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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没能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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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缘帅是那种言出必行的母亲,她对建桥桥严格,对自己也一样严格。
    说话算话,是像黄缘帅这样的“虎妈”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最为优良的品质,也教会了建桥桥,要重视每一个约定。
    2002年的暑假,建桥桥以预期中的全国少儿英语演讲大赛一等奖,和超预期的袋鼠数学全球成就奖(满分),成功为自己赢得了两个星期的自由假期。
    这个假期,丁加一从还是五年制的小学毕业了,建桥桥也完成了小学二年级的课业。
    黄缘帅在让建桥桥跳级和不跳级,这两个选项之间,选择了后者,以留出更多学有余力的时间,丰富爬藤冲牛剑的“课外简历”。
    从六岁到七岁再到八岁,建桥桥从一个奶娃娃,变成了一个半大的姑娘,她的身上是有一股“灵气”的,年龄小的时候,可能没有那么明显,越长大就越是让人挪不开眼睛。
    连续三年里的第三次见面,每一次都让丁加一觉得新奇而又特别。
    两年前,建桥桥第一次见建桥桥,脏不拉几的衣服、东倒西歪的辫子、延绵不绝的两条鼻涕虫,把这份灵气给掩盖得严严实实。
    一年前,丁加一再见建桥桥,只一眼,就觉察到独属于建桥桥的这份灵气带来的独特气质。
    只不过,一年前的相处时间,只有投石抓鱼摸虾的那几个小时。
    因为时间太过短暂,丁加一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这份逼人的灵气,就直接给逼退了。
    丁加一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以至于建功名专门跟他打招呼那会儿,他都没勇气走出院子。
    村里人不知道丁加一的心路历程,还因为这事儿,一个劲儿地夸他。
    说他懂得照顾没能“入选”的大阿伯丁有木的感受,越来越像顶顶贤惠的巧莲养出来的孩子。
    因为搞不明白“金主爸爸”对丁加一到底是个什么看法,岙溪村的人再开丁加一不好的玩笑时,也就有意无意地开始避着他。
    就这么着,又一年过去了,建桥桥在上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丁加一无从知晓。
    到了岙溪村,相处一天过后,那股逼人的灵气,很快就幻化出了特别幼稚的孩子气。
    建桥桥对村里的一切,都还是觉得新鲜又好玩的,时不时就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扔个石头在水上多“飘”了两下,能兴奋半天;学半天才烤熟了一个地瓜,也能兴奋半天。
    建桥桥动不动就给“水族馆特工队”的小伙伴们,投去崇拜的目光,整得“无父小分队”的成员,一个个都觉得自己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当然,被这样的目光,投射最多次的,还是丁加一。
    一次两次的,丁加一肯定还是会怀疑这份“崇拜”的真实性,日复一日的,丁加一就被这束目光给收归了。
    建桥桥的身上,有满满的元气和满满的正能量,这是丁加一自己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
    丁加一是羡慕建桥桥的,在羡慕之中,还带了一丝感谢。
    感谢建桥桥为他“命硬”的发声,为他妈妈“改嫁”的声援。
    这些大人们整天在他耳边说的,小朋友们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的“命数”,只有在建桥桥这儿,才会被一次又一次认真地纠正。
    丁加一不愿意让这一份情绪蔓延,建桥桥对他来说,肯定是特别的,是外面的世界,而他对于建桥桥来说,又有什么是值得被特别对待的?
    穷得特别,惨得特别?
