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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解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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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侧树木向后疾退,耳畔风过如狼啸。

    从萤坐在马后,能感受到枣骝马异常的躁动,她提心吊胆问道:“殿下身体还好吗?”

    淳安公主头也不回:“你又知道什么了?”

    从萤:“知道殿下身怀有孕,也知道殿下冒险出猎的目的——”

    “是要对谢氏出手。”公主补全她的话。“怎么,你要劝本宫?”

    从萤说:“公主与谢氏相残杀,恐怕会叫英王府渔翁得利。”

    公主道:“一个一个杀,谢氏该先死。”

    从萤往后望了一眼,担忧道:“可是下颠马散的是英王府人,与西鞑勾结追杀咱们的也是英王府人,殿下,当务之急是先脱困,待解了眼前危险再论与谢氏之事……”

    她知道自己不该掺和,所以没想下围场,可如今阴差阳错置身事内,实忍不住出言劝几句。

    公主冷笑一声:“本宫是看在你好心提醒的情分上才拉你一把,你若再多嘴,本宫就把你丢下去。”

    从萤害怕地从后抱紧淳安公主,再不敢多言。

    浔陵山南谷有一片湖泊,枣骝马奔此而去,出了山林,地势稍显平坦,临近湖泊的地方土壤松软,长满了没膝高的野草。

    枣骝马力气渐弱,从萤看见公主拔出匕首,刃尖对准了马颈。

    对她说:“听我号令,跳——”

    匕首刺入马身,枣骝马扬蹄痛呼,就在这速度减弱的瞬间,从萤拽着公主一起摔下马,下意识将公主护在怀里,没有让她的小腹着地。

    自己的肋骨处却传来一阵剧痛,大概是断了骨头,一时难以从地上爬起来。

    公主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谁说本宫也要跳了?你可真是能坏事。”

    从萤疼得冷汗淋漓,闻言轻扯嘴角:“我知道公主要去找谢三公子,可是浔陵山这么大,太危险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淳安公主:“闭嘴。”

    从萤顿了顿:“找我也一样,我是谢家的未婚妻,我谋害了皇嗣,便等于谢氏要谋害皇嗣。”

    梦里便是如此,谢妙洙惊了公主的马,谢氏被淳安公主套在了锅里。

    公主轻嗤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信不信谢家最先跳出来与你割席?”

    从萤小声道:“三郎不会的。”

    公主好似十分无语,向身后远眺一番,问她:“还能动弹吗?”

    从萤点点头,扶着公主的胳膊慢慢爬起来,忍痛捂着肋部:“文双郡主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得躲一躲。”

    两个伤弱舍了马,互相搀扶着往隐蔽的地方走,没走出多远,便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望见有几个黑点渐渐逼近。

    从萤没想到他们追来得这么快,心中飞快思索,对公主说道:“我得与殿下分开逃命,请殿下脱一件衣服给我,然后沿着湖岸蹲行,不要出声。”

    公主说:“本宫还不至于要你来舍命相护。”

    从萤急声劝道:“我断了骨头已是跑不远,殿下跑了他们就不敢杀我,而且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不想为先皇后报仇了吗?”

    她劝起别人总是一套接一套,淳安公主竟一句也反驳不了。

    她解下赤色骑装外衣丢给从萤,对她说:“想办法保命,否则一码归一码,我还是不会放过谢三。”

    从萤接了她的衣服,走回倒地的枣骝马附近,在湖边寻了一块石头,将骑装裹在石头上绑好,拼尽力气往湖里丢去。石头在湖中溅起一大片水花,文双郡主与几个西鞑人赶来时,湖中波澜未息,隐约可见一抹赤色向水下潜匿。从萤也作出一副要跳水而逃的架势,却被文双郡主拦了下来。

    “萧澧人呢?”文双郡主坐在马上,马鞭铜鎏首抬起了从萤下颌。

    从萤忍着疼说道:“你自己猜。”

    文双郡主冷笑连连:“你瞧着文文弱弱,倒有几分血性,可惜跟错了人,你说我要是把你剁成一块一块丢湖里,萧澧她会不会回头救你?”

    从萤置若罔闻。

    有个会水的西鞑人跳进湖里,在下面摸索半天,抱上来一块帮着赤色骑射服的石头。文双郡主见状气噎,挥起马鞭要往从萤身上抽:“贱人安敢耍我——”

    从萤往旁边躲了一下,第二鞭尚未落下,听见西鞑人说:“有队精骑往这儿来了!”

