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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南溟吹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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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说那个人可能是上清宗的?”
    甲等船舱内, 祝灵犀发出一声错愕的惊呼。
    申少扬难得神情严肃,“那人身上的道袍和那个獬豸堂的金丹女修一模一样,虽然没见到金色宫铃, 但绝对是你们上清宗的弟子。”
    祝灵犀的神色变幻不定。
    她本想问申少扬是否看错, 但从遇到獬豸堂女修到遇到戚枫的间隔太短, 这种错误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祝灵犀从来不是自欺欺人的人。
    “獬豸堂监管宗门,得罪了不少人,但谁也没能把他们拉下马, 因为他们确实遵循宗门规矩,不为人情名利而移。”终究是理性冷静战胜排斥, 她细细分析,“如果说遇到什么小错小漏,为了人情而忽略过去,还算合理, 但舰船上发生血案这种事,绝不可能被压下去。”
    “我们上清宗规矩森严, 本也是靠律己而闻名的,绝不可能因为犯下大过之人是本宗弟子,就视而不见。”
    申少扬急性子, “腾”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可我真的看到那人穿着同样的道袍——”
    祝灵犀抬手,又一把将他按回座位上,语气冷静, “所以,我怀疑那人并不是上清宗弟子,而是刻意穿上那身道袍, 伪装成我们宗门弟子。”
    “这是上清宗的舰船,只要他闭门不出,不在其他上清宗弟子面前露出破绽,谁也不会去怀疑他的身份。”
    “只是这人没想到,这艘船上还有戚枫这个曾经目睹他凶行的人,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祝灵犀神情板正而严肃,“费尽心机,必有所图,我们必须尽快查清楚他的阴谋。”
    这个猜测倒也有可能,可并不能否决那人是上清宗弟子的可能。
    祝灵犀这么说,只是因为她不愿意相信上清宗同门会做出那样的事。
    申少扬看看祝灵犀,沉默不语。
    “这不都只是猜测吗?我说你们俩较什么劲?”富泱打破他们的沉默,仿佛看不懂这一刻的凝滞般,自顾自轻快地笑了一声,“你们是不是忘了,不管那人究竟是不是上清宗的人,只要上了这艘船,就归上清宗管。”
    申少扬和祝灵犀一起抬头望向他。
    富泱摊手,“这种危险人物,就该报给舰船上的管事啊。”
    申少扬豁然开朗。
    他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急匆匆要向门外走去,“我去找舰船执事。”
    这一次,祝灵犀没有将他按回座椅上。
    舰船的甲板上,曲砚浓静静而立。
    “檀潋师姐,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甲板,是整艘舰船上风光最独到的地方。”宫执事陪在她身边,没话找话,“别处被阵法覆盖,与外界完全隔绝,只能透过阵法看到朦胧的风景。这处就不一样了,阵法恰好在此交叠,完全露出了舰船外的风光。”
    就算是身处南溟之上,也未必能欣赏到南溟的奇景,多得是修士往来南溟数次却不知南溟是什么样子。
    曲砚浓的目光越过甲板和栏杆。
    舰船外,远天晦暗,只有一道炽烈的光芒从海面上灼灼燃起,白夜如焚。
    “听说那道光的方向是冥渊。”宫执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微微一笑,第一次见到南溟奇景的修士总会被那道光吸引,他一点也不意外,感叹,“说来也神奇,虽然冥渊晦暗无光,吞噬生机,但在四溟中亮如星辰,永不坠落,来往的舰船都靠冥渊照亮航路。”
    “四溟昏暗无光,总有它指引方向。”
    在五域的青穹屏障之外,汪洋浩荡,是为四溟。
    四溟不受保护,直接与虚空裂缝接触,波涛汹涌,比界域内的世界危险残酷百倍,除了被缉杀的大凶大恶,又或是实在走投无路的苦命人,几乎没有修士愿意在这里生活,因为谁也不希望自己在危机重重的海域里费尽千辛万苦搏杀完妖兽,下一瞬发现身侧突兀地出现了一道虚空裂缝,一命呜呼。
    虚空裂缝出现得毫无规律,也根本无从抵抗,也许裂缝出现的地方原本有一大片汪洋,憩息着元婴大妖兽,可裂缝一出现,什么都会烟消云散,干净得像是从来没出现过,普通修士根本无法在四溟保住自己的性命。
    银脊舰船就是因此诞生的。
    一艘舰船,渡来渡往,成为这一片汪洋中不沉的安宁。
    “檀师姐,你可知道银脊舰船为何叫这个名字?”宫执事有心卖弄自己的见识,见曲砚浓抬眸看来,他扬起手,反身对着舰船,遥遥地指着舰船的船身,从前到后勾勒一道中线。
    冥渊的光芒照耀在那道中线上,闪烁着淡淡的银光。
    “舰船在南溟中是黑色的,与海水同色,这样最安全,不会引起妖兽的注意。”宫执事解说,“唯独这道中线,涂抹了秘银,只要有一点亮光就能将它照亮。”
    在四溟风浪里行走时,舰船悄然融入海水的掩映,只留下一道中线,在冥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银光如月辉。
    “这条线是舰船的背脊线,永远不会黯淡的。”宫执事自豪地说,“银脊在,舰船在,这就是舰船的脊梁!”
