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黑色轿车如同离弦之箭,撕破米兰迷离的夜色,朝着都灵方向疾驰而去。
驾驶座上,陆邢周的脸色冷峻如冰。
王诚的出现,是父亲最直接的警告和试探。
父亲不信他,一丝一毫都不信!
精心设计的“技术困境”骗局,在父亲眼里恐怕漏洞百出。
怎么办?
按照原计划回去,强行解释自己“寸步未离”?
在父亲已经起疑,并且派出了王诚这条猎犬的情况下,这种解释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况且父亲多疑且自负,他认定的事情,任何违背他认知的解释,只会让他更坚信自己的判断。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陆邢周混乱的思绪。
既然父亲不信……
那就索性让他“不要信”!
与其费尽心机去圆一个父亲根本不信的谎,不如利用父亲的多疑,反其道而行之!父亲知道他“不甘心”,知道他对虞笙的执念,那他就把这份“不甘心”摆在明面上。让父亲觉得,他确实试图去接近虞笙了,但最终……失败了!这样反而能解释他为何“错过”了巡演现场——因为他被“不甘心”驱使,做了徒劳的挣扎,却未能如愿。
这比强行解释自己“专心工作”更符合父亲对他“为情所困”的预期!也更符合一个“不甘心”的人会做的事情!
方向盘在陆邢周手中猛地一转!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黑色的轿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划出一个惊险的弧度,硬生生调转了方向!
不是继续驶向城外的高速公路,而是朝着刚刚离开不久的方向——斯卡拉剧院!
他一手稳住方向盘,一手迅速拨通了陈默的号码。
“陆总!”
“听着,如果王诚问我去了哪里,你就说不知道。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是,陆总!”陈默虽然不解,但执行命令是他的本能。
“拖住他。在我回去之前,别让他离开。”说完,陆邢周果断挂了电话。
车子很快重新回到了斯卡拉剧院附近。
演出早已结束,辉煌的灯火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几盏门灯和安保的灯光,映照着这座古老艺术殿堂宏伟却略显寂寥的巴洛克式大门。
陆邢周将车随意停在剧院正门前不远处的路边。他推开车门,下车,没有走远,只是背靠着驾驶室车门,点了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他微微仰头,深邃的目光穿透缭绕的烟雾,沉沉地投向那扇紧闭的、巨大的剧院大门。
大门上方,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清晰地显示着它的名字:TeatroallaScala
他的姿态看似随意,甚至带着一丝颓废和疲惫,仿佛一个失意者在此凭吊。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压抑的、孤注一掷的气场,却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风暴。
他在等。
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又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
烟灰无声地掉落在地,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始终锁在那扇象征着他“求而不得”的剧院大门上。
大约半小时后。
手机如他所料地震动起来!
屏幕的亮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眼,陆邢周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他深吸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夜色中迅速消散。
他掐灭了烟蒂,这才慢条斯理地接通。
电话那头,陆政国威严而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你在哪?”
陆邢周沉默了几秒。
这短暂的沉默里,酝酿着复杂的情绪——有被逼无奈的愤怒,有“计划失败”的颓然,更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几秒钟后,他对着话筒,发出一声极低、极沉,充满了自嘲与不甘的苦笑。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扇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宏伟的剧院大门,一字一顿,清晰地、带着某种近乎执拗的宣告意味,念出了那个名字:“TeatroallaScala。”
陆政国握着手机,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
尽管在派王诚去都灵时,他心中已有九分笃定儿子会去找那个女人,但当亲耳听到他亲口承认他此刻就站在那该死的剧院门口时,那股难以遏制的怒火顿时喷涌而出!
“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五年前就带着目的接近你、差点毁了你前途的女人!你竟然……”
心头的怒火被更深的失望所取代,陆政国深叹一口气:“都灵的项目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你就这点出息?”
陆邢周以为自己会听到比这更汹涌的暴怒声……
看来自己赌对了!
他刻意让声音听起来带着一种被斥责后的低落和无力辩解:“父亲,您放心……”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苍白,“我没有见到她。”
这句话,如同一瓢滚油,彻底浇在了陆政国的怒火上!
“没有见到?”陆政国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你跑到米兰,像个懦夫一样守在人家的剧院门口,结果却没见到?”
陆邢周靠在冰冷的车身上,仰头望着剧院宏伟却空洞的大门,对着话筒,发出一声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笑:“对,没见到。”
闻言,陆政国可谓是恨铁不成钢到了极点:“五年了,陆邢周,你告诉我,那个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念念不忘?她到底哪点好?”
