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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旧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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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影回到家时,大门上贴了张粉色欠缴通知单——上个月收缴系统坏掉了,缴费无法入账,维护好之后,每天事情太多,一来二去就忘了补上。

    她撕掉通知单,拿钥匙转锁时恰逢邻居回来,如星大声招呼——

    “你回来了馨然阿姨?”

    程馨然是林影户内的邻居,也是她现下最好的朋友。

    两年前,她们便阴差阳错,共同住进这一户套内,林影租的两居室,程馨然是一居室,两户共用一个公门和走廊。

    这场缘分还要追溯到六年前,那个出逃的雨夜——程馨然便是当年的小程。

    “小星星又陪妈妈一起下班了?”

    程馨然欠身摸了摸如星的后脑勺,忽想起:“我今天去了静安寺,排队买了两份蝴蝶酥,给你分一半呀…”

    此时公门打开,林影见势推脱:“不用不用,你忘了今天是靳律师孩子的百天宴,我带她去吃了一堆甜品,再塞她该长蛀牙了。”

    “哎瞧我这记性,要不是今天委托人急招,我怎么也得和你一起去,靳律现在可是我大老板…”

    “放心,你那份礼金我一起随上了。”

    当年她还在物业上班的时候,偷摸自己考初律,后来找工作碰壁,还是经林影的介绍,才得以正式入职靳泽的律所。

    一进门,林影先把水果、菜肉搁在了灶台上,她家的厨房在公共区域,如星跟着她,眼睛却直直盯着程馨然手上的蝴蝶酥…

    看出小孩子的贪吃,程馨然应景一放——

    “我一个人吃不完,给你放保鲜室,慢慢吃。”

    如星笑着叽喳:“馨然阿姨,我今天吃到了超级好吃的布丁,和上次你带我去排队两小时的,一样好吃!”

    “是吗?那你今天还真是有口福了!”

    “可是妈妈不想我吃,还追着我跑,把舅舅的衣服都弄脏了…”

    如星的表达力已是同龄人里很出挑的了,但毕竟只有五岁,逻辑上总归差点。

    比如这句话,程馨然就没闹明白。

    “什么舅舅的衣服?”

    林影把外套包包放回了卧室,走回来边围上围裙,边朝程馨然解释:“哦,靳律师是我哥的朋友,今天在宴席上,正好撞上了。”

    “你哥?是你继母的儿子?”

    林影“嗯”着,手边忙活着把土豆洗好、削皮、切丝……

    “他之前一直在香港,现在回来了。”

    程馨然点着头,没再追问。

    这几年来,她与这母女一直相处良好,关于各自的背景也交过心,但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多余的,程馨然也并不刨根究底。

    她大学读的是法学,但成绩平平,对未来从事本专业这事将信将疑,当年刚毕业,便顺从家里介绍,去了物业上清闲的岗位,但日复一日的乏味教条工作,着实令她开朗的个性水土不服,结识林影,已是她彼时工作里一味少有的调味剂了。

    继当年林影雨夜出逃之后,再听说她的消息,竟是严翊明的噩耗,再便是听说她怀孕了……

    严松毕竟是江林集团的骨干,持股比例仅次于林济东,儿子出了事,被卷入舆论也在所难免,那时候网络媒体一顿发酵,带出不少话题热度,连带江林集团的股价都涨了呢,更别说严翊明作为画家,活着的时候作品无人在意,人一走,倒是遇到不少伯乐青睐呢。

    甚至还有些阴谋论,说这是江林集团的自导自演,为了利益名誉连儿子都可以牺牲。

    不过程馨然还是更倾向相信——严翊明的死只是被用来给江林集团炒作,并不是严家本意。

    尤其是严太太本人,当时任佳慧回来收拾儿子遗物,那出来进去眼睛都没睁开过,倒是一旁的林影,跟在婆婆身后,手里拎着散物,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同事八卦说她是伤心过度,流不出眼泪了,可程馨然却不以为然,与其说她是伤心过度,倒不如说是麻木。

    那时程馨然在工作之余准备法考,因讨厌一成不变的工作氛围,想要多条选择,她觉得,上学时候做不到的事,未必以后都做不到,不试试怎么能行呢?

    就在她拿到初律证书,写好了辞职信的后,听到同事们又讲起了严家的八卦——

    “哎,我今天看见小严太太拎着个箱子走了,脸色跟刚死老公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不是刚生完孩子吗?走去哪?”

