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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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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听宜掐着自己掌心。

    太不真实了,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要别人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简直像某种高深的障眼法,搭配这张骨相优越的脸,整个人极具迷惑性。

    她心有疑虑,但不至于直愣愣地问“你是真累还是假累”。

    状况尚未明晰,最好留几分回旋余地,没必要拆他的台。

    “……就在沙发上睡吗?”

    她关注的点,介于合理和无厘头之间。

    其实是一句没有底气的试探。

    程泊樾听出她的顾虑。

    女孩子始终保持着戒备心,是一件好事。

    但这颗戒备心用在他身上,就让他有点气闷无奈了。

    他在她那儿的信任值哪里是零,分明是负的。

    经过一小阵波澜起伏,温听宜好像更怕他了。

    想想也是。她父亲在电话里,准确地将他形容为:一个随时能给别人拨筋断骨的人。

    事实确实如此,他没必要装腔作势地辩驳。

    只是有点伤脑筋。

    原本想花足够的时间跟她重新认识,眼下实在没想到,是这么个重新认识法。

    她的安全感本就摇摇欲坠,他总不可能禽兽不如,把她扛起来掳到四面封闭的别墅阁楼里。

    “就在客厅,哪儿也不去。”

    他半睡醒,用温淡低哑的气音回答她。

    空气静了几秒,温听宜仿佛从深水区里上了岸,呼吸缓下来,什么也没说,但程泊樾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

    不管是为了躲雨,还是为了关心他,总之她愿意留下来,这份体温触手可及,就叫人心头熨帖。

    程泊樾微微睁开眼,一转头,她恰好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香薰燃起的微弱火焰,落进她莹软清澈的双眸,像淌着一层温热水波,他倦得嗓子干涩,喉结滚动一遭,似乎被这股水流润了润,困意散开,神志清明不少。

    “溪溪,”他伸手揉揉她发顶,“过来好吗,让我抱会儿。”

    恳求里浮着蛊惑人心的倦意,气音落下时像一声叹息。

    他手掌搭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带着怜惜意味,温听宜懵懵的,颤了颤睫毛。

    一向不动声色高高在上的男人,无论在谈判桌上与人较量,还是在名利场里应付声色犬马,他始终游刃有余,不会给人窥探他真实想法的机会,更不会主动暴露半分弱点。

    眼下雨声缠绵的夜,程泊樾却在她面前卸下防备,用深黯的目光和轻柔的抚摸,递来一句潜台词,他需要她。

    原来他也会虚弱,会在疲惫的深夜里,想念一个人想到眉头紧锁。

    温听宜一时没了方向感。

    正因为见过他抽身自如的模样,所以此时此刻,他身上微妙的反差更令人难以置信。

    这感觉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根本分不清。

    温听宜按兵不动,压着体内乱窜的情绪,镇定又底气不足地商量:“陪你两个小时,够吗?我晚点要回去看唐史纪录片,再研究一下《风月渡》的剧本。而且……你的鱼还没拿,不要忘记了。”

    很乖,像一个准时准点上晚自习的优等生,专注之余,不忘提醒身边关系别扭的同桌,软绵绵地说,你还有个小橘子在我桌屉里,记得拿去吃,不然坏了。

    程泊樾想起她刚才说的,两个小时。

    时间必须掐得这么精准?

    “多匀一个小时,到十点。”他自认有点得寸进尺,哄人的语气,“好不好?”

    温听宜不知道现在几点,他有手表可看,或许比她清楚。

    于是讷讷应下:“嗯,也可以……”

    程泊樾在旁人眼里不是什么知冷知热的人,体贴入微四个字,跟他不太沾边,但小姑娘说话时,那丝软糯的鼻音落到他耳边,他就莫名心软。

    甚至是忧虑,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欺负了她,害她想走不敢走,只敢划定一个具体的时间范围,努力征求他同意。

    他忽然说不上话来,胸口像藏了只小螃蟹,钳子暗暗挠他。

    总该补充一句。程泊樾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大门没加暗锁,想走的话,随时可以走,我交代司机送你回去。”

    终于,在温听宜柔软安心的眼波里,信任值提高了零点一个百分点。

    当她小心翼翼坐到身侧,体温靠向他身体时,他用行动表明了分寸。

    一只手臂圈揽,搂着她,下巴不经意往下一碰,就这么搭在她头顶。

    差强人意的拥抱,介于亲密和生疏之间,程泊樾呼吸一沉,倦怠舒然地闭上了眼。

    怀里的人软若无骨,像定心丸,安神剂,只要抱着她,他就什么杂事也不用想。

    温听宜侧脸靠在他一边胸膛,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氛围都这样了,应当配合他一起入睡的,可是她一点困意都没有。

    恍然想起约定的时间。

    足足三个小时,保持这个姿势,她全身会不会麻掉?

