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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赐名“明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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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里墨香很重,混着某种冷冽的松木熏香。
    明昭站在书案前三步远的地方,垂着眼。她已经换上了粗布衣裳,灰扑扑的颜色,袖口磨得发白。
    萧绝坐在案后,手里拿着本册子。
    “李长宁。”
    他念出这三个字时,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
    明昭指尖动了动。
    那是她的封号——永安公主李长宁,从未有人连名带姓这样叫过她。
    “从今日起,这是你的名字。”萧绝放下册子,抬眼,“楚,随我母姓。明昭,我取的。”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过来。
    靴子踩在青砖上,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停在明昭面前时,他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力道不轻,迫使她抬起头。
    “看着我。”
    明昭抬眼。书房窗外的光落进来,照见他眼中某种近乎残忍的审视。
    “昭,日明也。”他拇指摩挲着她的下颌骨,像在确认一件瓷器的质地,“我要你活得人尽皆知——”
    他顿了顿,俯身,唇几乎贴到她耳廓。
    呼出的气息温热,话却冰冷:
    “死时无人知晓。”
    明昭没躲。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黑沉沉的,映不出光。
    “明白了吗?”他问。
    “明白了。”她说。
    萧绝松开手,转身从案上拿起一套衣裳——还是粗布,但比她现在穿的稍好一些。
    扔给她。
    “换上。从里到外,都给我洗干净。”他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包括你骨子里的‘公主’。”
    明昭接过衣裳。
    布料粗糙,磨得手心发痒。
    她没有去屏风后。
    就站在书房中央,开始解衣扣。外衫、中衣、里衣,一件件褪下,叠好,放在脚边。
    十岁的身体瘦得肋骨分明,肩胛骨像两片欲飞的蝶。
    萧绝没有回头。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院子里有仆役在洒扫,竹帚划过青石的声音,沙沙的,规律得让人心烦。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很慢,但稳。
    半晌,声音停了。
    萧绝转过身。
    明昭已经穿好了新衣。灰布裙衫,头发散着,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她刚才用书房角落铜盆里的水,粗略擦了脸和手。
    现在站在那儿,背挺得笔直。
    像个缩小版的、倔强的囚徒。
    萧绝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过来。”
    明昭走过去。
    他按着她肩膀,让她背对自己坐在圆凳上。然后从袖中抽出一根木簪——很普通的乌木,没有任何纹饰。
    握住她的头发。
    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笨拙。十岁女孩的头发细软,在他指尖缠了几次才束好。
    “疼就说。”他语气很淡。
    明昭抿着唇。
    木簪穿过发髻时,扯到了几根头发。她没吭声。
    “好了。”
    萧绝松开手,后退半步,打量自己的“作品”。一个歪歪扭扭的男式发髻,配着她那张还没长开的脸,有些滑稽。
    但他没什么表情。
    “以后就这么梳。”他说,“在我这儿,没有公主,只有奴才。”
    明昭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对他福了福身。
    很标准的宫礼。
    “谢主人赐名赐衣。”
    萧绝盯着她。
    忽然笑了。
    不是愉悦,是某种洞悉的嘲讽:“礼数倒没忘干净。”
    他转身走向书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扔给她。
    “打开。”
    明昭接住。木盒很轻,打开——里面是几本蒙书,《千字文》《百家姓》,最底下压着一本薄册子。
    她抽出来。
    封皮没有字。翻开第一页,是人体经络图。第二页,是各种毒草的画样。
    “识字,识毒,识人心。”萧绝坐回案后,重新拿起那本册子,“三样学好了,你才算有资格活下去。”
    明昭合上木盒,抱在怀里。
    “奴婢会学。”
    萧绝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明昭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栓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
    “对了。”
    她回头。
    萧绝没抬头,还在看册子,声音随意得像在说今日天气:
    “柴房那晚,你藏起来的半个硬馒头,馊了吧?”
    明昭身体一僵。
    “下次饿,直接说。”他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我养的狗,不至于连口饭都讨不到。”
    门开了,又关上。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萧绝放下册子,走到窗边。
    院子里,那抹小小的灰色身影正穿过回廊。步子很稳,背挺得笔直,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木盒。
    像个抱着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他看了很久,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月门后。
    然后抬手,揉了揉眉心。
    心腹从屏风后转出来。
    “王爷,真留着她?”
    萧绝没回头。
    “玉玺的下落,还没问出来。”
    “万一她根本不知道……”
    “那也无妨。”萧绝打断他,声音很轻,“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在死人堆里忍住不哭不叫,能为了报复给他人下毒,能在被掐着脖子的时候还敢谈条件——”
    他顿了顿。
    “这样的刀胚子,十年难遇。”
    心腹沉默片刻:“可她毕竟是李家的血脉。”
    “所以才要打磨。”萧绝转身,走回书案,“磨掉她骨子里的‘公主’,磨出一把只听我话的刀。”
    他坐下,重新翻开册子。
    册子的某一页,夹着一片干枯的花瓣——那是从冷宫那口枯井边捡到的。
    永安公主李长宁,最喜玉兰。
    而那个叫楚明昭的孩子,从今往后,只能喜欢我让她喜欢的东西。
    窗外暮色渐沉。
    书房没有点灯。
    萧绝坐在黑暗里,指尖摩挲着那片干枯的花瓣。
    忽然想起刚才束发时,她细软的发丝擦过掌心的触感。
    ——太脆弱了。
    ——但越是脆弱的东西,折断时的声音,才越好听。
    他松开手。
    花瓣碎成粉末,飘落在砚台里。
    混进了未干的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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