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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阆苑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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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阿猫阿狗?
    他还没提戚枫小叔的盘算呢?
    申少扬呆了一下。
    ——难道前辈知道戚枫小叔说了什么?
    “前辈, 你猜到啦?”申少扬小心翼翼地问。
    卫朝荣都不必猜。
    “效颦学步,很稀奇吗?”他语调寡淡。
    前辈居然真的知道!
    申少扬惊奇极了。
    “前辈,那你怎么会知道的?我还没说呢。”
    卫朝荣一哂, 他怎么知道?
    该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曲砚浓, 她身边的蜂蜂蝶蝶什么时候少过?他和她刚开始打交道的时候, 她身边还带着个胡蜂呢。后来他们半真半假地走近了,想将他取而代之的又何止一个两个?
    曲砚浓不是成为化神修士才炙手可热的,她做魔修的时候就是许多人眼里的热灶,卫朝荣又怎么会猜不到?
    “是谁?”他问。
    申少扬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是戚枫的小叔——戚枫的小叔教戚枫学你。”
    卫朝荣知道戚枫是谁。
    这人的相貌和他没什么相似之处,倒是之前在镇冥关被人附身时的神态让他想起一个不太讨喜的故人。
    或者说仇人。
    当初是檀问枢和枭岳联手追杀, 迫使他和曲砚浓兵分两路,枭岳追杀他到冥渊,最终以他沉入冥渊身死告终。
    枭岳是他的杀身仇敌,檀问枢也甩不开关系。
    戚枫在镇冥关的神态, 像极了檀问枢,更不用提他打入申少扬经脉的魔气, 卫朝荣可以确定这背后有檀问枢的手笔。至于是附身、控制还是夺舍,这却不一定。
    “曲砚浓怎么处理他?”卫朝荣问。
    他都能看出端倪,曲砚浓作为檀问枢的徒弟只会更敏锐。
    申少扬挠了挠头。
    “离开镇冥关后, 曲仙君亲自出手检查了戚枫的神识,据说确实有被人控制的痕迹。戚枫如今已经退赛了。”他说,“至于具体是什么人控制了戚枫,传闻里倒没有提, 似乎是幕后之人发现曲仙君后立刻断尾求生,没留下线索。”
    目前为止,镇冥关被毁的锅算是从戚枫身上搬开了, 但他也彻底失去了继续参加阆风之会的机会。
    卫朝荣不置可否。
    曲砚浓要是真就这么息事宁人了,她也就不是曲砚浓了。
    “下次遇见戚枫,问他曲砚浓是怎么个怀念法。”他说,“传言里的来龙去脉都问一问。”
    申少扬精神一振。
    他就说前辈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吧,这是查明底细了?
    “前辈你放心,我一定把曲仙君这些年怀念你的传闻全都打探出来。”申少扬信誓旦旦,“咱们绝不能让这些人钻空子。”
    卫朝荣未置一词。
    钻空子的前提是有空子可钻。
    他不在乎旁人模不模仿,只在意她买不买账。
    再像他的人,她不买账也是不像;再不像他的人,她买账了,像不像也不重要了。
    只要一天没听见她亲口说“像”,他都可以岿然不动。
    千万里外,幽邃天河轰然翻涌。
    卫朝荣阖眸。
    他不去想那一幕发生的可能性。
    “打听一下……她有没有试过潜入冥渊之下?”卫朝荣说。
    申少扬没懂。
    曲仙君有没有去过冥渊之下,和他们正在讨论的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啊?
    “我有用。”卫朝荣没解释。
    申少扬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他比参加阆风之会还积极,自觉是帮助有情人排除插足者、使破镜重圆的正义人士,一不留神多问了一句,“前辈,所以你真的是曲仙君的道侣啊?”
    卫朝荣语调冷峭。
    “不是。”他说。
    申少扬的笑容僵在脸上——啊?
    天塌了!
