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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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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来了?”
    看着门外的人,冯十一面色平静。反倒是时寅,颇为激动。
    “老大,你怎么会在这啊。副阁主说你在,我还不信呢!”
    冯十一:“吴六说你出任务去了。任务完成了?”
    时寅摇摇头:“没呢,回来和副阁主汇报下近况。副阁主说你这几日住在这,我便来看看。”
    说着话,时寅注意到了冯十一的打扮。
    “老大,你这是要出去啊。”
    冯十一本打算是要出去的,可如今,她改了主意。
    冯十一:“你要出去,那顺道替我送封信吧。”
    时寅:“信?什么信?在哪呢?”
    冯十一:“等我下。”
    提笔,看着空白的信纸冯十一沉思了一会,最后她落了笔。信的内容很简单,大致就是她要去西北一趟,处理自己的事。借这段时间她也得需要冷静沉思下。
    写完,冯十一将信折好,塞进信封。
    时寅拿到信,才知道这信是送往何处,她愣了下:“老大,你和你夫君吵架啦。”
    若是吵架便也罢了,她也许还能骂个痛快。可如今,应该算是冷战吧。
    冯十一没有多言,只是交代时寅:“将信交给李正或者忠福都行。人你见过的。”
    时寅接过信,没有再闲话,直接离开了。时寅走后,冯十一脱下夜行衣,坐在窗边,又拎了一壶酒。
    也许在苏州时,就不该答应他跟他进京。她应该继续去潇洒,比起没有他在身侧,进京后这种无趣又略显压抑的日子更让她郁闷。
    冯十一闷头喝酒,另一头时寅拿着信刚走出不远便撞上了人。抬头看清她撞的人后,时寅急忙退后两步,一脸恭顺:“阁主。”
    褚清的视线从眼前之人身上扫过,看到她手上拿着的信后,他眼神一顿,很快又悄无声息移开。
    “你怎会在此?”
    时寅:“来找副阁主汇报近况,听说老大在,来看看老大。”
    褚清:“来得正好,有个任务要你去做。”
    时寅一愣,抬眸:“阁主,我手头的这个任务还没完成。”
    褚清:“你手头的任务自会有人接手的。你去找九娘吧,她会把任务交代给你的。”
    听到这话,时寅内心不免疑惑。
    这任务向来是副阁主和三大堂主发布的,何时轮到主管情报网的郑九娘发布任务了。
    时寅虽疑惑,但面对威势颇足的男人,她不敢质疑,只是有些犹豫。
    “阁主,老大她,有事吩咐我,我办完她的事再找九娘可以吗?”
    时寅小心翼翼开口,褚清一口回绝。
    “是要替她送信吧,将信交给我吧。我会派人送到的。”
    时寅一愣:“啊……这,不好吧。”
    时寅不是她老大,她生性敏感,在青衣阁这些年,她哪能看不出阁主对她老大的心思。正是看出来了,在知道她老大离开青衣阁在外头寻了一个夫君嫁了时,她才松口气。
    他们虽都是手段狠辣的杀手,但这都是为了生存,他们下手也都会尽量给目标一个痛快。而她,在青衣阁偶尔撞见过阁主处理人时的场景,那手段,即便是手上沾满血的她,都觉得胆寒。
    时寅不是很想把信交出去,她正在斟酌该怎么拒绝时,手中的信被人抽走。
    “找九娘去吧。”
    男人语气淡淡,而这淡淡语气让时寅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她没有再停留。
    “是,阁主。”
    空着手,错过身,走出几步远后,时寅长长吐出一口气。
    见完九娘,再回来找老大吧。
    信没了,总得让她知道。
    时寅垂头丧气,立在走廊的男人则打开信封,取出信封中的信纸,一目三行,看完后,男人神色淡淡,指尖夹着信纸,挑开了廊灯灯罩,接近烛火,火苗瞬间吞噬了信纸及信封,一时灰烬飞扬。
    信纸燃尽,踩着落在地上的灰烬,男人迈步向走廊尽头走去,推开了冯十一所住的那间屋门。
    接下来的几日内,原本四处搜查的禁军少了大半。风声松了,京城各处本紧闭的戏楼,青楼,赌场也都开了。而冯十一一直在等的人也终于迈出了府门。
    冯十一换上了夜行衣,背好了刀。就在她即将推窗而出时,门被推开。转头,看着迈步而入的人她皱皱眉。
    “什么事?”
