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番外进宝五年新年(一)
进宝五年,腊月廿九。
今年是个冷冬。
沈亦谣小产完身体不好,比往年畏寒些,熙春阁里日夜烧着地火,院子外头两个小厮正吭哧吭哧,铲着木炭往火坑里添火。
清晨天刚蒙蒙亮,沈亦谣坐在窗前,身穿着浅杏色的夹棉襦衣,下巴抵着一圈柔软的兔毛,读完父亲母亲寄来的家书。
父亲身体不大好,今年留在了青州过年,又特意写信来,托沈亦谣同梁国公道个谢,又特意托人带来了些青州土产,做新年贺礼。
梁国公有意致仕,想在退下来前提拔父亲入京来做官,父亲谢绝了。
母亲写来的信里,说今年团圆饭早早地吃了,杀炮猪儿时好几个屠户都按不住,差点把三叔撞翻。
沈亦谣看完信会心一笑,把信小心叠好。
抬头一看,雪已停了,绿竹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安排着扫地上积雪。
院里红梅枝头堆雪,空气中有股森森冷香。
沈亦谣仰起脸来,闭上眼,嘴角扬起,深深吸了口气,冷风从胸膛里穿了一遭,变成一口唇边的白气呵出来。
“绿竹。”沈亦谣从窗口探出去,“我要去赴宴。”
今天要吃团圆宴,裴迹之的姑母回来了,许氏在凝香园里设宴,提前好几日特意同沈亦谣打了招呼。说是她若是身子还好,便来赴宴。
小产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这一年她心里头乱,不大爱出门。
但她现在想明白了,日子还得往后过。
她惯来是不服输的,她要和所有人斗到底。
虽然她不知道这敌人究竟是什么。
绿竹给她梳了个高耸的云髻,翡翠金玉珠钗戴了满头,沈亦谣看着镜子里头嘻嘻笑,“脖子都要压弯啦!”
她原本是珠圆玉润的长相,如今瘦了以后,脸型还圆润,下颌和脖颈却瘦得过于分明。
“这样才衬夫人。”绿竹也跟着笑,把最后一支翡翠碧玺梅花金簪戴上,又从架上挽了条雪白的狐皮披肩给她披上,“瞧,夫人这样多贵气。”
她去凝香园时还早,一见她气势汹汹地过来,管事的徐妈妈就有点发怵。
沈亦谣前头掌了半年家,都知道沈亦谣是个不饶人的,不敢在手底下被沈亦谣拿着一点错处。
安排着女使杂役伶人一应百余人各为其事。
许氏睡醒了赶过来的时候,沈亦谣已经忙完了坐着喝茶了。
“婆母来了。”沈亦谣起身给许氏做了个礼。
许氏有几分惊讶,没想到沈亦谣真的会来。
又四下走访顾问了一番,沈亦谣竟将事都办妥了。
回来时有些尴尬,“你身子不好,也不必来这么早的。”
过了晌午,戏台子对面亭子里暖帐一围,熏笼里点着沉香木烧,暖烟笼着不透气,沈亦谣有些昏昏欲睡。
仍然挺直脊背,瞪大了眼睛强撑着。
裴迹之姑母裴湫是个爱热闹的,一掀帘子,就吊着嗓子大声笑道,“今日让裴二媳妇陪我们搓一圈!”
见着沈亦谣起身来行礼,一把给她按住了,“哎客气什么!牌桌子上给我留点情面就行了。”
许氏也跟着在一旁打趣,“她上了桌哪还有留情面的。你头上手上这些都不够抵的。”
沈亦谣瞌睡登时醒了,眼睛里没有对黄白之物的杂念,只有求胜的欲望。
打了两圈下来,裴湫就笑不出来了。
她是爱打,但一输牌,多少有点脾气。
沈亦谣一人赢三家,给她手上的翡翠手镯都撸了。
沈亦谣大杀四方,正心情大好。
耳边鼓声“咚!”一响。
一台出人意料的《玉箫女》粉墨登场,沈亦谣一听那才子佳人的唱词,便知道是裴迹之搞的鬼。
她掀开帘子往外一望,裴迹之正坐在男人堆里。
裴迹之转过头来,正好同她视线撞了个正着,眉一耷,唇一翘,鼓着眼,做了个楚楚可怜求饶的表情。
戏台上正唱到“长相思,短相思,长短相思杨柳枝,断肠十万丝”。
昨日两人刚掐完架,沈亦谣没让他进门,他自己识趣,滚去书房睡了。
沈亦谣瞧他那样就气不打一出来,捡了桌上一颗桂圆,趁旁边夫人们不注意扔出去,直朝他脑门而去。
裴迹之眉眼倏而笑开。臂一抬,手凌空一抓,顺势便将那桂圆攥在手心。
旁边男人们闻声转过头来,裴迹之假意伸了个懒腰,顺势把桂圆揣到了怀里,朝沈亦谣挤了个眼,坐下了。
风流浪荡,没个正形的。
园子里门房匆匆,一溜烟跑进来报信,“宸王妃来了。”
梁国公猛地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几乎要摔倒。
身边许氏也跟着从牌桌边站起来,神色都有些慌张。
梁国府正门口,梁国公夫妇带着里里外外的人都去迎了。
宸王妃从车驾上由内侍和女婢扶着下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女发髻的小姑娘,长得俏丽,一进门,就低头红着脸,视线在人群里搜寻着。
宸王妃名崔芙,是崔皇后的侄女,身边跟着的是她妹妹崔蓉。
她今日来,是带着任务来的,为的就是给梁国公夫妇一个下马威,顺便帮她妹妹亲事相看相看。
沈亦谣围着狐狸毛斗篷,站在裴迹之身边,察觉到宸王妃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
刚想抬起头,裴迹之伸手拢了拢她的兜帽,朝她低头一笑,贴着她小声耳语,“天冷,小心别吹着风。”
宸王妃赏了株红珊瑚,听许氏说园子里正在设宴打牌,“这来得正巧,我也同你们玩两圈。”
沈亦谣原想着这里头应该没自己什么事了,怎么着也轮不上自己上桌的。
谁知宸王妃玉手一指,把她从人群里拎了出来,“这位便是裴世子的夫人吧,也同我们一起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