    “你们没听说吗?她老公死之前,夫妻感情就不好了,正好在闹离婚的时候老公出了事,结果她被查出来怀孕,才将错就错帮着公婆又主持葬礼又怀孕生子的…”

    “那她现在走就是跟严家撇清关系?那孩子怎么办?严家人怎么可能妥协?”

    对方撇嘴摇头,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哎你说,小严太太当初干嘛要和老公离婚?他俩也算是门当户对,有钱有闲,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谁知道,他俩结婚也没多久,老公还总出门…说不定是寂寞了吧?”

    “啊?寂寞还怀上孕了啊?”

    所有的八卦轶事里,女人总是最易被津津乐道,也是最容易成众矢之的的,这种调侃、揣测甚至是讽刺,没有来由,只为了给大众的茶余饭后塞塞牙缝,图个乐。

    在严家丧子这一连串的故事里,林影自然成了这个被说道的对象。

    再度与之产生交集,是在递了辞呈一年多以后,当时程馨然正满上海海投审计法务岗,但疫情以来经济下行,大小事务所都在严控人员成本,像她这种没有经验、在校成绩平平的简历,碰壁是在所难免的。

    家里人天天对她的辞职、不着调阴阳怪气,好容易捱过了年,工作还没着落,又赶上了封控,她被硬控在家整整一个季度,听了家里人三个月的轮番数落,再这样下去,她真快要被逼疯了……

    于是乎,居委会宣布解封的第二天,她立刻联系了中介看房,能逃一天是一天。

    目前还没找到稳定工作,经济上还付不起新小区房租,而合租这种事不确定性太大,何况疫情反复,她总担心又来一次鸳鸯锅。

    就是在这样一个人心惶惶、却万物复苏的节骨眼上,她与林影在一次看房中偶遇了。

    老旧的楼道本就狭窄,各大房屋中介生意火爆,一天之内,来来去去,一户锁头能被转上几百圈。

    中介将这一门两户的公门打开,公共走廊的空间适中,刚好够两个清瘦的成年人并行,他介绍说——

    “朝北的房子是整户,朝南的这边是卧室,厨房在走

    廊这边,还有个阳台…”

    听到阳台,程馨然便听到对方问——

    “我要是把朝南这间租下来,对面这间你能只租给女生吗?”

    “这得看情况,解封后着急跑路的人不少…得看行情的,你是担心安全问题?以为你看二室,想着是和家人一起住呢。”

    “只有我和女儿一起,她年纪还小,我当然有顾虑。”

    那时候出门,大家仍戴着口罩,听她声音有些熟悉,皱眉的神色亦然,程馨然开口试探——

    “你是小严太太嘛?”

    由此,她们才辨认出了彼此。

    一聊才知,林影生产半年后就带着女儿住出来了,说是与公婆的育儿理念不合,先前她请着月嫂、带着孩子住在松江那边的别墅——听说是隶属于她名下的唯一房产,但住松江毕竟太远,她又找了新工作,为了生活通勤方便,好容易解了封,她也着急看新住处……

    时隔小两年,两人兜兜转转,从之前的业主与物业,成了套内的邻居,这缘分着实难得。

    程馨然看着小如星一天天长大,从牙牙学语,到如今口齿伶俐,从最初闹着喝奶吃辅食,到现在酷爱甜品……

    她很佩服林影,几乎是刮目相看。

    明明出身不菲,想不出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让她忍受现在的生活模式,单亲带娃,甚至某种程度上,与家庭“决裂”。

    如今这老公寓,虽然内设新装,但毕竟房子有年月了,但林影却依旧愿意带女儿住在这,程馨然问过这些,林影是这么说的——

    “房子老,但是人味重啊,要是我和孩子在家里遇到什么事,街坊都能帮衬,总比当年那一梯一户的钢筋水泥强…满眼黑。”

    林影始终记得那次开锁,若没有程馨然的放水,若她遇上的是一个冷漠的物业,或许她永远都逃不出那个牢笼……

    后来时移事易,在找房期间再次遇到程馨然,像是上天的二次垂怜,二人既是旧识,步调需求也一致,林影毫不犹豫地租下了这里。

    她怕类似当年的事再上身,比起物色房子,不如说她一直在物色邻居。

    而帮过自己脱离苦海的人,自然是她的第一选择。

    虽然关上门是两家,但碰到程馨然正常下班回家,林影都是直接邀请对方一起吃晚餐。

    今天她做了三菜一粥,整整齐齐地端上桌来,听取程馨然的声声赞美——

    “林影,上帝到底为你关上了哪一扇窗啊?”

