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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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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米兰,阳光已有几分暖意。

    位于诊所后面的小院里,墙角一株老紫藤开始抽出嫩绿的新芽,几盆提早苏醒的天竺葵也在窗台下开着簇簇红花。

    透过病房玻璃,虞念姝仿佛能闻见那院子里浮动着的泥土和植物淡淡的清新。

    午饭后,她在护士的陪同下从诊所出来,绕过旁边安静的小巷,来到小院门口。

    院门虚掩着,虞念姝扭头对护士说:“你回去吧。”

    护士是Ancho特意聘请的华人,会讲中文,见状有些不放心地朝门缝里望了望:“您自己可以吗?”

    虞念姝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却肯定:“可以。”说完,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人,虞念姝穿过小院进了客厅,目光随意扫过沙发,正要转向别处时,余光瞥见墙角一个红木斗柜上摆着的相框。她眸光一顿,双脚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相框里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男人温文尔雅,搂着身边笑容温婉的她,中间是年纪尚小、扎着羊角辫、笑得一脸灿烂的虞笙。

    虞念姝的视线像被钉住了一般,紧紧锁在相片中那个男人的脸上。随着距离拉近,她呼吸也随之加快。走到柜子前,她垂在身侧的手,几度攥紧又松开后才抬了起来。

    当她手指微颤地拿起那个相框时,眼睫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了几下,随即,一大串眼泪毫无征兆地从通红的眼底涌了出来,砸在了相框玻璃上。

    刚好林菁买完东西回来,一进客厅,看见她双手紧紧捧着那个相框,肩膀微微耸动。林菁脚步一顿,“阿姨?”

    像是被惊到,虞念姝的肩膀陡然一提,短暂反应后,她慌忙垂下眼,快速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痕。

    林菁快步走过来,“您一个人来的吗?”

    虞念姝缓缓扭头,朝她努力扯出一个笑来,“护士送我来的,我让她先回去了。”

    林菁的视线落在她依旧湿润的眼角和未能完全擦干的泪痕上,眉头轻轻蹙起:“阿姨,您……怎么哭了?”

    虞念姝像是被问住了,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和闪躲,她忙垂下眼,将相框轻轻放回原处后,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笙笙呢?”

    “哦,她去买躺椅上用的软垫了,”林菁一边回答她,一边留意着她的神色,“最近天气好,她说想和您一块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聊天。”

    虞念姝听着,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林菁下意识上前一步:“我送您吧——”

    “不用!”虞念姝几乎是立刻拒绝

    了她的好意,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急促,她又强扯嘴角:“我自己可以的。”

    看着她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院门口,林菁眉心越蹙越紧。她扭头看向柜子上那个安静立着的相框,心里漫起一层模糊的疑虑。

    是她想多了吗?怎么觉得这次回来,虞笙的母亲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以前她对周遭的一切都很漠然,这几天,情绪似乎时有波动。就好像昨晚,她从网上学做了一道菠萝咕咾肉,虞笙夹了一块到她碗里,她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不过一道菜而已啊……

    虞笙抱着新买的软垫回来时,虞念姝已经走了好一会儿。林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后,几度犹豫还是决定把下午的事说了出来。

    “下午阿姨来过,”林菁语气尽量平常,一边整理着垫子一边说,“她一个人来的,没让护士陪。”

    虞笙动作停住,有些意外:“她自己来的?”

    “嗯,”林菁抬眼看了看虞笙,“她……在客厅里,看着你们那张全家福,哭了。”

    “哭了?”虞笙声音略紧。

    林菁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我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捧着相框,眼泪掉得厉害。但一看到我,就立刻擦掉了,好像……好像不想让人发现似的。”她顿了顿,说出自己的感觉,“你有没有发现,阿姨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虞笙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垫子边缘的流苏。

    这次回来,母亲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情绪低落不说,看她的眼神似乎也少了些以往的茫然空洞,有时甚至会出神地盯着她看。

    结合林菁的话……

    一种模糊的猜测悄然浮上心头。

    她放下手里东西:“我去趟诊所看看她。”

    穿过小巷,走进诊所,消毒水的淡淡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虞笙来到母亲的病房外,本想进去的,但是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母亲背身躺在床上,似乎在午睡。

    那股想要立刻求证的冲动慢慢平息下来,虞笙在门外迟疑了一会儿后,转身走向护士站。

    值班的正是下午那位华人护士。

    “我母亲下午回来之后,情绪怎么样?”虞笙压低声音问道。

    护士想了想,回答:“挺正常的,回来后说有点累,就睡下了,没见有什么情绪波动。”

    “正常……”虞笙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到底是真的正常还是刻意表现出的正常?

