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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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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人站在她面前, 说出这样一番话,程芳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令她牵肠挂肚的上一封信,她来驿站数次却遍寻不着的信, 他根本不曾寄来。

    没有遗落别处,也不是因旁的事耽搁, 他是故意的!

    骗子!

    萧晟是个大骗子!

    她再也不要理他!

    程芳浓气极,盯着他, 眼圈泛红, 唇瓣紧咬着,吐不出一个字。

    但下一瞬,她顾不上动怒了。

    她想到更令她心慌意乱的事。

    他来了多久?可曾将她方才的仓惶焦急都看在眼里?他是不是很得意?

    方才他一定就在某个树荫里看着她着急,一定是!

    这个坏透了的大骗子!

    乍然见到他的那一刹,她心中竟是惊喜与悸动的。

    莹澈的剪瞳中有泪花漫上来, 程芳浓又恼, 又委屈, 又后悔。

    她恨不得今日没来。

    恨不得一开始就不看他的信。

    蓦地, 她敛起睫羽, 藏匿泪光,螓首微垂,决然后退, 拉开与他的距离。

    继而调转足尖,大步朝骡车走去,嗓音不复轻柔,哽咽中透着股强撑的倔劲儿:“望春, 我们走。”

    身子渐沉,近来她走路已习惯放慢脚步,小步小步踩实了走。

    这会子迈开两大步, 程芳浓才后知后觉想起腹中孩儿。

    脊背升起凉意,一阵后怕。

    怕不小心滑倒,伤了自己和孩子,更怕皇帝察觉到她身形、体态的异样,发现她怀有身孕。

    幸好,为了不让外人瞧出来,她偶尔外出,都是穿宽松衣裙,今日也是,也时常刻意提醒自己,不在人前扶后腰或是摸肚子,她自问掩饰得极好。

    连颜不渝都不曾察觉她怀有身孕,皇帝应当也没看出来吧?

    顾及孩子,她步幅变小,步履慢下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没等她反应,一只温热的大掌已落在她细肩,程芳浓神经骤然绷紧。

    抬手欲拂开他,他高大的身形反而在她肩上压实了一分。

    熟悉的嗓音落在她耳畔,语气透出些虚弱不适:“阿浓,我头晕。许是连日赶路,中了暑气。”

    装病多年,这事儿他驾轻就熟。

    他知道,他这般逗她,阿浓多半会着恼。

    可姜远密信里禀报的那些担心、在意,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

    他实在太想亲眼看到,真切地感受到。

    如此,他才能确信,她心中有他,他才彻底踏实。

    这会子,人多眼杂,他不好哄她抱她,只得出此下策。手段卑劣了些,但她应当会心软,不再生他的气?

    皇帝悄然打量着程芳浓的神情,话音刚落,他便从她眼神里知道自己赌对了。

    中了暑气?

    他身上那么重的伤,也不知有没有痊愈,再中暑气,那还得了?

    他是骑马来的是不是?在这样炎热的夏日?

    程芳浓盯着往前延伸的路,不去看他,可她已然知道,他肤色比记忆中略深些,应当是连日赶路晒着的。

    数九寒天里,他也曾不眠不休赶去小镇客栈见她。

    他总是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纵然习过武,身体比常人强健些,但又不是铁打的。

    姜远说他眉睫冻出一层冰霜,那时,她没看到。

    而此刻,他的疲惫不适,她看得分明,听得分明。

    理智告诉她,不该心软,不该理会这个兴许在使苦肉计的骗子。

    可心里的担忧轻易漫过理智,她心弦因担忧而揪紧。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舒服。

    他的康健,干系着朝堂稳固,程芳浓不敢耽搁,暂且将儿女情长放下,她顿住脚步,侧身扶住他。

    “望春,快去驿站讨些解暑的凉茶来。”她快速吩咐一句,便扶着皇帝往树荫下的骡车走去,“等饮些凉茶缓一缓,再送你去医馆。”

    皇帝身形高大,腿又长,曲起来,小腿贴着程芳浓单薄的罗裙。

    这骡车她坐过多次,车厢从未显得如此刻这般狭窄。

    隔着她薄薄的罗裙,以及他单薄的细葛衣,程芳浓清晰感受到他小腿结实的肌肉线条。

    车厢内温度隐隐在升高,无端变得闷热。

    程芳浓捏起绢帕拭汗,撩起车帘一角朝驿馆门口望,焦急的神情藏着几分不自在。

    枝叶间,蝉鸣阵阵,吵得人心慌。

    车厢内,皇帝也有些聒噪。

    “阿浓,你不生我气了?”皇帝凝着她微微泛红的香腮低问。

    程芳浓朱唇轻抿,未应。

    “阿浓,是我不对。”皇帝极有耐心,似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嗓音低而清润,蛊惑她,“你先看看这信,好不好?”

