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及时雨
江月龄的到来让林影明白,当年与父亲的交易或许已经发酵。
她也知道,一旦东窗事发,公司股东董事也好、社会舆论也好,对谁都不会友好,所以江月龄自然沉不住气——
“你拿你的名誉去赌你和女儿的未来,简直阴险蠢笨到极致了!你知不知道,这种事一旦发酵,谁都别想全身而退。你以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谁给的?你恨我,恨林济东,但没有我们,你又哪里来的这些资本和底气重新开始?!”
早在当年和林济东做交易的时候,林影就已经料想到有今日,可若不那样做,当年的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脱身。
她最大的筹码和最想保护的,是同一个人。
就是女儿如星。
“我当时的名誉早就烂透了,守着那东西我只会把自己逼死。我没管过公司,没有你们的大局观,但我知道,林济东当年肯应下我这样的要求,问题根本不在于我做了什么,而在于你——是你们这么多年来失败的婚姻,让他非要对你做到这么绝!”
哐当——
江月龄手里的杯子掉落下来,水渍溅上了照片,她看到照片里的江数和如星,笑得灿烂无虑……
林影抽了两张纸,淡定地将水渍擦干,将两张照片放好,交还给她…
“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江数,即使是他从香港回来这段时间,我和他也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是说过他喜欢我,但我没答应要和他重归于好,甚至…我们从来都没‘好’过,他也不知道如星是他的孩子。但我不在乎这个,我只需要知道,如星是我的孩子就够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当年一定要离开家吗?因为只有离开你们,我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哪怕是我的龌龊和懦弱。我是犯过错,也犯过糊涂,但谁没犯过?活得越久,就犯得越多。所以你也好、林济东也好,你们的恐吓根本威胁不到我。”
她当年敢朝林济东提那两个条件,也是与靳泽反复确认了细节后,自己总结出的方法。
靳泽作为业内顶尖的律师,职业操守这块他早有耳闻,尽管与江数交情不浅,但林影毕竟是本着委托人的身份与其交涉,他懂分寸,自然不会乱讲话。
可经历了严翊明家暴离婚的案子后,林影已经懂得了明哲保身的意义,她要尽可能的,从源头扼住一切会露馅的机会。
因此在面对孩子生父是谁的问题上,她只字不提具体的人和事,只提问题和要求,询问具体操作的可行性和局限性,靳泽自然知无不言,也多字不问……
以他的聪明劲儿,或许早将真相猜出个七七八八了,但林影不在乎——口说都无凭的事,猜出的真相又如何有凭?
“我不知道林济东这些年,对这件事到底如何运作的,但我当年离开后,他除了定期将如星的抚养费打过来之外,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更没有其他人以他的名义私下联系过我。
自始至终,我对他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以波及到我和女儿,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算信守承诺。”
可江月龄的脸色早已沉得发黑,她冷嘲——
“那是因为他还没找到好时机,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逼着江数结婚?还不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在兼并股份,隔离资产?你知不知道,你当年那么一闹,他的算盘敲得更响了,不然何必要来质问你?你这始作俑者倒是置身事外……”
“你今天来质问我,无非就是想来确认这件事,再不过,就是劝我离江数远点,对吧?”
江月龄不答,但从她眦目里,林影知道这是默认了。
她沉默了许久,脑子里推演了无数可能与画面,终于提出——
“既然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那我也没有辩驳的必要。当年我虽与林济东做交易,但并不代表我们是一条心,现在……如果江姨你肯信我,我也可以和您谈条件。”
“你还想谈条件?”
“您今天着急过来,除了利益拷问,应该就是想护着江数吧?”
闻此一句,江月龄果然眼神一软……
“天下没有不在乎孩子的母亲,只是在乎的方式不同罢了。我从小在您身边长大,知道您和江数一样,不善言辞,也吝啬于表达感情。
就像您说的,如果林济东真的在谋算些什么,真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我希望…您能不要让舆论波及到我女儿,至少,别让她出面,我不想她这么早就面对这一切。”
还没等江月龄开口表示,林影紧接着谈及——
“作为交换,我答应你今后再也不和江数来往,我会带着女儿,去别的城市生活。”
“你以为你在拍偶像剧吗?现在什么年代了,依江数对你上心那态度,你带着孩子突然消失,他能无动于衷吗?”
