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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虚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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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沉向无尽的深渊,冰冷刺骨,黑暗窒息,谢玄览以为自己会如此慢慢死去。

    忽然却有一股力量提着他上游,风浪疯狂灌满了他的五感,黑暗中涌现一片天光,在他脱离水面的那一刻霎时亮到灼目——

    谢玄览立刻大口喘息,将积在胸腔里的液体向外咳出,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卧在香衾软榻里,咳出了满手的瘀血。

    怎么回事……这里是哪儿?

    忽听得“哐啷”一声响,他转头望去,竟然看见从萤走来屏风边,绊倒了脚边的圆杌。

    从萤又惊又喜地望着他,他也是又惊又喜地望着从萤,二人怔怔对视了几个呼吸,从萤先转身向外奔去:“醒了!人醒了!快请太医!”

    谢玄览急切地想要抓住她:“阿萤!阿萤……咳咳……”

    他要掀被下榻,不料身体却似不受他的控制,异常沉重麻木,鱼跃不成,反倒摔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到圆杌脚边。

    幸好从萤马上折回来扶他,她脸上的表情那样疼惜,仿佛摔疼的是她的心尖儿,谢玄览与她对望,一时心都要溶溶化成一片春水,在坐回榻上的瞬间,搂着她的腰向内一滚,将她压在了身下的软衾间。

    “阿萤,阿萤……我的好阿萤……”

    他搂着她、压着她,抚摸确认她的真实和鲜活:“我是在做梦吗,你如何会在这儿,何时来的,路上是否辛苦?”

    他下意识以为眼下还在西州。

    从萤有些受惊和发懵,但也只是轻咬下唇,并未推开他,声音低柔道:“你刚醒,小心伤口……一会儿张医正要来了。”

    谢玄览往腹部一摸,没摸到血,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张医正李医正,低头不住地亲吻她红润的眼角眉梢、鼻梁和鼻尖。

    新婚即别离,无限思念都涨成了拉满的弓弦,他的喘息里带着急切炽热、毫无遮掩的欲念。

    在他吻上她的唇时,从萤身体蓦然绷紧,双手在半空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慢慢揽住了他的肩膀,任凭他薄唇辗转,药气清苦的舌尖侵进她齿间,勾连不休,掠夺她的津液、占据她的呼吸。这样狂肆而毫无顾忌的吻,令她浑身发软,近乎窒息时,齿间有细微的嘤咛溢出。

    谢玄览给她喘息的机会,黏腻的吻向她颈间、锁骨流连。

    从萤感受到他的过度兴奋。

    正隔着衣物慢慢磨她。

    她脸色瞬间红了,微微挣扎着向后退缩:“别这样,现在不行,一会儿有人来……”

    谢玄览本也没有如此急色,只是忍不住亲近她,此时见她柔情似水、予取予求,便忍不住想讨要更多,将她逼在角落里低笑问她:“现在不行,那什么时候行,嗯?”

    从萤垂着眼说:“等张医正瞧过,等你伤好些。”

    “我的伤没事了。”

    谢玄览低头去瞧,忽然愣住,难以置信地伸手在腹中摸了又摸——

    这哪里是没事了,这根本就是没受伤!

    到底怎么一回事?

    从萤观察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见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怔怔蹙眉,小心地开口问道:“殿下,如今你心里可感觉好些?还在生我的气吗?”

    谢玄览倏然抬眼:“你叫我什么?”

    “晋王殿下……”从萤伸手将他垂落的乌发顺到耳后,声音温柔纵容:“或者殿下想让我换个称呼,萧郎?”

    谢玄览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蓦地攥住她的手腕,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为什么要在浓情蜜意的时候提起晋王?

    是专程来气他,还是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从萤也迷茫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讨好他、平息他的怒火。可是见他不顾伤口来抓她的胳膊,又想起他为她割腕自戕的那一幕,眼眶不由得一酸。

    她声音微哽:“殿下,你要我如何都好,只是千万珍重,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要她如何都好……

    疑惑、愤怒、嫉妒,许多情绪缠缠绕成一团,令谢玄览心里茫然又惊慌。

    “姜从萤,你到底把我当——”

    一句话未完,听见身后传来“哎呦”一声,转头去望,竟然瞧见宣德

    长公主挑开珠帘走进来,她挑着眉露出戏谑神色,身后跟着非礼勿视的张医正。

    长公主毫不避讳,对榻上他两人说:“好儿子,你早这样开窍,何必白白吃这一番苦?”