    一去瀛海八万里,到东溟尽处,冥渊横亘天涯。
    此处山陬海澨,荒屿偏隅。
    虽不至于寸草不生,但灵气寥落,草木不丰,连常驻的妖兽也不多。
    不多,但还是有的。
    曲砚浓随手把鲸鲵丢进黑沉的海水。
    缩成巴掌大的鲸鲵入了水,长尾轻摆,转瞬长成百丈巨兽,将原本平缓起伏的海水骤然搅动成热锅,掀起白浪千里。
    “擅闯山海域,罚你在此地守护八百年,你可愿意?”曲砚浓在风浪中语调无波,“你守在这里,不许其他修士妖兽靠近冥渊。期满后,你可自去。”
    东溟尽头靠近冥渊,受冥渊日夜吞噬,不仅灵气稀薄,而且还要受冥渊侵蚀的风险,因此格外荒凉,绝对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然而鲸鲵在海浪里沉沉浮浮,从善如流地摆尾,一刻都不曾犹豫——鲸鲵这样的传奇妖兽等闲能活上万年,八百载对它而言,不过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时光,虽然这地方是难熬了点,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四溟更可怖还是曲砚浓更恐怖,千年前的元婴大妖王们不都亲自证明了吗?
    曲砚浓颔首。
    她遥遥望了滔滔的冥渊一眼,打算离开,却忽然又停下。
    下一瞬,刚刚平缓下来的幽沉海水再起涛澜。
    乳白的浮沫在海面之上颤抖。
    “呜——”
    鲸鲵长鸣,声震云霄。
    这修为深厚、血脉悠久的传奇大妖王竟也如临大敌,破开幽黑的海水,翻跃仰首,声声恐吓,严阵以待。
    翻涌的浪潮并没有因为鲸鲵的长鸣而止息,只是顾自奔涌,渐渐成型,两边涛浪分开,卷起千丈海波,露出海底一隅。
    海床上,满目琳琅绚彩,珠光映照九霄,竟把黑洞洞的东溟长夜也照亮了,细看去,是一整片无边无际的珊瑚。
    如此高枝广脉、铺陈千里的深海珊瑚,不知要生长多少年,海浪滔滔、冥渊滚滚,甚至于虚空裂缝竟都没将它毁去。
    曲砚浓挑眉。
    灵植生长到这种地步,在这东溟海底可以称得上是绝对霸主,无论是修为还是灵智都只会比鲸鲵更高,如果是在别的情境下相遇,鲸鲵绝对是转头就跑。
    无怪乎鲸鲵这般如临大敌。
    方才还叮嘱鲸鲵驱赶任何试图靠近冥渊的修士或妖兽,下一瞬就冒出这么一个万年老珊瑚,实在是有点过分滑稽了。
    曲砚浓好整以暇地望向海底。
    这万年老珊瑚几乎与东溟融为一体,气息十分隐蔽,就连她一个没留神也被晃过去了。藏得好,当然算是它的本事。
    既然如此,何必再主动现身?
    它应当听见了她方才对鲸鲵的嘱咐,反正鲸鲵也打不过它,它安静等她离去就是了,等她走了,鲸鲵又能奈它何?
    总不至于是失了灵智,以为可以把她打跑吧?
    曲砚浓来了点兴致。
    “你有什么事么?”她问。
    珊瑚枝簌簌抖动,拼出一张人脸,有鼻子有眼,还有一张灵巧大嘴,一张一合,闷沉回荡,“仙君,您千年前不是答应了,只要我在此生根,驱赶修士妖兽,便许我独霸东溟之极的吗?”
    万年老珊瑚急得赤枝乱颤,“怎么今日又许给这条鱼了?”
    曲砚浓一怔。
    什么?这事她之前已经干过一遍了?
    ……真的假的?
    “啵。”
    鲸鲵吐出个泡泡,在白沫里破裂。
    风里只有海的声音。
    曲砚浓罕见地感到茫然。
    她忘了很多事,但只是因为无悲无喜,所以根本无需想起,记忆藏在深处,只要有了契机就能浮现。
    可她想不起这万年老珊瑚所说的事。
    这绝不应该。
    “仙君,这千年来,我是一刻不敢放松,无论是人修还是妖兽,谁敢靠近这片海域,我立刻就出手,毫不懈怠。”老珊瑚叨叨咕咕地剖白,生怕她不信,那珠宝琳琅一般的珊瑚枝抖了又抖,露出埋藏在沙土上的森森白骨。
    覆地千里,有赤红珊瑚的地方,就有白骨。
    那确实是好好干活了。
    就是这个干活方式……
    好像夹带了很多……点心。
    看得出来老珊瑚这一千年里吃得很好。
    曲砚浓盯着细看了一会儿,发现绝大多数都是妖兽的尸骸,其中有不少是生活在珊瑚之上的小妖兽。
    “在我这里生长的妖兽都是未开灵智的,倘若有哪个有了妖丹,我就把它吃了。”万年老珊瑚殷勤地说,“绝不让哪个有灵智的在这里待上哪怕一天!”