    “谁?”

    众人转头眺望,听见甲胄碰撞与马蹄交错声越来越近,一队十数人的精骑越过小丘后露面,为首之人身着玄氅,也许是单腿驭马的缘故,歪歪斜斜坐在马上,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甩下马,仍不管不顾地甩鞭加速。

    文双郡主瞠目结舌:“这瘸子竟然敢骑马

    ……他一个瘸子来掺和什么?”

    从萤望见晋王,心里生出了某种希望,又因为他极其危险的马术而倒吸一口凉气。

    晋王一行在十步开外勒停,他目光扫过被横刀挟持的从萤,对文双郡主说道:“郡主也做亡命徒,看来英王府的日子不好过啊。”

    文双郡主冷笑:“姓萧的都是一丘之貉,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要打架吗?”晋王问:“还是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要杀姜从萤,无非是她知道了你们的罪行,可我知道的比她更多,我同她换一下,你不会亏。”

    说着报出几个朝臣的名字,这些人表面上分属谢氏或者清流党羽,实则受过淮郡王不少钱财,私底下为英王府卖命。

    “给公主的马下药的女官柳玉,是英王妾室远房侄女,还有……”见文双郡主脸色抑制不住地惊白,晋王微微笑道:“还有薛环锦,曾受恩于先皇后,能被你们收拢,想必费了许多钱财手段,若是折了,岂不可惜?”

    别人都好说,薛环锦是英王府藏得最深、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棋,凤启帝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紧要关头要靠薛环锦拿出册立淮郡王为新帝的“遗诏”。

    因此文双郡主闻言便暴怒:“死瘸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给我杀了他!”

    几个西鞑人与晋王精骑瞬间杀成一团,山谷内霎时血肉横飞。

    文双郡主横刀挟持着从萤,晋王温声和气地缓步上前,仍寄希望于和平交易:“她一介孤女,人微言轻,你抓了我,却可以换得诸多好处,譬如让我没有机会举发英王府的谋逆之举,譬如杀了我,东宫之位将无人相争。来——”

    从萤喉间梗得生疼,朝晋王轻轻摇头。

    文双郡主似乎被他的话动摇了,拔出一把匕首丢给他:“你先捅自己一刀看看诚意。”

    晋王接了匕首,面不改色地刺入肋下,腹间展开了血花,文双郡主被他一惊,从萤趁机狠狠咬在她手腕上,欲夺下她手里的刀。

    长刀乱晃,堪堪从她面前划过,切断了一缕发丝,文双郡主见她不肯撒手,改夺为压,将刀刃按向从萤颈间,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飞来,“当”的一声射中刀身,将两人同时震开。

    出手之人是去而复返的淳安公主。

    文双郡主见要杀的人攒成一窝,目现疯狂与兴奋之色,先从萤一步,一脚踢起了地上长刀朝二人劈下,晋王拔出肋间匕首挡下文双郡主这一刀,已是拼尽了全部力气,切齿道:“还不快走……”

    西鞑勇士阿古拉见淳安公主露面,飞身上前掠阵,张弓搭箭射向她。

    随晋王而来的精骑也要被西鞑人杀尽了。

    从萤一时肝胆俱裂,她独身又能逃到哪里?亡路至此,纵使蝼蚁也被激出了血性,不若奋力与他们拼了,于是环顾四下,从倒地的侍卫身上抽出一把剑,朝着逼近的西鞑人一阵挥砍。

    “当!”

    刀剑相撞,剑身断成半截。

    除了阿古拉,这些使者受秘命而来,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勇士,先后杀了公主的猎队与晋王精锐尚不费力,岂是从萤能抵抗的?

    然而在此危急关头,忽又传来马声嘶鸣,比马声更快的是唰唰破风声,不像是箭,倒像是——

    察觉到危险的西鞑人惊恐转头的同时下意识跳开一步,却正跳在来者的预料中,眼前一道银光飞旋如电,西鞑人依稀听见颈间传来断裂声,紧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发现自己竟然倒仰在了地上。

