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梦到“侍卫”比梦到皇帝好, 程芳浓懵里懵懂想。
“已有三个月了,大夫说胎相稳固。”程芳浓细密的睫羽半敛,唇角含一丝温柔浅笑, 语气也温柔。
这样的情态,皇帝曾见过的。
在她假装有孕, 撺掇“侍卫”杀他的那些夜里。
可是,又有些不同。
她做戏的本事似乎更好了些, 演得情真意切。
夜半被他扰醒, 乍然见到他,她该露出惊恐,仿佛见了鬼的神色才对。
可自始至终,她没流露出丝毫畏惧。
这可恶的小女人是不是以为在梦里?
梦里,人也会撒谎吗?皇帝不由怀疑。
思量间, 他手上力道不知不觉松了些。
女人扭扭细腕, 挣脱他。
出乎意料的是, 她没朝床里躲, 而是亲昵地朝他怀里挪了挪。
握住他的手, 轻轻放在她小腹:“我不敢告诉外公,本也害怕告诉阿娘,没想到, 阿娘看出来了,还许我留下这孩子。”
阿浓说什么?
她,她真的留下了他们的骨肉?
姜远走后,她并未喝落胎药?!
这怎么可能?
隔着薄薄的寝裙, 皇帝宽大的掌在微微发颤。
也许是她演得太真切,感染到他,也许是他终未完全死心, 心底还藏着奢望。明知她很可能像从前一样在骗他,皇帝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竟开始相信她的话。
皇帝不敢用一丝力,指腹、掌心轻触她柔软的衣料,小心翼翼摩挲着她平坦的小腹。
这里真的孕育着他期盼已久的孩儿吗?
沉浸在梦境里,程芳浓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仍自顾自说着与在紫宸宫时相似的话。
“孩儿的乳名,我都想好了,若是女儿,便唤作悦儿,若是男娃,便叫怿儿,我会努力做个好阿娘,让孩儿快快乐乐长大。倒是你……”程芳浓忽而抬眸,望着只能辨清大致轮廓的俊脸,有些犯难,“你别总来梦里扰我好不好?”
迷迷糊糊意识到,这话会让男人不高兴。
程芳浓熟稔地环住他脖颈,在他薄唇侧轻啄了一下,嗓音低柔,语气却有些娇纵:“只许在想孩儿的时候,偶尔入梦。”
她倦得很,掩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推了他一把:“你走吧。”
言毕,她背过身去,面朝里侧,合上眼睫继续睡。
皇帝望着她,受宠若惊,阿浓主动亲他?
他抬起手,指腹落在她亲过的地方,心口有久违的暖流涤荡而过,莫名将那些坚硬的、带刺的郁气带走大半。
可是,阿浓怎会主动亲他呢?她只有在想利用他的时候,或是被他逼迫的时候,才会如此。
皇帝无暇细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孩子究竟还在不在。
悦儿,怿儿,她连乳名都想好了。
所以,孩子会不会真的还在?
皇帝稍稍掀起衾被,想看看她腰腹。
虽然他刚已触摸过,那里与从前一样平坦袅娜,可他还是想亲眼看看。
刚掀开些许,程芳浓下意识攥住衾被边缘,将衾被扯回身上,掖好。
她眼睛也没睁,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还是不懂心疼人,本宫不要你了。”
闻言,皇帝愣住。
继而,哭笑不得。
原来,她不仅以为在做梦,更以为梦到的是“侍卫”!
难怪她会主动亲他,大抵意识模糊,记忆出了岔子,以为她还在笼络他。
没关系,那温柔的一吻,总是落在他唇边的。
皇帝凝着她睡颜,眼睛一眨不眨。
人在梦里,是不必骗人的,她都要赶“侍卫”走了,更没必要骗他这个“侍卫”。
皇帝几乎笃定,孩子真的还在。
失而复得的喜悦从眼底溢出来,他恨不得将人揉进骨缝里去,再不分开。
他躺下来,从身后搂住她,紧紧箍在怀中。
这让程芳浓不舒服,她扭扭身子,没挣脱,脑中仅剩的意识,使她不悦地哼了一声,随即由着他,在男人臂弯里睡熟。
皇帝毫无倦意,他眼眸熠着星辉,凝着数月未见的睡颜,忍不住将挺直的鼻尖埋入她松软的墨发间。
熟悉的馨香,熟悉的触感,分别以来,他第一次捕捉到踏实感。
空荡荡的心口,有什么滚热的东西重新塞回去,四肢百骸重新涌动起热流。
三个月未曾亲近,终于如愿以偿将人搂在怀中,皇帝怎能不心猿意马?
