案的一角。
这个符号……他从未见过。
但绘制的方式,透着一股古老而隐秘的气息。
那女子故意留下这个,是想告诉他什么?
这符号与裴勇之死有关?
与铜匦有关?
就在这时,公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哎哟各位官爷,行行好!小的是来给萧市令送冰鉴的!这天气酷热,上官体恤萧市令辛苦,特命小的送来祛暑……”一个声音油滑地响起。
萧沉禹眉头一皱。
他哪来的什么“上官”会给他送冰鉴?
他起身走到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某商户号衣的伙计,正赔着笑脸,试图绕过王御史手下人的阻拦,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木提盒,盒盖上刻着“张记冰铺”的字样。
“谁让你送来的?”萧沉禹冷声问。
那伙计一见正主,连忙道:“回市令,是一位姓霍的爷让小的送来的,说是您的故交,感念您往日照应!”
霍?
萧沉禹心中一动。
他在帝都的故交寥寥无几,姓霍的……莫非是那个几年前在边关欠下他一条人情的游侠儿霍问卿?
他何时来的帝都?
还如此招摇地送来冰鉴?
王御史的手下显然也听到了“霍”字,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未放松警惕。
萧沉禹不动声色:“放下吧。”
伙计如蒙大赦,将提盒放在门口石阶上,一溜烟跑了。
萧沉禹示意手下将提盒拿进来。
打开盒盖,上层果然放着几块晶莹的冰块,冒着丝丝白气。
但在冰块之下,并非什么消暑甜品,而是一张折叠的粗糙纸条,和一小块黑乎乎、像是药渣的东西。
纸条上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铜匦守卫赵五,昨夜赌债忽清。裴妻王氏,今晨曾收重礼。冰下有‘好东西’,慎用。”
落款画了一把歪歪扭扭的小刀——正是霍问卿的标志。
萧沉禹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霍问卿在暗中帮他!
他提供的消息至关重要!
铜匦守卫赵五被收买?
裴勇的妻子王氏收了重礼?
是想让她闭嘴吗?
而这块“好东西”……
他小心地用银针拨弄那黑乎乎的药渣,凑近鼻尖一闻,一股极淡的、带有麻痹感的辛涩气味冲入鼻腔。
是***类的剧毒!
若非藏在冰下低温抑制挥发,轻易便能令人中招!
有人想杀他灭口!
就在这西市署公廨之内!
若非霍问卿意外截获并调包,他此刻恐怕已遭毒手!
好快的手脚!
好狠毒的心思!
王御史的人……知道吗?
还是说,本就是他们默许甚至指使?
萧沉禹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远胜于冰鉴的寒冷。
这已不仅仅是案件,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他将毒药小心收好,作为证据。
目光再次落回那张绘有奇异符号的纸片和香囊上。
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神秘女子,绝非敌人。
她或许也在调查什么,并且掌握着某些关键线索。
她留下香囊,是在寻求合作,或是示警?
他必须找到她。
上官落焰回到了脚店房间,仔细回想着今日所见所闻。
裴勇之死、铜匦、宫廷金属屑、王御史的强势介入、市吏的搜查、还有那个行为可疑的绢帛行掌柜……
一切线索纷乱如麻,但她敏锐地感觉到,那个绢帛行掌柜或许是突破口。
一个商人,过于关注官非,本身就不寻常。
她正思索着如何接近那人,房门被轻轻叩响。
“谁?”她警惕地问,手悄悄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短簪。
“落焰姑娘么?”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平静的男声,“西市署,萧沉禹。”
上官落焰心中猛地一跳!
他来了!
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她!
是凭借香囊的线索?
还是……
她暗自心惊,这位萧市令的能力远超预期。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打开了房门。
萧沉禹站在门外,依旧是一身浅青官袍,神情冷峻,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她“遗失”的那只香囊。
“姑娘此物,甚是精巧,不小心遗落在现场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上官落焰福了一礼,接过香囊,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感激。
“多谢官人!这、这是我家小姐赏的,若是丢了,奴婢可真没法交代了……”
她扮演着小丫鬟的角色,滴水不漏。
萧沉禹看着她,忽然道:“姑娘不必再伪装了。”
“你裙角的泥渍,混合了只有裴家院墙根才有的茜草根腐殖土和微量砒霜——那是你故意沾染,引我注意的。”
“寻常丫鬟,不会懂得用砒霜微量入土,使植物快速萎蔫以制造异常迹象。你更不会拥有越罗香囊和绘制着前朝秘纹的纸片。”
上官落焰脸上的惊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审视。
她与他对视片刻,忽然轻轻笑了。
“萧市令果然明察秋毫。小女子上官落焰,并非有意欺瞒,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为何引我查案?”萧沉禹单刀直入。
“为寻家兄上官明。”上官落焰也不再隐瞒,“家兄月前失踪,最后的消息便来自西市,提及‘险’字。裴市令死因蹊跷,又涉及西市署与铜匦,我怀疑与家兄失踪有关。故冒昧介入,望萧市令见谅。”
萧沉禹目光微动:“上官明?可是那位曾在秘书省任校书郎的上官明?”
“正是。”
“我略有耳闻,听说他……卷入了某些古籍整理的风波?”萧沉禹若有所思,“裴勇之死,确有诸多疑点,背后恐牵扯极大。御史台已强行接管,并有人欲对我灭口。”
他简略提了冰鉴投毒之事。
上官落焰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情况已如此凶险。
“灭口?那萧市令如今……”
“正因如此,才更需查个水落石出。”萧沉禹语气坚定,“姑娘留下的符号,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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