    野草自下而上指天,刺得他颈间异痒难耐,他想伸手抓挠,却没能找到自己的手。

    手不见了,腿不见了,整个身子都不见了……不,身子在他面前,正被一阵微风轻轻吹倒,倒地时颈间尚插着那把飞旋而来、削断他头颅的银刀——那是赫赫有名的燕支刀。

    眼前涌起赤红,渐沉黑暗,死不瞑目。

    谢玄览飞掷长刀救下从萤,接着在马上张弓挽箭,第一箭射穿了文双郡主的手腕,解晋王之困,然后数箭连发,箭箭无虚,射穿了其余几个西鞑人的脖子。他接过侍卫抛来的新刀,俯身冲向最后的西鞑勇士阿古拉,在他面前抡圆了长刀飞身跃下,只听阿古拉一声浑怒的狮吼,两人刀刃相击,怦然迸出火光。

    瞬息变换十几招,相斫处招招火花四溅。

    阿古拉虽生得壮硕,但气势上压不过谢玄览。连从萤也看得出谢玄览胜券在握,却不着急一刀砍下阿古拉的头,反而一刀又一刀地折磨他,先砍断了阿古拉的左手,又切断他一条腿。

    阿古拉如同被激怒的濒死野兽,嘶吼着向谢玄览挥砍,飞出的刀风割得地上的野草齐齐飞上天。

    谢玄览却冷眼以待,举重若轻地化开,将他双股以下斩了个干净,又刀光如水划过,阿古拉的右手也飞上天,半空中还在狂怒地挥舞着长刀。

    被斩了四肢的阿古拉倒在野草里,汩汩鲜血将草地染成一片赤红。

    谢玄览手里的刀已卷刃,丢在地上,扈从又递上一把。他垂睨的眼睛里仍有癫狂的血色,用西鞑语说道:“魂归故里,记得告诉大汗,我早晚会砍光你们这些西北畜生。”

    然后一刀切飞了阿古拉的头颅。

    “三郎!”

    从萤扶着腹间血流不止的晋王,远远朝谢玄览呼喊道:“他流了好多血,你快来!”

    然后担忧地望向淳安公主的方向,适才她看见公主也受伤了。

    但她不敢叫谢玄览去救公主……

    谢玄览提着刀走过来,先将从萤拉起身,手掌自肩膀往下摸,在她肋间顿住,望了她一眼:“骨头好像断了。”

    他的神色太可怕,白玉般的面庞上溅了几滴血,殷殷如鲜红朱砂。

    从萤强忍着咽下一口凉气,撒谎道:“是吗……我倒没什么感觉,你先看看晋王的伤。”

    谢玄览瞥了一眼道:“死不了。”

    是死不了,但病上加伤,晋王已站立不住,只堪堪维持着几分清醒,见从萤有了庇佑,方撑着刀半蹲在地上,一边腹间凉飕飕向外流血,一边忍不住地小口往外吐血。

    谢玄览目光幽幽,终于招手叫扈从上前:“帮他处理一下。”

    三步开外还有一个活人,是文双郡主,她的手腕被谢玄览一箭钉在地上,正凄厉地呻吟哀嚎。从萤不忍细听,谢玄览对她说:“转过去,不要看。”

    他走到文双郡主面前,幽深的眼里似乎含着一点冷峭的笑:“表妹,真是好胆识。”

    文双郡主大口喘着气道:“你还知道……我是你表妹……我是郡主……唯有天子国法可杀,你敢……”

    谢玄览笑道:“郡主又如何?纵你是公主,今日我也杀得。”

    然后便听见刀刃没入皮肉的声响,谢玄览割下了文双郡主的脑袋,随意用布裹住,丢给扈从保存。

    从萤听见“纵你是公主”几个字时已是心惊胆战,见他割了郡主首级要带回去,只觉得他快要疯了。她如惊弓之鸟一般望着他,见他往淳安公主的方向走,踉跄地奔到他面前张臂阻拦,整个人都难以自抑地打着寒战。

    “不要……三郎,你不能杀她……”

    谢玄览向她靠近一步,她便下意识后退,然后见他沉沉地笑了:“你这是怕我?”

    从萤不说话。

    “那你可知,方才我在千里目中望见你被萧文双胁住时,心里有多怕你?”

    这一句话令从萤红了眼睛。她慢慢走到谢玄览面前,不顾他满身的血污,伸手抱住了他,劫后余生的巨大欣喜和委屈齐齐涌上心头。

    她哽咽着轻轻摇头:“我没事了……公主她救了我,求你别杀她,起码……别在这里杀她。”

    谢玄览低低应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我竟不知,你与萧澧之间何时竟有这样深的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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