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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是。是他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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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迹之心头随之一颤,便听沈亦谣带着哭腔的声音。

    “这是我母亲的诗。”

    “不移居士是你母亲的自号?”

    “嗯。”沈亦谣手捧着那本书册,难以抑制心头的震惊。

    裴迹之知道她说的是哪一首。

    他在整理沈亦谣诗稿时也对这首诗存疑,这不像是她的诗风,但落款确实是不移居士。

    “重刊的时候再修订吧。”

    “不用。”沈亦谣摇摇头,将这首诗贴在胸口,“母亲不会怪我窃她的名的。”

    她生前一直很遗憾,母亲的诗从未得世人见过。

    自己承了母亲的自号,却闹得声名狼藉。

    如今这样,很好。

    沈亦谣抱着那本诗集,朝裴迹之一笑,“谢谢你。这下我真的夙愿得偿了。”

    “嗯。”裴迹之点点头,笑得却很勉强。

    他现在已经听不得夙愿得偿这种话了。

    他猜,沈亦谣最后的遗愿应该是去祭拜母亲。

    沈亦谣死在了去檀州的船上,他现在陪她走的,是她生前没来得及走完的那段路。

    这趟旅途的终点,是她母亲的坟冢。

    沈亦谣过来捡起他的手,把手指嵌入他的指缝中,轻声说,“裴迹之,你知道吗?”

    “我母亲的遗愿,是希望我们好好过。”沈亦谣吻着裴迹之的脸颊。

    “这也是我现在的心愿,一直到最后,我们都好好过,好吗?”

    沈亦谣母亲卢氏死的时候是三月。

    那时候沈亦谣刚和裴迹之议着和离,收到母亲病中的报信,收拾行李急匆匆就回了檀州,没和裴迹之说过半个字。

    和离的事情暂时被她扔在了脑后。

    她终日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母亲,强颜欢笑。

    她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直到卢氏支着病体,从床上坐起来,倚着枕头。

    脸色虚弱惨白,笑容却还是那么亲切慈爱,“谣娘,你和姑爷发生什么事啦?”

    沈亦谣霎时慌手慌脚,不知所措,放下手中握着的药碗。

    急得在原地转了个圈。

    她怎么可能瞒得过母亲呢?

    卢氏在背后叫她,声音轻柔,“谣娘,跟母亲说说吧。”

    沈亦谣转过身去,眼泪“啪嗒”一下从眼底夺眶而出。

    连珠串一样往下滚,怎么都控制不住。

    她按着自己小衫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卢氏冲她招手,“你过来。”

    沈亦谣踱步过去,坐在母亲床边。

    开不了口,怎么都说不完道不尽心头的委屈。

    卢氏把她搂到怀里,摸着她的头,“梁国府为难你了,是吗谣娘?”

    “嗯……嗯……”沈亦谣一边哭一边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

    “你们要和离吗?”卢氏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

    “嗯。”

    沈亦谣说出口的瞬间,才发现自己心痛难忍,近乎窒息。

    “裴二变心了吗?”

    “我……我不知道。”沈亦谣哭得直喘,“母亲……我想。我想回家。”

    卢氏歪过头,低下些靠着沈亦谣,“你是想回家,还是想和离呀,谣娘?”

    “我,我想回家。”

    卢氏轻声笑着,擦去她脸上的泪。“你已经在家里了呀,傻姑娘。有什么委屈,跟母亲讲讲好吗?”

    沈亦谣挺起身来,一边抽泣一边说,“是裴迹之要跟我和离的。不是我提的。他们应该早就这么想了,只是一直没提。我又不能生,我呆在那里干什么呢?母亲,我一直留在檀州照顾你吧。”

    卢氏脸上现出担心神色,“那你呢?你想和离吗?”

    沈亦谣被逼得哽咽,难以面对自己心中的答案。

    “你还喜欢裴二,是吗谣娘?”

    沈亦谣再也坐不住,蹲在塌边,把脸伏在母亲的被子,放声大哭,“是。是他不要我了。”

    沈亦谣趴在被子上哭到崩溃,她终于意识到,她不想和离,也不能接受和裴迹之无关的余生。

    卢氏一直抚着她的头,直到最后终于听沈亦谣讲完这些年受的委屈。

    才将她揽在怀里同她温声软语,“你和裴二好好聊聊,再谈和离吧。上次你父亲走的时候,我看着他为你忙前忙后,他心里是有你的。你也把心里的委屈,心里的苦好好告诉他呀。不要什么都自己撑着。母亲不在你身边,照顾不到你。你也要相信自己的枕边人,让他多照顾你一下吧。不然母亲,怎么能放心呢?”

    “你之前把你父亲的信都收走了吧。”卢氏拍着沈亦谣的肩,“其实母亲一直都知道。你父亲这个人,是我自己挑的。他一直都是个多情的人,母亲知道他的好,他的坏。”

    “他有时候也让我恼,让我生气,但我想了想,这辈子还是想同他一起过。”

    “母亲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在沈府受了委屈。你为我鸣不平,你想照顾母亲。但是母亲心里很明白的,这是我自己选的人生,我一点都不苦。”

    卢氏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也要自己选,选好了,无论和不和离,母亲都支持你。”

    直到母亲去世,沈亦谣才了解到母亲性格中柔中带刚的那一面。

    母亲没让旁人评断自己的一生。

    她最后意识还清明的时候,躺在床上,一句一句口述自己的墓志铭。

    沈亦谣握着笔,听母亲在墓志铭中引庄子的名句,“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

    母亲信了一辈子的道,她最后给沈亦谣的教诲,是教她不计较生的痛苦,死的恐惧。

    当年沈亦谣母亲突发急病,沈亦谣不告而别。

    裴迹之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忙于和崔皇后的党争。

    听说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书房忙案头事,闻言低头,苦涩一笑。

    去檀州也好,至少性命无虞。

    沈亦谣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没寄回半分消息。

    卢氏去世的消息,裴迹之是从檀州上来的来客嘴里辗转听来的。

    他匆匆赶到卢氏墓前时,沈亦谣正一个人呆站在墓前。

    瘦小的背影立在荒芜坟冢前,那个瞬间,裴迹之的心被从地狱伸上来的无数只手生生撕裂。

    沈亦谣转回身时,望着眼前的人影,滞了很久。

    怀疑这是一场梦。

    山丘里一阵冷风刮过,三月里春草抱成团瑟瑟发抖。

    直到裴迹之上前一步,沈亦谣才确认这不是梦。

    裴迹之看见她表情凝滞的脸上,眼眶一点点泛红。

    他上前抱住她,不敢多说任何承诺,他不知道此事后他是死是活。

    只是一味要她,好好呆在檀州,好好吃饭。

    最后他把沈亦谣送回沈府,临走前,他问,“如果让你再选一次,这辈子还愿意同我过吗?”

    沈亦谣扶着门柱,回头望他,她说,“我要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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