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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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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昏昏,流灯暧暧,宾客已散,观樨苑内却仍热闹,到处一片彩绣辉煌。

    从萤安坐在新房内,听见外头喜娘们的吉祥话不断,声音很是欢欣。她张望几回,问过几次时辰,喜娘笑盈盈道:“有这样如花似玉的王妃惦记着,殿下他必不会误了吉时,想来是宾客热情,前头绊住了。”

    今天哪有人敢拦晋王殿下。

    从萤没有说什么,垂目想自己的心事。

    自梦见那十五年后,她心里对晋王的感情十分复杂,一直想与他好好待一会儿,可大婚在即,他避而不见,竟至今也没有机会。

    倒是听紫苏隐晦提及,今日晋王登集素苑亲迎,虽然表面上春风温煦,暗地里是带了兵的,若从萤反悔,恐怕是打着强行将她绑上花轿的主意,真是十分惊险。

    从萤听罢,心中沉思:他是把她想成了什么样子?恐怕从前种种,一定令他心里怨她的绝情。

    她请喜娘帮忙摘了珠冠,和衣靠在引枕上小盹片刻,就这一会儿工夫,她又梦见谢玄览自戕的画面,他倒在满地血泊里,报复般向她隐隐扬起一个笑。

    “三郎!”

    从萤惊悸而醒,额头尽是冷汗。

    一只握着帕子的手停在她面前,见她醒了,微微顿住,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从萤面有惊惶,抬目望向这只手的主人,他尚穿着新郎的吉服,又在前头饮了点酒,瞧着气色柔润,目光却沉静幽深,毫无迷离之色。

    他说:“欹睡易魇,时候不早了,唤人进来梳洗更衣,到榻上去睡吧,睡前往博山炉里添点安神助眠的香。”

    方才他进门时,喜娘们挑亮龙凤烛、降下金绡帐,待要唤醒王妃,被他阻了,都欣笑着掩门而去,此时喜房里只剩他和从萤二人。

    从萤突然倾身抱住他,靠在怀中,好半天没说话。

    晋王感觉到她的不安,轻抚她后背安慰到:“做噩梦了吗?”

    从萤点点头,向他怀里偎得更深。

    晋王说:“他没那么容易出事,别怕,西州若有消息传来,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从萤梦见的不是这个,虽然她的确担心三郎,但眼前这位更令她揪心。

    今日拜长公主时,她见他藏起来一张咳出血的帕子,知道他的身体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又想起近日朝论有关他的种种流言,说他敛权凶狠、不择手段地党同伐异,仿佛自知时日无多,所以破釜沉舟般想给她留下些什么。

    她紧紧抱着晋王不撒手,晋王以为她是觉得这回答敷衍,微微叹息道:“我是他的后来身,他与我性命攸关,只要我活一天,就意味着他必然无碍,所以这些时日你不必为他担心。”

    “那你呢?”从萤问,“是不是只要他活着,你也不会有事?”

    晋王说:“我不清楚。”

    从萤又问:“他可知道你的存在?”

    晋王:“我不知他猜出了多少,但依他的脾性,是否知道我的来历,并不影响他对我的态度,也许知道了我是谁,反而更想叫我去死。”

    他不想在新婚夜里讨论另一个谢玄览,轻轻推开了从萤起身:“好了,你身上出汗了,我唤人来服侍你梳洗。”

    婢女们捧着水盆寝衣鱼贯而入,有人为她解发髻,有人为她卸妆面,还有人跪在她脚边侍弄她的指甲。从萤不习惯被人这样伺候,但想想自己是第一天做晋王妃,也不好刚来就把规矩都颠倒,只怕显得她不领情,遂忍着任她们摆弄。

    沐浴罢,她出来时,屋里却不见晋王的影子。有个小婢女犹豫着小声道:“方才殿下起身往外走了。”

    从萤披着半干的头发、踩着木屐追出去,见晋王正撑着玉杖缓步往外走,连忙唤了一声:“殿下!”

    晋王脚步微顿,回首看向她。

    是夜月缺,光华却不减,冷冷清辉如水如练,在他周身浮起一片朦胧的光晕。这月晕衬得他清冷俊美,也衬得他与满院喜红格格不入,不似世间人。

    从萤怔怔望着这一幕,想起梦中景象,蓦然心尖一紧,不顾冬月寒冷,就这样身着单薄中衣地跑过去抱住了他。

    晋王讶然后蹙眉:“穿这么少,是想生病吗?”