    过去整整一年,建桥桥都音讯全无,丁加一从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都能这么特别,演变成了压根不去想起这件事情、不去记挂这个人。
    时隔一年再相见,建桥桥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语言水平已经比同龄人高了很多,一到丁加一这儿,就还是连汉语拼音都没有学好。
    开口闭口就是第一声和轻声颠倒加一ge gē,叫得丁加一浑身别扭。
    他明明都已经告诉自己,没必要搭理这种错误的汉语拼音发音方式,人家想怎么学拼音那都是人家的自由。
    怎么再一听到,还是那么想去纠正。
    想完了,又不敢真的付诸行动。
    丁加一发现自己好像中了音调颠倒的“加一ge gē”的毒。
    想忘忘不掉,想戒戒不了。
    一番纠结下来,丁加一就没有像前两年一样,一见面就带建桥桥出去疯玩。
    然后……
    建桥桥就被别家请去做客了。
    过去的一年,那十户有壮劳力去打桩船上工作的人家都赚到了钱,每家大鱼大肉地招待建桥桥一天、两天的,两个星期也就这么过去了。
    建桥桥在村里有了很多阿哥阿姐阿弟阿妹,玩得也都挺好的,但能让她甜甜地喊着“ge gē”的,始终只有丁加一。
    不管“日程多忙”,建桥桥每天都会过来找他一下。
    内心敏感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确认过后,他决定要做点什么。
    至于是什么,丁加一还没有想好,只是不自觉地开始好好学习。
    其实,他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做出了这样的改变——为了不让自己闲得蛋疼——总记挂某个不该记挂的人。
    这是丁加一下意识的行为,本心上,他还想继续“上廊桥的房,揭廊桥的瓦,把大好的时光消磨在上学的路上”,可这条路上的每一个角落,他都带建桥桥玩过。
    只有远在隔壁村的学校,算是一块清净的“自留地”。
    两个星期的假期,如白驹过隙,离别在即,丁加一什么都没有做。
    他早就习惯了离别,爸爸离世他没哭,妈妈改嫁他没送。
    反倒是建桥桥,拿出了纸和笔,告诉丁加一:“加一ge gē,我现在已经学会差不多三千个汉字了,我去年打电话到村委会,你都没有接到,这次等我回上海了,就给你写信。”
    丁加一认真想了想,发现已经从五年制小学毕业的自己,都不见得学会了3000个汉字。
    他低头看了看建桥桥写在纸上的字,漂亮得也根本不是自己那一手“狗爬体”能比的。
    为了不在建桥桥面前露怯,也为了给自己一些迎头赶上的时间,丁加一拒绝了建桥桥给他写信的提议。
    “你连gē ge都还叫不对,写什么信啊?还是等到你像我现在这么大的时候再写吧。”丁加一如是说道。
    此时此刻此地,此情此景此心,原本已经决定了小学毕业就不再念书的丁加一,决定要好好上初中。
    上完之后认真考上高中,考完高中再努力去上海,去上那所名为“建桥”职业技术大学,努力向建桥桥的理想看齐。
    在丁加一的心里,这是他和建桥桥的第一个约定。
    2002年的夏天,建功名安安心心地把建桥桥留在岙溪村,在前任县长丁有法的举荐下,和新来的县长会了个面。
    建功名在这次会面中提出,川页县可以为岙溪村的廊桥申遗,如果觉得一座廊桥申遗的分量不够,就把附近所有有文物价值的廊桥联合在一起申遗。
    新县长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提议,会后就着手研究联合申遗的可行性。
    因为没有先例,这个可行性研究,一研究就研究了三年。
    2005年,岙溪村所在的川页县,联合附近六个县,正式启动联合申遗。
    从2003年到2005年,建功名每年都会来一次川页和附近的区县,推动联合申遗的进程,顺带着也会到岙溪村看看,每次都会专门和丁加一说上几句。
    建功名告诉丁加一,说建桥桥一直记得五年级毕业就给他写信的约定。
    这三年,因为黄缘帅的要求一直在提高,建桥桥没能再为自己赢得无忧无虑的乡村假期,全都被拿去安排了满满当当“更有意义”的竞赛和培训。
    直到五年级毕业前夕,建桥桥用六块金灿灿的全国比赛金牌,从妈妈那里“抢”回来两个星期。
    建功名应建桥桥的要求,在到川页县商讨联合申遗相关事宜的时候,专门去了一趟丁加一的学校,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准备中考的丁加一。
    建功名还应建桥桥的要求,给丁加一送去了各式各样的考试专用文具。
    黑色水笔、2B铅笔、直尺、圆规、三角板、橡皮……