    她又想起这两天,母亲偶尔看向她时的眼神,那眼神里似乎多了些她读不懂的东西,不再是全然的空白,那目光深处,仿佛藏着什么正在挣扎着要破土而出的东西。

    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难道……母亲是想起什么来了?

    回到小院,虞笙望着墙角那株嫩芽初绽的紫藤,正出神,林菁走过来,“怎么样?阿姨没事吧?”

    虞笙目光没有焦点,轻轻摇了摇头:“她在午睡,我就没进去。”

    林菁拍了拍她的肩膀,“可能真是我想多了,阿姨要是真的想起什么了,肯定会第一个告诉你的,你别太担心了。”

    刚一说完,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来一看,竟然是陆邢周发来的短信。

    「虞笙这两天还好吗?」

    来到米兰后,虽然林菁对陆邢周这个名字绝口未提。但她不是瞎子,虞笙刻意用忙碌填充每一分钟,她都看在眼里。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想装作风轻云淡,那自己作为朋友,又怎么好去揭她的伤疤呢。

    林菁悄悄瞥了一眼身旁,见她依旧望着墙边出神,林菁这才迅速回了几个字过去:「她很好。」

    以为自己这么说,陆邢周就不会再追问,谁知手机刚塞回口袋,还没来得及舒口气,手机又震了。

    林菁暗自皱眉,不得不再次把手机拿出来。她这偷偷摸摸的小动作,终于引起了虞笙的注意。

    “你干嘛呢?”

    被她突然一问,吓得林菁手一抖——

    “啪”的一声,手机直直掉在了两人之间的石板地上。

    不等林菁弯腰,虞笙就快她一步将手机捡到了手里。

    手机屏幕朝上,并未熄灭。那条刚刚涌入的新消息,连同发件人的名字,就那么毫无遮掩地、一字不漏地撞入了虞笙的视线里——

    陆邢周:「她有提到我吗?」

    虞笙看着手机屏幕,目光顿住。

    周遭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那几个字在她眼前不断放大。

    林菁慌得不行,连忙解释:“不、不关我的事!笙笙,是他主动问我的,不是我找他聊的,真的!”

    虞笙却像是没听到,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那条短信上,屏幕的光映亮了她低垂的眼睫,却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或许只有几秒。

    最终,她手指在侧键上轻轻一按,屏幕暗了下去。

    她将手机递还给林菁,“我和他结束了。”

    语气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一件小事,可这句话之外,还残留着太多未能及时清理的痕迹。比如,远在瑞士采尔马特附近那间预定好的百年教堂,婚礼档期尚未取消;又比如,在法国由顶级婚纱设计师伊莎贝拉亲自操刀、为她量身定制的那件婚纱,制作也并未中止。

    陈默敲了门,得到应允后走进陆邢周的办公室。

    “陆总,刚接到伊莎贝拉女士工作室的邮件,婚纱的主体部分已经初步完成,她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安排虞小姐前往巴黎进行第一次试穿,或者,她们也可以带着半成品来京市。”

    陆邢周正在签字的笔尖猛地一顿。

    他看着纸面上晕开的那一个墨点,眼底闪过几秒黯淡后,他才缓缓开口:“空运过来吧。”

    虽然他的语气像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物流,然而这种价值不菲的高级定制礼服,通常会由品牌方安排专业的国际艺术品运输公司,采用恒温恒湿的专用航空箱,并购买高额保险,全程专人护送,以确保其绝对安全。

    陈默颔首:“好的,那我立刻联系伊莎贝拉女士那边协调空运事宜。”

    就在陈默转身准备离开时,陆邢周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陈默停下脚步,转回身。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陈默神色严谨:“目前还没有突破性的消息。当年经手的人似乎都被敲打过,口风很紧,估计还需要一点时间。”

    陆邢周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沉默片刻后,他眼角眯出锐利:“董事长既然会暗中买下怡安疗养院,并且将它交给莫怀远全权打理……想必他知道不少的内情。”

    陈默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明白。”

    从陆邢周的办公室离开后,陈默立即前往郊区的怡安疗养院。

    一番看似寻常实则步步紧逼的“打听”过后,莫怀远额上已经冷汗涔涔:“陈秘书,我真的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了!其他的,您就是……您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吐不出半个字了啊!”

