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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孤鸾照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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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砚浓当然知道夏枕玉长什么样。
    她见过夏枕玉的次数, 比大半个上清宗的弟子见夏枕玉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
    夏枕玉一点也不像神塑,她不冰冷、不坚硬、不漠然,浑身上下并没有任何一个特质能与神塑联系在一起。
    她是个完全与这形容相反的人。
    夏枕玉不仅绝不冷硬, 还温良得过了头, 即使常常失望, 也往往会用包容来接纳一切。直到她们分道扬镳的那一天,夏枕玉也只是用沉默作别。
    曲砚浓很少信任什么人,甚至直到现在她也依然对夏枕玉保有怀疑,但她把自己终将遗忘的道心劫后手交给夏枕玉保管了数百年。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深重的信任吗?
    公孙罗很清楚对一位化神修士绝非褒义的形容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解释, “我并不是说夏枕玉祖师为人冷漠,夏祖师古道热肠,对牧山和鸾谷一视同仁、从不偏颇,只是……一个人给旁人的感觉未必如她真正的性格。”
    “夏祖师给我的感觉就是神似神塑。”
    话语很委婉, 似乎只是一句怨望之语后废话般的自我找补,但公孙罗的性格和他的妹妹绝不相同, 他既然说出了口,那就只能是一种暗示,或者试探。
    ——令上清宗祭拜数千年的神塑, 让曲砚浓在数百年前大费周章的神塑,当真就只是一批只具有追古意义的顽石吗?
    神塑雕刻修士面容、纪念对应修士,很容易让人反过来琢磨神塑与修士本人之间的联系,而夏枕玉这个唯一周知在世的、拥有对应神塑的修士, 自然也就成了公孙罗探究的跳板。
    这也许是牧山弟子本能的探索——令牧山守护了上千年的神塑,究竟是否还具有别的意义?
    曲砚浓很轻易地明白了他的心思。
    这疑问同样也是她的疑问,她不信什么上古传承、经义所载, 只信她自己。
    既然数百年前的曲砚浓选择在牧山亲手塑下卫朝荣的神塑,又选择将这段记忆遗忘,那么这些沉默无言的神塑上,一定藏着莫大的秘密。
    她不信这千年神塑当真是顽石,不信随便一缕魔魂附身就能唤起卫朝荣的神塑,不信这世上会有旁人能顶着那副由她亲手塑下的面孔站在她面前。
    藏在神塑上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会找到答案的。
    公孙罗从她那里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沉默一瞬,终归是太在意,失了平常心,追了一句,“仙君从前同夏祖师见面时,当真没察觉到什么?”
    从公孙罗幼时惊鸿一瞥至今已有百年,倘若夏枕玉身上有什么异常,时间自然比百年更长,难道真的是公孙罗太多心?
    曲砚浓未答。
    她上一次和夏枕玉见面是二十年前,回忆清晰如昨天,但她和夏枕玉实在太熟悉,彼时正因望舒域“玄黄一线天地合”的天灾、四方盟滥发清静钞的人祸而焦头烂额,她根本没有细细观察过夏枕玉的模样。
    再回忆,当时夏枕玉的每一个反应她都能记起,却唯独想不起夏枕玉当时看起来是什么样。
    曲砚浓只记得,那一日,若水轩的雾很深。
    若水轩是夏枕玉的道宫。
    在因弟子众多而寸土寸金的鸾谷,一人独享一座若水轩,绝对是独一份的待遇,但对于一个早已登极揽圣的化神修士而言,若水轩实在是太小,小到甚至称得上怠慢了。
    当世三个化神修士中,曲砚浓恣意、季颂危铺张,唯有夏枕玉心甘情愿、别无所求地终日守在这样小的道宫里,一守就是千年。
    一百个若水轩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知妄宫的一角。
    曲砚浓是凭空出现在若水轩外的。
    她那时怒气冲冲,久违地恼火万分,心里已经琢磨了无数遍究竟要怎么让无法无天的季颂危割肉放血偿债,突兀出现在若水轩外,鸾谷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她的到来——除了夏枕玉。
    若水轩的雾正深,将那座朴实的道宫完全笼罩,如在彼岸,仿佛是个闭门谢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讯号,但曲砚浓并不在乎,她凭虚御风,越过幽深的湖水,落在微微湿润的青石桥面上。