可她腹中怀着孩儿,他不能放纵。
万一吓着她,令她厌恶着恼,她又改了主意,不要孩子了呢?
皇帝苦笑着,不得不松开她,起身去屏风外冷静良久,方才平复。
他已全然忘记,自己来时带着怎样的怨怼,脑中设想过多少往她肚子里塞小皇子的粗暴情景。
该走了,皇帝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舍。
真想待到日出再走,让她睁开眼,清晰地看到他,她震惊的神情该会有多灵动,多惹人怜爱。
可她大抵不会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只会有再次失去自由的惊惶。
她会心软留下孩子,是因为那份诏书吧?
毕竟,她连在梦里都不想见到他,断无可能是为了他才留下的。
浓烈的喜悦,像一场盛大的烟火,绚烂过后,轻而暗淡的灰烬在他心口沉积,皇帝感到一丝丝落寞。
尽管不愿承认,但皇帝骗不了自己。他根本不像放手时表现得那般大度洒脱,相反,他比自己想象中更贪心。
她肯留下孩子,已是意外之喜,可他想要的,要比这些多得多。
皇帝默默环顾她生活的地方,这里还没有紫宸宫一半大,但收拾得干净雅致,白日里应当是一间很明净漂亮的屋子。
忽而,他目光掠过什么,顿了顿。
不远处的琴案上,摆着的是幽篁?
离宫时,还是他逼着她带走的。
她明明不喜欢弹琴,更不稀罕他送的琴,为何会带来别庄,还摆在日日能看到的地方?
皇帝疑惑不解,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趁着夜色出来,与姜远会合。
姜远望望那静谧的别庄,又打量他好几眼,忍不住问:“你好像消气了?与程姑娘说清楚了?你没伤害人家吧?咱们是不是该回京了?”
皇帝顿住脚步,一句也没回应,倒是问起旁的:“姜远,朕记得你说过,到青州之前,她悄悄买过落胎药。那次,她为何没喝下去?”
“这……”姜远还真没细想过,眼下努力回想,他如实应,“当时程姑娘把丫鬟支开了,屋里只她一人,她是要喝的,但不知怎么的,药碗摔碎了,丫鬟说再去煎药,被她拒绝了。”
“许是不小心打翻了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姜远困惑。
皇帝沉吟半晌,想想姜远的话,再想想今夜阿浓说的话,忽而想到另一种可能。
那时候,阿浓大抵还不知道诏书的事,可她已经舍不得打掉他们的孩子了。
姜远离开前,她道出那一句叮嘱,是不是已经打算留下孩子,独自抚养?所以才不让姜远告诉他?
为什么她会心软?
今夜,见到他,她以为是在梦中。
可是,梦里见到她,她似乎一点儿也不诧异,甚至待他很亲近。
“你别总来梦里扰我好不好?”
皇帝回想起她这句犯难的嗔怪。
显而易见,她在梦里也不想见到他。
可是,她分明也在告诉他,她时常梦见他!
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会不会,离开京城以后,阿浓也时常想起他,并未将他忘掉?
这人一会儿拧眉,一会儿失笑,精神状态很堪忧,姜远看得一头雾水,心里发毛,扬起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大半夜的,别露出这样古怪的表情吓人成不成?”
有些事,暂时想不通,但也不急。
情况已比他来青州前想象的,要好太多。
他与阿浓,来日方长。
这一次,这一世,他都不会再放手!
