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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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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地醒来, 青令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没有一处不酸痛的,尤其是不可言说的某处,更是稍稍一动就疼得他白了脸。

    暴怒之中的天乾远远超出了中庸的预料, 代价则是他重新被带回了东宫。

    青令口干极了, 他尝试喊人,却没有应答, 他忍着痛想下床, 却发现脚上好像多了个东西。

    靠近一看, 发现是一个金色脚镯,雕刻着莲花纹,上面还挂着一个小铃铛,他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响, 镯身在昏暗的寝殿内映射出一丝令人呼吸不过来的金光。

    “喜欢吗?”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青令抬头, 却见高大的天乾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马车这一次给青令的阴影丝毫不逊于那个雨夜,他下意识怕得往后退,可脚却被男人一掌攥住, 脚镯上的铃铛猛地一响。

    青令吓得叫了一声,手指抠进床头缝隙, 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长冀却用一边把玩着他戴着脚镯的脚踝上的铃铛,一边用拇指摩挲着他细腻的足心,“阿泠还没有回答皇兄的问题, 到底喜不喜欢这只脚镯呢?这可是皇兄命世上最好的工匠特地为阿泠量身打造的脚镯,阿泠看都不看一眼吗?”

    青令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去看这个脚镯, 他已经被吓坏了,尖叫从喉咙里蹿出来,疯狂踢踹着天乾,“不要——不要——!”

    沈长冀且一掌扣紧他的脚踝,宛如脚镣一般锁住他的双腿,让他再动弹不得,“阿泠不想要也没办法了,因为阿泠实在太不听话,嘴上说着不逃,要永远留在皇兄身边,实则骗了皇兄,偷偷要和元聿一起逃到南方去,如果阿泠日后再要逃,这东西还能帮皇兄多拖阿泠一会儿。”

    还不等青令明白这脚镯怎么能拖一会儿自己,沈长冀手上一用力,就把中庸拽进自己怀里,俯首又要吻他,青令再也受不了了,下意识抗拒对方,神奇的是,不知是不是他怕到极点,爆发出来极大的力气,竟这么一推,真将天乾一把推倒了。

    中庸也来不及想这合不合理,他慌乱跌下床,却不顾身体痛苦,跌跌撞撞爬起,就要逃出寝宫去。

    可还不等他逃远几步,一扇金色的铁门却挡住了他的逃路,青令用力摇动,却毫无作用,他仰头一看,可下一瞬,中庸便失魂地委坐于地。

    ——入目可见的是一只巨大高耸的冰冷奢华金笼。

    而他正是这黄金笼里的唯一囚住的雀鸟。

    “咔哒——”一声。

    中庸低头,看到自己脚上那只脚镯被一根金色长链栓住,金链另一端悬在金笼上端。

    火热的怀抱从身后重新把他纳入怀中,男人边细吻着他的脖颈,边低语道:“那两个太监丫鬟是皇兄专门派来陪你的,你若逃了,他们自然也就再没什么用处了。”

    青令听懂了他的威胁,只能一边哭,一边浑身发抖地苦苦哀求道:“不要…皇兄…不要伤害他们…是我的错…我…我再也不逃了……”

    男人吻他发颤的唇,直到尝到中庸柔软怯瑟的舌,才心满意足道:“阿泠不适合见皇兄之外的人,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骗,所以,以后只需要每天乖乖呆在东宫,等夫君回来就好了。”

    系在腰间松松垮垮的腰带被男人扯落于地,男人炙热的掌贴了上来。

    “唔——!”

    中庸呜咽一声,搭在天乾肩膀上的脚在清脆的铃铛声中与垂下的锁链一起,就这么不堪承受地晃了整夜。

    –

    这一天,皇宫上下都被一则传闻炸开锅——

    东宫里的那位备受太子殿下沈长冀宠爱,甚至让其不惜舍弃五座城池嫁妆也要推掉南国公主的联姻,也要讨得欢喜的坤泽美人阿泠,引诱十四皇子沈元聿逃离东宫,太子沈长冀发现后,暴怒之下,不惜命正在为诸外邦使臣兵演的神策营倾巢出动,围了整个般若山,还亲手亲自在宫外打折了十四皇子的腿,以示惩罚,至于那引得兄弟阋墙的祸水美人,则被太子殿下囚于东宫深处中太子专门为他筑造的金笼中,只能每日承宠。

    对这起兄弟争美的始末,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而除了这则传闻外,还有不少其他的小道消息。

    其中就有人迟疑地提出:“那位美人是在般若山被抓回来的?那么巧?我记得九皇子好像也是那天出宫去城外般若寺上香祭拜?”

    当然,相较于美貌据传能迷得太子殿下不惜东宫藏娇,都不舍得其出来露一次面的美人阿泠,这性格懦弱,长相平庸至极的九皇子,自是无人关心,即便与此事有联系,也被一众好事者丢到生灰的角落里。

    但对于北都真正的权贵世家,般若山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位引发所有事端的美人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个能遮掩得住的秘密。

    “啪——”

    瓷杯嘭地刺耳掷碎于地,元后指着安坐于碎瓷片前的高大天乾,怒不可遏道:“你今天如果给不出一个你折了你亲弟的腿的理由,你休怪本宫今日不顾你太子的脸面!”