    低头见她踩着木屐,他将她抱起往回走,直走进春意融融的卧房才将她放在罗汉榻边。

    从萤却握着他的手腕不松,仰面问他:“你为什么要走?”

    晋王反问她:“你为什么要追?”

    “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

    “所以呢,你是真心想让我留下吗?”

    从萤微一沉然。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她不知他是否还有心力与她全礼,担心他吃不消,待要直说,又怕他难堪。

    她这一犹豫,落在晋王眼里,却被误解为并不真心情愿。

    毕竟方才她小梦惊醒,所思所念仍是另一个三郎。

    晋王拂开了从萤的手,与她说道:“要你做晋王妃是情势所迫,但闺房中事并非不得不为,你愿意为他守身,我绝不逼迫你,这是我之前答应过的。”

    从萤听了却有些惊讶:“只是因为这个?”

    晋王笑了笑:“你好像很不以为然。”

    从萤被拂开了手,又去握他的腕,从身后环住他腰身,侧首贴在他蝴蝶骨上。

    声音温柔如怅:“殿下,你看看我,既然娶我为王妃,当真一点私心也无?”

    晋王的身体明显一僵。

    许久,听见他略带喑哑的声音苦笑道:“我当然有私心,我的私心远比你想象中更加阴险恶毒,我只是不敢放纵而已……阿萤,我已经强迫过你一次了,不想再伤害你第二次。”

    前后两世,从萤都是受情势所迫才嫁给他,对谢玄览却不然,那是她高高兴兴的筹划,心心念念的盼求。

    和他相比,他自惭如跳梁小丑,实不愿再如前世新婚夜那样,无耻地逼迫她与他做真夫妻。

    此时,却听从萤叹息道:“倘若我情愿呢,殿下?”

    晋王恍惚以为自己听岔了,转身来望着她,欲言又止。

    从萤捧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长睫垂落,在颊边投下一片温柔侧影。

    她说:“我对你并非铁石心肠,你娶我是为了让我做晋王妃,但我嫁给你却并非为此,我愿意与你做真夫妻,愿意与你白头到老,无论你是晋王殿下,还是梦里的三郎。”

    晋王的目光瞬间一深,仿佛听见纶音,只觉得鼓膜中耳鸣不息。

    他捏着她的肩膀迫近她,在即将触碰她的唇时却又生生止住,低声问她:“为什么?”

    抛开纯粹的心动与情爱不谈,他知道她对此世的谢玄览有一份责任和牵挂。她总是怜贫惜弱,所以屡屡偏心,晋王心里难受不平,却不忍责怪她的慈悲。

    如今又是为什么,是因为他快死了,所以觉得他更可怜些么?

    从萤没有回答,揽着他的脖颈,主动吻上他的唇。

    梅子红的口脂清香缠绵,她的温柔里带着一股韧劲儿,改坐为跪,倾俯向他,像缚人于柔情中的陷阱,一时竟令他挣扎不开。

    也许是挣扎不开,也许他对她,从来都没有挣扎的意志。

    他因顾忌而表现出的放任更像是一种引诱,任她柔软的嘴唇摩挲贴合,渐渐试探着探入舌尖,吻得更加认真,更加交织深切。

    他的手虚虚护在她腰侧,虽未触碰到她,苍白的手背上已是青筋隐现。

    直到听到“啪嗒”一声轻响,是他腰间玉带解落的声音,这一声轻响仿佛挑断了他心里系着千钧重的丝线,他的手臂猛然将她按实在怀里,加深了这个藕断丝连的吻。

    罗汉榻是供饮茶小坐之用,中间小几摆了数盘桂圆花生,尽数被扫落在榻上。

    从萤好一会儿才得了喘息,

    见晋王起身解衣,修长的手指将盘扣挑开,繁复的吉服层层卸落。他解衣时,目光始终盯着她,从萤从那幽静如沉璧地目光里觉出炽热,竟觉得有些矜赧,轻轻别开了眼。

    晋王只着中衣,将她从罗汉榻抱起,走进围屏,撩开织金坠玉的龙凤喜帐,将她放在层层堆叠的柔软锦被中。

    这时候,他仍慎重地问她:“倘若将来被他知晓此事,你会后悔今日亲近我吗?”