陆政国
的质问,字字如刀,扎在陆邢周心上,却也精准地踩在了他预设的剧本节点上。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哪点好,”他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问父亲,又像是问自己:“可我就是忘不了她,或许……是因为我从未真正得到过她吧。”
这句话半真半假,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被执念扭曲的占有欲,是他抛给父亲最致命的诱饵。他深知父亲最厌恶的就是“失控”和“求而不得”,这会最大程度地强化父亲对他“为情所困”的判断。
果然,电话那头,陆政国听到这句近乎“执迷不悟”的话,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而充满讽刺。
“从未真正得到过她?”他冷笑着重复着,“好一个‘从未得到’!所以呢?你现在想怎么样?想怎么‘得到’她?”
陆政国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危险,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压迫感,“是不是还想把五年前那个没完成的婚礼,再重新办一次?嗯?”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不仅狠狠刺中了陆邢周刻意伪装的软肋,更在陆政国自己心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的后怕!
五年前,那场被他亲手扼杀的婚礼……
那个女人离开后,陆邢周那副如同被抽了魂魄的模样,瞬间清晰地浮现在陆政国眼前。
他精心培养的接班人,他寄予厚望的陆氏继承人,竟然差点被一个女人给毁了!
所幸,时间能磨平一切。
在今天之前,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今晚陆邢周的行为,那句“从未真正得到过”的苦涩,简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陆政国脸上!
他错了!错得离谱!
那个女人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成了儿子心中的一根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一个执拗的梦魇!甚至可能比五年前更深地扎根在了陆邢周的心底!
这个认知让陆政国感到彻头彻尾的寒意。
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怀着复仇目的接近他、假心假意、满腹算计的女人迷了心智!这比任何商业对手都更可怕。
不行!
这绝对不行!
既然五年前,他能用手段让那个女人离开,甚至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五年后的今天,他依然可以!而且必须做得更彻底!他要将这个隐患,彻底从儿子的世界里连根拔除!
这个念头可谓是瞬间在他心里浇铸成型。
陆政国对着话筒。
“我告诉你,陆邢周,不可能!”他声音是斩钉截铁的断然:“永远不可能!收起你那点可怜的心思!陆家的继承人,不需要这种软弱无能的儿女情长!那个女人,你最好彻底给我忘了!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明说,但那带着浓重威胁意味的停顿,比任何明确的警告都更具杀伤力。
电话这头,陆邢周眼角眯出锐利。
父亲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激烈、更决绝!
那声“不可能”里蕴含的不仅仅是反对,更是一种彻底的、不留余地的宣判!
但是对陆邢周而言,这三个字,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他!也彻底点燃了他心底压抑了五年的、最深沉的愤怒和保护欲!
不管她当初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可以确定一件事——她心里是有他的!
玄关里那个失控的吻,她最初的沉溺,她身体细微的回应,她眼中为他担忧的光,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觉!
所以,他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不能再只是见招拆招,疲于应付父亲的掌控和猜疑!
但是在这之前,他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值得他赌上一切、豁出一切去抗衡父亲庞大压力的答案。
一个来自她的答案。
这个念头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走了他所有的犹豫。
陆邢周甚至没有一秒的停顿,在父亲电话挂断的忙音尚未完全消散的瞬间,他就拨通了虞笙的号码。
然而电话这头,在虞笙看见他的来电时,却犹豫了。
理智告诉她不该接,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样失控的场面之后,尤其在她推开他之后。
她深知,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一部分来自于她的举棋不定,是她做的不够决绝才给了他希望,才会将他置于这危险的局面中。
可心底又在此时出现另一道声音:不用觉得抱歉,父债子偿,他作为陆政国的儿子,这是他该承受的一切!
但是他又做错了什么?
从头到尾,他都不知情,更没有伤害过她的家人和她。
凭什么让他父债子偿?
同样尖锐的问题又随即刺向她自己:那么虞笙,你又做错了什么?如果血缘不该成为原罪,那你这些年承受的苦难又该向谁讨要?
理智与感性来回撕扯着她。
那个吻在她唇上残留的触感,陆政国这个名字带来的恐惧,每一次她意志动摇都会接到的警告,还有刚和母亲重聚的巨大余悸……
所有画面绞成荆棘,随着持续震动的手机一下又下鞭笞着她的神经。
可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是有什么紧急的,有关于她的事情要告诉她吗?
是关于她的母亲?
不知是那个念头太过强烈,还是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虞笙的指尖在空气中凝滞了片刻后,终究还是划开了那道界限——
“虞笙。”
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决绝与穿透力。
不是“笙笙”,而是连名带姓地喊她,这个突然转变的称呼让虞笙心跳加速,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攥紧了。
“我知道,五年前你接近我是另有目的。”
虞笙呼吸猛然一窒。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语气斩钉截铁:“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
短暂的停顿里,虞笙心脏急剧缩紧,陆邢周也深吸一口气。
“告诉我,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这个问题像一颗子弹击穿虞笙的耳膜,砸在她的心上。
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又听他说——
“只要你说一声有,不管前面是什么,我的父亲,又或者整个陆家,哪怕刀山火海,我陆邢周就是拼了命,也会把你光明正大地留在我身边,更会护你和你母亲周全!”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承诺,那是一种愿意为她与全世界为敌的疯狂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印,烫得虞笙浑身发抖。
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失语!