    闻言,陈默冷笑一声,他从窗前转过身来,眼角带笑:“莫院长言重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哪来的什么刀不刀的。”

    听他这么说,莫怀远紧绷的肩膀这才微微松懈,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结果一口浊气还没喘匀,就听沉默说——

    “哦,对了,”陈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听说令公子最近总爱往澳门跑,”他语气淡得出水:“年轻人兴趣广泛是好事,只是那地方……开销似乎大了点。”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莫怀远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陈、陈秘书……您、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五年前那件事,我知道的真就那么多!而且自从我接手这疗养院,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董事长已经不安排我去做了!”他急得满头大汗,“您与其

    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不如……不如找王诚王秘书打听打听呢?他是董事长最信任的人,肯定比我清楚!”

    “王诚?”陈默眉梢一挑,似乎对他这个提议略感兴趣。

    莫怀远点头如捣蒜,“对,对!王秘书!他跟着董事长这么多年,很多事都是他亲自去办的!”

    陈默没说话,只是走回办公桌前,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莫怀远屏息看着,心脏随着那敲击声怦怦直跳。

    几秒后,敲击声戛然而止。陈默抬起眼,目光落在莫怀远脸上,“莫院长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那你觉得,我应该用什么‘方式’,才能让王秘书那样谨慎的人,心甘情愿地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呢?”

    计是自己出的,锅却甩不掉了。莫怀远被将在了这里,脸色青白交错,骑虎难下。他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像是豁出去了,把心一横,凑近陈默,掩着手在他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听完,陈默嘴角抬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来,“莫院长这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办法,”他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还真是不错。”

    他站起身,瞥一眼面如死灰的莫怀远,转身离开。

    门一关,莫怀远顿时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流浃背。

    翌日下午,陈默将刚整理出的报告轻轻放在了陆邢周的办公桌上。

    陆邢周放下手里的工作,“都在这了?”

    陈默颔首:“是的。”

    陆邢周拿起报告,从前到后,逐字逐句地看着,越往后看,他眉心蹙得越紧。看完最后一页,他抬起头:“为什么只有她在德国后三年的记录?前两年的呢?”

    陈默解释:“我们动用的人脉和渠道已经相当深入,但是,虞小姐在德国居留的前两年,所有生活轨迹都像是被刻意抹去一样,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刻意抹去?”陆邢周低声重复。

    需要刻意隐藏的,绝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陈默继续道:“目前我们能查到的这后三年的记录里,几乎处处都能看到王诚经手或干预的痕迹。所以我觉得,突破口或许真的只能从王秘书那里打开。”他语气略带迟疑,“只是……王诚对董事长的忠诚度非同一般,想让他开口,恐怕非常困难。”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陆邢周此时已经顾不了其他,他指尖在报告上点了点,“我只要知道真相。至于用什么方法让他开口,那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明白。”陈默不再多言,点头应下,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陆邢周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份报告上。

    三年。报告清晰地显示,在那被刻意抹去两年之后的整整三年里,她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高度运转的机器,除了近乎严苛的小提琴练习,根本找不到任何娱乐或社交的痕迹。

    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流水账般的记录,直到其中一行再次抓住他的视线——

    「柏林舒曼神经功能康复中心」。

    他眸光猛然顿住。

    每三个月都会定期去一次这家医院。

    频率稳定得惊人。

    陆邢周立刻打开电脑,搜索了这家医院的信息。

    这是一个专门针对神经系统损伤进行高水平康复治疗的机构。简介上清晰地显示着它的专业领域:中枢及外周神经损伤后的功能重建与康复、顽固性疼痛管理、职业音乐家运动机能损伤……

    职业音乐家运动机能损伤?