皇帝清清嗓子,收敛心神,淡淡吩咐:“明早朕要见见谢太傅。”
阿浓腹中怀着他的骨肉,他早晚要接她们回京,不如趁他还在青州,将谢家的事一并解决。
请谢家入仕途,倒不全是为了阿浓。
谢太傅年事已高,谢蒙和族中其他同辈,资质皆是平庸,唯有一个谢慎,看起来倒有几分不同,但也不到让他格外惜才的程度。
他是看重谢家在士林中的清名。
父皇都没做到的事,若他做到了,便能让天下读书人看到,连谢太傅也认为他是天命所归的明君。
当初改朝换代,归隐的不止一个谢家,皇帝求贤若渴,很希望天下有才德之人抛却成见,各展其能,与他一起开创一个他少年时设想的盛世。
清早,谢蒙父子照例来谢太傅处请安,却发现屋里没人。
“你们说什么?祖父出门访友了?这么早?”谢慎看看不算亮的天光,很怀疑自己的耳朵。
丫鬟、小厮齐齐点头。
谢慎唇角抽了抽,冲父亲无奈一笑,老爷子将他们这些子孙管得严,他自己一把年纪,却是从心所欲得很。
谢太傅是被一顶软轿接走的,看到来人出示大内令牌那一刻,他便猜到是谁要见他。
不多时,轿子停在谢家附近一处僻静的六角亭外。
天色尚早,四下悄无人声。
谢太傅被人搀扶下轿,一眼看到亭中那道轩朗挺拔的背影。
是位年轻男子,身着群青色长衫,立在主柱侧,眺望远处的山野。
衣饰都没有彰显身份的纹样,但他器宇不凡,谢太傅一眼便知晓其身份。
“草民谢韬拜见皇上。”谢太傅站定,躬身朝着那背影施礼。
皇帝及时回转身,快步上前扶住他:“谢太傅请起。”
谢太傅终于看清年轻的天子,气质卓然,容貌不俗,单论相貌,确实不算辱没他的小外孙女。
只是不知,皇帝微服出现在青州,是为了他那外孙女,还是为了谢慎说的事。
看出谢太傅眼中疑惑,皇帝没直说,语气温和道:“朕本无意打扰太傅清修,只是,事关朝政,朕有些困惑,想向太傅请教。”
他姿态谦和,谢太傅连称不敢。
皇帝像寻常小辈,扶着谢太傅落座,闲话家常般拿些朝政之事与谢太傅探讨。
不论是眼前的春耕,还是看似太平的边关局势,谢太傅都没藏私,有些想法,与皇帝不谋而合。
皇帝看得出,谢太傅虽归隐多年,实则仍心系天下。
随后,他又对谢家的义学赞誉有加,火候到了,他才不再卖关子,道明真正来意:“实不相瞒,朕此番前来,是为谢家才俊入仕。今岁秋闱在即,还请太傅体谅朕一片求才惜才之心。”
谢太傅望着他,没有拒绝,但也没立时回应。
皇帝也不着急,茶水烧好,他亲手沏一壶茶,斟一杯递给谢太傅。
“太傅以为,这天下是谁的天下?前朝杨氏一族的么?所以,太傅只忠于末帝?”皇帝浅笑,“朕钦佩太傅的气节,却不敢苟同。”
谢太傅瞥一眼那冒着热气的烫手茶盏,目光再落向皇帝时,露出几分锋芒:“皇上是想告诉草民,天下不是哪一家的,而是有才有德者居之?所以,你跟你的父皇一样,认为你们是赢家,便理所当然该得到所有人的臣服,否则,你们便不甘心,是不是?”
当年,父皇曾说过什么,皇帝无从得知。
他摇摇头,站起身,望向远处:“朕以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天下不是属于杨家的,杨家正是失了民心,才会失天下。天下也不是朕的私有物,朕只是运气好些,又恰好有能力接住,朕知道,它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
说到最后这句,他扬手指向天地相接处,意气风发。
“朕有强国富民之心,但朕一人之力轻如鸿毛,朕需要像谢太傅这般德才兼备、忧国忧民的臂膀。”
“谢太傅若不想答应,也无妨,只当朕今日没来过。”皇帝坐回石凳上,举止从容,捧起茶盏道,“朕以茶代酒,以昔日孙女婿的身份,敬外公一杯。”
他确实与他的父皇不一样。
谢太傅重新打量着他,眼中不善的锋芒渐收,饮了一口温度正适宜的茶水。
“小阿浓眼光倒是不错,你确实是一位值得追随的好皇帝,老夫可以想见,你会比你父皇做得好。”谢太傅含笑捋捋胡须,目露欣赏。
这几年,谢太傅一直压着谢慎,一是想磨磨谢慎的性子,让他更沉得住气,他是谢家子侄中,谢太傅最看好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明着反抗父命的。
天子也是万民之君父,但天子也不永远是对的,谢慎真的能坚守本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被名利裹挟,不向权势屈服,这才是谢太傅想看到的。
若他连反抗父亲、祖父都不敢,谢太傅宁可多压他几年看看。
二则是更重的一层责任,谢太傅深知,谢家子弟参加秋闱,对天下读书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以,他必须亲自见一见这位天子,才会考虑对方值不值得。
谢太傅很欣慰,阿浓没看错人。
但他又有些惋惜,可惜阿浓是程玘的女儿,朝臣们容不下这样的皇后,皇帝再好,却不是她的良配。
不过,皇帝能因为程玘的连累,迫于朝臣的压力舍弃阿浓,也说明他不是个称职的夫君,确实不值得阿浓追随。
想到这一层,他目光又变得挑剔。
皇帝倒不在意他的眼光,惊愕一瞬,他急切问:“阿浓说朕是值得追随的好皇帝?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阿浓不是一直恨着他,憎恶他吗?