    无言的暧昧被现实主义干扰,她揣着复杂的心思,身子挪了挪,像给自己找一个舒服的窝。

    顿了顿,目光小范围游离,总感觉还差一步没做。

    木然的双手无处安放,习惯性想要抱他的腰,鬼使神差,手就伸出去了。

    差一点圈住,脑子里的清醒突然追上身体记忆,拦住它,揪着它的领子疯狂前后摇晃。

    她屏息凝神,迅速收回手。

    程泊樾用来搂她的手臂动了动,手掌不知何时摸到她脑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

    “温听宜,你想抱我?”

    空气一凝。

    温听宜生无可恋,抿了抿唇,两眼一闭。

    明明一点动静都没发出,这人的脑门是长眼了吗?

    她避重就轻地催:“不说了,你快睡觉,不然该头疼了,缺觉很伤脑神经的。”

    香薰火光抖了一瞬,某人慢腾腾睁开眼,低垂视线瞧着她。

    “你在关心我?”

    “……”

    怎么了?这有什么意外的?

    他说自己很累,那她关心一个劳累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温听宜无言以对,秉持着人道主义小声嘀咕:“确实关心你,毕竟身体重要,你要是出什么事,爷爷会难过的。”

    “那你呢,会不会难过?”

    他好会从善如流。

    “我当然会难过。”她坦然承认,但是与他期待的回答无关,“毕竟承你那么多年的关照,你对我有恩。假如你出事,我怎么可能不难过。”

    几根细软的长发绕在他指间,乱了。

    程泊樾静了许久,积压的问题终于抛出去:“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半生不熟的恩人?”

    很难回答。

    假如抛开如今的种种缠绕,用只言片语归纳,恩人一词确实很合适。

    顺水推舟总是保险的,温听宜不加解释,轻轻“嗯”一声。

    她简单的回应,给了某人一记小小的敲击。

    只是恩人,连前情人都不算了。

    程泊樾拧紧眉头,烦躁难消。

    温听宜一直用余光瞄他,捕捉这人细微的神情变化。

    她好纳闷,刚才回答错了吗?没有啊,恩人是多么好的一个词。

    他在不高兴什么?

    空气浮起一丝异样,温听宜等不到他的下文,他又不闭眼睡觉,而是一直看着她,让人心里没底。

    她索性一言不发,像个取暖的人,安分守己地抱着手臂。

    窗外树影静止。

    雨小了。

    假如程泊樾说话算话,那她其实可以走了。

    她抬眸试探:“如果你不睡觉的话,那我就——”

    “等雨停吧,今晚有雷电预警,小心点。”程泊樾轻声打断,好脾气地说,“再陪我待会儿。”

    她目光凝滞,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下一秒他就闭上了眼。

    虽然很像装睡。

    温听宜纳闷。

    真是怪了,经她一开口说要走,他眉间的不悦就烟消云散,仿佛踏踏实实认了恩人的称号,又像在说,都听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概因为他目前的气场趋于平稳,她心底的忐忑就散了些,慢慢地,竟也催生一丝困倦。

    呼吸淡下来。

    半晌,程泊樾漫不经心睁眼,女孩子安静无忧的睡颜落进他眼底。

    她规律的呼吸拂过他胸膛,素颜干干净净,因为过于放松,双手就垂在他腰间,落的位置不太对劲,一只掌心虚笼着他皮带中间的金属扣。

    他目光暗下来。

    她总有一些奇怪的天赋。光是睡在他怀里,就能搅乱他始终如一的秩序。

    程泊樾的手机倒扣在桌面,侧边隐隐透出光亮,那些重要的电话信息,以及从国外总部发来的堆积如山的邮件,他一律懒得回。

    所有心神,被怀里微淡的呼吸占据。

    什么三小时。

    三天都不够。

    根本不想放开她。

    假如她能在他身上图点什么,或许就离不开他了。

    可惜她什么都不要。

    不要平步青云,不要纸醉金迷,不要在名利场里顺风顺水,只希望有一个人,能保护她渡过一个艰难时段。

    那样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守着自己的羽翼,任其生长,等雨过天晴,朝着更广阔的岛屿飞去。

    她内心的渴望就这么简单,他为什么还要跟她计较。

    小时候的她总是被丢下,现在好不容易长大了,将他视为避风港,他为什么还要甩开她的手。

    把她一个人丢在民宿的那一晚,她在被子里躲了多久,哭了吗?