    “母后需要什么理由?”

    面对元后的刺耳诘问,喝着茶的沈长冀眼皮都没抬一下,“元聿私下觊觎儿臣的美人,还企图把人骗走,母后不去怪元聿色令智昏,荒唐无矩,胆大包天,反倒怪阻止他险些铸成大错的儿臣?”

    “你——!”

    沈长冀这番话,不仅话里话外都在包庇自己的那位美人,还将所有罪责尽数扫到已经受了重伤的沈元聿的身上,元后被气得不轻,“元聿再如何不对,他也是与你一母同胞的亲弟!你既要惩罚,也不至于如此!你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美人,对他下这般狠手!你可知你那日所施惩罚,极可能让元聿落得终身残疾!最重要的一点,你弟弟会如此糊涂,也都是你那个美人故意勾引指示的!”

    沈长冀却淡淡:“儿臣今日才发现母后竟如此喜欢装糊涂。”

    “什么?”

    元后一呆,沈长冀神色不变:“母后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元聿跋扈乖张,从来无法无天,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脾性,都是母后你亲自纵容娇惯出来的,他能被一个美人骗,被指使,母后你莫不是太小看你的幼子了?”

    说完,不等元后回应,沈长冀起身请辞,“母后如若担心元聿,还不如现在亲自照顾,儿臣还有要事,便先行离开了。”

    元后望着沈长冀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真如传闻中所言的吗,你那个叫阿泠的美人,其实确是冷宫那个孽种?!你难道不知他母亲是陛下——”

    沈长冀止步,却突然说:“母后之前怪儿臣那天对元聿太狠?”

    “儿臣那日没有挖掉他在孤的人身上,肆意沾染信香的腺体,就已是对他从轻发落了。”

    说完,天乾便毫不留恋大步离去。

    男人离开许久,角落里的朱兰才勉强能拔起自己吓僵的双腿,可来到元后身前,却大吃一惊:“娘娘!”

    她赶紧招人拿来帕子擦去脸上的冷汗,顺下一口热茶,元后这才缓了过来。

    朱兰是自幼陪着元后,从妙龄少女,到太子妃,再入宫为后,故而她与元后之间多了些寻常主仆之间没有的亲人之情。

    她忍不住道:“娘娘,你怎么会被太子那句话……”

    “朱兰,你不懂。”

    元后回想方才天乾那句话,似还余悸未消,“太子是完全做的出的。”

    “什么?”朱兰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惊恐不已:“娘娘你说太子真的会为了那个美人挖十四殿下的腺体……”

    元后突然问:“朱兰,你不是一直奇怪,我在元聿出生之前待太子疼爱有加,可在元聿出生后,突然一颗心全扑在元聿身上吗?”

    朱兰点点头,“奴婢对此的确一直不解,因为娘娘你在刚诞下太子殿下时,是无比疼爱这个孩子的,奴婢以前一直是以为娘娘你顾虑到九…已夭折的九殿下,这才对十四殿下……”

    “并不全是。”元后闭上眼,似是回忆起了一件尘封多年的旧事,艰难道:“我的确也因为当年我因陛下封南溪诞下的那个孽种为九皇子,一时激动故而早产而没了的第二胎而对后来的元聿多加怜惜,可真正原因并不是如此。我之所以疏远太子,并非我不喜欢他,而是因为……

    “我怕他。”

    朱兰以为自己听错了:“怕?”

    元后艰难地点点头:“其实在太子诞下半岁时,我就发现这个孩子与寻常孩子不一样,他很少哭,即便哭,也是告诉我们他饿了或者渴了,一旦我们满足了他,他便不会再哭,转而只静静看着我们,就像在…像在…观察?”

    元后有些难以描述这种感觉,“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朱兰你还记得我以前宫中养着一只鹦鹉吗?”

    朱兰思索着点头:“记得,奴婢还记得那只鹦鹉最喜欢半夜叫,但后来好像是被不小心误食了什么东西才死了……”

    元后摇头:“不是误食。”

    “不是误食?那……”朱兰话还没有说完,一股寒意却蹿上心头,“难道……”

    元后睁开眼,艰难地给出肯定的答案:“不错,正是太子所杀。”

    朱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可奴婢记得太子当时不过三岁啊?怎么可能徒手杀……”

    “你不敢相信也是很正常的,因为我当时也不敢相信。”元后吐出一口气:“那鹦鹉死之前恰好雨季,栖梧殿外长了一些毒蘑菇,有宫人不小心采摘误食,差点丢了命,我便命所有人拔去了那些毒蘑菇。之后那只鹦鹉突然死了,症状的确很像毒蘑菇中毒的表现,但我当时并没有注意,直到第二天,我意外发现了太子玩具的一个装满毒蘑菇的罐子,还有各种小动物身上的羽毛齿牙,其中就有死去的那只鹦鹉的羽毛。后面还不等我问他这一切原因,他就先寻了过来,对我解释,说他听说用各种小动物的身上的毛羽收集可为父母祈福,这东西是他准备给我的。”