    一个模糊的画面猛地跳进脑海。

    伦敦那场巡演,她演奏那首极高难度的《雪吻弦歌》时,左臂肩颈处曾有过极其细微的僵硬。事后他曾问过她,但是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是不小心受了点伤,留下了点后遗症,让他不用担心。

    双臂对于一个顶尖的小提琴家而言,是何其重要、需要精心呵护的存在!她怎么会那么“不小心”?什么样的“不小心”会伤到需要定期去顶尖神经康复中心治疗的程度?而且持续了整整三年?

    还是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小心”?

    这个几乎让他不敢深想的猜测,让陆邢周再也坐不住。

    调用私人飞机的手续繁琐,他迅速打开订票软件,买了最近一班直飞米兰的机票。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他几乎没有合眼,各种混乱的推测和画面在他脑中交替上演,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飞机落地米兰后,陆邢周第一时间来到诊所。

    护士带他走到走廊尽头一扇落地窗前:“虞小姐现在住在后面这个小院里。”

    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陆邢周看向那个精心打理过的小院。

    午后的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满院落。虞念姝安静地坐在一张藤编躺椅里,身上盖着薄毯。虞笙则挽着袖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喷壶,正在给墙角那几盆开得正盛的天竺葵浇水。

    画面温馨得近乎不真实,让他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

    Ancho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顺着他目光,Ancho也看向小院。

    “她情绪怎么样?”

    Ancho以为他问的是虞念姝,微笑着回答:“虞女士恢复得比预期更好,情绪非常稳定,现在已经可以完全脱离镇静类药物,只需要定期进行心理评估和检查就好。”

    陆邢周的视线却没有从那个浇花的身影上移开,“那她呢?”

    Ancho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虞笙。他想了想:“虞小姐从来到米兰以后,就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心情一直都很不错。”

    心情很不错……

    陆邢周听着这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缓慢地碾压过去。

    过去,他总以为自己能成为她的依靠,为她遮风挡雨,撑起一片无忧的天空。可到头来,她生命中所有的风雨和阴霾,竟全都是他,或者说他背后的陆家,亲手带来的。

    这时,林菁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陆总,您找我?”

    陆邢周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窗外那个小小的院落里。

    许久后,他才开口:“你和虞笙认识多久了?”

    林菁虽然疑惑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四年了。”

    四年?

    这个时间点让陆邢周的心猛地一沉。这比陈默那份能查到的最早记录,还要早出整整一年。

    他倏地转过身,看向林菁,眼底的迫切几乎要溢出来,“可以详细告诉我吗?”他声音绷紧:“关于那一年。”

    林菁被他眼中骤然涌动的剧烈情绪惊得怔了一下,面露茫然:“陆总是想具体知道什么吗?”

    陆邢周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那个让他心脏抽紧的问题:“她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林菁几乎不经回想就摇了摇头:“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左臂就已经那样了,听她说里面是植入了

    一个很小的钛合金支架。”

    “钛合金支架?”陆邢周的眸色骤然暗沉下去。这远比他想像的“后遗症”要严重得多!

    林菁肯定地点点头:“嗯。我当时也问过她是怎么受的伤,但她只说是不小心伤的,已经快好了,让我别担心。”

    不小心……

    又是这个词。

    陆邢周转回身,再次望向窗外。

    虞笙已经浇完了花,正俯身偎在母亲身边,似乎在轻声说着什么。

    视线从她带着浅浅笑痕的侧脸缓缓移到她自然垂落的左臂。那里面,看似藏着一根很小的钛合金支架,但可能也藏着一个被刻意掩盖了五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而这真相的钥匙,或许就藏在那家名为柏林舒曼神经功能康复中心里。

    陆邢周没有过多耽搁,他再次找到了Ancho,并将那份标记出「柏林舒曼神经功能康复中心」的记录递到Ancho面前,指尖在那家医院的名字上重重敲了敲。

    “Ancho,我需要你帮我查到虞笙在那里治疗的所有细节,越详细越好,特别是关于她左臂神经损伤的起因、程度和整个治疗过程。”

