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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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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吩咐毕, 有侍卫进客栈搜查,皇帝迅速闪身至客栈后门,门外三尺宽的青石板路上, 夜雾漫漫,只能辨清三丈内灯笼光下的情形, 哪有一个人影?

    返回客栈,三道身影瑟瑟发抖, 齐齐跪在他面前, 皇帝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

    最初,他是待她不好。

    可为了她,他屡番破例。

    若依原本的计划,程家每一个他都不会放过, 可他不仅放过了她, 还放过了谢夫人、程浔。

    谁若欺骗他, 他也定会让对方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可为了哄她, 让她能忘掉过去, 慢慢接纳他,他纵容她欺君,他耐心地等, 等她相信他,愿意坦白。

    结果,他等到的是什么?

    即便如此,他仍想排除万难, 将她留在身边,让她诞育他的嫡长子,未来的储君。

    胡太医不敢帮她, 他以为她终于认命了。

    在这三道身影走出客栈之前,他都在为与她一起赏灯而愉悦,也期待与她回宫后的日子。

    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想过再回宫。

    这个女人,瞧着温善,某些事上却出奇得倔强,她似乎永远不会真正低头。

    若他是对手,是朝臣,皇帝都欣赏这脾性。

    偏偏,她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不管他做什么,她都离他越来越远,为何?

    皇帝愤怒之余,第一次感到茫然。

    蓦然垂眸,瞥见手中仍握着的螃蟹灯,他漆黑的瞳仁微微震颤。

    她送他花灯时,娇俏狡黠的情态犹在脑海,可原来这花灯不为祝贺,不为和好,是为诀别。

    螃蟹灯脱手,坠落在地,蜡烛点着了外头糊的喜庆的红纸,很快烧成焦黑,灰烬被夜风吹散,只剩焦黑的竹骨。

    皇帝靴底踏碎竹骨,眼神深邃如没有星辉的夜。

    河对岸,光线暗许多。

    程芳浓身上穿着溪云的旧衣,银红色缎袄配螺青色马面裙,外罩颜不渝的深色披风,在黑夜中疾行。

    她从未跑得这样快,幸好颜不渝的娘亲颜氏勉强能跟上。

    到车行租马车时,程芳浓便察觉到路上巡夜的侍卫有变动。

    显然,皇帝已经发现了!

    比她想象中更快!

    程芳浓与颜氏扮作母女,塞了一块碎银给车夫:“大叔,我和阿娘来京城探亲的,本想上元之后过几日再回,哪想到,突然收到家中噩耗,我爹得急病没了。求您快些送我们出城,我得回去给我爹送终啊。”

    说这话时,她脑中想着给程玘下葬那一日,哀痛情真意切。

    而颜氏呢,一直捏着帕子捂住半张面容默默垂泪。

    世上哪有人没事咒自己爹死的?车夫一听,赶紧快马加鞭:“姑娘和夫人坐好了,别磕着。”

    巡逻的卫兵在找一位孤身一人的年轻女子,看到她们的脸时,并未起疑。

    程芳浓暗忖,应是时间紧迫,来不及画像,也或许皇帝不想让人知道是她这个皇后丢了,不便暴露她的面容,总之侍卫并不知要找的女子生得什么模样。

    这个认知,让她稍稍安心了些,面对侍卫盘问,面上也能维持镇定。

    又有颜氏在侧,她并非独自出行,很快洗脱嫌疑,侍卫并未在她们这里多耽搁。

    马车刚使出离她最近的永昌门,程芳浓便听到身后传来急急的马蹄声,和卫兵响亮的呼喊声:“关城门!”

    就差一点!万幸,她出来了。

    撩开车帘,望望前方漆黑的官道,以及远方闪烁如星的稀疏灯火,程芳浓热泪盈眶。

    万鹰的人,五城兵马司的人,皆在城内彻夜搜寻。

    可除了万鹰,没人知道要找的女子生得什么模样,找起来十分困难。

    紫宸宫内,九枝灯尽数燃起。

    一簇簇火光,跳跃在皇帝漆深的眼瞳。

    “她藏在何处?”皇帝语气淡漠轻缓。

    可下边跪着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敢低估他的怒气。

    三人垂着头,侧眸望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头垂得更深,只是沉默。

    “朕倒要看看,你们能有多忠心。”皇帝语气一沉,朝外唤,“万鹰,用刑。”

    他话音刚落,望春身形一抖,赶忙磕头:“奴婢什么都招,求皇上饶命!”

