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负气初鸣
林壮修为莫名溃退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闭塞的村落里漾起几圈微澜，便很快沉寂下去。
村民们大多将其归咎于林壮自己修行不当，走火入魔，或是那本就下下的资质实在不堪造就。无人会将这蹊跷事与那个已被打上“道弃”烙印、整日沉默寡言的少年联系起来。
林夜乐得如此。
他依旧每日前往祖祠，并非次次都挖掘那青铜巨棺——那日的经历让他心存敬畏，不敢轻易频繁触碰。更多的是坐在那被重新掩埋的坑洞旁，屏息凝神，尝试与深埋地底的那份死寂与“空无”建立更深的联系。
他发现，越是靠近这青铜巨棺，体内那点“异样”根源就越是活跃，虽依旧冰寒死寂，但那“否定”与“排斥”的意蕴却愈发清晰可控。于此地修行“溃基”之境，效率远比在自家窝棚中高出数倍。
他的“修为”在缓慢且坚定地“倒退”着。
若是正统修士内视，会惊骇地发现，他体内本就不存的“道基”非但没有凝聚，反而向着一种更深邃、更彻底的“虚无”滑落。气血虽因浊气尽去而显得纯净，却透着一股非生非死的诡异淡漠。
这一日，黄昏时分，林夜正准备离开祖祠。
远处村口却突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夹杂着村民惊惶的低语和急促的脚步声。
林夜心中微动，悄无声息地绕到祠堂一侧的断墙后，向外望去。
只见村口那尊兽形石雕下，来了三名不速之客。
为首的是一名华服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色带着些酒色过度的虚浮，眼神倨傲，腰间挂着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隐隐有灵光流动，显然并非凡铁。他身后跟着两名劲装汉子，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锐利，周身有微弱的气血波动散发，竟是两名已踏入炼体门槛的武者！
这三人与村落古朴破败的景象格格不入，尤其是那华服青年，看着村民如同看着一群蝼蚁，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
“王管事，你确定是这里？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真能有那东西？”华服青年不耐烦地用马鞭敲打着掌心，对身后一名武者道。
那被称作王管事的武者连忙躬身，谄媚道：“李晟少爷，错不了。家中古籍记载，这片山地古时曾有‘地涎精’渗出，能温养经脉，对您突破炼气三层大有裨益。这村子是左近唯一的人烟，定然知晓些线索。”
李晟少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热切，随即昂起下巴，对着噤若寒蝉的村民们倨傲道：“你们！谁知道‘地涎精’在哪？说出来，本少爷重重有赏！”
村民们面面相觑，目光茫然。地涎精？听都未曾听过。
老村长颤巍巍上前，行礼道：“这位仙师少爷，小老儿等世代居于此地，从未听过‘地涎精’之名，怕是……”
“废物！”李晟脸色一沉，不等村长说完，马鞭猛地一挥！
啪！
一声脆响，老村长惨叫一声，枯瘦的脸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鞭痕，踉跄着倒退数步，被其他村民慌忙扶住。
“一群没用的泥腿子！”李晟啐了一口，“既然不知道，那就都给本少爷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若是找不到……”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恐惧的村民，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那两名武者立刻上前一步，强横的气势压得村民们喘不过气，几个孩童当场就被吓哭了。
林夜在断墙后看得分明，眉头紧锁。
这李晟少爷修为不过炼气二层顶峰，气息虚浮，显然是靠药物堆砌上来，但那份视人命如草芥的骄横，却令人心寒。其身后的两名武者，炼体境界也不过一二重，但对付普通村民，已是无法抗衡的力量。
村落与世无争，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人心惶惶，绝望弥漫。
李晟见无人应声，越发恼怒，鞭子一指人群中的一个少女：“你！带几个人，去那边山里给本少爷找！”
那少女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地涎精乃地脉阴寒之气百年凝一滴，藏于极阴石缝之中。此地道脉平和中正，阳气充裕，不可能生出那等阴晦之物。你们找错地方了。”
众人愕然，循声望去。
只见林夜自祠堂断墙后缓步走出，神色平静，目光直视李晟。
他本不欲出头，但眼见村长受辱，村人受欺，心头一股郁气难平。加之他近日感悟“负道”，灵觉似乎敏锐了许多，隐约感知此地地气走向，故而出声。
李晟先是一愣，待看清来人只是个衣衫破旧的少年，且身上毫无灵气波动，顿时恼羞成怒：“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妄断仙家之事？你说没有就没有？本少爷看你就很可疑！王管事，给我拿下，细细拷问！”
那王管事应声狞笑，大步踏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抓向林夜肩膀。炼体武者的力量勃发，带起一股恶风，显然打算先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吃点苦头。
村民们惊呼出声，有些人甚至不忍地闭上眼。
林夜瞳孔微缩。
躲不开！炼体武者的速度远超常人！