    朱兰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元后还在讲,“这是一个我没法分辨真假的解释,倘若只是如此,我可能只会疏远太子,不至于会对他毫无感情,可后面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彻底绝了对他的母子亲情。”

    原来,在元后重新第三胎,并最终怀胎十月诞下北帝的第十四子,也就是沈元聿后的某个午后,从午睡中醒来的元后看到了静静站在摇篮旁,目光不带一丝人的感情地注视里面正睡得香甜的婴儿的沈长冀。

    更让她吓一跳的,是年仅五岁的孩子,手中却握着一支金钗,尖锐钗尾正指向,摇篮里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幼弟娇嫩的脖颈。

    “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敢让他靠近元聿半步。”

    元后想到那时,还在后怕,“所以当他说他要挖掉元聿腺体的那一刻,我是丝毫不怀疑,他真会因为那个冷宫的孽种,挖掉他亲弟的腺体。”

    –

    往常肃穆至极的皇家道观,今日清晨空气中似乎流窜着几丝不同寻常。

    穿着一身雪白道袍的七八个小僮穿梭于花园之间,一手端着玉碗,一手用小巧玉帚,扫去每片最表层的薄雪,一起收集到一小碗后,便交由一位眉心一颗红痣的小僮手中。

    小僮小心端着两杯热茶,走上百节玉阶,迈入由两侧小僮拉开的殿门之中,轻步来到偌大殿中央,熟练地将融化的雪水倒入煮茶的风炉中,再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煮茶工序,待快煮干炉中水,这才沏入杯中,待倒满两个茶杯,炉中恰好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师弟,宫中这几日的传闻,你可听说了。”

    一颗白色棋子落下,一位鹤发童颜的高瘦老道捻着胡子,看着棋盘上的棋局,一边接过起小僮躬身端来的一杯茶水,饮了一口,“今日的无根茶煮得甚好。”

    “公然撇下外邦来使,让神策营围了整个般若山,再亲手打断了胞弟一条腿,即便师弟再如何两耳不闻观外事,这等大事亦不会不知。”

    坐在高瘦老道对面的男人,同样一身道袍,虽然两鬓泛白,可眉宇间却还有几分杀伐之气残留,让人不敢直视,从小僮手中接过茶,也抿了一口,“今日的茶确实煮得不错。”

    手下却淡定至极地落下一枚黑子。

    小僮奉完茶,没有退出道观,而是退至一侧,静坐焚香抄书。

    老道观那棋局,淡笑道:“师弟就打算如此?太子毕竟是日后要继承大统之人,如今竟为区区一个美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举?更别说,那位据传引得太子此般的美人——

    “可是那人之子!”

    手下“啪”一声,一枚白子落在截杀黑子退路之上,棋盘上的战况顿时变得棘手,黑子几乎无路可逃。

    望着眼前的棋局,男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半晌,棋盘上却落下一枚逆转战局,独杀所有白棋命脉的黑子。

    “他不能亲手斩之俗欲,那便交由朕为他斩断。”

    –

    捏着手中放着热气腾腾,漂亮精致的三菜一汤的托盘,原本是刚派来东宫来负责外院的扫洗事务的宫人,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好像脚踩在云里。

    她不禁回想起负责这东宫大小事务的惜月女官方才的话:“你一定记好,把新的饭食送到,取走之前的饭食餐盘,便马上离开,切记,不能偷看里面的贵人一眼,更不能与之交谈一句话,切记!切记!”

    谁不知东宫里藏了一位被太子殿下视若珍宝的美人,甚至不惜为之打断了被其蛊惑,想要带其私奔的亲弟的腿!

    虽然宫中都传闻这位美人乃是千年狐精所化,有着倾城之貌,不然怎么能把素来贤良自持的太子殿下迷到这种程度,可这到底是外面的传闻,除了太子殿下之外,没有人见过这位美人的真容。

    而如今,这为其送饭食的差事,竟落在了她头上。

    她几乎要激动得晕过去。

    深呼吸一口,宫人捏紧托盘,这才走进了被推开的宫门之中。

    她原本以为被太子殿下宠爱至此的美人肯定是睡在金银珠宝之中,随手一拿的玩具,都是外面千金难求的宝物。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殿中却昏暗得过分,宫人心疼紧张起来,愈发小心脚下,可当她穿过空荡的前殿,饶入屏风殿中时,差点手中一个不稳,把菜饭全数摔了——

    一个被黄金铸造的巨大笼子几乎强势占据了她的所有视线,这金笼极大,大到一张床榻放在其中,还绰绰有余,地上还铺满了柔软的雪白羽垫。

    似听到她发出的细微的声响,床上响起一阵链条撞击与铃铛轻响的声音。

    宫人这才注意到金笼顶部有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的链条垂下,一直蔓下床榻之上。

    下一刻,那床榻上的绒被悄然滑落在地,露出下面的一道纤瘦的身影。

    宫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在地龙生得极热的寝殿中,那人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衫,一只白瘦的脚暴露在外,而先前从金笼顶部垂下的锁链的另一端,则牢牢扣在那只脚的脚踝上的金色脚镯上。

