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负道之始
刺骨的冰冷,并非肌肤所感,而是源自灵魂深处,仿佛要将意识都冻结。
紧接着,是灼热。
焚心蚀骨的灼热,自那冰冷的核心炸开,蛮横地冲刷着四肢百骸,每一寸筋骨,每一条微末的脉络。
林夜在这冰与火的极端交织中猛地惊醒,咳出一口带着泥腥味的浊气。
他依旧躺在祖祠下的深坑里,四周泥土潮湿,头顶是破败祠堂地板投下的微弱天光,已是清晨。
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那口青铜巨棺,依旧静静地横陈在身侧,幽暗,深邃,表面的古老刻痕在晦暗光线下更显诡谲神秘。但之前那撼动灵魂的嗡鸣与呓语,却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不同的是……
林夜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血迹和泥污仍在,但昨日挖掘磨出的水泡与伤口,竟已尽数愈合,只留下几道浅粉色的新肉痕。
更奇异的是身体内部的感觉。
并非拥有了传说中“气感”的充盈与灵动,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与“虚”。
仿佛他这副被明尘道人断言为“污浊缠塞、道体不通”的躯体,内部被某种力量彻底地、粗暴地涤荡了一遍,掏空了一切,只剩下最纯粹的“无”。
而在这极致的“空无”深处,又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异样”扎根。
非灵非气,非神非念,冰寒死寂,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他心悸的、未可知的潜能。
他下意识地尝试按照村里流传最广、也是最基础的那套《引气诀》的法门,去感应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灵气。
结果,比昨日明尘道人测试时更加彻底!
昨日玉尺尚能微亮后黯淡,此刻,他全力感应,周遭的灵气非但丝毫不响应他的召唤,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存在,惊恐万状地退避开来!
以他为中心,方圆数尺之内,竟形成了一片绝对的“灵气真空”!
而他体内那点“异样”,却微微一动,传出一丝极细微的吸力。
不是吸纳灵气。
是……排斥!
将他经脉血肉中残留的、本就稀薄到极致的些许后天浊气,都一丝丝、一缕缕地强行排挤、逼迫而出!
过程带来一种诡异的舒泰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轻”,但也伴随着一种力量随之流失的“虚弱感”。
别人修炼,是引气入体,炼化积攒,壮大己身。
他这……是散功?是自毁?
林夜懵了。
这算什么?那青铜棺非但没给他带来希望,反而坐实了他“万道皆弃”的体质,甚至变本加厉?
就在他心神震荡之际——
“嗷呜——!”
一声低沉而充满威胁性的兽吼,突然从坑洞上方传来,带着腥臭的吐息。
林夜悚然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坑边,不知何时来了一头灰毛野狼,体型壮硕,龇着森白獠牙,涎水顺着嘴角滴落,一双幽绿的眼睛,正贪婪而警惕地盯着坑底的他。
显然,是他昨夜挖掘和刚才的动静,引来了这深山的猎食者。
危险!
林夜头皮发麻,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爬起逃窜。
但他身体刚经过那诡异的“涤荡”,正处于一种外强中干的“空虚”状态,四肢酸软乏力,动作慢了何止一拍!
那灰狼见状,眼中凶光毕露,再无迟疑,低吼一声,纵身便扑下坑来!血盆大口直咬向他的咽喉!
生死关头,林夜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闪避不及,格挡无力!
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意识,胡乱地抬起那双刚刚排尽浊气、变得“空空如也”的手掌,向前猛地推去!心中只有一个绝望的念头:滚开!
就在他双掌推出的刹那——
体内深处,那一点冰寒死寂的“异样”猛地一跳!
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极致“空无”与“死寂”意味的力量,顺着他的经脉,自双掌澎湃涌出!
没有灵光闪耀,没有气劲勃发。
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否定”与“排斥”之力,笼罩向扑来的恶狼。
“呜嗷——!”
那气势汹汹的灰狼,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墙壁,又像是被某种天敌扼住了咽喉!
它扑击的动作骤然僵滞,眼中的凶残绿光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壮硕的身躯像是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般软塌下来,“噗通”一声摔落在林夜身前不足三尺之地,四肢抽搐着,口吐白沫,竟是在一瞬间丧失了所有行动能力,只剩下本能的恐惧战栗。
林夜僵在原地,维持着推出的姿势,大口喘着粗气,额角冷汗涔涔而下,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发生了什么?
这头看起来颇为凶悍的野狼,怎么就……突然倒了?
他缓缓收回颤抖的双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是因为……刚才从自己体内涌出的那股力量?
那股,排空一切,死寂虚无的力量?
它似乎……排斥的不仅仅是天地灵气,连同这野狼体内的生机、凶性,乃至其微薄的本源妖力,都一并排斥、压制、乃至……剥夺了?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猛地劈入林夜的脑海——
明尘道人说他永世无缘仙路,因为正道修行,需纳灵聚气,筑道基,凝道心。
可他这副身体,纳不了灵,聚不了气,筑不了基,凝不了心。
他的路,从一开始,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别人是“得”,是“增”,是“建”。
而他,似乎是……“失”,是“减”,是“毁”?
毁去外界加诸己身的灵气?毁去敌人拥有的力量与生机?
负灵之气?溃道之基?
若毁灭与剥夺,亦是一种力量……
那这条唯有他能走的“负道”之路,尽头……会在何方?
林夜的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再次看向那口沉默的青铜巨棺,目光已截然不同。
恐惧仍在,但更多的,是一种于无边绝望深渊中,窥见一线诡异曙光的悸动。
他小心翼翼地将泥土重新掩埋回去,掩盖好一切痕迹,包括那头暂时瘫痪、呜咽哀鸣的野狼,也被他费力拖出深坑,扔进了远处的密林。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大亮。
村中炊烟袅袅,偶有犬吠人声传来,平凡而宁静。
无人知晓,在这古老祖祠之下,埋藏着怎样惊世的秘密。
也无人知晓,那个被宣判了“道弃”之名的少年,体内已悄然种下了一颗背离万古常理、逆反诸天大道的神异种子。
林夜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窝棚,关上木门,隔绝了外界。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闭上眼睛,不再去尝试感应那对他避之不及的天地灵气。
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意识,沉入体内那极致的“空无”,尝试去触碰、去理解、去引导那一点冰寒死寂的“异样”根源。
他的“道”,从负开始。
他的路,自绝境延伸。
前无古人,后……未必有来者。
(/bi/286160/36592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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