“他会接受的,”林影苦笑一声,想到他上次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朝江月龄笃定——
“因为……我要的他给不了,但有人能给。”
汪铎从香港返程上海后,隔了两周才将将闲下来,终于通知林影去安排画廊的年中述职会。
述职评定与下半年的分红以及年底的奖金相关,尽管占比不重,但好歹要走个形式,年年被诟病,却也年年都要溜一圈。
然而今年一向稳定发挥的张姐却出了个洋相——报告AI味十足也就罢了,报告里面的公司名称都是错的,也不知道为何一个做财务的人,工作内容与产出业绩评定有什么关系。
总之,偷来的报告一目了然,连查重的必要都没有。
面对此情此景,张姐的脸色由红变绿,林影却佯装惊讶:
“哎呀张姐,你错把初稿发给我了?怪我最近太忙了,没点开仔细看看。”
当时许一唯给她的时候,她也没仔细检查,也不知是太过信任AI,还是太过信任许一唯这个新人……
好在汪铎并不算看重这个环节,微笑点头后,也就过去了。
待所有人的报告都阐述完毕,林影做压轴,汪铎主动提出回她办公室讲会自在些。
她汇报了自己这半年来的工作成果和未来规划,报告写得很清晰明了,下半年的规划也很贴合实际,不过汪铎还是觉得——
“你其实可以更大胆一些,今年上半年我们的艺术家的签约虽然不多,但作品成交额一直可观,尤其是签了皮埃尔,又承了暑假私展后,不管是品牌知名度,还是作品购置意向,数
据都在涨,是厚积薄发的一年,下半年或许可以更激进一点,以皮埃尔为背书,去吸引更多海外创作者的签约代理。”
闻此,林影在笔记本上记录上两笔,“那我有空去做些功课,看看哪些海外艺术家可以放进池子…”
“你呀,还是喜欢什么事都亲历亲为。”
“这本来就是作为总监该想的,总监不看大方向,还指望代理人们自己看啊?不是汪总您当初教我的,做Leader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主人翁意识。”
汪铎莞尔,扶了扶镜框,调侃反问:“那弄错财务的述职报告,也是我教你的?”
林影也忍不住一笑,
“当然喽,‘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时机,就是在她露出破绽的时候’,这不就是你当时教我的吗?”
当年就是张姐起头造谣林影,导致后来她即使做了总监,她仍然不见消停,表面献殷勤,背后对着新员工嚼舌根,弄得画廊上下除了些代理人,都跟着对林影有微词,即使她对所有员工一视同仁。
“她仗着自己资历老,天天对着年轻员工吆五喝六,平白让他们分摊她的私活,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公司主人。这次多亏了小许留心,让我借坡下驴。不管怎么说,支使新人帮她写述职报告、用AI写稿连改都不改这事,都不好看,扣5%的奖金…算是给她个警告吧?”
当年林影被造谣这事,多少因汪铎而起,所以他完全清楚林影心中的不甘与愤怨,对于今天这样的局面,谁都有理由苛责林影,但唯独汪铎没有——即使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责备的人。
当年的谣言,便是张姐诽谤林影是汪铎婚姻里的第三者,如星是汪铎的私生女。
一切源于如星差点被人贩子拐卖之后,林影的工作效率大幅降低,主动规避加班也就算了,甚至经常早退,就连谈客、签约中途都心不在焉……
汪铎察觉到此,下班刻意将她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
林影将女儿的事如实相告,希望今后能酌情缩减些工作时间。
可汪铎听完后,面色虽凝重,语气却干脆得吓人——
“林影,实话说,下周保利夜场要在上海加开特别场次,我拿了竞拍资格,本来是想带你一起去长长见识的,但你如今的状态…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人选了。”
保利夜场可是国内顶级拍卖专场,拍卖地点和入场门槛向来不容小觑,凭她如今的身份和资历,想获得一真正参与竞拍的资格根本是天方夜谭。
他把话说在这份上,简直就是故意置她于两难的境地,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看出林影的犹疑,汪铎届时淡然问起:
“你女儿多大了?会认生吗?”
“快三岁了,不怎么认生的。”
“我给儿子请了一个私人幼教,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先把女儿送去一起带两天,等开秋孩子能上了幼儿园,你就可轻松些。”
那天她才知道,原来汪铎彼时已经在与妻子分居,预备协议离婚了,儿子在上海由他来带,只有学期时才会回香港,可协议离婚,毕竟不是真离婚。林影明白瓜田李下的道理,对方不仅是自己的上司和伯乐,更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可这样您太太,不会误会吗?”
见她犹疑纠结,汪铎却道:
“还记得当初面试的时候,你是如何向我保证的吗?”
“…三个月内适应行规,一年内签下一名艺术家并与其达成深度合作。”
“那你觉得,一个遇事瞻前顾后的人,能做到你承诺的目标吗?”
那一刻的林影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鸵鸟,入职时伟岸矍铄的身姿,在此刻将头低低地埋进土里,像个笑话,她自己都忍不住嘲笑。
她不想让汪铎觉得自己当初看错了人,单亲妈妈无法两全,枉他愿意栽培她,给她喂资源……
她不想输,也不能输。
女儿和事业,她都没有理由放弃,所以为了成为一个新时代独立女性,尚且未能独当一面的她,选择了抓住汪铎这阵及时雨。
二十七岁的林影,总归要成熟一些,可也只是一些。
就在她陪汪铎参加拍卖会的那晚,她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对方告诉她孩子因为误食了芒果而导致过敏腹泻高烧……
赶到医院时,林影自责——
“我不知道她对芒果过敏…”
“这种体质大概率是遗传的,知道了今后就留点心吧。”
虽然育儿师主动站出来担责,但林影那天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眼泪很多,她没敢哭出声,似乎此刻发出任何一种声音,都是对她母亲身份失职的嘲讽。
她不需要安慰,只是需要一个时刻让自己把情绪纾解出来,这个时间内,最好谁都不要来打扰。
可就在这样独自释放情绪的时刻,她感到眼前的湿润忽然被一团柔软侵占——那是汪铎递来的纸巾。
她只是机械地伸了下手,还没触到对方的指尖,就被忽然闯入的女人甩来了一个巴掌——
“原来就係呢只狐狸精!日日勾引我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