    宛如上位者近乎窒息的爱欲。

    突然,床上那人轻轻呢喃一声,轻轻坐起,从朦胧床帷后露出半边精致清丽得不像话的侧脸。

    好像真似话本里美得不像话的狐媚精怪。

    更似民间吸取帝王极致宠爱而愈发祸国殃民的妖妃。

    直到那人似察觉到这边的目光,正要转头来看,宫人这才大梦初醒,赶紧把托盘放在笼外边缘,端起另外一个饭菜几乎没怎么动的托盘,往外逃了。

    青令则呆呆看着地上的饭食,也没有拉起落下地上的绒被,直接整个人无力倒回了被褥之中。

    昏暗的宫殿重新恢复了长久的死寂,只有中庸脚边的脚链声和铃铛声时不时轻轻响起。

    青令不知道他上次出逃失败后,因保护不力而被他连累的小年与小齐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冒着巨大风险带他逃离的沈元聿怎么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金笼中有多久了,他只知道他每日在这笼子里能做的,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等着沈长冀回来。

    皇兄怎么还不回来……

    闭着眼的中庸蜷缩成一团。

    因为长久地与外界隔离,青令逐渐对唯一能长时间接触的沈长冀产生了一种依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的。

    如果沈长冀不在他身边,时间一久,他就会觉得极度心慌,除了入睡,没有别的可以抵御的方法。

    甚至在每天早上沈长冀离开金笼前,中庸还会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泪流不止,只有沈长冀的吻的怀抱能安抚,直到重新哭累睡过去。

    笼子里的地上还铺满了羽垫,方便他们两个人除了在床上,还可以在任何地方。

    ——他彻底成了沈长冀豢养在东宫里的一只只知日夜承宠的笼中雀。

    “吱吱——”

    突然,一道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悦耳轻鸣声把青令从睡梦中猛地惊醒。

    他先竭力降低自己的呼吸声,确定这悦耳鸟鸣并非自己的幻觉,随后才小心翼翼爬起身,竖起耳朵探听着声音的来源。

    ——好像是来自外面。

    中庸一边按住脚上铃铛,一边慢慢挪动身体,竭力减低锁链发出的声响,来到靠近窗边的金笼一侧。

    悦耳的雀鸣声还在窗外响着,每一声都好似能洗涤青令这些时日精神与身体积攒的麻木与迟钝。

    青令闭上眼,嘴中不自觉哼起一段不知是谁在他幼时曾哼过的只有曲调的歌谣,竟恰好能与窗外那只雀鸟的鸣叫合作一拍。

    “吱吱——!”

    雀鸣声突然在就在耳畔响起,青令一睁开眼,难以置信地自己看到的。

    直到伸出手,柔软丝滑的雀鸟羽绒贴上指腹,青令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在做梦。

    顺着冰冷的风流以及一线光亮,青令看到不知怎么竟被推开一道缝的窗户。

    “吱吱——!”

    浑身翠丽的雀鸟蹦上他的手心,一边发出活泼轻灵的鸣叫声,一边在他手心打起滚,好像在抖他开心。

    青令不自觉就要露出笑意。

    可下一刻,一只大手却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伸出,一把捏住青雀的后颈。

    青令一抬头,却见不知何时回来的沈长冀一边将手中雀鸟交给一旁惜月,一边不带感情地吩咐道:“去搞清楚这鸟是怎么跑出书房的,另外,准备一个更牢固的笼子,还有,今晚饿踏雪一顿。”

    青令脸上霎时间没了血色,沈长冀把他从地上抱回床上时,他也没有一点儿抗拒。

    “怎么又哭了?嗯?”

    直到沈长冀擦着他的眼泪问,青令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地哭了。

    望着怀中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中庸,沈长冀解释道:“要挨饿的乌云不是它。”

    青令却浑身发抖地问:“一定要关在笼子里吗?”

    沈长冀眸光微动,“它擅自出逃,必须要有惩罚,不然还会有二回。”

    “皇兄,可不可以不要拿笼子关它……”

    青令颤声说:“怕它逃走,可以用长一点儿的链子拴住脚,但不要关在笼子里,它会活不下去的。”

    沈长冀皱起眉。

    他没有问青令是怎么知晓这种南方雀鸟可以在房间关住,也可以用脚链锁住脚进行约束,但唯独用笼子关起来,它就必定会绝食而死。

    或许是巧合。

    天乾在中庸微凉的额上落下一吻,温柔许诺道:

    “好。”

    本来一件已经做出决定的事情,天乾突然因为这只突然闯入的雀鸟而有了些许态度的变化。

    “今夜是除夕,陛下会出席今夜的晚宴,他特地点了所有皇子公主必须出席。”

    被关太久,没想到外面已经除夕的青令一愣,“我也要去吗……”

    “按理来说,你身为九皇子,也该同去。”

    沈长冀点点头:“但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皇兄会对外解释你染上了风寒,不宜出门,反正历年除夕晚宴,你也从未去过,没有人会怪罪于你。”