    “行了不要拍马屁了,又不是第一次吃。”

    林影把筷子匙羹给她们各自递过去,像是想起来什么,“对了,我回来时看到我门上贴着单子,刚刚扫二维码缴费,系统提示这个月电费清账了,你又替我垫上了?”

    “这个月我自己的都还没付呢,你可别自作多情。”

    因为吃人家嘴短,程馨然有时给自己交钱的时候,顺带把隔壁的一起付了,不过这次还真不是她。

    “难道是之前我付过忘记了?”

    两个大人还没头绪,喝着粥的如星一语点醒梦中人——

    “会不会是岑哥哥啊?上周如星看到他在楼下。”

    这话引来两人的共同沉默。

    程馨然问:“岑硕?你公司那个实习生?”

    然而林影轻咳两下,给女儿夹几根土豆丝,轻声细语道:“如星你好好吃饭,这不是你关心的。”

    听到这里的程馨然,两眼一顿,想问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毕竟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话题有点过于直接了。

    那天饭后,她主动接下来刷碗的活,看着林影把孩子哄到客厅里看动画片,才悄声问——“从实招来,你俩有事吧?”

    “不就是成年人那点事,有什么好招的。”

    “所以那天你把如星交给我,是和他那啥了?”

    林影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程馨然忽然一脸坏笑:

    “行啊你,吃得真好。哎不过…他年纪会不会小了点,感觉他不太适合带娃当爸哎。”

    “别多想,那天只是喝了点酒,意识微醺,都没确立关系。”

    上周公司组织团建,经典的“看你喝多送你回家的”的庸俗套路,还好她早有预感,把孩子放在了对面程馨然家里。

    不然那晚,她刚一进门就被岑硕莽撞的身板扑上去拥吻,若是被孩子看到了,那可是要在三人心里都留下不可磨灭阴影的……

    很久没和男人做爱了,这些年的生活像紧绷的琴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要不是那晚的他还算耐心细致,她还真怕自己的声音吵到隔壁,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江数那样,对她怎样都迁就。

    真奇怪,平时基本不会想到他,但那晚和男孩做爱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当年和他的回忆……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这几年应该又找了新的床伴吧?那他会想自己的吧?

    毕竟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是特别的,她是他妹妹,也是他喜欢的女人,甚至是他想娶的……

    但是他娶不了她,她也并不想被娶。

    所以她选择了向前看,看了六年,却还是在这种时刻,想到了他的脸。

    而一周后,她真的看到了那张脸。

    和六年前一样的锋利眉宇,棱角粹然分明,依旧稳重自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但一切又都变了。

    女儿在她膝边问:“你们认识吗?”

    她才发觉,变的只有她——这个世界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总是带点残忍的,因为孩子无时不刻提醒着你的变化。

    刷了碗后,她回到卧室,如星已经抱着平板睡着了。

    她帮忙调整好睡姿,最后干脆抱孩子到床上,盖好被子……昏黄的光线下,林影打量着这张稚嫩的脸,觉得她的长相,还是像自己多一点。

    这么想,总能给她安慰不少,总能让她从女儿没有父亲这个点上释然。

    她倒是有父亲,这么些年不还是这么过来了?年轻的时候免不了犯错,但人贵在自重,也贵在有重新开始的决心。

    她又怎么能去可怜自己的女儿,因为没有父亲就人格不健全了呢?到底什么是健全呢?当年那个痛骂自己“不健全”的父亲,他又健全吗?他又有评判自己的资格吗?

    微信消息一连振动了四五下,她解锁,发觉是来自两人的邀请——

    岑硕:“今天下午你没来以为在家,结果扑了空,顺便就帮你缴了电费,不客气~BTW,这周末有空吗?一起溯溪?”

    而另一个人,便是今天意外偶遇的人——

    江数:“这周末有空吗?我订了外滩的一家法国餐厅,他们家甜品做的还不错,如星应该会喜欢,要一起吃顿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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