    夏枕玉立在石桥尽头。
    当曲砚浓出现在若水轩外的那一刻,夏枕玉就察觉了她的到来。
    “我就猜到你这个急性子必来,不是今日来,就是明日要来。”深雾里,那道朦胧但熟悉的身影执一盏冷白兰灯,先笑起来,很舒缓,“你果然是没耐住,今日就来了。”
    兰灯清亮,照开了一片深雾。
    曲砚浓落在夏枕玉的面前。
    “季颂危自寻死路,我不过夜就送他去见阎王。”落了地,她便反客为主,气势如虹,大踏步越过夏枕玉,径直朝若水轩里走,言必冷笑,“他是破罐子破摔,掂量着无论怎么闹腾都有你我给他收拾烂摊子,早知如此,当初仙魔大战后,我顺手了结了他。”
    夏枕玉被她反客为主,却不生气,绵长又平和地一叹,“想不到季颂危的道心劫这样深重。我往常见他坐守四方盟,每日埋首于生意经,从未仗着修为强取豪夺,还以为他找到办法舒解道心劫,张弛有道,没想到陷得这样深。”
    曲砚浓冷笑更甚,“也就只有你个实心眼觉得他平日老实,他这是早就心野了,一口气给你玩个大的。”
    夏枕玉一开口就被呛,微微摇摇头。
    “是该给个教训,叫他多吃点亏,以免往后犯下更大的错。”她叹口气,语调悲悯,“在他不过是一个指示的事,但对于那么多无辜的小修士而言,不啻为飞来横祸。”
    自四方盟鼎力宣扬清静钞后,五域中绝大多数修士都已习惯了这个能替代灵识宝物做交易的存在,甚至不乏拿全副身家换了清静钞的人,季颂危为了逃避一域之首的责任,滥发清静钞,将令多少人倾家荡产?
    曲砚浓已走到若水轩门前,她语调冰冷,“要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夏枕玉在她身后笑了一声。
    “那还不走吗?”
    曲砚浓一只脚已踏入门槛,闻言微微讶异,回过头看向夏枕玉,顿了一下才问,“去望舒域?”
    夏枕玉点点头,“不是要去给季颂危一个教训吗?”
    曲砚浓只觉今日的夏枕玉未免积极过头了一点。
    往日这种事,夏枕玉都要合计一番才行动的,怎么今日直接说走就走?
    夏枕玉神态很端凝。
    “不去吗?”她一板一眼地问,“我以为你心意已定,不是来和我商量的。”
    夏枕玉很少能拗得过她,所有的合计、商议,到最后总是夏枕玉退一步。
    曲砚浓感觉平白被夏枕玉呛了一次。
    像是温和老母鸡冷不丁啄人一口,叫人很是发愣。
    但曲砚浓不会因此生出愧疚。
    “那很好。”下一刻,她便转过身,神色凌然,“直接走吧。”
    往后一日风波百万里,跨北溟、越青穹,季颂危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清静钞,这一日在后来的二十年里被话本奇谭翻来覆去想象了遍,从天崩地裂到暗无天日。
    然而那一天里真正暗无天日、痛不欲生的只有季颂危一个人。
    她们踏着清湛的月光重新登上若水轩前的那座石桥。
    夏枕玉主动相邀。
    “进去坐一坐?”她语气温和,明明对曲砚浓有恩,又算得上是后者的仙途引路人,却从来没摆过恩人的架子,说话时有一种认真的客气,“没有珍馐佳肴,但一杯清茶总是有的。”
    往常曲砚浓总是拒绝——她早就在若水轩待够了,一草一木一桌一画,闭着眼睛都能回想描摹,还去坐什么?她兴致缺缺。
    这次本也不会例外,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停顿了一下,鬼使神差来一句,“没有极品玉照香我不喝。”
    山海域阆苑雪,上清宗玉照香,四方盟三覆云,合称五域三大佳茗。
    夏枕玉也错愕一下。
    “有,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她无奈地笑,“我好歹也是化神修士,若水轩要是没有极品玉照香,那还有哪里能有呢?”
    曲砚浓便飘然落入了若水轩的长阶,倒把身为主人的夏枕玉抛在了门外,她也不当回事,坐在水榭茶桌旁,怡然等夏枕玉斟茶,化神仙君的派头摆到了若水轩。
    夏枕玉愿意给她斟茶,但不惯着曲砚浓朝桌上道经伸过去的手。
    这边茶盏才提起,另一边已伸出手,往曲砚浓的手背上“啪”地一拍——
    响亮。
    但不疼。
    别说早已化神的曲仙君不会疼,就连寻常稚童挨上这么一下也不会嚎。
    “规矩些。”温良的化神仙君蹙紧了眉头,轻斥,“饮食不课经。”
    上清宗的规矩总是很多。
    不能穿硬底云靴,怕骄纵横行惊扰同道;参悟经书时不能饮食,唯恐意不虔、心不静,误入歧途。
    曲砚浓被夏枕玉敲打一掌,伸出的手顿了一顿,又神态自然地收回来。
    “没说要课经,随手翻一翻而已。”她眉毛一挑,垂着眼睑,捧着玉照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这里有什么道经我没看过?一本翻烂的道经,就这么宝贝?”