    其实陛下是专门点了青令要出现,但沈长冀此刻不想他的小鸟对此有什么压力,遂换了种说法。

    而本来对于被关在这只金笼里太久,甚至开始习惯呆在笼子里的青令而言,他本该对除却沈长冀以外的任何人都感到害怕畏惧,更不会想要离开这只笼子去外面,曾经那么多人出席的晚宴。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闯入的那只雀鸟,青令此刻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害怕了,就在他鼓起勇气要说出口时,沈长冀突然开口:“元聿也会去。”

    青令一愣,抬头却一眼撞见望着眼前天乾眸色深沉,长久以来在笼子里的生活,让中庸几乎能捕捉天乾脸上所有一闪而过的情绪,其中一些情绪甚至天乾本人有时都无法察觉。

    眼见天乾这般表现,他心下一凛,虽不懂对方为何对亲弟这超出寻常兄弟仇恨意外的莫名敌意,面上却装出好像因长久不见外人,脑子有些遗忘,迷糊问:“谁?”

    然后才似乎从记忆角落里翻出沾满灰尘的名字:“十…十四殿下吗?”

    而看到他的反应,沈长冀的眉眼间极快掠过一丝愉悦的神态,没有解答青令的疑惑,而是把中庸从床上抱起。

    “去吧,你也要出去走走,我让人替你更衣。”

    时隔一月,惜月带了其他的人走进了这座寝殿。

    而看见那么多人出现,青令那一刻差点脱口说自己不想去了,还好沈长冀握住他的手,说:“别怕,孤在。”

    他这才慢慢接受了其他人的触碰。

    惜月用钥匙为他解开了脚镯上的金链锁扣,但是脚镯却只能留在脚踝上,中庸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脚上那多出的重量。

    为他洗漱更衣后,惜月又给脸上抹上遮掩容貌的药膏,全程沈长冀一直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直到快要结束,沈长冀才移步,让人给他更衣。

    惜月给他围上斗篷时,青令想起一事,问:“今晚的晚宴,所有大臣的家眷的也会来吗?”

    惜月回答:“是的,九殿下。”

    青令点了点头,于是临走前,顺带从梳妆盒中拿了件东西,塞在袖中。

    沈长冀这时已经换好衣袍,青令一走出寝殿,就看到浸着夜色的漫漫雪中的身影——

    宽肩窄腰的男人一身玄色蟒服,辅以金线镶边,高冠玉带,气势逼人,朝他伸出手,眼神定定:

    “青令,过来。”

    此前在金笼中的生活,沈长冀从来只叫他阿泠,这是青令时隔一个多月,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真名,一时竟有些恍惚。

    因为迟迟等不到青令握住自己,沈长冀选择走过去,把发愣的中庸一把打横抱起,于东宫所有人的匍匐跪拜下,大步迈出东宫,抱着中庸一起坐上太子辇车。

    在金笼里养出的对天乾的依赖让中庸在周围陌生的环境与不断窥视的目光下进一步被激发,让他不自觉想躲进天乾的怀抱中,寻求庇护,可一想到自己现在在外与沈长冀的身份,他便强忍心中不适,想要与沈长冀隔开些距离。

    哪知他才要远离,腰上却挟来一只大掌,把他一把揉进怀中,任由青令如何挣扎,也逃离不了一点。

    除夕晚宴的地点,便是上次为南国公主举办接风宴的万民殿。

    不同的是,上一次青令是带着小齐子像贼一样偷摸混进去的,而这一次,却是在无数震惊的眼睛的注视中,乘坐太子车辇,躲在沈长冀怀抱中进去的。

    下辇时,沈长冀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人的目光,握住青令的手,坦然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九殿下到——!”

    尖细的太监呼传声响彻在宏伟的宫殿之中,也第一时间瞬间吸引了原本忐忑紧张坐在席上的沈元聿的注意力。

    “青——”

    这些日夜反复于唇间珍视而痛苦品尝的名字却在望见那一对亲密身影时猝然卡在喉咙,痴然痛苦挣扎不甘的情绪从眼中涌出,比腿上的伤还要痛一千倍一万倍。

    “坐下!”

    望见自己幼子这般表现的元后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怒斥道,直到朱兰带人半强制地压着,沈元聿才痴痴望着远处被摁回座位。

    与此同时,殿中另外一角,李御医转头回望,先是看到同坐一桌的李沐瑶与李沐雨身上,看到自己这一双素来水火不容,此刻却互不开口,莫名气氛微妙的女儿们,他皱了皱眉,但视线还是越过她们,来到最后,看到那孤僻坐在角落里黯然大口喝着闷酒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中庸在一众皇子之中排行第九,又并非元后嫡子,故而没法在太子席位旁再增设一个席位,他只能坐在八皇子与十皇子中间的席位,但还好天乾让惜月贴身陪着他。

    与沈长冀分开,青令开始还有些无法适应,下意识就红了眼眶,沈长冀看见,心中划过一道愉悦,抬手摸擦了擦他的眼角,低声轻哄道:“乖,很快我们就回去了。”