    从萤说:“他是三郎,你也是三郎,你不曾怪我,我相信他也不会。”

    晋王俯身吻她,呢喃一般落在耳畔:“千错万错……是他的错,是我的错,从来不该牵累你为难。”

    知她不会心中负罪,晋王再没有犹疑,解落最后的遮挡,在衾中紧紧拥住她。

    从萤咬紧齿关,难耐地攥紧了身下的杭绸衾褥。

    但这不适只有一会儿,在他细碎的亲吻里,很快被其他感觉取代,薄汗淋漓里,从萤不舍地望着他,指尖在他眉宇间反复流连。

    虽然他变了容貌,但他带给她的感觉与梦里一样。

    也许是遭受过太多刀霜剑戟的缘故,曾经结过的痂层层将他包裹起来,让他变得比此世的三郎更沉稳内敛,更珍重克制,即使这种时候,也没有失了分寸肆意冲幢,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紧紧抱着她,像一袭温温的流水将她裹住。

    他望着她的目光令她心口发热也发疼。

    被那目光笼住,便似被无声的宿命裹挟,令人无所遁逃,何尝不是心甘情愿地沉溺。

    从萤沁着汗的指尖从他绯红的眼角滑下,描摹他嘴唇的形状,又沾着他湿漉漉的吻,落在他突起青筋的修长颈间。

    忽然,她迷离的眼中滚下泪珠,仿佛呢喃般轻声道:“疼吗?”

    晋王动作微顿,亲吻她的泪痕,目光中隐有谨慎:“我弄疼你了?”

    从萤轻轻摇头,直到这时才与他吐露这些时日压得她难以喘息、时常从梦里惊悸的心事。

    她说:“我梦见你张挂招魂幡,向道士求丹药,梦见你白日昏沉,夜里反侧,梦见你在三清神像前彻夜叩首,用刀……引颈自刎……”

    她的话音从隐隐颤抖变成了泣不成声,朦胧的泪光里,帐中的一切都虚成晕影,唯有他的眼睛,仍清晰地望进了她心里。

    “我一直想问你,疼不疼……”

    她落在晋王颈间的手被攥住,他的力气那样重,几乎要将她腕骨捏断。

    他眼里始终温柔的笑意沉了下去,只剩下沉甸甸的幽寂,以及一缕焚心似火、辨不清是爱还是恨的火焰。

    “阿萤,你都记起来了?”

    “那我倒要问问你,若我不这样做,没有得到此世的机缘,你许下的十五年之约,本打算如何赴我?”

    从萤无言以对。

    晋王掰过她的脸,擦净她眼里的泪水,要她躲不得也避不得,咬牙切齿地质问她:“你骗我,嗯?”

    “你知道这十五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对此世的谢玄览如此慈悲,为何偏对我这样心狠?”

    从萤:“……”

    他活像是找到了冤家的债主,积攒了十五载的苦恨冲开了牢笼,释放出被关锁已久的猛兽,情欲也随之如山洪崩泻。

    节拍陡然变了。

    他一句接一句地质问,一下接一下地深碾。

    从萤惊喘着蜷起,又被他强行展开。

    骨子里,他是比此世的三郎年长十五岁的谢玄览,从萤觉得三郎情难自禁时已足够轻狂,不料这位经历了十五载的战场杀伐与朝政倾轧,更是狂风骤雨,难以招架。

    她后悔被他情深义重的模样蒙骗,在榻上道出了心事。

    她几乎要被滔天情浪灭顶,想认错讨饶,声音却尽碎在喉间,只有细碎喘息偶尔泻出,浮花浪蕊,浮沉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才平息,恍惚间,从萤只记得周身浸过温水,又被抱着卷进衾被中。有人扶着她喂水,从萤抓住他的手腕,想说句什么,好一阵没有发出声音。

    她想说对不住。

    想说,三郎,我的确有愧于你。

    博山炉里的安神香的确有效,她感觉自己就要睡着了。

    耳畔落下轻浅的触吻,她听见晋王的声音,仿佛自梦中传来。

    他说:我找到你了,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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