这份急切,倒让他有了年轻人的鲜活,而不再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谢太傅看得出,皇帝显然放不下阿浓,他只是随口一说,皇帝的紧张、在意便无处掩藏。
想到那份诏书,谢太傅更是笃定,对方对阿浓情分不浅。
谢太傅心念微动,故意板着脸,冷哼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因程玘和朝臣舍弃她,还管她夸你还是骂你做甚?”
听到这话,皇帝露出一丝苦笑。
“阿浓是阿浓,程玘是程玘,朕怎舍得拿程玘的罪孽惩罚阿浓?至于朝臣,朕请他们入朝,是为了共襄朝政大事,不是让他们来干涉朕的私事。朕确实收到过不少废后的折子,可朕从未动过废后的心思,否则,也不会有那份诏书。”
“朕做过一些对阿浓不好的事,她不肯原谅朕,执意离开,朕也是无可奈何。”
谢太傅也年轻过,皇帝口中不好的事究竟是什么,他没有追问。
想想阿浓提起皇帝时的态度,谢太傅有些不忍:“阿浓确实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往后,皇上打算如何?三年后选秀充实后宫?”
说着,他撑在桌沿,站起身,作势要走:“老头子我这就回去将阿浓的亲事定下来,既然已经分开,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此话一出,皇帝等时急了。
谢太傅是阿浓敬重的外公,他只是阿浓孩子的父皇,孰轻孰重,皇帝根本没底气去试探。
阿浓没记恨他,厌恶他,已是万幸,若谢太傅从中作梗,他在京城又鞭长莫及,即便有孩子,恐怕阿浓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毕竟,她本来就打算独自养孩子。
这件事上,他不想埋下任何隐患。
“谢太傅!”皇帝快步扶住谢太傅,挡住他去路,“外公,手下留情。”
谢太傅瞥他一眼,不为所动。
长辈见多识广,可不容易打动,想想阿浓与她腹中的孩儿,皇帝正色允诺:“请外公给朕一些时日,朕会设法让阿浓回心转意,若阿浓肯回到朕身边,朕必一心一意待她,绝不纳一妃一嫔。”
“若她不肯呢?”谢太傅挑挑眉毛。
那他就把阿浓抓回宫里,再慢慢哄。可这话不能对谢太傅说。
皇帝胸有成竹,笑应:“阿浓最是心软,她会回来的。”
“哼,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谢太傅语气仍是硬邦邦的,却没甩开皇帝的手,由皇帝亲手扶着,登上轿子。
望着渐远的轿子,皇帝眼尾眉梢俱是得色。
没想到,一次解决了两桩难事,他想挽回阿浓,谢太傅是不会阻挠了。
在外耽搁多日,皇帝不得不先赶回京城。
他很想再见见阿浓,可他怕自己再见一面,便舍不得独自离开。
听到皇帝吩咐他留在青州,姜远顿时惊得跳起来:“你说什么?让我留在青州盯紧程姑娘?!你不是都跟程姑娘说清楚了吗?”
人也分开了,孩子也没了,皇帝还这样盯着人不放,连姜远都觉得有些过分。
“她怀着身孕,朕怕有闪失,暂时不便接她回京。”皇帝清清嗓子,又吩咐,“她的情况,随时禀报朕。”
姜远睁大眼,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程姑娘还怀着身孕,她没听他出的馊主意,没吃落胎药,他不是害死兄弟骨肉的罪人!
“太好了!太好了!”姜远激动不已,环顾四周没找到什么菩萨、佛像之类的,便噗通跪到地上,朝着外头朗朗晴空叩拜,“感谢神明保佑。”
皇帝看不下去,轻踹了他一脚,哭笑不得:“你拜什么呢?还不赶紧起来!青天白日的,别这样神神叨叨吓人成不成?办你的差事去!”
临走前,皇帝特意叮嘱:“阿浓不知道朕来过,别让她发现你在青州,再办砸了,你就一辈子留在青州。”
皇帝由几个侍卫护送着,策马离去。
姜远望着他背影,费解地直挠头,好半晌,他惊呼:“好家伙,敢情儿你根本没跟人打上照面,那积蓄多日,恨不得吃人的郁气,自己就消了?!兄弟知道你栽了,却不知道你这么没出息。”
想想他从别庄出来后,笑得不值钱的模样,姜远直摇头。
可回到客栈,姜远收拾好东西,正要去别庄附近,脑中又浮现出新的疑问。
不是,萧晟那家伙根本没跟程姑娘打上照面,那他是怎么知道程姑娘肚子里还有孩子的?他又不会把脉!