    此举一出,全殿抽气声此起彼伏。

    而元后身边看见这一幕的沈元聿像被击中了般,宛如石化,满脸不可置信,头晕眼花,五脏六腑似要碎裂了般。

    贴身侍从想来查看,却被沈元聿一声心痛无比的“走开”吓得差点摔倒。

    另外一角的李沐风则目光阴沉地看着这一幕,掌中的玉杯出现裂纹。

    沈长冀一走,无数视线便如箭雨一样朝中庸射过来,青令险些要呼吸不过来,还好惜月在身后稳住了他,哪怕邻座有人意欲上前与之攀谈,也尽数被惜月拦了回去。

    还好落座没一会儿,殿外的通传太监便尖声:

    “陛下驾到——!”

    此声一出,殿中所有人无一不起身跪下,齐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所有人一起跪下的青令额头贴地,这种事情,他在冷宫做过很多次,几乎要刻进骨子里,故而十分熟练,但一想到此刻对之行礼的人是那千万人之上的人,还是手脚有些僵硬。

    突然,青令忽然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下意识抬起些头要查看情况,却在看见的第一眼,顷刻全身温度退了个干干净净——

    绣着五爪金龙黑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虽已年过五十,可面目庄严肃穆,眉眼间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十二旒冕后那双好似能洞察所有人心的深深眼眸,此刻正俯望着跪在地上的中庸。

    几乎是一瞬间,殿内所有人就都发现了这一情况。

    连带落座于天子之位下方的沈长冀也死死盯着这里。

    那如银隼的目光在中庸抹上药膏遮掩了真实容貌而平庸得毫无记忆点的脸上轻而慢地扫过。

    半晌,对方慢慢开口:

    “你很像你母亲。”

    中庸一下子呆住。

    元后曾经对着他这张脸,说他不像他母亲,可眼前这个害他母亲在为夫守孝期间被强夺进宫的男人,却同样对着这一张脸,说他很像他母亲。

    他不自觉攥紧了手。

    然而不等青令想明白其中原因,对方已然转过头,走上那俯视众人如蝼蚁的高台,坐在世间最尊贵的龙椅之上。

    “众爱卿平身。”

    北景帝这么一声,台下所有人才如闻大赦地叩谢:“谢主隆恩!”

    惜月扶青令坐下,并小声问:“殿下,您没事吧?”

    青令近乎虚脱地摇摇头。

    “晚宴开始——!”

    无数舞姬应声而来,舞姿美妙,水袖翻飞,在管弦声中宛如天仙下凡,殿中先前因小插曲而引得紧张的气氛得到适当缓解。

    青令得到一丝喘息,但骤然从刚刚的紧张压力下释放,面前摆在面前的各式佳肴,他不仅没有丝毫胃口,反倒觉得头晕眼花。

    “殿下。”

    身后惜月突然在他面前从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芳香四溢的白色小丸,“这是沐瑶小姐方才让人送来的,说是含在嘴里可以安神醒脑。”

    青令看着眼前的小糖丸,心中淌出暖意,立马转身,四处张望寻找。

    而一直在角落里坐着的李沐风,全程一直紧紧盯着那落座于前方的纤瘦背影。

    他之前怂恿沈元聿出头救青令,本是打着让对方把中庸救出来之后,再借由让自己手中的药材商队护送其南下,但中途则偷偷把人转移到自己私宅的打算。

    如果说之前他对中庸只是单纯的好奇,好奇这个平平无奇的中庸是用了什么花招,能使得太子沈长冀与皇子沈元聿都对其念念不忘,可后面当他指示大何公公青令知晓一切“真相”时,看着中庸那近乎崩溃的模样,他心中竟生出了一种占有欲。

    而这占有欲逐渐膨胀,甚至让他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他要得到这个中庸,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一开始本是想着,反正那药材商队本就是不存在的一伙人,他只要把中庸成功藏到身边,那支商队一解散,届时一旦东窗事发,东宫的怒火尽数会被沈元聿一己承担,殃及不了他李沐风一点儿。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沈元聿这个家伙行事如此不小心,竟被身边人出卖!

    原本他都想着悄悄混着商队一起南下,中途再脱身,哪想沈长冀竟知晓了一切,甚至包括他母亲死亡的真相!

    如果对方一旦把此事捅出去,到时候不仅是他,他妹妹,整个李府,他的所有地位身份权势,统统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李沐风第一次意识到东宫里那位的深不可测。

    可即便知晓这个中庸已然于自己不可能,李沐风仍旧无法阻止心头对中庸的欲望渴念。

    一整个晚宴,他的眼神就没有一刻能从那道纤瘦身影上离开过!

    可就在他的眼神近乎癫狂地死死黏在那背影上时,突然,那背影突然转身,朝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就在李沐风疯狂劝说自己不要多想,这只是意外时,中庸的目光竟正好落在他脸上。

    甚至那人还朝他浅浅笑了起来。

    砰砰砰——

    这一刻,李沐风的心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可下一秒,他却看到坐在他面前的妹妹李沐瑶突然偷偷招了招手,与之相对的,还有同样举起小瓷瓶悄悄示意的,笑若桃花的中庸。

    原来,他竟不是在看自己,更不是在对自己笑!