    每一种都特别好用是肯定的。
    除了好用,还明晃晃地印着“中考必胜”、“锦鲤附体”、“科科高分”、“瞎猜也对”一类的文字。
    显然是用心准备的。
    丁加一这会儿是住宿生,建功名作为川页县的“座上宾”,想要找丁加一,只要往学校门口一站,或者,干脆在校长办公室坐着,就有人会把丁加一“送”到他的面前。
    建桥桥远在上海,想要联系丁加一就没有那么容易,趁着这次送文具,建功名找丁加一要了具体的通讯地址。
    五年级一毕业就写信。
    在建桥桥的心里,这是她和丁加一的第一个约定。
    建功名临走的时候再一次告诉丁加一,建桥桥一放假就会给他写信,还会尽快安排时间到岙溪村来,找他玩上整整两个星期。
    建功名自己到时候也会再过来一次。
    只是,这一次,他是到省城参与筹备了三年之久的多县联合申遗项目的启动仪式。
    这样一来,建功名就没办法跟着建桥桥一起去岙溪村,走前就还拜托丁加一,考完了回去帮忙照顾一下好几年没有自己一个人出来玩过的建桥桥。
    算算时间,丁加一已经快三年没有见到建桥桥了。
    他不知道建桥桥变成什么样了,他自己,反正是从一个孩子的模样,变成了少年的样子。
    2000、2001、2002,连着三年都能见到建桥桥的那一阵子,丁加一一直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有什么“特别”。
    2003、2004到现在的2005,连着三年,建桥桥都没有来过岙溪村,却每年都有建桥桥的消息定时送到丁加一的面前。
    这样的分别,反而让丁加一确认了自己的那份“特别”。
    面对建功名的拜托,丁加一自是满口答应。
    没有了之前各种怀疑时期的拧巴和别扭。
    丁加一清楚地记得,三年前,他才拧巴了一小会儿,建桥桥就被别的小伙伴带去抓鱼摸虾玩泥巴。
    他已经不再怀疑,自然也就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总归他现在成绩还可以,努努力,考上县一中的高中部,也不是不行。
    与此同时,马上就要高考的丁加骏,给弟弟送来了有关“上海建桥”的最新消息。
    这个真实可靠的消息,来自曾经在县一中支教过的、那位对学校名字被改耿耿于怀的物理老师。
    这所学校,从2000年筹建时的“民办建桥学院”,到2001年正式成立时被更名为“上海建桥职业技术学院”,终于在2005年,丁加骏高考前夕,成功升级成了“上海建桥学院”。
    不仅名字变好听了,学校的类别,也从专科变成了本科。
    知道这个消息的丁加一中考在即,他告诉自己,要更加努力,怎么都要先考上县一中,然后才能向本科看齐、向建桥桥看齐。
    因为丁加一没有手机,一开始约好了等他中考结束就过来岙溪村的建桥桥给他寄来了一封信。
    建桥桥在信的开头给丁加一加油,祝他顺利考上高中。
    又在信的中间,说学校组织了去剑桥大学的夏令营,因为她从小就想考剑桥,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去看看。
    在信的最后,建桥桥和丁加一约定,等暑假快结束的时候,等她从英国回来,就去岙溪村找他玩。
    这是建桥桥第一次给丁加一写信,也是丁加一第一次知道,建桥桥想上的那个学校,并不是以她姓氏冠名的“建桥”,而是远在英国的“剑桥”。
    本就敏感的少年,终于明白,半年前,资助了他三年初中学费的丁有法回祖屋过年,在听他说起自己未来的计划之后,看向他的,那种复杂的、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形容的眼神。
    “我先考个高中,应该就能再考个‘建桥’。”——这是丁加一当时的答案。
    丁加一住宿的学校,没有电脑更没有网络,他不好意思再找丁加骏打听,专门去了一趟县城,找了一家网吧。
    还没有学会打字的丁加一,在一个满是纹身的“社会大哥”的帮助下,查清楚了“建桥”和“剑桥”的区别。
    回到学校,丁加一放弃了中考,在一个还签不了劳动合同的年纪,走上了外出务工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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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疼加一ge gē三秒,给一个爱的抱抱,投一张爱的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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