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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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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尧的怀抱温暖而坚实, 带着一种令人?沉溺的安全感,元灯欢几乎想就此溺毙其中,忘掉所有的烽火与离别。

    然而, 掌心?下?那微弱的、象征着新生命的悸动, 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将?她从短暂的脆弱中拉扯出来。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 抬起?头, 苍白的脸上已不见泪痕,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寒星, 闪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陛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御书?房内凝滞的空气, 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妾身, 随您一同出征南境。”

    “胡闹!”江尧想也未想, 断然拒绝,方才的柔情瞬间?被?惊怒取代,眉头紧锁如川, “你如今怀着身孕,岂能经得起?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更遑论战场凶险,刀兵无眼!朕绝不允许!”他语气坚决,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他的灯欢,他视若珍宝的人?,此刻更承载着他们共同的血脉,怎能让她去冒那九死一生的风险?

    元灯欢却毫无退缩之意?。她上前一步,迎着他惊怒的目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清醒:“陛下?, 妾身知道您在顾虑什么。但您可曾想过,将?妾身独自?留在京城,就真的安全无虞吗?”

    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江尧一部分的怒火,让他心?头猛地一沉。定国公府虽倒,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余孽未清;朝堂之上,那些因他强保贵妃而心?怀怨怼的势力暗流涌动;后宫之中,更是?人?心?叵测。她怀着龙裔,身份更加敏感,无异于一个巨大的靶子。

    他御驾亲征,远离中枢,鞭长莫及,若有人?趁此时机江尧不敢深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况且,”元灯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妾身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妾身懂得一些药理虽不能上阵杀敌,但随军处理后勤调度、安抚伤员、乃至,在您身边,稳定军心?,妾身或可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恳求与孤注一掷,“陛下?,将?妾身留在看不见、护不到的深宫,日?夜悬心?,忧惧难安,恐比舟车劳顿、战场边缘更伤胎气!”

    她的话语,字字句句敲打在江尧心?上。她的担忧,何尝不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京城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暗藏杀机。而随军虽险,但至少在他羽翼之下?,在他视线所及之处!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草般疯狂蔓延。

    “可是?......”江尧的声音艰涩,充满了巨大的挣扎。理智告诉他这太冒险,情感却已被?她说动大半。他看着她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他们期盼已久的珍宝,也承载着他此刻最大的软肋和牵挂。“你的身子......”

    “妾身问过太医了,”元灯欢立刻接口,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太医言,妾身胎相尚稳,只要途中多加小心?,避免剧烈颠簸和风寒,并非完全不可行。且妾身更信陛下?!”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陛下?在,便是?妾身与孩儿最大的屏障。”

    江尧的内心?如同被?置于烈火之上反复炙烤。

    一边是?江山社稷的沉重责任和前线将?士的殷殷期盼,一边是?挚爱和未出世骨血的安危与信任。他从未感觉抉择如此艰难。他紧紧握住元灯欢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指骨捏碎,仿佛想从她身上汲取支撑他做出决定的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两难之际——

    “报——!!!”

    殿外,一声尖利急促的通传声划破了凝重的气氛,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惊慌。

    “何事惊慌?!”江尧心?头一跳,厉声喝问。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扑进殿内,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颤音:“启禀陛下?!宫门急报!太后......太后娘娘的凤驾已到宫门!未......未经通传,直闯宫禁!此刻......此刻已过了承天?门,正往......正往紫宸殿方向而来!随行......随行的还有......于姑娘!”

    “母后?!”江尧和元灯欢同时一惊,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太后?

    太后在定国公府事发、朝局动荡之初,便以“静心?礼佛”为由,就带着在此时身份敏感的于敏盼悄然离宫避居皇觉寺了。

    江尧和元灯话都没有想到太后竟在这个最敏感、最混乱、皇帝即将?御驾亲征、贵妃有孕的节骨眼上,毫无征兆地突然回宫了。

    而且是?直闯宫禁。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预感瞬间攫住了江尧的心?。

    母后此举,绝非寻常,她选择在此时回来,带着于敏盼,意?欲何为?况且于敏盼不是?疯了吗?