他……他竟然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甚至许下这样的承诺。
虞笙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汹涌的浪潮淹没。
今晚舞台上彷如重生的光芒、后台那束纯洁的海芋、玄关里那个失控又炽热的吻、他临走时眼底的隐忍和此刻电话里这不顾一切的宣告……
所有画面和情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冲垮!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微弱而危险的声音在她心底叫嚣:答应他!快答应他,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把你从这深不见底的沼泽地里拽上来!
然而,下一秒,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让她瞬间清醒!
五年前那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臂上的伤、涌入鼻腔的血腥气息……
这些犹如噩梦般的记忆碎片如同暴风雨中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猛地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像一柄利刃,硬生生劈开了那些蛊惑人心的幻象。
不行!
绝对不行!
陆邢周此刻的承诺固然动人,但现实太残酷了!
陆政国的势力根深蒂固,手段狠辣无情。
五年前他就能轻易毁掉她,五年后只会更加容易!陆邢周再强大,能时时刻刻护住她吗?能护住她刚刚好转的母亲吗?
她赌不起!
更不敢拿母亲好不容易才有的
这一线希望去赌!
她不能让他为了自己,去硬撼陆家这座庞然大物!那不仅会让自己和母亲陷入更危险的境地,甚至还会毁了他!
她不能成为他的软肋,不能让自己的举棋不定优柔寡断而给他看似是希望的绝望!
重点是,五年前,那份带着目的的接近,那份被欺骗的痛苦,真的能让他完全释怀吗?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巨大的痛苦和清醒的认知在她心中激烈撕扯。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虞笙?”电话那头,陆邢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急迫。
虞笙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和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然后对着话筒,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决绝。
“陆邢周,你想多了。”
“我们之间,早在五年就已经结束了。”
“如果不是这次巡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市。”
“所以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事了。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意义。”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不仅捅向陆邢周,也狠狠刺向她自己。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传来。
几秒钟后,陆邢周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被重创后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冰冷:“……这就是你的答案?”
“是。”虞笙回答得斩钉截铁,“这就是我的答案,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说完这句话,她鼻腔里重重一酸,眼底的雾气一秒升腾。
生怕被他听出自己的异常,也唯恐自己会被感性冲昏头脑而后悔,虞笙果断地挂了电话。
眼泪,在这一瞬,终于毫无顾忌地决堤而汹涌。
而电话那头,疾驰的轿车已经停在路边。
陆邢周握着早已结束通话、屏幕暗下去的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如同凝固的雕塑。
窗外的霓虹,在他冷硬如刀削的侧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寒潭。
那寒潭深处,是痛,是怒,是难以置信。
对,他不信!
他不信她眼底曾为他流露的担忧是假的,也不信玄关里那个吻的最初沉溺和细微回应是假的!
她的拒绝,与其说是对他感情的否定,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一种在陆政国巨大阴影下,在保护母亲的本能驱使下,做出的最无奈、最无力的选择!
她害怕了。
害怕再次成为牺牲品,害怕连累母亲!
这个认知,像一道刺破黑暗的闪电,瞬间驱散了被拒绝的痛楚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被动等待她的答案,这条路,已经被她自己亲手堵死了!
那么,他就换一条路!
一条更加直接、更加不容置疑、也……更加危险的路!
他不能再寄希望于她的点头。
他必须在她点头之前,为她,也为他们,扫清最大的障碍!他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强大到足以碾碎父亲的反对,强大到足以给她绝对的安全感,强大到她再也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此时此刻,他眼底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锐利的计算所取代。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孤注一掷的清醒。
他迅速拨通陈默的手机。
“陆总。”
“联系Ancho,让他立刻加大虞念姝的安保等级。任何试图接近她或调阅她病历的行为,第一时间拦截并报告给我,必要时……采取一切手段确保她的安全!记住,是绝对的安全!”
“明白,陆总。我马上联系!”
“另外,”陆邢周声音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通知那边的人,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他口中的计划,是他在暗中布局多年,关键时刻给予陆氏沉重一击的杀手锏。
一旦启动,就是他与父亲,与整个家族为敌的开始。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赌上他多年积累的所有暗牌,赌上他继承人的身份,甚至赌上他的未来!
但是现在的他,别无选择。
他必须进攻!必须掌握主动权!必须拥有让父亲也为之忌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