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我想生个要命的小病。”
自从裴迹之知道沈亦谣母亲的事后,就一直无精打采的,也不再胡闹了。
沈亦谣飘在空中,看裴迹之一个人坐在桌边,默默吃着素斋。
“你要不要吃点鱼脍吧?鱼不算荤腥。”没忍住出声道。
裴迹之夹了一筷子薤菜,乜了她一眼,“哪有你这样劝别人破戒的。”
沈亦谣蹲在椅子上,凑近眼看他,“你现在太瘦了,只吃菜会长不高的。”
沈亦谣吸溜着口水,“现在正是吃江陵白鱼的时节,味道很鲜的。来都来了。而且这菜都在船上搁好多天了,都蔫了,船工都不吃。”
“你想吃?”
“想吃。”沈亦谣点点头。
“那你现形来吃点。”
沈亦谣一愣,“我现形也吃不了。你帮我吃吧。”
裴迹之停下筷子,转身出了舱门,“那我也不吃。”
沈亦谣追了出去。
远处山峰竦峙、飞涧高悬,裴迹之站在甲板,望着宽阔江面的点点渔火。
正是日暮昏暝时分,江风把裴迹之的素色衣袍狂浪卷起。
衣角猎猎中,他的身影看起来分外孤独。
沈亦谣背着呼呼的风声飘上前去,只要她想,就可以乘着风一路被卷上天。
沈亦谣站定在裴迹之身边,不得不大声对他说话,“你想什么呢!”
裴迹之手揉着自己的指尖,鬓边碎发被风卷起,“什么也没想。”
“骗人。”
沈亦谣从背后把裴迹之环抱住,贴着他的耳朵,“你一定在想,我当时死在这条路上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你在怪自己。”
裴迹之身形一凛,终于转过头,“那你怪我吗?”
“我不怪你。”沈亦谣把手从他的臂间伸过去,贴着他的手背和他十指紧扣,“是我自己要一个人走的。这是我选的路。”
裴迹之感受着后背冰凉的温度,惨淡一笑,“这不是我要的。”
“你要我怪你?”沈亦谣歪着头看他。
裴迹之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睛看着江面上翻滚的波涛。
过了很久,才缓缓说,“让我自己待会儿吧。”
“好吧。”
沈亦谣松开手,“那我回去给你拿件披风,江风太大了,会着凉的。”
沈亦谣回船舱,从行李里翻出一件素色披风,那枚长命锁从包袱里掉出来,金光分外刺眼。
沈亦谣再抱着披风出去的时候,裴迹之伶仃的背影仍站在原地,像只孤独清隽的白鹤。
裴迹之背后忽地被罩上一件披风。
他余光瞟到两截白藕般的手腕从小袖里伸出来。
那是沈亦谣的手,从背后踮着脚替他把结系好。
他猛地转过身。
沈亦谣穿着那日在西市上买的衣裳,碧绿小衫、白花缬绿间裙外头搭天青色纱裙,青纱帔子斜披在肩头。脖上戴着那枚金镶玉的长命锁。
头发梳成单螺髻,用他的玉簪簪好。
像一枝新鲜的嫩柳。
对着他展颜一笑,原地转了个圈,“我好看吗?”
裴迹之霎时眼眶一红,愣愣点了个头。
沈亦谣笑着贴上来,挽着他的手,“我现在是真的沈亦谣了。你可以跟我说点真话了。”
沈亦谣贴着他的手臂,仰头看他,“你到底在想什么呀,二郎。”
裴迹之垂下头,小声嘟囔,“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生个要命的小病。”
沈亦谣笑顿时凝固在脸上,扬起的唇角一点点坠下去。
“你个混蛋。”沈亦谣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
“你看。说了你又不乐意。”裴迹之捏着沈亦谣的拳头放下来,脸上神色不显。
沈亦谣收回挽着他的手,有些气郁,“你不准生病。”
“你真的对我很严苛。”裴迹之叹了口气,“你父亲母亲、你、我父亲,他们的生死你都能看得开,为什么唯独不准我死?”
“这能一样吗?我们都是不得已才死的。”
“你看,这时候就成了‘你们’了。”裴迹之垂下眼,“我想要我们两个之间也还有个‘我们’。”
“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都还不明白我。”裴迹之转过身去,走到另一侧的甲板上。
沈亦谣心头一惊。
美人计都不好使了。
他竟然能忍得住不看她!
沈亦谣连忙追上去,“那你就给我说明白!”
裴迹之抬起眼,天上一行白鹭正展翅飞过,缓了很久,才启唇。
“我和父亲来提亲那天,走的也是这条路。”
他转过脸,看着沈亦谣未施粉黛的脸蛋,遥远又熟悉的记忆重新叩响尘封已久的门。
求亲的时候他带着自己亲手打的聘雁,那几日在船上坐立难安。
沈酌已经拒过父亲的媒人一次。
他想了法子劝动了父亲和自己一起上路。
父亲脸色极为难看,堂堂梁国公即便是再礼贤下士也不会亲自跑到人家祖宅去三顾茅庐。
他心中的忧惧更甚于期待,担心沈家不同意这门亲事。
在沈亦谣母亲面前,他说了“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话。
他们都把他的许诺当玩笑践踏,哪怕是沈亦谣。
裴迹之看着沈亦谣,一字一句,“你收了我的聘雁,凭什么不准我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