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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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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不清是第几次了,我又一次坐进了派出所审讯室里。不过这次与以往都不太一样。

    以往都是一问一答,根据警方的要求交代情况。这次由我自己从头到尾说个不停,按时间顺序把案情整理清楚,从如何发现案件真相说起,到李天赐离奇从密室中消失结束。

    案件的负责人是一位鬓角见白的老警官。他双手抱在胸前,用一种观察墙上的画框是否挂歪的目光,谨慎地审视着我。另有一个年轻警官在一旁敲键盘做记录,最初也差不多严肃,但听到后面嘴角渐渐上扬。

    说着说着,我也渐渐觉得自己诉说的是一个十分离奇的故事,若没亲身经历过,恐怕谁不会信。第三者听完,说不定觉得像是一个精神分裂者的臆想。

    全部交代完后,老警官尚在沉默思索。年轻警官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后方探出头,“你说的这个伪装成记者的凶手,李子桐小姐到现场后看到了吗?”

    “没有。”

    “那是不是说,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他了啊?”

    他嘴角的笑容多少有点嘲弄的意味。我强压怒火,尽量平静地回答,“没错。”

    “我说,你怕不是个推理迷,平时柯南道尔啊阿加莎啊之类没少看吧……”

    老警官扭头扫了他一眼。年轻警官连忙住嘴,缩头,端正坐姿,把手摆在键盘上随时准备继续记录。

    “情况我们大致明白了,感谢你专门来提供线索。”老警官在椅上倾身向前,五指贴合,总结式地说道,“但必须提醒你,案件侦破工作是很危险的,不是儿戏。尤其是这里面还牵涉到人命,稍有什么闪失,你的小命也得交代进去。都是成年人,利害关系不会不懂吧?”

    我连连点头。

    “今后有什么新线索,第一时间打电话报警,别想着自己查。还有,你破坏现场物证的事,回头我们还要派人去看看。虽然取证工作结束了,但有新线索我们说不定还要回现场调查的,你倒好……这段时间手机一直保持开机,可能随时要叫你回来配合调查的

    ,听明白了吗?”

    我连声答应。两人也再未多说什么,把我放了出来。

    李子桐说会等我出来的,但出了门谁也没看到。正疑惑间,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说改约在市中心的一家叫“缪斯”的酒吧见面。

    下午三点的酒吧简直是“寒酸”一词的完美缩影。没开灯,吧台边放着拖把和水桶,调酒师一边用破冰锥琢冰块一边打着哈欠。失去了舞台装置般的灯光映照,版画、吉他、摩托车等装饰品都显得黯然失色、呆头呆脑。整间酒吧只有最里面卡座的一单生意,李子桐一个人坐在自然光线透不进的幽暗深处。

    我在她的对面坐下,她露出歉意的表情。

    “本想等你出来的。但在派出所的接待大厅坐久了,觉得心脏作痛,浑身发冷,想喝点什么暖一暖。”

    其实不用解释,光看桌面就明白她的心情了。桌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鸡尾酒,色彩各异,容器也变化万千。古典杯、马丁尼杯、高球杯、笛型杯、飓风杯、雪利杯……大概是真心打算大醉一场吧,哪怕喝到肝脏纤维化。

    “我猜整家酒吧的杯子都在这里了,”她开玩笑似地说,“你来迟了,真想让你看看点单时调酒师的表情,我说‘酒单上的鸡尾酒每样都来两杯’。”

    “下午这个点喝太多不好吧。”我劝解道。

    她端起一杯像是“薄荷茱莉普”的酒浅啜起来,“没什么不好的,我只在这个点来酒吧。若是去吵吵嚷嚷的晚场,肯定会被一群人围着拍照、要签名。打扮得再隐蔽也没用,像现在这样穿也会被人认出来。”

    眼前她的打扮确实普通得很,穿一件V领T恤,外罩一件白色卫衣,下身是一条洗到发白的牛仔裤。头发在脑后束起,墨镜没戴,戴一副普通近视眼镜。气质上甚至有点接近高中生。

    “不来一杯?”她的手指沿桌边滑过,“品种随你挑。”

    我摇手婉拒了,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想再有酒精进场添乱了。

    “问你个问题,请一定要毫不遮掩地告诉我实话。”我诚恳地问,“最近我有没有表现过不对劲的样子?比方说,记忆有偏差,说话时提到了本不在场的人什么的。”

    “怎么会呢?”李子桐笑了起来,但笑得很浅,更像是安慰人的那种笑法,“怎么突然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了,我敢打包票你正常得很。”

    “我本以为自己破解了案情真相……可说不定那只是一个长得像的人而已。而且说到底,一切只是我的推测,没有任何法律上站得住脚的证据。”

    “可如果他真的是一个与案件无关的记者,就算你报警也不会有什么事,为什么要逃呢?”

    我感觉自己像在梦游,“可话说回来,他那算逃吗?在我看来更像是从密室里凭空消失了……太奇怪了,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我甚至开始怀疑整件事都是自己的幻觉了。”

    “不会的。”李子桐茫然盯着马丁尼杯想了一会,“会不会是房间有逃生通道之类的机关?他在那里独自住过不少年。如果真如你所说,他身上一直背负着血案,暗地里肯定惶惶不安,害怕真相暴露被捕。提前布下机关做退路也很正常。”

    我摇了摇头,“不太可能,能让一个成年人通过的逃生通道肯定尺寸不小,很难隐藏。而且数月来,先是在那儿发现了风化的遗骨,又发生了李开毅的命案,调查人员肯定早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若有那样的秘密通道肯定藏不住的。”

    “可如果他隐藏逃生通道的手法十分巧妙呢?就像利用录像带隔窗杀人的手法那样,明明证物就一直摆在眼前,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人发现。”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有什么鬼斧神工,石破天惊的手法,可以把人隔着墙弄出去。于是越发怀疑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可是我……”

