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遗命、血染归途
凄风冷雨,抽打着旌剑门高耸的檐角,发出噼啪的哀鸣。门派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肃杀与绝望。
掌门寝殿外,大师兄焕柏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任凭雨水打湿衣襟,眉宇间紧锁着化不开的焦虑与担忧。良久,门扉轻启,一位挎着药箱、神色疲惫的女子缓步走出。
“夕青姑娘,家师她……怎么样了?”焕柏急迎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名为夕青的女子缓缓摇头,语气沉重:“莫掌门先是中了奇毒,紧接着又与强敌动武,如今毒素已侵入心脉,遍及全身,回天乏术了。你们……还是早做准备,看看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
“你说什么?!”焕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一旁,掌门莫馨的女儿莫凝本就苍白如纸的脸颊更是血色尽失,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呕出几口鲜血,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阿凝!”焕柏惊呼。
夕青迅速上前扶住莫凝,探其脉息:“她本就元气虚弱,再也受不得刺激了。我先送她回房,再设法配些药稳住情况。你们先进去看看莫掌门吧,或许……她还有话要交代。”
焕柏强忍悲痛,对旁边一个眼神浑浊、嘿嘿傻笑的中年男子道:“姜进九师叔,劳烦您和夕青姑娘一起送阿凝回房。”
姜进九仿佛没听懂,只是蹦跳着在前面引路,浑然不顾后面扶着莫凝的夕青是否跟得上。焕柏看着他那疯癫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转身推开了师父的房门。
房间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药味。莫馨无力地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焕柏、一旁神情哀戚的苏挽晴(莫馨故友之女,因家变被收留,与莫宁有婚约)、以及眼神复杂的章若萱(莫宁初恋,现已嫁与詹明远)围拢在床边,人人面带悲戚与茫然。掌门若去,强敌环伺的旌剑门该何去何从?
唯有同样在场的詹明远,虽面色看似平静,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底一闪而逝的得意,却难以完全掩饰。自元老姜进九莫名疯癫后,身为七星堂卧底的他,在门内愈发肆无忌惮,无人敢直撄其锋。
“阿凝……她好些了吗?”莫馨的声音细若游丝。
焕柏连忙俯身:“师父放心,师妹已经安顿下去了。”
“咳咳……那就好……”莫馨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勉力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大限将至了……”
“师父您别这么说……”焕柏哽咽道。
莫馨无力地摆摆手,打断他:“听我说完……我死后,旌剑门不可一日无主……你们需去找一个人……让他回来……接任掌门……”
众人的心一下子被提起,屏息凝神,期待着那个能挽狂澜于既倒的名字。
莫馨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两个字:“莫宁。”
满室皆惊!焕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困惑。莫宁?那个数年前于掌门接任大典前夕神秘失踪、据说早已遇害、且武功尽废的莫宁?让他回来对抗如日中天的七星堂?这岂不是……
莫馨似乎看穿了众人的疑虑,但她苍白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招手让焕柏再靠近些,低声吩咐了几句。焕柏听着,眼神从震惊逐渐变为一种复杂的沉重,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莫馨的目光移向章若萱,手指微动。
焕柏会意,示意章若萱上前。章若萱迟疑一瞬,走到床边。莫馨艰难地握住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掌心缓缓划下几个字。
章若萱身体猛地一颤,脸颊瞬间绯红,眼中充满惊愕与一丝慌乱,看向莫馨。莫馨却露出一个极淡、近乎虚无的笑容,低声道:“无妨……过几日再去……地方不远……下去吧……让我静静……”
众人心情各异地退了出去。詹明远面色铁青,立刻追上章若萱,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着强制:“你要去哪?我陪你,外面危险。”
章若萱挣脱了一下,低声道:“不必了,不是今日就去,还需准备几日。”
“我只是不放心你……”詹明远语气中的不安愈发明显。
“呵,我看你不放心的,是别的事吧。”焕柏冷笑着打断,目光如刀。
詹明远怒目而视,手按向剑柄,却被章若萱按住。未等他反驳,房内猛地传出莫馨虽虚弱却威仪尚存的声音:“够了!我还未死!谁想生事,不妨试试!”