    程泊樾不忍看她眼眶通红的模样。

    年少时的心结,终究在她温热的泪水里解开,融化。

    感情乱人方寸吗,那就让它乱。

    就算他始终维持着这份无人打破的次序,就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保持警醒,也没用了。

    早就乱得一塌糊涂了。

    程泊樾静静看着她,搭在她脑袋的手掌抚过一丝软发,气息沉下去,轻吻她发顶。

    温听宜半梦半醒,感受到落下来的吻,似有若无,悬在混沌的意识里,仿佛在知觉里淤堵了一阵,终于沉甸甸地落入她脑海,像一场虚幻的梦境,与记忆里某人寡情冷厉的神色相冲突。

    或许是室内暖气充足,如今初冬时节,她心头热得像中暑,几乎想到院子里淋一场雨。

    灼热与冷静缠斗,困倦在一旁观战许久,终于看不下去,在乱斗中横插一脚。

    得益于倦意反扑,睡眠按住了她上蹿下跳的心绪。

    ……

    三小时后,程泊樾履行承诺,低声叫醒她。

    雨已经停了。

    还是来时的那辆车,两人坐在后排,司机驾车离开临湖别墅,程泊樾陪她回公寓。

    一路无言,程泊樾不声不响处理邮件,温听宜就转头看着城市夜景,偶尔目光失焦,在车窗玻璃上看见他的侧脸倒影。

    恍惚间,程泊樾似乎转过了头,在看她。

    下车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拜拜”,温听宜先开口的。

    她习惯了,分别时总要礼貌一些,无论对谁。

    程泊樾随后在另一侧下车,手臂搭在未关的车门上,慵懒目光越过车顶望向她。

    南辕北辙地回一句:“鱼我明天再来拿,别煮它。”

    温听宜原地默住,在他的注视下缓慢眨眼,面上仿佛斟酌把鱼红烧还是清蒸,心里暗暗吐槽,这个人怎么不说明年再来拿?

    好无辜的一只鱼,被他拿来搞连环计,每天都想借此机会见到她。

    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程泊樾正在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方法追人。

    晚风习习,雨后空气寒冷潮湿,温听宜眼睫一耷,裹着毛衣开衫吸一吸鼻子:“好,那你明天什么时候来拿?”

    程泊樾脱口而出:“随时。”

    “?”

    这人在说什么?

    好离谱的两个字,她果断驳回:“我要去练舞的,总不能随身带着一只鱼等你来拿吧……”

    程泊樾八风不动:“可以等你练完,我陪你回来,再把鱼拿走。”

    温听宜:“……”

    居然很合情合理,挑不出一点错。

    气氛微妙,话题潦草结束,温听宜匆匆进了公寓。

    程泊樾回到车里,身旁的座位已经失温。

    秘书来电话,说那位温先生迫切想联系他。

    温兆文打不进程泊樾正儿八经的手机号,每次一接通,都是程泊樾的秘书在跟他打官腔,他只能干着急。

    程泊樾惯会用钝刀子磨人,交代秘书转达温兆文:“等哪天见了面,有他说话的机会。”

    ——

    次日一早,温听宜从凌乱的梦中醒来,居然梦见程泊樾骑着鱼过来追她,后面还跟着一堆五颜六色的锦鲤,是南院池子里养的那些。

    过于离谱了,她赶紧到公寓南门的咖啡馆,买杯冰美式冷静冷静。

    经过昨晚一场雨,早晨天色放晴,公寓南门对面是一条便民商街,咖啡馆在街道拐角处。

    推开店门,温听宜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走向橱窗边的休闲区。

    客人三三两两往来进出,上班族行色匆匆,买了咖啡就走,橱窗旁的位子全都是空的,她随意坐下来,拿出手机扫一下桌角点单码。

    小程序界面刚刚跳出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身旁有人坐下。

    她指尖顿在屏幕上。

    余光边缘,男人穿黑色羊绒大衣,内搭一件同色系高领薄毛衣。

    满室的咖啡香里,唯有她的呼吸被另一种味道干扰。

    一阵木质淡香,带一点冬日暖阳的干燥气息。

    不是程泊樾还能是谁。

    大清早的,他怎么在附近?

    程泊樾没有扭头看她,兀自拿出手机,重复她之前的扫码动作。

    在她定神疑惑时,他低哑出声,懒懒打了声招呼:“早。”

    好自然的问候,仿佛两人是在老宅饭厅里遇上了。

    温听宜怕冷,这会儿已经戴上了围巾,她无声低头,小半张脸埋进白色围巾里,露着几分钟前被冷风吹得泛红的鼻尖。

    “早……”

    软糯的鼻音似有若无,带着晨起时轻微的咬字含糊,像橱窗外飘落的树叶,过水无痕一般拂过男人的耳膜。

    程泊樾手指微动,视线垂落了几秒才聚焦,拇指定在小程序的周年庆页面上。

    温听宜刚刚想起要买冰美式,冷不丁听见某人问——

    “店里搞活动,情侣双杯套餐,组合任选,总价打八折,”他不动声色问,“觉得怎么样?”

    空气陡然沉寂,温听宜险些捂脸。

    天啊,这个人到底在干嘛?坐拥亿万家产,买咖啡要跟人拼单?

    她轻吸一口气。

    “……我们不是情侣。”

    “这不是重点。”程泊樾一本正经地沉嗓,“重点是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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