    妖兽的殷勤也带着一股森冷的凶性。
    曲砚浓不置可否。
    “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她问。
    这倒把万年老珊瑚问懵了。
    “您叫我守着东溟,别让任何人或妖兽靠近冥渊啊?”它懵懵地说。
    “还有呢?”曲砚浓问,“其他的事?”
    万年老珊瑚抖抖珊瑚枝,“您叫我不许离开,这里就归我了。”
    车轱辘话捣两遍,一点有用的也没多。
    曲砚浓一丁点也记不得。
    记不得前因,也记不得后续。
    这很不对劲。
    她记不起的其实不止这一件。
    先前琢磨如何修补青穹屏障的时候,她也没想起当初是如何立下青穹屏障的,只不过习惯了什么都漫不经心,轻飘飘地掠了过去。
    曲砚浓悚然。
    日渐无悲无喜的几百上千年,她又有多少次这样的“轻飘飘”呢?
    若非这次凑巧撞上了,她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仙君,您看这……”老珊瑚眼巴巴。
    曲砚浓不答。
    “我之前过来的时候,你都留意着吗?”她问。
    她怀疑她忘记的东西不止这一点。
    老珊瑚懵然。
    “这,倘若仙君不想叫我知道,我也没处留意呀?”它一个元婴妖兽,怎么盯梢一个化神修士啊?
    “那么你留意过几次?”曲砚浓问它。
    老珊瑚懵懵懂懂,但说得明白,“若是千年前咱们约定的那一遭算第一次,那这回就是第三次了。”
    中间居然还有一次!
    “第二次是什么时候?”曲砚浓凝神。
    老珊瑚也算不清楚,人类修士的历法和它一个东溟一霸有什么关系?它能模模糊糊知道过去一千年,已经算它是一棵有灵智的老珊瑚了。
    “第一次的时候,五域四溟刚分定,冥渊还没没入东溟。”
    “第二次的时候,多了一道青穹,冥渊涨了潮,差点把这东溟吞了一半,可又落回去了。”
    “第三次嘛,您看,冥渊又在涨潮了。”
    阆风苑的灵泉竹轩。
    在祝灵犀和富泱的共同注视下,竹门再次被推开。
    戚长羽站在门口。
    他推门的架势算不上多礼貌客气,但开了门却没急着进来,反倒停在门边站定,环视灵泉周围,目光落在祝灵犀和富泱的身上,打量里带着审视。
    祝灵犀和富泱都认出了戚长羽。
    沧海阁阁主有一副出众的风仪,不过每个见过他的人都很难忘记他过分威严傲慢的神态。
    然而此时此刻,沧海阁阁主威严地打量他们……隔着灵泉缭绕的雾气,只围着一条浴巾。
    祝灵犀和富泱保持沉默。
    很难说什么表情比较适合眼前这个场景。
    戚长羽结束了他的审视。
    “你们一直待在此处吗?”他问,“方才离开过吗?”
    祝灵犀和富泱谨慎地摇头。
    戚长羽本也没指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有什么可疑之人来过?”他又问。
    可疑之人?
    难道有人混进阆风苑了?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理由来灵泉里查啊?
    祝灵犀和富泱对视一眼,望见彼此眼底的疑惑。
    “戚阁主,我们一直在这个灵泉池,不曾见可疑之人进来。”祝灵犀四平八稳地回答。
    戚长羽盯住她,“就你们两个人吗?”