    沉重的脚步声、仪仗的肃穆碰撞声,以及一种无形的、属于上位者多年积累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由远及近,迅速笼罩了整个御书房区域。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哐当!”

    御书?房沉重的雕花殿门被两名太监用力推开,力道之大,显示出开门者内心?的急迫或惶恐。

    殿外的风雨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所慑,风声雨声都小了许多。一道身影,在宫人?簇拥下?,逆着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太后!

    她穿着一身极为庄重的玄色镶金凤纹宫装,发髻高绾,簪着象征身份的九尾凤钗,凤口衔着硕大的东珠,在幽暗中流转着冷冽的光华。

    她的面容保养得宜,但眼角深刻的纹路和略显削瘦的脸颊,透露出这段时日?清修并非全然平静。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神。

    那双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冷冷地扫视过殿内相拥的帝妃二?人?,最终落在江尧紧握着元灯欢的手上,以及元灯欢那身素净宫装下?、虽未显怀却已截然不同的姿态上。

    她的目光在元灯欢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

    在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位身着月白素裙、低眉顺目的女子,正是?于敏盼。她容颜清丽依旧,只是?比离宫时更显清减,脸色带着一丝旅途劳顿的苍白,始终垂着眼,不敢直视前方。

    这么看来,于敏盼的疯病,好像是?好了。

    “皇帝,”太后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气氛,“哀家不在宫中这些时日?,看来发生了不少‘大事’?”

    她的目光掠过江尧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元灯欢苍白的脸色,最后落在了那张巨大的、标注着触目惊心?敌情的南境舆图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和凝重。

    江尧深吸一口气,松开了元灯欢的手,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压抑的复杂情绪:“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一路辛苦,怎的突然回宫,未曾提前告知儿臣,也好安排迎接?”

    “迎接?”太后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深意?的弧度,“哀家若提前告知,皇帝怕是?更‘辛苦’吧?”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元灯欢,然后缓缓走向御座旁的位置坐下?,姿态雍容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哀家昨夜得先帝托梦,”太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江尧和元灯欢的心?都提了起?来,“先帝忧心?社稷,责问哀家为何在国难当头之际,置身事外。故,哀家星夜启程,赶回这风雨飘摇的京城。”她顿了顿,目光如电,直射江尧,“皇帝,南越之事,哀家在路上已听闻。你,可是?要御驾亲征?”

    “是?。”江尧挺直脊背,迎着太后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云州危殆,武安侯受困,朝中无人?可用。儿臣别无选择。”

    太后沉默了片刻,殿内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别无选择。”太后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却转向了静静侍立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却眼神坚定的元灯欢,“那宸贵妃呢?哀家方才在殿外,似乎听到贵妃有意?随军?”

    此言一出,江尧的心?猛地一沉。元灯欢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母后,此事......”江尧立刻开口,试图解释贵妃身孕之事并再次表明自?己的反对。

    然而,太后却抬了抬手,打断了他。她的目光深沉地落在元灯欢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宸贵妃,抬起?头来,看着哀家。”

    元灯欢依言抬头,不卑不亢地迎上太后审视的目光。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她所有的伪装。她强自?镇定,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太后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尤其是?在她平坦的小腹位置,停留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了一些。元灯欢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冲破胸膛。她能感觉到身旁江尧瞬间?绷紧的肌肉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紧张。

    终于,太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决定了?”

    元灯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清晰而坚定:“回太后娘娘,妾身心?意?已决。愿随陛下?左右,略尽绵薄,生死无悔。” 她特意?强调了“生死无悔”四个字,表明了她破釜沉舟的决心?。

    太后又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刚才更久,殿内只剩下?雨点击打窗棂的声音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江尧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母后此刻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出怎样的话。是?雷霆震怒?是?断然否决?还是?......

    “好一个‘生死无悔’。” 太后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江尧和元灯欢都愣住了。只见太后缓缓站起?身,目光从元灯欢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江尧脸上,那眼神中带着一种决断千里的威势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皇帝忧心?国事,御驾亲征,乃社稷所需,无可厚非。宸贵妃”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元灯欢,“既是?当朝鬼父亦有此志气,愿与君同赴国难,此心?......可悯,其行,虽险,却非全无道理。”

    江尧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母后竟然没有直接反对?甚至似乎默许了?

