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婚后第一年番外(4)
正是春日黄昏后,微风送走最后一丝日头的暖意。
沈亦谣站在熙春阁院内的红梅树下,枝头正抽新叶。
冷风吹得她鼻头微微发红。
她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却隐隐觉得鼻酸。
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从背后伸来,在她身前环住。
裴迹之弯下身,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亦谣。你想我入仕吗?”他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发问。
“你要是想我入仕的话,我就去科考。本来以父亲的爵位官职,我是可以荫官入仕的。不过现在父亲致仕了,大哥又是罪臣,父亲地位尴尬,也许这条路走不通。但是科举没准可以。”
沈亦谣知道他在说什么。
国公的子孙荫官入仕,可以直接从五六品做起。但科举中第进士,最多做八九品小官。
沈亦谣很久没说话。
她要的不是他做高官。
裴迹之弯身抱着她,刚好闻到沈亦谣身上温软的香气。
他比沈亦谣高太多,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但他始终没有放开。
沈亦谣抽了抽鼻子,“如果不入仕的话,你想做什么?”
“其实我什么也不想做。”裴迹之尴尬地笑了笑,“从小到大,每次跟别人说这种话,他们都很失望。但我真的不明白,所有人都在忙什么,争什么。”
“你看我父亲,他现在老了。其实早几年他可威风凛凛了。满京城的人都巴结他,都畏惧他。他扶持圣人登基的时候,带着五大禁军逼宫,先皇跪在他面前,求我父亲饶他一命。大哥尚了公主,做了左宸卫大将军,连父亲都要给大哥行礼。”
“到头来,圣人逼退了父亲。再后来,大哥因公主谋逆案成了罪臣,他在东市斩首的时候,父亲一夜白头,他不敢去看,也不能给他收尸。到现在大哥都入不了我们家的祖坟。”
裴迹之话语到最后几乎轻飘到自己都听不见。
大哥斩首的时候,他去送了。
他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背后,在茫茫人海里,大哥一眼就看到了他。
就只看了那么一眼,大哥低下头,隐隐浅笑。再也没有抬眼看过他。
大哥去掉了华服锦袍,玉带金冠,只剩下那张有几分和他相似的脸。
繁华锦绣皆是一场空。
赢的时候畅快一时,输了之后痛苦终生。
沈亦谣肩膀一松,在冷风中转回身,回抱住裴迹之。
“没事的,我不想你入仕。不入仕也没关系的。”
但官不做,书还是要读的。
第二日,沈亦谣就抱着九经,往熙春阁案台上一码!小手一拍!
裴迹之的旧书被惊起一圈飞灰。
“来!我跟你一起学!”
裴迹之带着迷迷瞪瞪的眼,从床上坐起来,转头一看,窗外的天还是一片漆黑。
两眼一闭,往床榻上斜斜一栽,“我不活了!”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二郎。”沈亦谣走到床边来拽他胳膊,小身板拉得整个后仰。
“我只知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裴迹之伸手拉住沈亦谣手腕,一把把她拽到怀里。
手揽住她的后背,在她腰间后背上下逡巡,“先陪我睡一会儿,夫人。”
“睡屁!起来念书!”沈亦谣一巴掌拍上去。
裴迹之在第三次看书偷偷打瞌睡,被沈亦谣乱拳打醒以后。
终于忍不住求饶。
“我去。我去国子监上学。”
“你现在还能回去上学吗?”沈亦谣从手里拿着的书背后抬眼看他,眼神凌厉。
“能。”裴迹之缩起脖子讪笑,“昨天那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沈亦谣坐在桌案前,第一次看到裴迹之不拖泥带水,快速整完一身行头,出发去上学。
“我等你回来啊。”沈亦谣抬起手臂朝裴迹之招手,欣慰点头。
“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吧?”裴迹之刚迈到门边,突发奇想,脚又伸回来。
沈亦谣愣了愣,“我行吗?”
“行啊。”裴迹之桀桀一笑。
一想就觉得好玩儿。
他让醉月给沈亦谣找了套他多年前的旧衣裳,束了男发。
穿着青衫,外头罩了个斗篷,腰板挺拔笔直,更显出几分清秀。
眼里闪闪发亮,兴奋得脚步像在地上飘。
他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两口。
上哪儿找这么可爱的夫人去。
不对劲,很不对劲。
柳襄在背后观察了半天,今天的裴二竟然一直坐得板板正正。
没打一点瞌睡!
裴二盘腿坐在桌案前,手一直放在桌案上罩着的帷幛下。
柳襄身子前倾,伸着脖子,眯着眼看了半天。
“喝!”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金桌藏娇!
沈亦谣一直躺着躲在桌子底下,蜷缩着身子,头枕在裴迹之膝头上。
心脏咚咚狂跳。
裴迹之时不时伸手过来摸她的脸,她拍着裴迹之的膝头,蹙眉瞪眼警告他。
裴迹之低下头,眼睛弯起,一脸坏笑。
早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裴迹之又偷偷摸摸,从桌子底下把手伸过来,沈亦谣张嘴就是一口!
“嘶!”裴迹之猛地抽回手。
柳襄背过脸去,不忍直视。
要不下次也把云娘带来吧。
沈亦谣躺在桌下,可以听到堂上国子监博士周感正在讲王粲的《登楼赋》。
她分不清现在自己的心跳,究竟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
如果不是裴迹之的胡来,她一辈子也进不了这种地方。
周感的声音不大,语调不高,却振聋发聩。
“‘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士人唯有一莫大恐惧,曰无用。有才,怀才,却无可用之地。有才能的人,他知道自己生命的宝贵,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生命的闲置和浪费。”
裴迹之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听着,脑中始终只注意着桌下沈亦谣的动静。
此时他发觉出膝头一丝微弱凉意,低下头一看。
沈亦谣倚在他膝上,咬着唇无声流泪,泪已流了一片,膝头氤氲一圈泪痕。
裴迹之从桌下颤抖着手,去拂她流下的泪。
此时她红着的眼眶好像也变成了他的。
夜里沈亦谣抱着裴迹之睡觉,睡梦中,恍恍惚惚地说,“要是你是我,我是你就好了。”
裴迹之搂紧了她,低下头,用下颌蹭着她的额头,温声低语,“我要参加明年的春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