    这一刻,仍旧远远望着那人的李沐风胸腔里的心几乎疼得他要直不起腰来。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青令刚想当着李沐瑶的面,动作表示自己已经吃下她送来的糖丸,突然想起一事,正要从袖子里掏出一物,耳畔丝竹管乐之声突然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北景帝的深不可测的质询声——

    “太子,你为何要决定把与南国公主的联姻对象,由你换成十五?”

    万民殿里一下子安静得连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

    青令愣愣看向起身跪地于台下的天乾,听着对方从容淡定地回禀道:“儿臣回父皇的话,儿臣比南衣公主大了快十岁,于情于理,她应当有一位与他年岁相仿的夫君,十五比之只大五岁,二人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儿臣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这一桩良缘毁在儿臣手中,日后十五若欺负公主,不用南国出门,儿臣自会好好收拾十五。”

    沈长冀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再加上他与南衣公主的确年龄差得让人无法不忽视,当日接风宴上,那身形差距宛如父女的画面直接还能在殿中所有人眼前闪现。

    即便是北景帝,也无法对这一理由挑错,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对着台下俯首跪拜的下一任帝王,却吐出两字:

    “荒唐!”

    “两国联姻,乃是关系无数黎民百姓,千里江山社稷的大事,岂容你如儿戏般用这儿女情长轻易衡量!”

    青令的心被一下子攥紧,周围臣子皆匍匐在地瑟瑟齐呼:“陛下息怒!”

    还好惜月及时把青令按下身子,这才没有让他再次成为视线的漩涡。

    然而,在无数惊恐畏惧的目光与匍匐的身影中,沈长冀的身体却动摇不了丝毫,而就在他再欲开口时,北景帝突然又怒哼了一声:“罢了,此事既然已成定局,再有修改,有损我北朝国威!”

    此言一出,算是此事揭过。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北景帝又话锋一转,“太子,你已二十有二,东宫太子妃位却一直空悬,你现在既已推掉南国联姻,那择妃一事就不该一拖再拖!”

    此言一出,整个万民殿像炸开了锅,

    没有人不懂,北景帝此刻在干什么。

    他竟于这么多臣子与外邦使臣的面,变相逼迫太子选妃。

    所有人这个时候才明白,方才帝王怒斥太子更换与南国联姻对象一事,不过是为了现在的这致命一击!

    眼神无情地从台下之人上掠过,北景帝看向角落,“李爱卿。”

    无数眼光聚于一身的李御医猛地起身,看了眼身后的面色苍白的女儿,声音有些抖:“微臣在。”

    意识到了一切的李沐风和沈元聿第一反应看向殿尾一直低着头的中庸。

    北景帝那边开口:“朕听闻爱卿家中有女沐瑶,年方十七,贤良淑德……其魏紫牡丹信香与太子的龙鳞琥珀乃是昔日北朝高祖与萧皇后——”

    “父皇——!”

    一声厉喝重新把所有人的目光移到了殿中央的高大挺拔的身影上。

    天乾无畏龙椅之上的身影,悍然开口:“儿臣已有心爱之人,并许诺此生除他之外,再无其他人,儿臣身为一国储君,倘若如此轻易背诺负信,北朝列祖列宗又岂能放心将整个北朝基业交于儿臣手中!”

    沈长冀的这一段话一出,殿中所有目光顷刻齐聚于殿尾的那道瘦弱身影上。

    寻常百姓可能只知太子那日在般若山为美人怒发冲冠,不惜折了亲弟一条腿,可这殿上谁人不知那则不知真假的传闻——

    独占太子万千宠爱的东宫坤泽美人阿泠,便是昔日被帝王夺入宫中的南夫人与被帝王五马分尸的青柳相爷留下的遗腹子,自小在冷宫长大,如今被冠以九皇子的中庸,青令!

    而面对无数目光的中庸,此刻却低着头,身形僵硬,一言不发,好似对台下那人所面临的如山压力一无所知。

    众臣原本都已经做好帝王大怒的准备,再次伏地,哪知帝王却似收好了方才所有愤怒,“好,既然太子你已心意已决,朕自是再无二话。”

    此事竟就如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就在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眼睛之时,一位小僮却端着一杯酒来到沈长冀面前。

    北帝开口:“你若敢喝了这杯酒,朕便允了你与你心爱之人的海誓山盟。”

    众人望着天乾面前那杯酒,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无数怀疑北帝要赐死太子的阴谋猜想浮于脑中。

    连台下的中庸也看着这一幕,甚至忘了呼吸。

    他看着端起酒杯的天乾的背影,声音却坚定无比,道:“儿臣可以饮下这杯酒,但父皇能否答应,儿臣若生身死,不要动那人。”

    北帝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波澜,“朕答应你。”

    北帝的这句承诺一出口,天乾便毫不犹豫仰头。

    那一刻,青令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停止跳动。

    可出乎意料的是,饮下那杯酒的天乾身体并无任何异样。

    “儿臣叩谢父皇。”

    这一句话,让青令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但,李爱卿,”北帝突然又看向角落里吓得已经快要站不住的苍老身影,“虽然你女儿无缘东宫,朕亦舍不得这等好女子旁落他家,那何不如此,朕膝下还有一爱子,十四元聿也已至婚龄,虽元聿稍小数月,可亦无伤大雅,那便赐婚二人——”

    台下的沈元聿目瞪欲裂,“不要,父皇——!”