    风浪打不垮,空间裂缝也摧不折,独属于人类修士的脊骨。
    曲砚浓静静听他说完。
    其实她不仅知道宫执事说的那些东西,还知道舰船上留出这么一条银脊的原因是指引。凭借冥渊照耀在银脊上的光辉,指引舰船方向,不至于迷失在磅礴浩瀚的四溟中。
    只是这太过正经的答案实在无趣,不如“银脊”这个名字惹人沸血。
    久而久之,普通修士也忘了它的本意,只记得那个被千家万户念叨的名字。
    “檀师姐可知道冥渊为何能在四溟中亮如星辰吗?”宫执事毕竟是个男修,不管面前站着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话匣子一打开,就忍不住想卖弄自己的知识,“这是因为……”
    “是因为冥渊吞噬了大量的生机灵气。”曲砚浓冷不丁地说。
    宫执事的话被截断在嘴里。
    他想起眼前人的身份,那点本能的卖弄被吓完了。
    人家是手握监察大权的獬豸堂弟子,他算什么?
    就算檀潋什么也不知道,也轮不到他来卖弄。
    “……檀师姐果然见闻广博。”话在喉头硬生生滚了一遭,变成了吹捧,“小弟是班门弄斧了。”
    曲砚浓朝他望了一眼。
    她意兴阑珊。
    成为化神后,她再也没遇见不够知情识趣的人,就连化名檀潋,假扮一个金丹女修,也有宫执事殷勤陪侍。
    她的一个眼神、一次发言,都能左右他们的言行。
    也许她真的否极泰来,从前吃完了这一生所有的苦,往后的每一天都是一帆风顺。
    千年前被檀问枢驱使得像条狗的曲砚浓,有没有想到千年后她会有这么一天,一切夙愿都得偿,一切妄想都成真,却还在这里意兴阑珊。
    她抬起头,望向头顶无尽的夜空。
    明河在天。
    山海断流后,只有青穹屏障内保有充沛的生机灵气,四溟的天空是不见尽头的永夜,冥渊虽然晦暗,也能照亮四溟。
    她在四溟中仰望过冥渊无数次。
    可冥渊不会回答。
    宫执事悄然地向后退远了,将甲板留给她,远远地守在边上,将时不时窜来的修士劝走,他板起脸的时候很有气势,绝大多数修士见了他的面色就自觉地绕走,只远远地朝栏杆的方向投去窥探好奇的一瞥——
    是什么人能让上清宗的舰船执事自发当起护卫,隔远了守着,占着一片甲板,不许任何人打搅她观景?
    可所有的窥探都止步于惊鸿一瞥。
    迷蒙的雾里,明河在天,四面长夜,有人一袭白裳,静对风波。
    谣言总比真相流传得更快,宫执事还没等到“檀潋师姐”回过身,这艘船上已经流传出有大人物同船的小道消息。
    “宫执事——”
    冒冒失失的呼唤打破了寂静。
    宫执事皱起眉,先朝檀潋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后者无动于衷,这才不悦地朝说话的人看去。
    申少扬是听了小道消息,才来甲板上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宫执事。
    照面就挨了一眼瞪,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宫执事是在陪“大人物”,赶紧顺着宫执事的目光望了甲板边缘一眼。
    目光触及那道背影的时候,他微微一怔,既意外,又不意外。
    是那个素白衣裙、被前辈判定修为不止金丹的獬豸堂女修。
    他不过多看了一眼,宫执事就重重咳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他——这冒冒失失的小子,倘若惊扰了檀师姐,倒霉的还不是他这个守船执事?
    申少扬遗憾地收回目光。
    他才看了一眼,惊鸿一瞥,无尽长夜、漫漫天河下有人茕茕独立,背影透着些孤独,让人很想探究。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过一道剪影,就叫人无端怅惘,想要了解她的过去,曲仙君是这样,这个獬豸堂女修也是这样。
    “宫执事,我在舰船上发现一个歹徒。”申少扬说起来意,“此人之前大开杀戒,十分残暴,我有个朋友见过他行凶的场面,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宫执事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上清宗的舰船,每一名乘客的性命都由上清宗负责,船上藏着凶徒,他作为舰船执事最上心,“可以确认吗?这人是否上过五域的通缉榜?什么修为?”
    申少扬留着心眼,兜着圈子地回答,“可以确定是那人,但我们对通缉榜不了解,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是否上过通缉榜,就连修为也不了解——但可以确定,金丹起步,甚至是元婴期。”
    倘若按照戚枫的记忆实话实说,只怕宫执事一听开头就要觉得荒谬,因此申少扬隐去了对方曾在舰船上大开杀戒的事。
    宫执事神色更凝重。
    每艘银脊舰船上只有一名元婴期的守船修士,倘若那个凶徒也是元婴期,那这艘船的命运就悬在刀尖上了。
    他几乎是豁然下定决心。
    “那人长什么样?”他郑重问申少扬,打算立刻去找守船修士商议对策,“有什么特征,住在那个房间,你知道吗?”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
    申少扬不错眼地盯着宫执事,不放过后者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按照戚枫的回忆描述,“那人身形很高大,但是背影有点佝偻,脸色很苍白,表情总是很冷酷。”
    “他住在二楼尽头的房间。”
    宫执事的神色随着申少扬的描述慢慢地变了。
    他下意识地朝甲板尽头望了一眼,望见那道白裳的纤长身影仍静立遥望冥渊,这才像是松了口气,沉着脸望向申少扬。
    “我知道了。”宫执事匆匆地说,“多谢道友的提醒,我会去查的。”
    申少扬定定地盯着宫执事的脸。
    ——说谎。
    宫执事一定认识那个人。
    他从申少扬的叙述中认出熟人,不仅不打算去查那个人,还试图搪塞。
    如果那个人真的清白,完全可以解释清楚,宫执事为什么要搪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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