    “嘘,别说了。”她把食指摆在嘴前,“也别想那么多了,你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休息过,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换谁都要身心俱疲的。放空大脑,好好休息休息,说不定明天一早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好吧。”我叹了口气,端起一杯看起来像玛格丽特的通红玩意一饮而尽,但一点酸味都品不出来。

    “不想喝就别碰那玩意了。”她盯着我的眼睛说,“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从昏暗的酒吧里走出来,初夏的阳光明亮刺眼。天空干净得仿佛人工制造的钻石,不含一丝杂质。

    虽说喝了不少,李子桐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醉意,说话明了,词尾简洁,下楼梯时脚步准确。只是情绪上有点兴奋过头了。

    她拉着我在小城里东转西转,把小学的上学路重新走了一遍。指着学校门口还在营业的杂货铺惊叹不已,买了话梅干、跳跳糖、麦丽素、猫耳朵等儿时不太买得起,长大后看着就没食欲的零食。她还想进学校看看,但理所当然地被门卫拦下来了。

    觉得不尽兴的她又再次出来,硬拉我去她读过的初中看看。路上要经过一片完全改造过的商业区,她坚持不用手机导航,凭借记忆往小巷子里钻。于是很快迷了路,可即使这样她也兴致不减,像只麻雀般叽叽喳喳个不停。

    毫无预兆的,她停止欢声笑语,声音平静下来,“怎么走到这里了。”

    眼前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巷口,但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哪儿。小时候被郑坤二人组胁迫着,在这里观察过好几次音像店的动静。

    “回去吧,坐原来那条巴士线路怎么样?”我知道她不愿继续向前走了。

    小时候常搭乘的巴士竟然仍没有改线。

    不知道是小城的人口变少了,还是现在的年轻人都买车了。巴士盛况不再,就没几个乘车的。除了我和李子桐,都是些须发皆白的老年人。我们像小时候那样坐前后排。

    “不可思议,楼修了那么多,巴士却没改线……”李子桐依旧说个不停,眼睛却望向窗外,瞳孔里映照着哪里都差不多的空虚街景。

    “我说,你有事瞒着我吧?”我打断她的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开口的那种。”

    她重新望向我,“到底暴露了吗。”

    “给我一个提示吧,哪方面的事情。”

    “有关凶案的。”

    “哦。”我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你之前推理不出的部分,我好像想通了。”她主动揭示谜底,“杀人动机。”

    “哪起案件的?”

    “先说李开毅的案子吧。他恐怕是因为‘拂晓明星’王冠而被害的。”

    “哎?”

    “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他家吊丧吗?因为从警察那听说,他的孙子要动心脏方面的大手术,家里却拿不出足够的钱。多少有些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而据我所知,李天赐一直有赌博的恶习,在外面欠了不少钱。在急需大额现金方面,两个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这一点恰好可以被他们利用起来。李天赐自幼父母双亡,再上一辈也几乎没人在世了,而我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那位二叔了。”

    我醒悟过来,“他们事先就预料到了,‘拂晓明星’失窃后,警方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到老宅里准备好的尸体,靠DNA鉴定身份,并一定会找李开毅配合。”

    “没错,验DNA的时候,只要李开毅成功作弊,提供假样本。李天赐的作案嫌疑就从根本上抹除了。”

    “可那具尸体又是谁的?”

    “某位不知姓名的可怜人吧。”

    我忍住喉头涌上的呕吐感,“如果两人是互惠互利的共生关系,李天赐为什么最后又翻脸动手了呢?”

    “恐怕是因为分赃不均吧。对李天赐来说,李开毅手上握着自己的致命把柄。为了互相牵制博弈,他肯定不敢把‘拂晓明星’也交付给二叔,只能选择自行变卖。可‘拂晓明星’的公开价格是2.58亿元,实际成本价恐怕一亿都不到。若在黑市上出手,价格还要大打折扣。李开毅这人贪得无厌,肯定会觉得分到手太少了,最终拿出把柄威胁李天赐说要报警。如此一来,除掉知情者就成了李天赐的唯一选择。”

    我沉默不语。对李天赐来说,反正手上有那么多条人命了,再也无所顾忌了。选择在葬礼后下手,恐怕也是为了嫁祸李子桐,彻底转移嫌疑。

    “然后是我父亲,李学强的死。他曾经是个不错的人,可惜堕落得太快了,沉溺于酒精、赌博等廉价娱乐不可自拔。我母亲去世后,我因为忍受不了他的暴力行为离家出走了。在

    那以后,恐怕只能由李天赐一个人承受他的暴力了。”

    “他对亲生儿子也下得了手?”

    “正常人不会。但他多少精神失常了,酒后曾向我扔过菜刀,砸入了我耳朵边的墙上。因此我才下定了出走的决心。李天赐可能也是感觉到了生命危险,才不得已先下手为强吧。杀了第一个人后,他的心理和人生轨迹完全变了。如果我没选择逃避,没有离家出走的话……”

    “不是你的错。归根结底,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李子桐摇了摇头,“话题变得沉重了呢,明明说好今晚要忘记这些事的。是谁先提起的?”

    “好像是我。”

    “随意违反规则可不行。”她重新拾起微笑,很难看出是真是假的微笑,“自己选一个惩罚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如果一定要选,还是大冒险吧。当下这种情况,若是说起真心话,谁也不能保证话题不会继续沉重下去,从而触发下一次惩罚游戏。简直成了无限递归。

    “那好,大冒险,你陪我回趟高中吧。”

    “可以啊,我们下一站就下车,再走一遍原来的上学路呗。”

    “那算什么大冒险,你要陪我混进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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