    夏枕玉很爱惜地抚过那泛黄的书页,不答。
    曲砚浓便也无话。
    她兴致来得快,散得更快,方才还眉眼舒展、神气活现,转眼便淡了,茶盏里茗茶十里香,她只喝一口。
    一口玉照香才入喉,茶香还在唇舌,她已起身。
    “奉劝一句,你自己的道心劫自己清楚,道经于你,就如钱财如季颂危。”她神色漠然,只在话尾轻轻地瞥了夏枕玉一眼,“别前脚笑了钱串子,转头又步他的后尘。”
    夏枕玉微微怔然,抬眸望来一眼,可还没等曲砚浓看清她眼底究竟是何情绪,夏枕玉便又垂下眼帘,低眉捧着茶盏,畅然一笑,“你又要砸我的道经了?”
    曲砚浓冷冷淡淡,“我很闲吗?”
    “走了。”她已耗尽了耐心,如云烟而去。
    往后二十年,她们没再见。
    雪顶下,牧山晚钟声远。
    公孙罗迫切地等待她的回答。
    无论她有多少猜疑,夏枕玉都是上清宗的定海神针,把对一个祖师的猜疑说给后辈听,又将夏枕玉置于何地?
    曲砚浓语调疏淡,如青云吐雾般平缓,“我所认识的夏枕玉,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特质与神塑相似,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
    公孙罗的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看来是晚辈多想了。”他毕恭毕敬地说,“胡言乱语,惹仙君发笑,请仙君恕罪。”
    曲砚浓意态悠然。
    “细枝末节,不需在意。”她说,“细心多思是好事。”
    公孙罗朝她再次躬身行礼,“牧山上下多蒙仙君恩泽,方有今日之盛,仙君往后凡有差遣,牧山必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这多半是场面话,曲砚浓对牧山的相助不过是一场交易,酬劳在数百年前就已支付,而牧山的债已用这数百年偿清。
    君恩没几分,报恩也没几分真。
    倘若她真的要差遣牧山,自然要开出新的筹码——公孙罗倒乐见其成呢。
    曲砚浓渺渺一笑。
    “我如今确实有用得到牧山的地方。”她说,“有没有兴趣再和我做一次交易?像你们牧山先辈所做的那样?”
    公孙罗蓦然抬头望向她,这样冷静的人也藏不住惊和喜。
    他秀美的脸上泛起一点潮红,语调却压得很平实,“仙君有何吩咐?”
    曲砚浓却不直接回答。
    “嘘。”她食指轻轻抵着唇瓣,“听。”
    公孙罗疑惑地静心聆听——听什么?
    已无人迹的山谷里,能有什么声音?难不成这满山寂寂的神塑,见了曲仙君一面,还能开口说话?
    簌簌的山风、沙沙的草木、呦呦的鸟鸣……
    还有——
    “轰!”
    “轰!”
    “轰!”
    大地震颤。
    公孙罗的冷静自持再也维持不住,脸色巨变,扭曲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怪异表情,就像是看见了这世上最荒诞、最难以理解、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以至于这个极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修士也在不可置信的疯狂中大喊出声,“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飞扬的烟尘里,坚冷高大的青石神塑一步一山摇,朝他们走来。
    “现在你知道当初那一具神塑究竟是怎么丢的了。”曲砚浓置身事外般说,“神塑自己长了腿,可以自己离开。”
    公孙罗没能给予她回应。
    他死死地瞪着眼前那尊“活过来”的神塑,似乎想从后者身上找出些被曲砚浓法术驱使的痕迹——他宁愿相信有人偷走了神塑,也不愿意相信数百年前的那尊神塑是自己离开牧山的!
    “现在我和牧山可以再做一个交易,”曲砚浓语调很随意,像是一个玩笑,“借一尊神塑,还你们一个崛起的机会。”
    公孙罗蓦然无言。
    她真的蛮客气的,还愿意说“借”。
    毕竟谁都知道,曲仙君借神塑,有借无还。
    上一个被曲仙君借走的神塑,还不知道在哪个不毛之地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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