    从萤连忙推开他下榻,背过身去整衣理鬓,然后向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搀起她,和颜悦色道:“这几日辛苦你守着吾儿,本宫脾气急,既然是一家人,还望你多体谅。”

    从萤淡淡笑着,不露声色地退开一步。

    谢玄览望着她二人,余光扫过内室的排布,最终落在临窗的花几上。花几上摆着两束花,一束木樨,一束墨梅,是被精心处理成永生的模样,好生眼熟。

    还有墙上那副字:落樨化萤照满堂。

    字迹像他又不是他。

    宣德长公主喊他儿子……

    张医正上前来给他诊脉,被他扬手甩开。他脸色白得瘆人,一双眼珠却阒黑如渊,幽幽凝视着从萤,寒针一样,仿佛要噬人,令她心里无端一突。

    好一会儿,他说:“阿萤,给我找面镜子。”

    从萤转身去寻,找了一圈儿,只找到那半面照世宝鉴,用袖子擦了擦,捧到他面前。

    半面也够了,足以照出他的脸,眉眼清逸、面若冰雪,一副不胜病弱的气态,哪里是他谢玄览,分明是晋王的模样!

    霎时间胸腔血气翻涌,巨大的恐慌感朝他罩下,他弃了镜子,再次摔下榻,一时不知要到哪里去,眼前一片晃影,众人惊呼的声音在耳边时远时近,有几个健壮侍卫闯进来,将他拖回病榻上按住。

    谢玄览如溺在水里一般大口喘息着,双眼望着帐顶摇颤的金铃。

    他不再试图挣扎,沉哑着声音道:“都滚……让我静一静。”

    张医正松开他的脉搏,说:“别让病人动气,听他的吧,咱们先出去。”

    只有从萤没走,她走到榻边坐下,为他整理方才挣扎时弄乱的伤口绷带。她的神情安静而悲悯,仿佛他们之间关系亲密,她能对他的伤痛感同身受。

    谢玄览幽沉的目光紧盯着她,将她方才的举动,一遍一遍地回想。

    方才觉得有多甜,这会儿就觉得有多疼,密密匝匝,仿佛他又被长刀穿腹,鲜血淋漓。

    他拂开了从萤要为他重新包扎的手,抬起她的脸,与她目光迫近,只在呼吸交触之间。

    “阿萤。”他的声调里有种阴沉却缠绵的意味:“你方才对我说什么来着?有些记不清了,再讲一遍给我听。”

    从萤静静望着他。

    她试图理解他的心情,却怎么也猜不透,为何一时欢喜,一时又暴怒,他眼下到底是想做什么?报复她?折磨她?

    这会令他心里好过一些吗?

    从萤垂下乌睫,依他所言,将方才的温存软语再讲给他听。

    “从前推拒殿下心意,致殿下伤痛,是萤自欺欺人之过。自今以后,只要殿下珍重自己,要我如何都好,我不会再拒绝殿下,或者说……萧郎。”

    说完这话,她看见晋王忽然笑了。

    他脸上从未出现过这种笑,讥诮、阴戾,清逸的眉眼显出一种森森的凄艳,好想她方才说的不是情话,而是叫他去死。

    多么动听。

    可惜是说给萧郎,不是说给三郎。

    他问从萤:“那你的三郎怎么办,他会不会太多余了,要他去死吗?嗯?”

    从萤掀起眼皮,神情却没多少波澜,她回答说:“如果我们三个人里,一定要有人不得善终,我希望这个人既不是你,也不是他。”

    “姜从萤!”谢玄览瞬间气血翻涌,恶狠狠盯着她:“如今你还要诛我的心是吗……”

    从萤不言语,见他咳得狠了,用袖子为他擦额上的冷汗。

    她的神色那样温柔、认真,又显得如此残忍。对她的喜爱和怨恨仿佛灼烫的炭火和刺骨的冰棱,同时砸落进他心器里,一时滋啦作响,血肉模糊,却不知是太爱她、还是太恨她的缘故。

    他握着阿萤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对她说:“阿萤,你好好看看我,告诉我你到底爱谁,到底想要谁?”

    他盼着她看出些什么,对他说些别的,哪怕是心照不宣、虚情假意的欺骗。

    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谁又能想明白呢?

    从萤实在是有些累了。

    她双手环在他颈间,倾身主动亲吻他,香绵柔软的唇学着他舔舐、辗转,低浅的叹息溢出唇齿间,仿佛恳求:“殿下,不要这样折磨我了,好吗?”

    谢玄览心头涌上难以抑制的哀伤,赤红的眼眶里滚下一滴泪,落在彼此交缠的唇齿间。

    他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放开,可是这算什么……到底是谁在折磨谁……

    从萤忽然觉得唇上一疼。

    谢玄览松开她,转而抓起她的手,狠狠咬在她腕上,真想叫她也鲜血淋漓地疼上一回,却又在听见她嘶嘶抽气时,克制着松开了齿关。

    虽然没有出血,但是留下了齿痕,大概也要三五天才会消散。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齿痕说道:“你记好了,这是我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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