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溃其基，筑我路
窝棚低矮，光线晦暗。
林夜盘膝坐在土炕上，双目紧闭，眉头因极致的专注而深深蹙起。
他的意识，如同潜入一片无光无声的深海，竭力向下，向着体内那极致的“空无”深处探索。那里，是昨日触碰青铜巨棺后，诞生的“异样”根源。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
那点“异样”冰寒死寂，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对外界的探知呈现出绝对的“惰性”，甚至隐隐排斥着他自身意识的靠近。
这很矛盾，它存在于他的体内，却又仿佛独立于他之外。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被那无形的冰冷壁障弹回，意识如同撞上冰山的小舟，徒劳且令人疲惫。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沿着清瘦的脸颊滑落。
但他没有放弃。昨日坑底击溃野狼的那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神魂里。那是绝望中窥见的唯一光亮，他必须抓住。
他不再强行“沟通”或“引导”，而是改变策略，尝试去“描绘”，去“理解”那股力量散发出的“意”。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否定”。
否定生机，否定灵动，否定一切既存的“有”。
仿佛它本身，就是“无”的化身。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窝棚外的光线渐渐西斜。
就在林夜心神耗损过度，几乎要再次晕厥之时，他的意识终于穿透了那层冰冷的隔阂，短暂地“融入”了那一点“异样”。
并非掌控，而是……共鸣。
嗡——
一种奇特的震颤自他体内最深处荡开。
下一刻，他“看”到了。
以他身体为中心，方圆丈许之内，空气中那些斑驳杂乱、原本对他不理不睬的稀薄灵气，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地沸腾、炸裂，然后惊恐万状地四散逃逸，形成一个更大的、彻底的灵气真空地带！
而与此同时，他体内那点“异样”微微旋转起来，产生一股微弱的吸力。
并非吸收灵气，而是……汲取“空无”！
将灵气逃逸后留下的那片“虚无”，以及自身血肉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后天浊气，强行抽取、吞噬！
这个过程带来的不再是舒泰，而是一种针扎般的细微痛楚和强烈的虚弱感，仿佛自身的根基正在被缓慢蛀空。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
但林夜的意识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疯狂的兴奋。
他感知得清清楚楚，随着外界灵气的溃散与自身浊气的被排斥，那一点“异样”根源，似乎壮大了一丝丝——虽然微不可察，但它确实从这种“掠夺空无”的行为中，获得了某种补充！
它的壮大，带来的不是力量的充盈，而是自身存在感的进一步“稀薄”与“虚无化”！
果然！
他的路，不在“得”，而在“失”！
不在“筑”，而在“溃”！
别人修炼，是引气入体，凝聚道基，道基越稳固，修为越深厚。
而他，是要溃散灵气，排斥己身浊气，掠夺“空无”，以“负”为食，强化这“否定”一切的根源！他走的，是一条不断“自我瓦解”又在瓦解中“逆向强大”的诡异路径！
这根基，非是筑就，竟是“溃”就！
“负道第一境……便叫‘溃基’吧。”林夜缓缓睁开眼，虚弱的身体微微摇晃，嘴角却难以抑制地扬起一抹近乎癫狂的笑意。
溃他人之基，筑我之路！
……
数日后，林夜拖着依旧有些虚浮的身体，来到村尾的小河边打水。
这几日，他足不出户，日夜不停地尝试与那“异样”共鸣，引导其“溃基”修行。效果微乎其微，进程缓慢得令人发指，且每一次修炼都会带来强烈的虚弱感，必须休息许久才能恢复。
但他乐此不疲。
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虚弱过后，体内那点“异样”根源确实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而他对那种“否定”力量的感知和引导，也熟练了那么一点点。
河水平缓，倒映着蓝天白云和两岸的青草。
几个村中的少年正聚在河边嬉闹，其中便有前几日被明尘道人测出拥有下下资质、身泛三寸灰光的林壮。
林壮家境在村中算是不错，平日便有些骄横，此刻被几个同伴簇拥着，更是意气风发。他正卖弄地按照《引气诀》的法门，试图捕捉河中蕴含的水灵之气，虽然笨拙，却也能引动些许水汽环绕指尖，引得同伴阵阵惊呼羡慕。
林夜默不作声，打好水，转身便欲离开。
“哟，这不是咱们村的‘道弃之子’吗？”林壮瞥见林夜，故意提高了嗓门，语气中的嘲弄毫不掩饰，“怎么，还不死心？真以为挖挖祠堂地底，就能挖出仙缘来？”
周围少年发出一阵哄笑。
林夜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明尘仙长说了，你那是万道皆弃的废体，屎壳郎都嫌臭！”林壮见他不答，越发得意，迈步拦在他身前，炫耀似的将那缕微弱水汽在指尖流转，“看见没？这才是仙家手段！你这辈子，连个水花都别想弄出来！我要是你，早就跳河喂王八了，省得活着丢人现眼！”
恶毒的话语如同石子，砸在心上。
林夜缓缓抬起头，看着林壮那张因嫉妒和优越感而扭曲的脸。
他本不欲生事。
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那点冰寒死寂的“异样”根源，微微一动。
没有试图去调动力量攻击——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主动攻击，那日击溃野狼纯属意外。
他只是尝试着，将那股“否定”与“排斥”的“意”，顺着自己的目光，无声无息地投向林壮，尤其是他指尖那缕微弱的水灵之气。
这是一种本能的尝试。
下一刻——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林壮指尖那缕卖弄流转的淡蓝色水汽，毫无征兆地……溃散了！
不是消散，是彻底的溃散！仿佛其存在的根基被瞬间否定、抹除，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水雾都没留下！
林壮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不明所以。
他再次运转《引气诀》，试图凝聚水汽。
然而，更令他骇然的事情发生了。
他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感应到、并引入体内的那几丝微薄灵气，此刻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在他经脉中疯狂窜动、哀鸣，然后……迅速溃灭消散！
短短两三息间，他感觉身体一虚，那刚刚打下、微乎其微的修道根基，竟仿佛松动、崩塌了一丝！一种修为倒退的虚弱感猛地袭来！
“怎…怎么回事？我的气……我的根基！”林壮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惊恐地大叫起来，再也顾不得嘲讽林夜，手忙脚乱地内视自身，却只看到一片混乱与溃散。
周围的少年们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哄笑声戛然而止，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林夜冷漠地看了惊慌失措的林壮一眼，提起水桶，侧身绕过他，缓步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他垂下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恍然的光芒。
原来……不止能“溃”外界无主之灵。
竟连他人已炼入体内的灵气、乃至初步凝聚的道基，亦可……溃之？
负道之路，似比他想象的，更加……霸道。
河边，只余下林壮惊恐莫名的叫嚷和其他少年茫然的安慰声，与潺潺流水声交织，很快被风吹散。
林夜的背影消失在村中小径的尽头，沉默而孤直。
他的道，始于负，见于溃。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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