    “不可以——!!”

    一道尖利男声划破殿中,一道身影跌跌撞撞从席中冲出,跪在台下,大声喊道:

    “陛下,李沐瑶她不可以嫁到皇家为皇子妃——!!!”

    看到那人,李御医惊骇不已:“李沐雨,你在做什么——!”

    李沐雨却似什么上身了一般,嫉妒成狂地重复喊道:“还请陛下明鉴!“李沐瑶她不配为皇子妃!!”

    李御医一旁的李沐瑶则已经吓得差点摔倒,幸好被一旁的侍女扶住,可却捂住小腹,一句话都说不出。

    北景帝的眸子平静扫过台下状若癫狂的坤泽身上,“你说李家沐瑶不配为皇子妃,为何?”

    李沐雨指向李沐瑶,狞笑道:“一个怀了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野种的坤泽女,又怎堪为皇子妃!”

    此言一出,满殿再惊。

    北都第一美人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此时,无数儿郎却只能望而却步,扼腕叹息,梦中示爱的完美爱侣,曾经无人质疑的太子妃最佳人选,却被当众揭发已身怀有孕,可腹中孩子的生父却不知是谁?!

    这个除夕的这大戏竟是一幕比一幕要炸人眼球。

    而站在李沐瑶一旁的李沐风也是一脸惊愕,明显对此事一无所知。

    “那男人是谁?!”

    李御医惊闻此事,顿觉脸上无光,气得浑身发抖地质问。

    李沐瑶却一反常态地咬死嘴不开口,就是不肯把那人身份说出。

    李御医怒不可遏,连自己女儿这是自愿还是被逼都未问一句,抬起手,便作势要对昔日疼爱的女儿当众掌掴下去。

    呆在中庸身后,却也不禁被这一出大戏吸引了目光,突然,她注意到身前的中庸浑身颤抖,她以为中庸这是突发身体状况,刚想去询问,却只抓住中庸的一片衣角。

    几乎是同一时间,还在台前拧眉望着这出家族闹剧戏码的沈长冀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进角落。

    “殿下——!”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殿中,满殿俱惊,满殿俱静。

    李沐瑶不可思议地看着护在她身前的身影,惊叫道:“…九殿下?!”

    红着半张脸,差点站不稳的青令跪下来,面向高台上的人,磕下头,颤着声音:

    “父、父皇,沐瑶腹中的孩子是……”

    他咬了咬牙:

    “是…是儿臣的……”

    !!!

    中庸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宛如一道惊雷,把在场所有人劈裂在原地。

    而一旁沈长冀则已未经帝王允许蹭地站起,飞快跑过去,想要制止中庸的动作。

    突然,阴影中却窜出一伙人,拦住沈长冀的去路。

    李沐雨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尖叫道:“你不是——你怎么可能是——!你和李沐瑶根本就没怎么见过面!除了替皇后娘娘送东西那次!何况那么短的时间,你怎么可能会是那奸夫呢!!”

    中庸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沐瑶方才殿上派人转于我的。”

    李沐雨马上驳斥道:“就一个药瓶能算什么定情信物!而且这东西我刚刚看到她亲自派人送来的!”

    而站在一旁的李沐风看到中庸从袖子里掏出什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是……”

    可即便也离中庸只有一臂之距离,他却也伸不出拦下中庸的手。

    沈元聿同样要站起,却被元后死死攥住手腕:“你敢站起来,母后马上撞柱而死!”

    沈元聿登时白了脸,“母后……!”

    唯有被拦住的天乾近乎发狂,拼尽全力想要冲破围阻,可突然他发觉他浑身根本使不上劲,只能跪倒在地。

    是刚刚那杯酒!

    天乾只能在勉强单膝跪地地声嘶力竭地大喊:

    “青令,你给孤停下——!!”

    中庸的动作顿了一下,可马上,他咬住牙,继续把袖中之物掏出。

    自始至终,中庸都未有给与之十步之遥的天乾一个眼神。

    他掏出袖中之物,呈上:“此乃沐瑶亲手所绣锦帕,是我二人的定情信物,还请父皇明鉴我二人真情!”

    “不——不要——!”

    天乾力竭到已经喊不出声音,可眼睛却从未离开中庸身上一眼。

    而将台下一出生死别离般场景尽数收于眼底的北帝,则面不改色做出最终判决:

    “既然你二人情深如此,那朕也不好棒打鸳鸯。”

    “传朕旨意,李家女贤淑大方,品貌出众,与九皇子情深似海,封九皇子沈青令为北卫王,封地北疆三州,封李家女为九皇子妃。”

    “二人择吉日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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