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血色烬
旌剑门,在凄风苦雨中更显凋敝。马车碾过山门前积水的石板路,吱呀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车帘掀开,莫宁拄着乌木拐杖,一步步踏入了这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未觉。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前来查看的门徒。那些弟子认出随后下车的章若萱,又看向她身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步履蹒跚却眼神骇人的男子,一时竟不敢上前盘问。
“是……是莫宁师兄?”一个胆大的弟子试探着问,声音被雨声压得极低。
莫宁没有回答。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拐杖上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痕迹,一丝残酷的快意和冰冷的厌恶同时在他心底翻涌。
章若萱找到他时,那副奉命行事、却又带着几分施舍与怜悯的姿态让他作呕。她那句“师父需要你”听起来如此空洞。他提出等一晚,根本不是为了考虑,而是因为他有一件必须优先处理的“私事”——一份送给七星堂的“见面礼”。他需要时间,也需要章若萱的等待来彰显他的掌控力,挫一挫她那自以为是的姿态。
那一晚,他去了欧阳枭的私邸。看到欧阳枭发现他“死而复生”时那副骇然欲绝、如同见鬼的表情,莫宁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愉悦。
“我死了,我妹妹阿凝怎么办?” 他邪笑着拿出那张刺眼的婚讯,“看来,当年活剐了我那份,也有你和你爹的‘功劳’?”
欧阳枭的攻击徒劳无功。徒手抓住刀刃而毫发无伤,甚至引导对方将刀刺入自己“心脏”却无血流出,莫宁享受着对方认知被彻底摧毁的恐惧。
“奇怪么?” 他低语,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手下动作却残忍无比。挑断脚筋让他无法逃跑,搅碎满口牙让他无法呼救,最终割舌断手,让他彻底陷入无声的绝望。
“旌剑门九戒…我就一条一条‘说’给你听。” 他慢条斯理地将欧阳枭的佩刀折断成九块碎片。“当年你是怎样将我一刀刀凌迟的,如今我就怎样还给你。你看,很公平,是不是?” 最后一块碎片没入咽喉时,欧阳枭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希望七星堂的两位,喜欢我这份大礼。” 他对着尸体轻笑,身影融入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也为了宣告:他莫宁,从阴诏司回来了,带着来自幽冥的力量与仇恨。
回程马车上,章若萱那副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更是让他恶心。
她质问他为何杀人,带来麻烦。他却只想冷笑——她带来的麻烦和痛苦,远比欧阳枭更多! 若不是她当年若即若离,一边接受他的好,一边又与詹明远暗通曲款,他怎会心灰意冷独自出走,以至遭人围杀?
她口口声声说“师父需要你”、“只有你能阻止混乱”,仿佛一切都是为了门派大义,却绝口不提自己的愧疚与过错,将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种茶而不自知的姿态,比直接的恶毒更令人反感。
当她再次拿出那套“我曾经以为我们是朋友”、“我现在有了爱情和姐妹很幸福”的说辞时,莫宁只觉得无比讽刺。“不知道是谁说的自己不想被任何人喜欢,又是谁一次次的陷入爱情里面?找到真爱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对吧?”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戳破她虚伪的平静。
她的眼泪落下时,他心中只有两个字:“下贱。” 这眼泪,和她的道歉一样,廉价又虚伪。
“哼。”一声冷嘲热讽从前方的廊柱阴影下传来,打断了莫宁血腥而厌烦的回忆。詹明远缓步走出,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我当是谁这么大排场,原来是我们‘已故’的莫宁少主回来了?怎么,在外面混不下去,又想着回来捡现成的掌门之位了?”
莫宁的目光瞬间聚焦,冰冷地钉在詹明远身上。所有的回忆带来的躁动与恨意,似乎找到了一个现成的宣泄口。尤其是看到这张脸,就让他想起章若萱,想起背叛,想起他所遭受的一切。
“捡?”莫宁的声音比雨更冷,“我回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清理一些……垃圾。”尤其是你这种,披着同门外衣的毒蛇。他在心里补充道。
“垃圾?”詹明远笑声放大,“就凭你现在这副瘸腿的模样?还是凭你当年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我看你是回来送死……”
“死”字刚出口,詹明远的声音戛然而止。
莫宁动了。没有预兆,没有残影。仿佛只是雨幕晃动了一下,那根乌木拐杖冰冷的前端已经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快!快到极致!诡异地快!
詹明远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他。他身后的弟子更是骇得连退数步。
莫宁的脸近在咫尺,眼神深不见底,只有纯粹的冰冷和杀意:“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永远闭嘴。试试?”他声音低沉,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胁。
詹明远额头青筋暴起,屈辱和恐惧交织,他能感觉到那拐杖尖端传来的力量。
“莫宁!住手!”焕柏的声音急切传来。他和苏挽晴、赛云昙等人闻讯赶来。
莫宁瞥了焕柏一眼,缓缓收回了拐杖,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他甚至懒得再看詹明远一眼,转身继续走向主殿,丢下一句:“带我去见她。”
焕柏快步跟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和他手中的拐杖:“莫宁,你……”他想问什么,最终咽了回去,“师父她……一直在等你。”
苏挽晴看着莫宁冰冷疏离的侧脸和蹒跚却异常坚定的步伐,眼中满是心痛与担忧。赛云昙则敏感地瑟缩了一下,她从莫宁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恐惧的黑暗与混乱气息。姜进九不知从哪里又蹦了出来,围着莫宁嘿嘿傻笑。
莫宁对周遭的一切反应视若无睹,径直走入灵堂(亦是莫馨弥留之所)。
灵堂内烛火摇曳。莫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艰难地睁开眼。当她看到莫宁时,眼中爆发出一点微弱却复杂的光彩。
“宁……儿……”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莫宁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回来了。”他淡淡地开口。
莫馨吃力地抬起颤抖的手,似乎想去触碰他。莫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她的手最终无力地落下,落在莫宁的手背上,指尖冰冷。她用尽最后力气,在他手背上划下几个模糊的符号,嘴唇嗡动,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九……刃……诅……七星……堂……苏……信……物……”
莫宁的眼神骤然收缩!掌心那枚魂印似乎微微发烫。
莫馨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充满了无尽的嘱托与未尽的言语,最终,那一点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抬起的手无力垂落,气息彻底断绝。
“师父!”
“掌门!”
焕柏、苏挽晴等人悲呼出声,瞬间跪倒一片。
唯有莫宁,依旧直挺挺地站着。他缓缓抽回手,看着手背上那残留的划痕,又看向榻上已然逝去的母亲,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却都被强行压下,归于死寂的冰冷。
他转过身,无视满堂悲声,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章若萱和詹明远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哭声,冰冷地宣布:
“戏,看完了。”
“现在,该算账了。”
说完,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出灵堂,走入门外无尽的雨幕之中。
灵堂内的众人,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竟无一人敢出声阻拦。一股寒意比这秋雨更加刺骨,悄然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他回来了,带着一身谜团、满腔恨意和来自阴诏司的令人恐惧的力量,旌剑门的命运,从此走向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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