危急关头，他体内那点冰寒死寂的根源猛地一跳！多日修行的“溃基”之力自行运转！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臂格挡。
王管事的手爪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脉门，脸上狞笑更甚，正要发力捏碎这瘦弱少年的骨头——
然而，下一瞬，他脸上的狞笑骤然凝固，转为极致的惊骇！
就在他内力透体而入，试图摧毁对方经脉的刹那，他感觉自己苦修多年的那点微薄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接触点，疯狂涌向少年体内！
不！不是涌向！
是被一种恐怖绝伦的力量强行抽吸、拉扯而去！更可怕的是，那力量并非吞噬他的内力，而是……将其彻底瓦解、崩散、化为最原始的虚无！
就像是积雪遇到了烈阳！
他那点在内行人看来粗浅不堪的内力，在这股“否定”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呃啊！”王管事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扣住林夜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弹回，整个人踉跄着倒退数步，脸色煞白如纸，气息瞬间萎靡了大半，看向林夜的眼神如同见了鬼魅！
他的内力，竟在短短一触之下，溃散了近三成！根基受损！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
明明是该被捏碎手腕的少年安然无恙地站着，而气势汹汹的武者却惨叫着败退，仿佛吃了大亏？
李晟脸上的傲慢僵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林夜：“你…你用了什么妖法？！”
林夜缓缓放下手臂，感受着体内那因瞬间抽空对方部分内力并将其“溃散”而微微壮大了丝毫的“异样”根源，心中波澜涌动。
原来，“溃基”之力，对外来的能量侵袭，竟有如此奇效？
仿佛对方的攻击，只是给自己送来的“资粮”？
他压下心中悸动，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看向李晟：“我说了，此地没有地涎精。你们请回吧。”
李晟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火起，更是惊疑交加。他看不出林夜的深浅，王管事的诡异败退让他投鼠忌器，但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就此退缩，颜面何存？
“装神弄鬼！”李晟色厉内荏地厉喝一声，猛地拔出腰间佩剑！
剑身流光一闪，竟是一柄入了品的低阶法器！
“本少爷倒要看看，你有多少古怪！”
他手腕一抖，炼气二层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剑中，挽起一道微弱的剑光，直刺林夜心口！竟是下了杀手！
剑风凌厉，远非刚才王管事的擒拿可比！
村民们骇然失色，惊呼四起。
林夜面色一凝。
他能“溃”掉对方内力，但这蕴含灵力的法器一击，速度更快，威力更集中，他并无十足把握能完全接下！
但此刻，已不容退避！
他全力运转“溃基”之力，那点冰寒死寂的根源以前所未有的幅度震颤起来，一股无形的“否定”场域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
同时，他再次抬起手臂，横挡身前！
嗤——！
剑尖触及他手臂衣衫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剑身上流转的微弱灵光，如同烈阳下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消融、溃散！
李晟只觉得剑尖传来的触感诡异无比，非但不是刺入血肉的阻滞，反而像是刺进了一片不断湮灭他灵力的绝对虚无！他灌注其中的灵力，正被疯狂地瓦解、抽离！
不仅如此，那股溃散之力甚至沿着剑身反向蔓延，瞬间冲入他持剑的手臂经脉！
“噗！”
李晟如遭重击，浑身剧颤，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握剑的手颤抖着，再也拿捏不住。
“当啷”一声，那柄低阶法器长剑掉落在地，灵光彻底黯淡，仿佛变成了一块凡铁。
而他体内的灵力，在这一击之下，竟紊乱溃散，修为瞬间从炼气二层顶峰跌落到了二层初期，甚至还有继续不稳的迹象！
“少…少爷！”另一名武者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李晟，看向林夜的眼神已全是骇然。
李晟捂着剧痛胸闷的胸口，指着林夜，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无边的恐惧笼罩了他。
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怪物？！明明毫无灵气波动，却能瞬间溃散他的灵力和法器？！
林夜缓缓放下手臂，袖口被剑气割裂，露出的手臂皮肤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连油皮都未曾划破。
他感受着体内因瞬间“溃散”大量外来灵力而微微鼓荡、似乎又凝实了一丝的“异样”根源，心中一片清明。
负道之力，初鸣惊人。
他看向面如土色的李晟三人，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还要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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