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与新痕
夜色中的旌剑门,并未因莫宁的暂时离去而恢复平静,反而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表面沉寂,内里却翻滚着不安与恐惧。
莫宁从“烬夜居”返回时,身上的酒气已被夜风吹散大半,只余下眼底更深沉的冰冷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无视沿途弟子惊惧躲闪的目光,径直朝着自己从前居住、如今早已荒废的院落走去。
然而,在穿过一片竹林时,一个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焕柏。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手中紧握着一柄出鞘的长剑,剑身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寒芒。他的脸色依旧凝重,眼神复杂地看着莫宁。
“莫宁。”焕柏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我们需要谈谈。”
莫宁脚步未停,仿佛没有看见他。
“站住!”焕柏长剑一横,拦住了去路,“你今日废了詹明远,难道不该给门派一个交代吗?即便他真有罪过,也该由门规审议,岂能由你私自动刑?!”
莫宁终于停下,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眼睛盯住焕柏:“交代?门规?”他嗤笑一声,“焕柏,你还是这般天真。旌剑门的门规,能让他吐出如何勾结七星堂?能让他承认如何下药害我?能让他说出如何将我的行踪卖给天璇星欧阳枭,让他们将我乱刀分尸?!”
他的声音字字如冰锥,刺得焕柏脸色发白。
“若他真有罪证,我自会……”
“你会怎样?”莫宁打断他,步步逼近,“收集证据?上报长老?然后等着七星堂天枢星欧阳烬再派人来灭口?还是等着像姜进九师叔一样被逼疯?焕柏,看看周围!旌剑门早已从根子里烂掉了!温和的手段?那只会让好人死得更快!”
“那也不是你滥用私刑、变得如此残忍的理由!”焕柏痛心道,“师父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她绝不会安心!”
“闭嘴!”提到母亲,莫宁情绪剧烈波动,猛地出手,一把抓住了横着的剑刃!徒手握利刃!
焕柏瞳孔骤缩,但预想中的鲜血并未流出。莫宁的手掌仿佛覆盖着一层无形屏障,牢牢钳制着剑身。
“不要在我面前提她!”莫宁的眼神骇人,“她若真有心,当年就不会逼我!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她到最后,想的也只是让我回来接手这个烂摊子!她凭什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愤。
焕柏震惊地看着他,那些斥责和说教都哽在了喉咙里。他意识到,莫宁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莫宁……”焕柏语气放缓,“师父她……有她的苦衷。她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苦衷?”莫宁猛地甩开他的剑,力道之大让焕柏踉跄了一下。“谁的苦衷不是苦衷?但这世道,只认强弱,只论生死!”
他不再看焕柏,转身欲走。
“等等!”焕柏急忙叫道,掏出那枚刻有“九”字的古朴令牌,“这是师父临终前交给我的!她让我去找‘九刃’的真相!莫宁,这到底是什么?和你身上的变化,和你要杀的九个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莫宁的目光落在令牌上,眼神微动,但随即恢复冰冷:“想知道?那就自己去查。别来烦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焕柏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握令牌和长剑,心中一片混乱。
……
莫宁回到荒废的院落,推开发出吱呀声响的木门,一股陈腐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走到墙角,那里曾放着他的床榻,如今只剩一堆朽木。
忽然,他目光一凝。在那堆朽木旁,地面似乎比其他地方干净一些。而且,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熟悉的药草清香。
他猛地回头。
只见苏挽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和一包草药。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沉静和温柔,只是此刻多了几分担忧和小心翼翼。
“我……我看这里很久没人住了,想着你回来可能需要……”她轻声开口,声音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举起手中的东西,“一些吃的,还有……治疗内伤和外伤的药。我新配的,药性温和,应该……应该对你的身体有帮助。”
莫宁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幼与他定下婚约、性情温婉坚韧的女子,心中最坚硬冰冷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在手背划下的“苏……信……物……”,想起自己当年的不告而别,想起她这些年在门派中想必也经历了诸多艰难。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其中最深切的,竟是一份他从未想过会再次感受到的——愧疚。
他移开目光,声音依旧冷淡,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不必。我很好。”
苏挽晴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退缩,她向前走了几步,将食盒和药包轻轻放在屋内唯一还算完整的破旧木桌上。“吃不吃,用不用,自然随你。我只是……只是做了我觉得该做的事。”
她抬起头,勇敢地看向莫宁那双深不见底、让人畏惧的眼睛:“莫宁哥哥,我知道你变了很多,经历了很多我无法想象的痛苦。我不想追问你什么,也不想劝你什么。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哪怕……哪怕只是为了伯母……”
听到“伯母”二字,莫宁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那些东西,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
苏挽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酸楚,却也不再多说。她微微欠身:“东西我放这里了。你……万事小心。”说完,她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那淡淡的药香和桌上那份沉默的关怀。
莫宁的目光终于落在那食盒和药包上,久久没有移动。他冰冷的面具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这份无声的、不带任何要求的关怀,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沉重的愧疚。
……
与此同时,七星堂总坛。
“枭儿!我的枭儿!”天枢星欧阳烬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咆哮声震得大殿梁柱都在嗡鸣。欧阳枭惨死的消息和詹明远被废的消息几乎同时传来,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和丧子之痛。
“大哥!息怒!”一个面容与欧阳烬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阴沉冷静的中年男子上前劝阻,正是七星堂天玑星欧阳玄,亦是欧阳烬的族弟,堂中智囊。“那莫宁死而复生,手段诡异,竟能轻易斩杀枭侄,废掉明远,其实力深不可测!此刻贸然前去,恐有诈!不如从长计议,或请左辅、右弼二位长老定夺?”
“从长计议?!定夺?!”欧阳烬猛地转身,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欧阳玄,“死的不是你的儿子!欧阳玄!你让我怎么息怒?!怎么从长计议?!左辅右弼?那两个老怪物除非七星堂塌了才会露面!我等不了!”
他一把推开欧阳玄,对着殿下厉声吼道:“天璇、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点齐你们的人马!随我亲自去旌剑门!我要亲手撕了莫宁那个小杂种!用他的人头祭奠枭儿!我要让旌剑门上下,鸡犬不留!”
被点到的五堂堂主(天璇星之位暂由欧阳烬亲信代领)齐齐躬身领命,煞气冲天。欧阳玄见状,知道再也无法劝阻,只得暗叹一声,退到一旁,眼中闪过一丝忧色。盛怒之下的欧阳烬,如同一把失控的烈火,恐怕会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片刻之后,以天枢星欧阳烬为首,天璇、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五星堂主紧随其后,数十名七星堂精锐弟子组成的复仇队伍,如同黑色的洪流,带着滔天杀意,趁着夜色,直扑旌剑门!
危机,以前所未有的凶猛态势,如同泰山压顶般砸向刚刚经历内乱、人心惶惶的旌剑门。
而刚刚经历了一番内心波折、回到冷清院落的莫宁,缓缓闭上眼,掌心那枚魂印灼热得发烫。他感受到了,那来自远方的、毫不掩饰的澎湃杀意和强大气息。
他知道,真正的血腥盛宴,即将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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