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真的不能一甩手就走吗?
到底官袍顶用,一路上遇山开路,人群一见着柳襄就低头哈腰,纷纷让出道来。
崔蕤一瘸一拐走到沈亦谣诗作的青石碑前,冷冷笑了一声。
裴迹之凛起了眉,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崔蕤略侧过脸来,“裴二,这佚名诗,你可认得出来?”
裴迹之正了正色,“是我夫人所作,如何?”
没想到崔蕤反倒皱起了眉头,似在深思,“夫人?”好像豁然开朗般,仰天一笑,“哈哈。哈哈。原来是你夫人。难怪。”
裴迹之摸不准他在笑什么,眉头锁紧。
他认识的不是沈亦谣,是不移居士?他做过什么?
他脑中瞬间想过一个想法,不能让他见到沈亦谣。
崔蕤仍在笑,笑得前仰后合,弯腰时似乎笑出来泪,眼底却不见笑意,如一片仇恨的寂静深海,他转过头来,脸上有讥讽之意,“裴二。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夫人啊。”
裴迹之猛地上前攥住崔蕤的手,“你什么意思?”
崔蕤反手握住裴迹之的手腕,狞笑讽刺之意愈浓,“我笑你啊裴二,做了别人的绿王八都不知道。”
裴迹之眉头拧紧,反手一拳就要照着崔蕤的脸去!
柳襄忙过来拉住裴迹之的手,不见笑颜色,眸色深深警告裴迹之。
崔蕤嘴角一勾,朝旁边柳襄叫道,“今日不白来,好戏一场。赏他。”
柳襄讪讪一笑,抹着头上的汗,一边朝裴迹之使眼色,“什么赏不赏的,说笑了裴将军。这诗仙在二楼上,咱们一道上去看看吧。”
裴迹之往楼上一望,高楼之上,只能隐隐望见一方白帷幛。不祥之意让他眉头深蹙。
沈亦谣正拿着一笺诗,思考如何题注。
眼前人群忽然呼啦啦地散开。
手心顿时失力,捉不住手中纸笔,“啪!”一声掉落在地,毛笔在地上滚了一圈,徐徐滚到崔蕤的脚边。
崔蕤弯下腰,佝偻的脊背弯腰时有片刻凝滞,似乎是有旧伤,他拾起地上的笔。
皱起眉,瞧身旁围着的众人,“这就是那诗仙?”
旁边人被崔蕤眼神盯着,都觉毛骨悚然,不敢贸然应和。一时鸦雀无声。
久远的恐惧和屈辱从脊骨升上来,沈亦谣下意识想转身逃开。
崔蕤身后,裴迹之负手站着。他神情肃然,直勾勾盯着帷幛之中的沈亦谣。
他……知道当年的事了吗?
那,后面的事,这三年,他听说了吗?
沈亦谣两手颤抖,呼呼的风响在耳边,周围所有的人被风声带走,在她脑中只余她和裴迹之二人。
“说话!”崔蕤怒喝一声。
“是。是。这就是那诗仙。”旁边一个穿着靛青色布袍的年轻人瑟瑟着答道,“把诗文递进去,诗仙就会批注的。”
崔蕤勾唇,似是觉得有趣,“拿纸墨来。”
柳襄朝那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那年轻人立即低眉哈腰地上前递上东西。
年轻人转身欲退,却被崔蕤捉住了肩,动弹不得。
崔蕤手一拍,把澄心纸按在那人背上。
“大人……这这……那儿有毛毡。”年轻人往旁边桌案上一指。
崔蕤却没理他,直接将纸铺在那人背上,提笔就写。
沈亦谣盘腿坐在地上,脑中嗡嗡作响。
她能逃吗?
能从这里消失吗?
没人捉得住她,可之后呢?
明天崔蕤会来搅乱诗会吗?
裴迹之苦心孤诣的安排怎么办?
就这么逃了,她甘心吗?
崔蕤写罢,一把掀开帷幛,白纱帘迎风卷起。像当年闯入公主帷幛之后那般无理。
沈亦谣被这熟悉的屈辱打碎,坐在原地,行动不能。
都过去了,已经死过一次了,为什么还是这般弱小如蝼蚁。
她低下头,看见崔蕤递过来的纸笺。
那是一句熟悉的诗,“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女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沈亦谣一点点触上年少轻狂的妄言,从地上拾起纸笺。
指尖颤抖,“嘶啦——”,纸笺应声碎成两半。
沈亦谣将那纸叠成两半。
“嘶啦——”
“嘶啦——”
帘外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神仙竟将崔蕤的诗撕了!
沈亦谣手下动作越来越快,似要将胸中屈辱统统碎成齑粉。
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沈亦谣大发神威,帷幛“呼”地被狂风刮起,那纸末洋洋洒洒,如雪花般从二楼飞落而下。
裴迹之蹙眉看完了这一切。
随即意识到!沈亦谣走了!
他转身就从二楼台阶飞奔而下。
“神仙?”楼上的诸人再朝帘内求问,却怎么都不应了。
“神仙怒了?”
“这……为什么?”
一人小声伏在旁人耳边,“多半是因为这人在诗仙面前剽窃古人诗词,引得神仙震怒了吧。”
崔蕤一把揽过柳襄的肩,下巴一抬,“你猜,神仙为什么看了我的诗就跑了?”
柳襄扶着额,“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啊?神仙的意思谁能揣摩?”
崔蕤冷笑一声,“多半是这神仙生前也是个淫娃荡妇,看了这烈女诗心生惭愧怨愤,你说呢?”
“嘶,这么污蔑神仙不好吧?”
崔蕤扯了扯柳襄头上的官帽幞头,“圣人祭祀天地,我朝这么多先帝英灵,轮得到这小鬼来此地装神弄鬼?小心你的帽子。”
“走吧。去回圣人的话。”崔蕤背手离去,用一瘸一拐的背影同柳襄说话。
大雁塔被寺庙的院墙围着,沈亦谣逃出来后,就蹲在大雄宝殿檐上。
脚下的木鱼“笃笃”声不歇,沈亦谣捧着脸,大脑放空。
圆过方丈老迈雄浑的声音穿破屋顶,“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像是对她的一声警告。
她待在人间越久,越被人间的忧惧绊住手脚,真的不能一甩手就走吗?
什么都不管,心无挂碍,无有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