    他竟向她道歉,他声音听起来不似方才那般难受了。

    应当没有大碍?程芳浓揪紧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被她有意忽略的气恼再也无处依附,悄然溃散。

    牵挂多日的信,她自然要看看才甘心。

    程芳浓余光瞥见他递来的信,没有侧眸去看他,只默然朝他伸出手。

    他的出现太突然,她根本无暇思考如何待他。

    程芳浓自顾自别扭着,那信却并未如预料中放到她手上。

    皇帝竟趁势攥住了她的手!

    这样简单的触碰,是过去常有的,亲密百倍的接触也有过。

    可毕竟相隔数月,她的肌肤对这样的触碰变得敏感、生疏。

    他指腹的触感、掌心的热度,灼得她心尖猛然一颤。

    心弦绷紧如极细的素弦,铮地一下勾断,余音震颤在她心口。

    “你做什么?放开!”程芳浓双颊飞红,薄怒挣扎。

    不远处的树荫底下,还有旁的过路人在歇脚,她不好同他闹,便是着恼,也克制着,声音压得极低。

    怒意被低柔的声线消减,倒像是嗔怪。

    好不容易看清她的心意,重新攥住她的手,皇帝哪舍得再放开?

    他抬起空着的手,长指触上她侧脸,感受到她雪颊微烫的热意,他牵起唇角,语气笃定:“阿浓,你心中分明有我,我不放。”

    “你胡说,我才没有!”程芳浓挣不脱他,还被他说中心事,脸颊更烫,下意识否认。

    话音刚落,她想到什么,重新打量他,眼神狐疑:“你没事?”

    “阿浓,随朕回京。”皇帝浅笑睥着她,语气透着一如既往的霸道,他已不需要等她将答案宣之于口。

    他眼神清明,虽有倦色,却也是神采英拔,程芳浓哪里还看不出他先前是装病?

    是了,装病他最拿手!

    他竟真的在使苦肉计,又骗她一回,她还又上当了。

    程芳浓羞恼不已,张嘴便要赶他下车去。

    可她唇瓣轻启,未及出声,那摩挲她脸颊的手忽而探至她颈后,扣住她后脑。

    他将她揽向他,自己也倾身,轻易攫住她微张的唇瓣,乘虚而入。

    震惊,紧张,惶乱,程芳浓杏眸圆睁,乌莹莹的瞳仁清晰倒映着她心仪郎君放大的俊颜,她呼吸停滞,心跳如鼓。

    支撑心气儿的那根倔骨头,奇异地被他抽走,她身子莫名发软。

    想要推开他,不许他孟浪,可她指尖触碰到他衣襟,腕子竟使不上力。

    纵然不想被他看穿心事,不想被他笑话,可她骗不了自己,这样的亲昵带给她的悸动,是她过去从未体会过的。

    原来,喜欢这样美好的心事,天然还带着占有与渴望。

    她内心最深处想要的,根本不是推开他。

    车帘外传来脚步声,皇帝松开她,润泽的薄唇牵起志得意满的笑意。

    程芳浓仓惶别开脸,拿帕子掩住绯红的面颊,气息紊乱而急促,心跳声重得像在耳畔。

    “小姐,凉茶取来了。”车帘外传来望春的声音。

    他又没中暑气,还喝什么凉茶?

    程芳浓倒觉着,她自己更需要饮一杯,去去心火。

    “不用了,倒了吧。”程芳浓嗓音有些异样。

    隔着车帘,望春不知里头情形,一时无措。

    要倒了吗?万一小姐是在赌气呢?

    望春正迟疑,便见车帘轻动,侧边探出一只手,帘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给我吧。”

    他语气并无不悦,倒似有些无奈。

    望春赶忙把茶水奉上。

    车帘重新垂拢,望春不敢窥探,但听见里头男子压低嗓音温声哄着女子:“凉茶清苦,我自罚一杯,阿浓别恼我了,可好?”