    褚清:“你就这么过去?”
    冯十一蹙眉:“那我还要怎样?”
    褚清:“跟我来。”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再看看转身而出的背影。冯十一翻了个白眼,又把窗阖上了。
    跟着白衣背影一路向下,走到一楼楼梯口时,冯十一便看到了一楼大厅内立满的黑衣身影。
    冯十一蹙眉不解,站在一众黑衣人最前面的吴玄恩嬉皮笑脸摆手和她打招呼。
    冯十一收回眼神,迈下楼梯,走到白衣身影身侧立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
    褚清:“带上吴六他们一起去。”
    冯十一眉头紧皱:“就杀一个解均,我带上他们做什么?”
    褚清:“你会需要的,今夜的场景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冯十一:“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褚清:“一言两语,解释不清。带上吴六他们,否则今夜我
    不会让你出去的。”
    冯十一本不是会受他人威胁的人,但褚十三今夜的话确实奇怪,还有眼前这黑压压的黑衣人,都是听命与褚十三,褚十三真要拦她,她真占不得上风。
    算了,就当跟屁虫吧。她杀她的人,他们要跟着就跟着吧。
    冯十一点了头,褚清让了路。
    黑漆漆的夜色里,数道黑衣身影潜伏而行。看着浓浓夜色,跟在冯十一身侧的人难掩眼中激动。
    “都好久没有动手了。想想还有些兴奋呢。”
    冯十一一个冷眼扫去。
    “人是我的,今夜你给我老实呆着。”
    待潜到城西,趴在屋脊上,看着下头守卫异常森严的宅院,冯十一皱皱眉。偏头看向身侧的人。
    “这就是褚十三说的,等人出府了再动手。这守卫,如此森严。这到底是何地?”
    看着守在宅院四周的层层守卫,吴玄恩也皱了皱眉。
    “你问我,我上哪知道。褚十三只说,今夜除了解均和守卫,其余人都不能杀。”
    冯十一:“其余人?什么其余人?”
    吴玄恩耸肩:“你问我,我问谁去。如何?到底要不要动手?”
    吴玄恩一无所知,冯十一也毫无头绪,解均的消息是褚十三给她的,这座宅院也是褚十三告诉她的。没想到到了之后,竟是这般情况,冯十一也不知道褚十三到底想干嘛。
    来都来了,总不能再退回去。在这杀守卫,去解府也是杀守卫。并没区别……
    看着浓浓夜色下的宅院,冯十一沉思片刻后,点了头。
    “动手。”
    冯十一点头,身侧的吴玄恩便打了个手势。顷刻间,数十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顺着屋脊滑下,潜入夜色。
    看着黑衣人落地后迅速撕开一道防守线,冯十一忽然懂了褚十三为何要她带人,她独来独往虽也能闯进去,却免不了多费功夫、浪费时间。
    眼见黑衣人撕开防线后,又沿两侧继续清理守卫,冯十一直起身:“吴六,走了。”
    “都说了别叫我吴六……”
    低声的抗议下,几道黑影悄然潜入宅院。
    宅院极大,刚踏进去,冯十一便察觉到里头人不少。四面八方都有人声,人声中隐约还夹杂着哭泣声。她侧耳细听,身侧的人也收了嬉皮笑脸,神情凝重起来。
    纷杂声中,一时难辨解均在哪。
    “我沿中线找,你们去清两侧守卫。”
    身后的黑衣人闻言四散,摸向两侧廊下与屋檐。冯十一则带着吴玄恩轻轻一跃,上了屋脊。
    两人躬身踏瓦,沿中线潜到正厅上方,双双趴下后。冯十一动手掀瓦,趴在她身侧的吴玄恩则默契地一块块接过来。
    屋顶露出个洞,厅内景象与声响尽收眼底。偌大的正厅不像寻常宅院那般摆着条案、八仙桌,反倒像青楼戏院,长条凭几围成一圈,众人围坐推杯换盏,喝得正酣。
    冯十一目光扫过,落在上首那张脸上。
    解均……
    看着那张脸,冯十一的眼神骤然变冷,如锋刀般死死锁住了人。掀瓦的动静无人察觉,冯十一的冰冷的视线隐于暗处更是无人知。厅里的人浑然不知外头正上演杀戮,更不知危险已悬在头顶,他们只顾着饮酒闲谈。
    “解公子,章家已是大势已去。而您解家不同啊,先前旁人都说王妃是高嫁,如今看来,分明是瑞王殿下得依仗解家呢。”
    坐在主位端着酒杯的人闻言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说话人,眉梢微挑:“王大人这话,倒是敢说。”
    被称为王大人的人赔着笑,身子又往前凑了凑:“下官不过是说句实话。章家已倒,解将军手握十万抚远军,执掌西北军权,您又马上要入户部了,瑞王往后哪离得开您和解将军的扶持?”