    祝灵犀微微蹙眉。
    “还有申少扬。”她说,“不过他有点事,提前离开了。”
    戚长羽冷着脸问,“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盏茶前。”富泱插嘴。
    戚长羽皱起眉。
    时间对不上。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追问。
    “大概半个时辰前吧?”富泱抬手挠挠头,“他和我一起来的,不过我记不太清楚具体的时间了。”
    那就更对不上了。
    戚长羽神情沉沉的。
    方才他带着戚枫从另一边的灵泉池出来,意外发现夫诸的鹿角上有第三道红圈,从红圈消退的弧度来看,这道红圈出现的时间在两刻钟到三刻钟之间。
    灵泉池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他和戚枫两个人,第三道红圈从何而来?既然来了,为什么没有进门?
    方才他对戚枫说的那些话,他自觉是人为上进无所不能,但若是传出去,旁人都说他戚长羽是个靠皮相上位的,对他而言难道公平吗?
    “你们一直待在一起?”戚长羽看着灵泉池里的两个小修士。
    富泱看看祝灵犀。
    “是。”他说。
    戚长羽不再说话。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外,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又透过水雾传过来。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门边有人嗫嚅着说。
    水雾很浓,富泱眯了眯眼睛才认出对方是谁,“你是戚枫?”
    “是的。”戚枫从门后走了进来,在两人的注视下显得有些不安,但比起戚长羽,他的态度何止是客气,“刚才我们发现有个人行迹有些可疑,所图不轨,所以过来问一问。”
    富泱和祝灵犀面面相觑。
    “怎么图谋不轨?”富泱疑惑地问。
    灵泉池里,说白了不就是个澡堂子吗,还能怎么图谋不轨啊?就算真有什么图谋,那也该去阆风苑的核心区域吧?
    戚枫神情很认真,“这人偷听,可能还偷看!”
    什么??
    那可太不轨了!
    祝灵犀和富泱目瞪口呆,双双提了一下浴巾。
    “不知道那人现在还在不在竹轩里,”戚枫说,“还要再检查一番。”
    “应该的。”祝灵犀和富泱连连点头,打算从灵泉池里翻身出来,也为寻找不轨的登徒子出一份力。
    戚枫实在太腼腆,看他们要跟来,草草地一点头,“我先去帮小叔。”
    表演完最基本的礼貌,他就急匆匆地往外走,生怕祝灵犀和富泱跟上来和他多说几句话。
    竹门轻轻合上。
    祝灵犀撑着灵泉池的边沿,居高临下地看还没翻出灵泉池的富泱,“你是故意的。”
    富泱好像没听懂她的话,茫然地抬头,“什么故意的?”
    祝灵犀没有被他的反应迷惑。
    “你误导戚阁主,让他以为申少扬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她平淡地说。
    富泱从她的神色和语气中看不出她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她身上好像没什么可供分析的痕迹,不过他想,有时没有痕迹就是痕迹。
    “戚阁主是这么以为的吗?我不知道啊?”他朝祝灵犀咧嘴笑了一下,很明快,“你当时怎么没纠正我?”
    祝灵犀没有因为他的反问而慌张。
    “如果他真是不轨之徒,戚阁主后面发现真相,一定会来追究你的责任。”她说,“你明明是个商人,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有好处的事?”
    富泱叹口气。
    他发现对于祝灵犀这种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人来说,八面玲珑一点也没用——怪不得四方盟在上清宗打不开销路。
    “那么,你为什么沉默呢?”他沉默了一会儿,笑着看祝灵犀,“你们上清宗弟子不是最重规矩吗?你怎么没说呢?”
    祝灵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怀疑一个裹着浴巾眼睛都不敢睁开的人偷看别人泡灵泉,有点太抬举他了。”她转身站了起来。
    富泱“哗啦”一声从灵泉池里出来。
    “这也说不准。”他轻飘飘地说,“有的人可能就是当面不敢看,背后爱偷看,古怪得很。”
    “也对,知人知面不知心。”祝灵犀说,“说不定在我们面前是装的。”
    “就是,正经人谁戴面具泡灵泉啊?”富泱说。
    祝灵犀颔首赞同。
    竹门被推开。
    “你们想干嘛?”门外正在大呼小叫,听起来极度惊恐,“救命,喂喂,有没有人管管?我好好地换衣服,你们闯进来想干嘛啊?”
    祝灵犀和富泱的脚步停在门口。
    对视一眼,看见彼此脸上古怪的神情。
    这声音……不是申少扬吗?
    怎么他也遇上登徒子了?
    今天这灵泉池里的登徒子为免也太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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