该不会,人家说句梦话就把他哄走了吧?!!
姜远才放下不久的心,又悬起来,加快脚步出门,这么大的事,还得靠他来证实。
别庄里,程芳浓醒得比平日里晚。
因她怀着身孕,嗜睡也正常,谢芸她们没叫她,膳食都在灶上温着,溪云随谢芸去了铺子里,望春在廊庑下等她醒。
程芳浓睁开眼,只见天光已大亮。
她支起身子,揉揉惺忪睡眼,脑仁仍有些昏昏沉沉的。
好奇怪,她怎么睡了这样久,还有些困倦?
昨晚,她似乎又梦到皇帝了,脑中还残留着些零星的记忆。
她梦见他假扮侍卫的时候,似乎还亲了他,将她给孩子起的乳名也告诉了他,还让他以后不要来梦里扰她?
什么乱七八糟的?程芳浓失笑,揉揉头发。
指腹触碰到青丝的瞬间,她有些茫然,她似乎还梦到皇帝像从前一样,将鼻尖埋进她发间轻嗅。
这些梦怎么像真的一样?
但她很确信,皇帝是不可能放下朝政,突然出现在青州的。
若他真的来,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走,他只会等她醒来,恶劣地欣赏她如何被吓着。
梦里,皇帝霸道地对待她,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她还是第一次梦见自己亲他,程芳浓抿抿唇瓣,双颊发烫,她究竟是怎么了?为何白日夜里总是想起这个对她不算好的人?
数日后,谢慎亲自往别庄送东西,高兴地与程芳浓分享他今日最大的喜事:“表妹,祖父同意我参加今年的秋闱了!他同意我去考进士、做官了!”
程芳浓自然也为他高兴,可她心中困惑更多:“发生了什么事吗?外公怎么突然就松口了?”
今日之后,恐怕整个青州都要慢慢传遍了,谢慎也没藏着掖着。
只是当着程芳浓的面,提起皇帝,他多少有几分不自在。
这些时日,他很少往别庄跑,便是在认真思量自己对程芳浓的感情。
现在,他想明白了,他想娶表妹为妻。
若因此影响他的仕途,他可以带表妹外放,只要皇帝活着一日,他便不在京城为官。
可祖父松口,确实是皇帝的功劳,他不能不如实说。
“皇帝给祖父写了一封信,言辞恳切,邀请谢家子弟参考,打动了祖父。”
是皇帝?程芳浓愕然。
随即,她不知不觉弯起唇角,他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她唇角的笑意,是为了他,还是因为皇帝?谢慎瞧在眼中,不得不在意。
“今日天气好,要不要我陪表妹去外头走走?”谢慎转移她注意力,“表妹想去市集逛逛吗?还是想去山脚赏花?”
这些事,望春、溪云、阿娘都可以陪着她做,她还没显怀,身子不重,也可以自己去。
若是从前,程芳浓定一口应下,可想到舅母的话,她含笑摇了摇头:“离秋闱只有不足半年,表哥定有许多事要准备,不必在我这里耽搁,若是考不中,当心祖父再拿手杖打你,我可不帮你拦着。”
“好呀你,竟敢咒你哥考不中!”谢慎抬手便想捏捏她的脸。
可手还没碰到她脸颊,对上她眼中防备,他动作忽而僵住。
他几乎敢肯定,若再往前伸一分,越过她觉得自在的距离,她定会往后退,避开他的碰触。
表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还是,因为娘不希望他们在一起,她才刻意避嫌?
谢慎收回手,故作嫌弃:“小丫头长大了,讲究可真多,你哥捏一下脸都不让。”
他这样毫不避讳地说出来,程芳浓反而轻松。
原来,是她误会二表哥了,他只是拿她当没长大的小妹在对待。
翌日,谢慎又来了,从袖中抽出一封信。
“我的信?”程芳浓讶然。
打开来,看到熟悉的字迹以及为首的四个字,她脸色顿时一白。
“吾妻阿浓。”
这信,是皇帝写给她的!
“你怎么吓成这样?谁给你的信?”谢慎知道是京城寄来的,大抵也能猜到是谁,所以他忍了一日,还是亲自送来,想看看她的反应。
程芳浓慌忙将信笺折起,仓促塞入袖中,故作镇定:“我在京中的好友写的,表哥不认得。”
谢慎再与她说话时,她显得魂不守舍。
程芳浓心绪难宁,心口怦怦直跳,皇帝怎会突然给她写信?他在信里写了写什么?他是从哪里得知她怀有身孕的事了吗?
明知不可能,可这是她最为心虚的事,程芳浓无法不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