    坐在主位上的人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听不出喜怒:“瑞王殿下与阿姐夫妻和睦,是亲人也是家人,既然是家人何来依仗一说?”
    “是是是,您说的自然是。”王大人忙顺坡下驴,随后他话锋又一转:“可这朝中之事,哪离得开权衡?此番过后,往后瑞王殿下想在朝中站稳脚跟,怕还得靠您和解将军帮衬呢。”
    本一直平静的人,听到此话,轻笑一声。一旁的王大人见状,忙不迭跟着附和着笑,而他脸上的笑还没敛去,主位上的人猛地抄起一只筷子,直直向下扎去。
    筷子从手背穿透手心,深深钉进几案。王大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扭曲,喉间刚要溢出惨叫,就被立在侧旁的黑衣侍卫死死捂住了嘴。
    血顺着筷子渗过几案,一滴滴砸在地上。
    主位之人松开手,像何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往后慵懒地靠回椅中,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众人。
    “朝堂中事,瑞王殿下,岂是可以随意议论的。章家事情未定,在坐的诸位大人可要谨言慎行,以免惹火烧了身。诸位大人,我说的可对啊。”
    漫不经心的语调中,威胁意味满满。而且还有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围坐一圈的众人白着脸点头。
    “解公子说的是,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惶恐声音过后,是一声轻笑。
    “诸位大人也不必如此拘谨,来我这,想必也是疲了乏了,想放松放松。前些时日,京城戒严,我也不能替诸位大人做什么?今日,既然来了,那我也必定好好款待下诸位大人。存一,都准备好了吗?”
    捂嘴的黑衣侍卫松开手,恭敬回道:“都备好了。”
    “既如此,那我便不送了。诸位大人今夜好好放松放松。”
    人渐渐散去,坐在主位上的人也慢悠悠起身。起身后他居高临下瞥了扒着桌子面容痛楚却不敢哀嚎的人一眼,眼神中满是轻蔑。
    “王大人,谨言慎行。”
    说罢,他便迈步向外走。
    冯十一的视线随之而动,在开门声后。看着那道身影迈进黑夜,冯十一也支起身子脚步无声踩在屋脊上一路跟随。而一直紧紧跟在冯十一身后的人寻机凑到冯十一身侧道:“此人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今夜杀他,必须一击毙命。否则后患无穷。”
    冯十一侧目:“你是在教我做事?还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本还一脸严肃的人听到冯十一的话神色骤变,变得慌张。
    “我……我不是这意思……我闭嘴,闭嘴还不行吗?”