    这也是出宫前,程芳浓与她们说好的。

    若皇帝审问,不必硬抗,趁早坦白,尽量少吃苦头。

    她们已做了她们能做的,能逃多远,程芳浓明白必须自己去争取。

    “说!”皇帝没了耐心。

    望春忙不迭应话:“奴婢确实不知娘娘藏身何处,可她是从客栈后门跑的,说是要去河对岸。”

    溪云点点头,接着道:“娘娘穿的是奴婢的旧衣,是她逼迫奴婢拿出来的,银红色缎袄配青色马面裙,皇上可以按这线索找。”

    “对对。”颜不渝也不甘落后,“而且她不是一个人,是挟持我娘一起走的,所以我才不得不听命于她。”

    挟持?程芳浓那性子,是会拿别人性命来要挟,以谋取私利的吗?

    “你们当朕是傻子吗?”皇帝倾身盯着她们,气极反笑。

    按照常理,她们敢帮着程芳浓逃跑,便都不是软骨头。

    却不等用刑,就一个个都招认了。

    不消说,定是程芳浓吩咐的。

    她人都走了,还想保住这几条人命?皇帝暗自冷笑,恨得咬牙切齿。

    他最恨自己,就不该为哄她开怀而心软,带她出宫赏灯。

    不过,她们说的,也不全是无用的线索。

    衣裙可以换,人也可以分开,但程芳浓若想尽快逃出城,最有可能跑的,确实是永昌门。

    “万鹰,重点去永昌门附近查问,她很可能已经出了城,连夜去附近的村镇。”皇帝捏捏眉心。

    她胆子小,不会去太偏僻的地方,身娇体弱,一时也逃不了太远。

    大殿幽寂,他面容隐在手掌搭出的翳影里,陷入沉思,谁也瞧不清神情。

    万鹰正要出去,他忽而又抬眸:“若找不到,明日往青州方向去寻。”

    不管她往哪里逃,最后要去的地方,必是青州。

    原因无他,谢夫人在青州。

    她有依恋的人,只是不对他。

    两个女子,夜里去村子落脚,怕不安全,程芳浓想好了,去镇子上。

    没去永昌门外最近的镇子,而是折道,去了与青州南辕北辙的另一个镇子。

    她能猜到皇帝会往哪里找,她偏不去青州。

    过上几个月,皇后丢了的消息彻底瞒不住,皇帝不得不接受的时候,她再回青州找阿娘。

    安顿好颜氏,将银钱也分好了,程芳浓回到自己的厢房,思量着接下来的路线。

    过几日,她得给阿娘回信,否则阿娘在青州迟迟等不到她,会担心。

    但这很容易暴露行踪,她寄完信,须得快速换地方。

    青州在北边,她得往南行,还得避开昌州方向。

    贤王已被皇帝送回昌州,那里还藏着个前朝皇太孙,不安定。

    打定主意,程芳浓稍稍放心。

    枕着行李,很不踏实地睡了三个时辰,天没亮,她便向颜氏辞行。

    颜氏继续在客栈住几日,留意京城的动静。

    孤身一人,程芳浓也怕,她去估衣铺买了两身半旧的布衣,还藏了把匕首防身,发饰一概收起,如街上常见的妇人一般拿蓝布巾包住头发。

    每当有人问起,便神色哀戚地说是死了夫君,被夫家霸占了家财赶出来,正要回娘家求个庇护,哥哥来接她,即刻便到。

    若是出嫁前的她,决计不敢独自出远门,更不知如何生存。

    多亏了在皇帝身边数月的磨练,程芳浓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机警,她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她只住镇子上最繁华地段的客栈,遇到面善的掌柜,她便住下,遇到神色古怪,让人觉着不踏实的,她便赶紧走。

    如此过了七八日,倒也相安无事,没人追来,也没受欺负。

    可这一日,她出门没看黄历,运气很不好。

    傍晚,她嘴巴、下颌掩在围巾里,款款走进一间客栈,刚到柜台前,还没来得及与掌柜搭话,迎面便见一道眼熟的身影从楼梯下来。

    男人举止优雅,总像刻意端着,那张脸,赫然便是她在京城驿馆里见过的贤王!