    “母后!”江尧急切地想要说出她有孕之事。

    太后却再次抬手,打断了他,目光深邃如海:“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哀家眼睛还没瞎。”她的话意?有所指,让元灯欢的心?骤然一紧。太后果然看出来了!

    “然,皇帝,”太后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你可知,你御驾离京,这京城,这朝堂,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人?心?叵测,暗箭难防!你以为,将?一个身怀六甲、毫无自?保之力的贵妃留在宫中,就真能高枕无忧了?哀家看,那才是?将?她置于真正的风口浪尖,烈火烹油!”

    太后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江尧心?上,将?他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击碎!是?啊,留在京城,面对那些看不见的明枪暗箭,孤立无援,岂非更险?母后看得比他更透彻!

    “与其留她在此处,让皇帝你千里之外日?夜悬心?,分神他顾,不如让她在你身边。”太后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至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哀家相信,皇帝你拼死也会护她周全!”她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江尧,“哀家说的,是?也不是??”

    江尧看着母后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胸口激荡着复杂的情绪。有被?点破心?思的震动,有被?理解的酸涩,更有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托付感。他重重地、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儿臣必以性?命相护!”

    “嗯。”太后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她的目光再次转向元灯欢,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严厉的告诫:“宸贵妃,随军非同儿戏。哀家允你同行,非是?纵容你任性?妄为。你需谨记,你腹中怀的,乃是?大周未来的希望!此去南境,一切以龙胎安危为重,不可逞强,不可涉险!若有丝毫差池。”太后的眼神陡然锐利如刀,“哀家唯你是?问!”

    元灯欢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责任感和暖流。她盈盈下?拜,声音带着感激与郑重:“臣妾叩谢太后娘娘恩典!臣妾定当谨记娘娘教诲,万事以皇嗣为重,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太后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江尧身上,那眼神重新变得深沉而凝重:“皇帝,你既决意?亲征,哀家不再阻拦。京中之事。”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风雨飘摇的天?空,带着一种定海神针般的沉稳,“自?有哀家坐镇。”

    江尧心?头大震,从前太后贪恋权势,不肯放权。在经过于敏盼一事后已经完全离开了朝堂,现在是?要回来吗

    太后似乎看出了江尧心?中所想喃喃道:“哀家知道皇帝你在想什么,你不是?哀家亲生,哀家从前也的确生出过不该有的念头。但是?哀家老了,你不妨再信一回我这把老骨头。”

    见江尧没有说话,太后继续道:“传哀家懿旨,”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久违的、属于帝国女主人?的无上威仪,响彻整个御书?房,“即日?起?,六宫事务、宗室命妇,悉由哀家统摄!前朝诸事,凡军国要务,皆由宸贵妃之父暂代监国辅政之权!一应奏报,直送慈宁宫!哀家倒要看看,这风雨飘摇之际,还有谁敢兴风作浪!”

    这突如其来的懿旨,如同惊雷炸响。不仅明确了元家父兄监国的权力,更是?将?太后自?身推到了前台,以绝对的权威震慑所有蠢蠢欲动之人?。这无疑是?为江尧御驾亲征和元灯欢随行,扫清了最大的后顾之忧。

    江尧看着母后鬓角悄然生出的几缕华发,看着她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支持与守护,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他撩起?袍角,对着太后,深深拜了下?去,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感激:“儿臣叩谢母后!”

    元灯欢也紧随其后,深深拜倒,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太后的敬畏与感激。

    太后端坐于上,看着下?方跪拜的帝妃,神色复杂难辨,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挥了挥手,疲惫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都起?来吧。皇帝,速去准备出征事宜。宸贵妃,你也回去好生安胎,收拾行装。”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江尧身上,带着最深沉的托付与忧虑,“此去,务必珍重。江山社稷,你的妻儿还有哀家,都在这里,等你凯旋!”

    风雨依旧在殿外呼啸,但御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与两难,已被?太后这强势的归来和雷霆手段,撕开了一道充满希望的光亮。前路虽险,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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