    一路随行,本跟得好好的,突然,一声惨烈的尖叫声响起。
    冯十一没反应,她身侧的人脚步一顿。冯十一瞥一眼后,淡然道:“你去看看。”
    “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滚。”
    独自一人跟着,七拐八拐后,隐在暗处的冯十一看着男人带着侍卫踏入一间院子,迈进了一间屋子。
    侍卫都留守在了屋外,屋内则很快亮起了莹莹烛火。
    摸了摸袖中的刀,黑巾之下,冯十一双眸间,杀机四溢。就在她打算动时,那点着灯烛的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尖利的尖叫声,随后是凄厉的求饶声:“不要,不要,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啊……”
    阴暗处,冯十一身型一顿。
    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凄厉女声,冯十一捏紧手中的刀,扯了扯唇角,冷漠一笑。
    砰——
    巨大的撞击声后,紧跟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这声音骤然打断了床榻间的暴行,也掐断了那凄厉的求饶。
    半敞着衣衫的男人一掌拂开身下挣扎的躯体,拧眉掀开床帐,怒火刚要冲口而出,望见大门处的景象时,却猛地哽住了。
    本该紧闭的大门此刻大敞着,而本该守在门口的侍卫正捂着心口倒在地上痛苦翻滚。
    “怎么回事?
    ”他的质问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话音未落,一只黑靴已然踏入。半坐在床榻上的人死死盯着踏步而入的身影。黑靴、黑衣、黑面巾,除了一双眼睛,来人全身上下遮得密不透风。
    看清来人,解均眼皮猛地一跳。他强压着心底的不安,竭力摆出镇定的模样。
    “你是何人?想做什么?”
    冯十一这么多年,闯了不知多少屋子,杀了不知多少人。而那些注定会死的人大多都会问这么一句废话。冯十一都懒得回答。
    冯十一没有回答,问话的人顿时面露不悦。他正要再问,身后忽然探出一张脸,那脸上满是惊慌与恐惧,上面还带着青紫伤痕和血迹。
    “救救我,救救我!”
    啪——
    一声脆响,那张刚露出的脸被人狠狠扇了回去。
    虽只一瞥,但那张脸却深深印入冯十一脑中。一瞥而过的脸与七年前见过的那张渐渐重合,唯一不同的是,眼下这张脸虽伤痕累累,却带着鲜活的气息。而七年前那张,只剩冰冷的雪白与僵硬……
    冯十一看着床榻上那张阴沉的脸,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她拿着瓷瓶俯身,抓起一个又一个侍卫,捏开他们的嘴,将瓶中药汁一口口灌了下去。
    她做这一切时,床榻上的人正奋力嘶吼:“来人!都死光了吗?一群废物……”
    怒火中烧又带着惊恐的人,见叫不来人,不欲就这么坐以待毙。他猛地起身下榻,抽出床旁的长剑。他举剑一步步逼近,刚走到屋子中央,脖颈突然一痛。低头时,一枚银针正在他眼前轻轻晃动。
    他皱眉拔下银针,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子便一软,瘫倒在地。
    已经灌完药的冯十一随手丢开瓷瓶,如闲庭信步般慢悠悠朝他走去。
    地上的人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拼尽全力也只能像蛆虫般蠕动。他望着停在眼前的黑靴,用尽最后力气仰头:“你可知我是谁?”
    又是这般老套废话,冯十一面无表情,抬起脚,踩在那张不久前还阴沉嚣张的脸上。
    “七年前,庆州,赵小柔,还记得吗?”
    黑靴之下,阴毒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
    对上那双视线,冯十一微微俯腰。
    “记不得,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今夜,你也好好感受感受,她曾感受过的一切。”
    冯十一在那张脸上狠狠碾过一脚后,看也未看,径直走向床榻。帐内飘着一股异样的香气,她屏住呼吸,朝里扫去。
    床榻深处,一个女子衣衫半解,满身伤痕地蜷缩着,见了冯十一,满是伤痕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眼中也满是惶恐。
    “别……别杀我。”
    冯十一放缓了脸色,清了清嗓子,伸出手:“别怕,来,把手给我,我带你走。”
    她的手悬在半空,角落里的人眼中的惶恐渐渐褪去,却仍在犹豫挣扎。
    冯十一毫无不耐,声音愈发轻柔:“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许是冯十一的女子身份,又或许是她声音太过温和,蜷缩的人慢慢舒展身体,试探着将手递了过去。
    指尖相触,同样的冰凉。冯十一握紧那只手,将人从床榻中拉出来时,她顺手拽过了床上的被褥,将她紧紧裹住。
    温暖、安全感,还有劫后余生的狂喜,让这伤痕累累的人一沾地,眼泪便涌了出来。待她瞥见地上无力蠕动的身影,怨念、愤恨、仇恨瞬间交织,虚浮的脚步竟也生出几分坚定。
    “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放了我,不然我定要你死!”