詹明远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杀意自身后房间弥漫开来,绝非焕柏所能拥有。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房门,心中骇然:难道是莫馨装出来的?不可能!她的毒和伤做不得假……莫宁的死讯更是他亲手确认……他强压下惊疑,对焕柏冷哼一声:“懒得与你争执。”又深深看了章若萱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章师妹,师父交代的事,早做准备,切记保密。”焕柏意有所指地提醒。章若萱无奈点头,匆匆离开。
此时,莫馨又唤道:“挽晴,你进来。”
苏挽晴立刻步入内室。良久,她才出来,眼角犹带泪痕,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默默走远。
……
距离旌剑门百里外,一方名为“休息之乡”的隐秘之地。这里并非寻常旅店,而是供人抛却伪装、宣泄情绪的场所。
其后院一间静室内,莫宁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角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
梦中,冰冷刺骨的河水,四肢百骸碎裂般的剧痛,死亡的阴影紧紧缠绕。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一个戴着诡谲笑面面具、华服曳地的身影(戏诏官)无声出现,宛如观赏戏剧般俯视着他的绝望。
“啧啧,旌剑门的少主,这般狼狈模样,真是……有趣。”戏诏官的声音带着玩味的笑意,直接穿透水流,烙印在他灵魂深处,“想活吗?本座阴诏殿戏诏官,可予你重生。代价嘛……你的余生归吾殿所有。”
“给你半月之期。了却尘缘,杀尽该杀之人。届时捏碎魂印,自有人接引你入殿,享永寿……或是永罚。”
“若逾期未至……”戏诏官的笑声愈发愉悦,“便是戏不好看,罚你……魂飞魄散,如何?这赌约,岂不刺激?”一枚冰冷刻有幽文的黑色玉符(魂印)被强行塞入他手中。
无尽的冰冷与戏谑的恶意几乎将莫宁吞噬,另一道清冷柔和的身影(暮红)悄然浮现。她面覆轻纱,唯有一双沉静眼眸带着悲悯,轻轻握住他另一只手,一股温和的暖流涌入,奇异地抚平了他灵魂的颤栗与躁动。
“暮红……”莫宁无意识低喃,猛地睁开眼,重回现实。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魂印的冰冷与那虚幻的暖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
房门被推开,暮红端着药碗走进,见他神色,柔声道:“又做噩梦了?”她的声音总能奇异地安抚他的戾气。
莫宁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腕。暮红熟练地为他换药,动作轻柔。正在此时,窗外传来轻微响动,一道身影(夕青)悄无声息地潜入。
“他恢复得如何?”暮红问道。
夕青检查了一下莫宁的伤势,面色凝重:“比预想的慢。而且……旌剑门那边,莫馨掌门恐怕就这几日了,他们很快会派人来找你。”
莫宁闻言,眼神骤然锐利,猛地起身,牵动伤口令他闷哼一声。暮红连忙扶住他。
“晾他们几天。”莫宁冷笑,语气冰寒,“现在回去,戏台还没搭好呢。很多人……正盼着我娘死呢。”
“你丝毫不知吸取教训。”夕青皱眉。
“时间不多了。”莫宁看向暮红,“把东西给我。”
暮红叹了口气,取来一根乌木拐杖。莫宁接过,支撑着身体,一步步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他回头冷冷道:“若有人来找,就说我不在。”
……
数日后,荒驿客栈。
莫宁坐在最阴暗的角落,斗笠压得很低,听着大堂中央一个酒客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旌剑门莫馨濒死的消息,言语间极尽轻佻与不敬。
莫宁握着酒杯的手背青筋隐现。
“吵死了。”
冰冷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冻结了所有喧嚣。
下一瞬,竹筷如毒蛇般发出,精准地刺入那酒客的面门!惨叫声撕破寂静。
几名大汉怒吼着扑来,莫宁信手拈起花生米,指尖轻弹。
噗噗几声轻响,大汉们应声倒地,心口微小的血洞竟无多余鲜血溅出。
满堂死寂,唯有恐惧蔓延。
莫宁丢下铜钱,起身离去。刚出客栈不过十步,一辆悬挂旌剑门徽记的马车疾驰而来,精准地停在他面前。
车帘掀开,章若萱跳下车,脸上写满急切与忧虑:“莫宁!掌门……伯母她……她快不行了!遗命让你立刻回去继任掌门!门内现在乱成一团,焕柏师兄、苏挽晴妹妹他们都盼着你回去!”
莫宁看着她,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充满了讥诮:“哦?需要我这个‘死人’回去稳定局面了?还是需要一个傀儡,或者……替罪羊?”
章若萱脸色煞白:“莫宁,你怎能如此说……大家是真的需要你……”
“需要我?”莫宁低笑,笑声中毫无暖意,“我是要回去。但不是为了当什么掌门。”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嗜血的寒芒:“我是回去……讨债的。欠我的,欠旌剑门的,一笔一笔,都要用血来偿!”
他不等章若萱反应,径直走向马车,冷冷道:“不是要回去吗?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章若萱看着他冷漠决绝的背影,一股远比夜风更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她隐约意识到,这次接回的,或许并非旌剑门的救星,而是一头自幽冥归来的复仇修罗。
马车碾过沉沉夜色,驶向命运的漩涡中心。车内的莫宁闭目假寐,掌心那枚冰冷的魂印,仿佛正在微微发烫。
半月之期,已经开始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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