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到起点?
难道父亲的意思是,如果他不回去,虞念姝会再次“消失”?
还是在暗示他,会动用手段,让虞笙刚刚好转的病情瞬间恶化,重新回到那高烧不退、免疫崩溃、濒临死亡的“起点”?
不!
父亲应该不至于此……
这个否定的念头,几乎是本能地从陆邢周心底最深处、那个对父亲仍残存着复杂敬畏的角落挣扎浮现。
在陆邢周内心深处,父亲的形象是复杂而多面的:既是严苛到近乎无情的导师,也是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对手,更是规则与权力的化身。但似乎,也恪守着某种无形的底线,那种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或许冷酷但并非毫无人性的底线。他会施压,会束缚,会以规则之名惩戒,但对一个无辜的、生命垂危的女人下手……
不会的,父亲不会这么做!
他宁愿相信这只是父亲又一次极限施压的策略,是逼他立刻低头的严厉警告!是他惯用的、将人逼至悬崖边缘的手段!
可是……他敢用这份侥幸去赌吗?
他不敢。
别的事情他可以置之度外,可以倾覆一切去搏,但那个人是虞笙。
他赌不起,一丝一毫都赌不起。
陆邢周缓缓放下手机。布满血丝的眼中,那片刻前因虞笙生命体征回升而燃起的、极其微弱的光亮,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24小时。
父亲只给了他24小时。
他立刻拨通了陈默的电话,“立刻安排私人飞机回京市。起飞时间……”他短暂停顿:“定在11小时后。另外,立刻加派人手去怡安疗养院,给我寸步不离地守着!有任何异常,哪怕一丝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陆总!”
电话挂断,陆邢周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如沸的情绪压回胸腔深处。
窗外原本温暖的阳光,此刻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沙漏,每一束光线都在无情地计算着流逝的时间。
他缓缓坐下,将所有的焦躁、恐慌、不舍都强行锁进心底最深处。
接下来的11个小时,陆邢周无视自身的疲惫,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虞笙身上。
就在当他用沾了温水的棉签,极其耐心地、一点点润湿她干裂的唇瓣时,虞笙的眉头突然轻微地蹙了一下。
陆邢周的动作骤然一停,心脏仿佛在胸腔里猛烈撞击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住她的脸庞,期盼着那双紧闭的眼帘能够掀起一丝缝隙。然而,几秒后,一切又归于沉寂,只有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
巨大的希望如同泡沫般破灭,留下更深的焦灼:“你明明感觉得到我…为什么不肯醒?”
看着这个冷硬如冰的男人,笨拙又专注地做着这些最琐碎的照料,甚至因虞笙一丝微弱的反应而瞬间燃起又熄灭希望,林菁心中五味杂陈。
她能感受到陆邢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重如山的压力,以及那份不顾一切的守护。
他赌上了一切,甚至可能是自己的未来,只为了争取这短暂的陪伴。这让她心中那个“深渊还是浮木”的问号,更加摇摆不定。
时间在无声的守护中悄然滑过。
陆邢周会时不时地抬起手腕,看一眼腕表上那无情跳动的指针。每一次看表,他紧握虞笙的手都会下意识地收紧一分,眼底的焦
灼与不舍也更加深一层。那流逝的分分秒秒,如同钝刀,在他心上缓慢切割。
病房窗外的阳光,从炽烈的正午逐渐西斜、拉长,将他守护在床边的影子拖得越来越长,如同时间流逝的具象。
手机屏幕无声亮起,是陈默的短信:「陆总,飞机已就位,随时可以起飞。」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
一股巨大而尖锐的、如同血肉被生生剥离般的痛楚和不舍,瞬间涌上心头!