    Ancho接过文件,仔细看了一眼那家医院的名字,眉头微蹙。

    他抬头看向陆邢周:“这家医院在神经康复领域非常权威,但也因此,对患者的隐私保护极其严格,想直接从医疗系统内部调取完整档案,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有再多的钱也很难办到。”

    陆邢周的脸色沉了下去,眸中的光暗了几分。

    但Ancho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这家医院的现任院长,汉斯穆勒教授,我恰好认识。几年前在苏黎世的一个国际神经医学峰会上,我们有过几次交流,还算有些交情。”

    他放下文件,拿出手机,一边翻找通讯录一边说:“这件事,通过官方渠道硬闯肯定行不通,只能试着从私人关系层面入手。我来联系一下穆勒教授,看看他是否愿意看在旧识的份上,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找到号码,却没有立刻拨出,而是看向陆邢周:“需要我现在就联系吗?穆勒教授那边有时差,现在是柏林的上午,时间倒是合适。”

    陆邢周想都没想:“现在。”

    Ancho走到窗边,拨通了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他用流利的德语和对方寒暄了几句后,很快便切入了正题。

    陆邢周站在一旁细细听着。

    通话持续了将近十分钟,Ancho放下手机,微微舒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向陆邢周,“穆勒教授答应帮忙。但他强调,出于隐私保护原则,他不能提供完整的病历副本。但他同意让档案室负责人根据我的请求,查找并传真一份关于虞小姐当年入院时的伤情初步诊断报告、以及主治医生对损伤原因的专业推断摘要。这已经是他在不违反规定前提下,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需要多久?”陆邢周追问。

    “穆勒教授说会尽快处理。”Ancho看了一眼手表,“传真会直接发到我的办公室。我们……恐怕需要在这里等一会儿。”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是在拉扯着陆邢周的神经。

    陆邢周站在窗前,背影僵硬,目光投向窗外,却什么也没看进去,全部心神都系在了那台即将响起、带来未知真相的传真机上。

    直至傍晚,那台传真机才终于发出了“嘀”的一声提示音,紧接着,开始缓慢地吞吐纸张。

    陆邢周猛地转过身,大步走过去,将那刚吐出的几页纸拿到了手里。

    报告是德英双语,用极其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笔触记录了虞笙初次入院时的情况。

    左前臂尺侧有一长约8cm的深部不规则撕裂伤口,污染严重(备注:检出锈迹及有机物残留),伤口深度及筋膜层,可见部分肌纤维断裂。

    几项神经学和影像学检查显示:左手指屈曲无力,尺侧一个半手指感觉麻木、减退,左尺神经、正中神经部分严重损伤......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陆邢周的心上。

    Ancho从传真机里拿起最后一张纸,快速扫过后,他深色变得凝重。

    “这伤,很可能是从一定告诉坠落时,手臂被什么尖锐的物体严重切割导致的,至于伤口周围软组织的淤伤,应该是在受伤前该部位就已经承受过压力或束缚。”

    Ancho的判断,让陆邢周下意识拼凑出一幅幅模糊的画面:黑暗、挣扎、绝望的逃脱、剧烈的疼痛又或者鲜血......

    他眼眶赤红,捏着报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所以父亲一时大意说漏嘴的那句“送走”,其实是将她像犯人一样囚禁在了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吗?

    而她左臂上这几乎断送职业生涯的、需要植入钛合金支架的严重损伤,就是为了从那个地方逃出去才造成的,是吗?

    而他陆邢周,作为造成这一切悲剧根源的陆家的儿子,作为口口声声说爱她、要保护她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整整五年,都被蒙在鼓里!

    他甚至……甚至在那晚,抱着她,一脸无辜地问她:“手怎么了?”

    而她,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这个“仇人”的儿子,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不小心”的?在她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她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砰——!”

    陆邢周一拳砸在了坚硬的实木桌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桌上的东西都震了一下。

    然而不等Ancho开口,陆邢周就带着一身的骇人戾气,大步迈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他握着手机的手肉眼可见地发颤。

    “陈默,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无论什么代价,都要撬开王诚的嘴!十二小时内,我必须知道五年前,陆政国到底对虞笙做了些什么!”

    他克制而又外露的怒火,让陈默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立刻颔首应道:“是,陆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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