    方才未第一时间推开他,拒绝他,这令程芳浓羞耻又无措,她侧坐着,不看他,也不应他。

    余光瞥见他的动作,见他真的默默将凉茶饮尽,程芳浓微微触动。

    昔日,他装病多年,日日饮苦药,那是为了活命,否则他可能早已跟他的皇兄们一样。

    凉茶虽能解暑,其滋味却与苦药无异,他定然是不喜欢的,可他还是喝了,为着哄她消气。

    程芳浓忽而抢走他手中竹杯,放到一旁,柔声朝外头吩咐:“望春,回去吧。”

    骡车本就走得不快,多了个人,还是个青壮男人,便走得更慢了。

    车厢狭窄,遇到些微颠簸,难免与他擦碰到,归途显得格外漫长。

    程芳浓有些后悔。

    来青州路途遥远,他不可能是独自前来,身边定然还带着姜远和其他近卫,他有车驾,有住处,她怎就一时鬼迷心窍,将他带回别庄?

    到了别庄,她该如何解释?

    别庄里,除了她,还有阿娘呢,甚至还有谢家的几个护院!

    程芳浓黛眉轻颦,越想越头疼。

    可骡车已驶出不短的一段,日头又正晒,她总不能违心地将人赶下去。

    待会儿真中了暑气,手忙脚乱的还是她。

    胡思乱想间,骡车已停下,望春在外头唤:“小姐,姑爷,到了。”

    皇帝先迈出车厢,侧立着,伸手去扶程芳浓。

    程芳浓迟疑一瞬,轻咬朱唇,到底没拒绝,将柔荑轻轻放到他手中。

    她仍未想好该如何待他,但那突如其来的一吻,无形中消弭了她心头莫名的生疏,她索性不再忸怩。

    皇帝目光从她小脸移开,落到掌间白皙软腻的柔荑上,俊眉微动,眼神笃定,愉悦。

    这别庄他来过一回,甚至知道她因何而搬来此处。

    可在阿浓的认知里,他不该知道。

    是以,皇帝环顾四周,目光落进敞开的院门,佯装不解:“这是谢府?瞧着倒不像。”

    “这是我与阿娘的住处。”程芳浓根本不给他追问的机会,语速很快,“天热,先进屋去,我有话问你。”

    言毕,她挣脱他的手,先一步迈入院门。

    望春赶忙扶住她,压低声音问:“小姐,要给皇上收拾出一间屋子吗?”

    “暂且不必。”程芳浓摇摇头。

    歇歇脚,喝杯茶水,姜远他们便该来寻他了。

    她与皇帝如今的关系,是算不得清白,可她如何能留他过夜?!

    阿娘和溪云都不在,该到晚膳前才会回来,程芳浓打算在那之前将皇帝打发走。

    将望春支下去备茶,程芳浓有些乏,坐进塞了软枕的圈椅中。

    后腰舒服了些,她望着坐在对侧的皇帝,轻问:“皇上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先关心两句,再逐客,显得不那么无情。

    即便她嘴里说的是关心的话,皇帝也能感受到她又在刻意疏离。

    若他能在青州长住,倒是能纵着她的性子,慢慢哄着她,直到她愿意敞开心扉。

    可他不能,他能待在青州的时日实在有限。

    皇帝沉吟一瞬,弯唇睥着她:“夜里同栖同宿,朕再给你看身上的伤,可别吓着。当然,阿浓若现在便想看,朕也愿意依从。”

    谁说要看他的伤了?

    不对!

    “你,你……”程芳浓被他没脸没皮的话,扰得双颊绯红,耳尖烫得几欲滴血,“谁要与你同栖同宿?!”

    “哦,阿浓不让婢女替朕单独收拾屋子,原来并非此意。”皇帝微微颔首,“本以为阿浓会肯帮我上药,你既不愿,朕还是自己来吧,就算伤口再崩裂也无妨,朕已习惯了。”

    他的伤口竟还未完全愈合?

    “姜远呢?你怎不让他替你上药?伤口究竟有多深,至今未愈,你这样赶路过来,伤口不会溃烂么?”程芳浓的心不由自主悬到嗓子眼。

    皇帝没解释,只温声宽慰她:“朕没事,你别担心。”

    他越是如此,程芳浓心里越没底。

    刚想说让他赶紧去医馆瞧瞧,激动之下,肚子忽而动了一下,程芳浓身形僵住。

    她愣愣垂眸,掌心自然地轻贴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要确认什么。

    方才,她的孩儿是不是动了一下?

    阿娘说,大抵这阵子就能感受到,她日日期待着,今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他在动!

    程芳浓激动不已,眼眶微热,手腕发颤。

    “望春,望春!”她朝门外唤。

    话音刚落,对上皇帝审视的眼神,她心口一跳,赶忙将手从小腹移开。

    可还是晚了。

    皇帝目光落在她小腹,语气平静而威严:“阿浓,你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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