他刚刚倾尽所有才争取到这短暂的守候,甚至还未等到她睁开双眼,就要被迫离开,将她孤零零留在这病床上,面对未知的康复和暗处父亲可能的虎视眈眈。
他俯下身,离近虞笙苍白而沉静的脸。
“笙笙…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他多想在她苏醒的第一缕意识里,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存在。
他抬起手,隔着无菌手套,小心翼翼的,带着万般珍重和流连,用指腹描摹她紧闭的眼睑轮廓。
“笙笙…”他声音低沉沙哑,“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就一眼……”
最后带着浓重鼻音的几个字,轻到几乎消弭在空气中。
他闭上眼,将翻涌的酸涩强行压下,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推开。
Erik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关切,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焦虑。他先是快速扫过病床上的虞笙,随即转向林菁。
“Clara的情况怎么样了?”他声音有着刻意的柔和,“医生怎么说?一周后的首场巡演至关重要,全球的票务都已经启动,赞助商和媒体都在盯着。你我都清楚,”他加重了语气,目光带着压力,“这不仅是她个人的艺术生涯,也关系到整个疯乐的国际声誉。所以你务必要照顾好她,绝对不能影响演出计划。”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看似关心,实则将无形的重担沉沉压下。
林菁看着Erik那张写满虚伪关切的脸,耳边仿佛又响起三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也是类似的场景,虞笙高烧未退,咳得撕心裂肺,Erik却拿着合同站在病床边,用同样“关切”的语气说:“Clara,这场演出对你至关重要,坚持一下,为了你的未来。”
当时虞笙脸色惨白如纸,但最终还是强忍着上了舞台,结果演出结束后直接昏倒在了后台。
林菁刚想开口反驳,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带着绝对的威压:“Erik先生。”
陆邢周缓缓抬起头,他并未起身,依旧维持着握紧虞笙手的姿态,但锐利如刀的眼神,还有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让整个病房的温度骤降。
“虞笙的身体状况,我想你来之前已经了解。她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静养而非赶赴任何演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千钧的压迫,“如果疯乐或者你本人,不顾她的健康,执意要在她身体尚未恢复的情况下强行进行巡演,我陆邢周不介意动用我所能触及的关系和资源,让疯乐深刻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后悔’。”
他嘴角往上一抬,笑着说出让人胆战心惊的话:“从资本市场到你们乐团艺人的全球资源,我说到做到。”
Erik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住,血色如同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去,只留下一片骇人的惨白。
陆邢周……
陆邢周!
那个陆氏集团的太子爷?陆政国那个活阎王的独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和Clara是什么关系?
无数个问号如同惊雷在Erik脑中炸开,让他整个人都懵了!
当他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从陆邢周那张冷峻的面孔缓缓下移,看见他双手正紧紧包裹着虞笙那只插着留置针的手时,他所有的思维瞬间停滞。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触碰,而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近乎占.有的姿态!
就在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刺入Erik眼底的时候,庆功宴上那几声清晰无比、带着敬畏与试探的称呼轰然炸响在他耳廓——
“陆太太,好久不见。”
“陆太太风采更胜当年啊!”
“陆太太……”
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金属撕裂般的尖锐嗡鸣在他耳朵里炸开!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人口中的「陆」竟然是陆邢周的「陆」!
Erik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几下后,这才用尽全力挤出一个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笑。
“陆…陆先生言重了,”他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我们…我们当然是以Clara的健康为第一位!绝…绝对第一位!”
他语无伦次地强调着:“我…我只是…表达一下对巡演的…关切!纯粹的关切!具体安排,我们疯乐一定会百分百尊重医生的意见,和Clara本人的恢复情况!绝不会勉强!”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目光躲闪,不敢再与陆邢周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对视。
陆邢周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地收回目光,重新回到虞笙脸上。
然而,那无声的、弥漫在整个病房的沉重压迫感,比刚才任何一句威胁都更具威慑力。
Erik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兔子。
他丝毫不敢怀疑这个男人话语的真实性。
动用所有资源让疯乐“后悔”?这绝非虚张声势!
因为以陆氏在资本市场的恐怖能量和陆邢周本人的雷霆手段,那绝对是能让疯乐伤筋动骨甚至万劫不复!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旗下核心艺人被挖角、重要项目被截胡、股价暴跌、投资人撤资等一系列可怕的连锁反应画面!
当务之急,他必须立刻赶紧回去召集所有高层紧急商议对策!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艺人健康问题,而是关乎集团存亡的巨大危机!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语无伦次地又假意关切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废话后,狼狈地夺门而出,甚至连门都没顾得上关。
病房里重归平静。
林菁看着陆邢周依旧紧绷的侧脸,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低声道:“陆先生…谢谢你。”她感谢他替虞笙挡住了来自疯乐的巨大压力。
陆邢周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那声音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他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在最后的倒计时里。
他重新握紧虞笙的手,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
时间无情流逝。
窗外的夕阳在窗框上不断移动的光斑里逐渐沉沦,最终被深沉的夜色彻底吞噬。
陈默的确认信息再次发来。
宣告着陆邢周停留在米兰的时间终于耗尽。
他缓缓站起身。连日来的疲惫和精神高压,让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病房柔和的灯光下也显出一种不堪重负的佝偻。
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床上依旧沉睡不醒的人。
最后,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隔着无菌隔离服和氧气面罩,一个滚烫而克制的吻,虽轻却无比珍重地落在虞笙的额头上。
那触感,承载了他所有的眷恋、不舍和沉重的承诺。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