    记得贤王是年关离京的,连除夕宫宴也没参加,算算日子,就算路上不好走,应当也快到昌州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眼下不是细思的时候,程芳浓也不着急住店了,赶忙侧身朝外,举步就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夫人,我可算找到你了。”贤王一眼便认出她,见她要逃,更是笃定,冲身后侍从使个眼色,对方快速过来挡住程芳浓去路。

    怎么听起来,贤王就是冲她来的?

    程芳浓震惊又困惑,脚步不自觉慢下来。

    趁这空挡,贤王已攥住她手腕,将她扯到身边,含笑冲面露狐疑的掌柜解释:“日前我说了句重话,惹恼了夫人……”

    程芳浓大惊,一面挣扎,一面往柜台靠近,眼神焦急,透着哀求:“我不是他夫人,请掌柜的替我……”

    “报官”二字未及出口,嘴巴便被贤王捂住。

    她呜咽着,再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对方发的什么疯,她急得额角直冒汗。

    “瞧,还生我气呢,连夫君也不肯认了。”贤王冲掌柜的无奈一笑,继而凝着程芳浓煞白的小脸,语气温柔,“为夫好好跟你赔不是,家中银钱都归你管,再不对你说重话了,成不成?难道就因一次无心之失,你便要闹到岳父跟前?”

    掌柜的听懂了。

    两人显然认识,否则这位娘子也不会一见到人,便头也不回地就走,明显是负气。

    若是小夫妻吵架,倒说得通了。

    只是,这位郎君的年纪,看起来比娘子长上不少。

    “做男子的,确实该让着些自家娘子。”年轻的掌柜是替他爹看店,他自己成婚才半载,正是与娘子如胶似漆的时候,平日里很愿意让着自家娘子,见程芳浓与他娘子差不多大,便自然地为程芳浓说话。

    贤王颔首:“小兄弟说的是,愚兄把夫人劝回去,一定痛改前非。”

    很快,程芳浓脚不沾地被掳入二楼厢房。

    房门合上,屋子里除了她,只有贤王与他的两个随从。

    程芳浓嘴巴被围巾绑紧,发不出声音,她盯着贤王,心中无数的困惑也压不住骇然。

    她与贤王只在驿馆见过一次面,话都没说上几句,贤王怎能一下子认出她?还将她绑起来?

    贤王,昌州,程玘,许多人与事在她脑中快速掠过,程芳浓忽而一惊,难不成贤王想造反?!

    不知何故,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就想绑了她,去要挟皇帝?

    她眼神惊疑不定,情绪都写在脸上,贤王瞧得真切。

    “程姑娘,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抓你?”贤王拖了张椅子到她跟前,正要坐下细谈。

    忽而想到什么,他摸摸自己的脸,笑了笑:“稍等。”

    他从包袱里取出一枚瓷瓶,走到盆架侧,打开瓶塞,滴了几滴不知什么药水到盆中,双手合拢,掬水净面,反复数次。

    不多时,程芳浓在他脸上看到极为诡异,能让人做噩梦的一幕。

    贤王脸皮起了褶皱,靠近头发的边缘尽数翘起。

    他稍稍侧首,缓缓撕下外面那张面皮,露出一张久未见日光而苍白异常的脸,转向她。

    这张脸,年轻,陌生。

    “程姑娘还记得小生吗?”陌生男子弯起唇角,声音也变了,语气透着种让人不适的亲近。

    程芳浓想起驿馆里初见贤王时,那让她不适的眼神。

    他究竟是谁?为何假扮贤王?她应该认识他吗?程芳浓心里数不清的疑问往外冒。

    她细细思量,回想她能想起的每一个人,随即,她轻轻摇头。

    会不会是对方抓错人了?颜不渝与她生得有几分像,且去过昌州,与贤王相识,他要抓的会不会是颜不渝?

    全然没料到她会摇头,盯着她茫然的眼神,男子笑意等时僵住。

    “两年前,青州,小生曾向程姑娘借过一把伞避雨,我是王公子。”男子见她眼神转而清明,像是想起了什么,满意地继续道,“其实,那次并非偶遇,是你爹程玘安排的。我也不是什么王公子,在下姓杨,名匡济,前朝末帝唯一在世的嫡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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