    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冯十一无视那无能怒吼,扶着裹在被褥里的人,沉声道:“抬头往外走,别低头,什么都别看。”
    她的声音坚定,步伐沉稳。而那满身伤痕、泪流满面的人,听着她的话后,跟着她的脚步,一步步朝着敞开的屋门走去。
    两人无视了躺在地上无力怒吼的人,无视了一众已经赤红了眼开始扒衣裳的侍卫,大步迈进了吹着冷冽寒风的黑夜中。
    夜色浓烈,冷风刺骨,冷风夺去了温暖,带来了清冽的空气。清冽空气入鼻,令人神思清明,而一直靠着冯十一支撑的女子,再也撑不住,软软瘫倒在地。
    冯十一没有扶她,而是转头将开始发狂,试图向她们扑来的侍卫一脚踹回了屋里。随后她啪一声关上了屋门。
    身侧是苦苦压抑的啜泣声,身后是隔着一道屋门传来的惊慌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怒吼声。
    “你们要做什么?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破帛声与怒吼声混杂在一起,让原本哭泣的女子猛地止住了泪,也让冯十一想起了另一道悲鸣。
    “老夫这一生,与人为善,做尽善事,行医多年,更是救人无数。我自认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苍天。可是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般待我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女儿?为什么死的是我的柔儿,而不是那些该死的畜牲啊,为什么啊……”
    那一夜,也是这样的冬夜,只是风雪更烈。冯十一站在雪中,看着那位为她治伤多日的大夫,抱着他女儿早已冷透的尸身恸哭。
    那具娇小的尸身伤痕累累。前一日还笑着对她说“姑娘家怎么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的温婉面庞,此刻布满了青紫与血痕。
    冯十一从不多管闲事,办事也一向只认钱,而那一夜,她打破自己的所有规矩开了口。
    “给我一文钱,我替你杀了害她的人。”
    那一夜,她自己接下了这单生意。可这一文钱,她至今没收到。只因七年了,这桩事始终不算真正了结,直到今夜。
    老赵的这一文钱,等了七年,她总算能收到了……
    听着身后屋子里传来的哀嚎声,冯十一藏在黑巾下的脸上露出笑意,扯着笑,她偏头去看身侧半跪在地上的人。
    “痛快吗?”
    听着本属于她的痛苦声音出现在折磨她的人身上,女子本该畅快,但她却笑不出来,因为……
    “女侠,求求你,救救其他人。还有好多人,求你救救她们……”
    冯十一心头一怔,还没回过神,数道黑影已出现在院墙上。她未动分毫,黑影飞掠落下。
    黑影们落地的动静,惊得一旁正连声哀求冯十一的女子缩了缩身子。带头的吴玄恩看清立在屋外的冯十一,以及她身侧的人,也愣了一瞬。同时,屋内传来的哀嚎声钻入耳中,那痛苦的调子让他又是一怔。
    “人还没杀?”愣神过后,吴玄恩开口问道。
    冯十一望着他,勾了勾唇角,向前迈了一步:“夜还长,急什么?你那边如何?”
    吴玄恩的目光落在半跪在地、裹着被褥,脸上满是伤痕女子身上,眼眸随之一沉:“和你这儿差不多,不过,我已经动手了。”
    冯十一挑眉:“你杀了人?你不是说,褚十三交代过今夜除了解均和守卫,其余人都不能动吗?”
    吴玄恩想起方才撞见的景象,心头的怒火仍难掩。
    “没忍住!”
    冯十一:“想玩点有意思的吗?”
    “什么?”
    大半个时辰后,原本空荡的正厅里,立在中线的男人左右扫视。右侧是一群被堵着嘴、衣衫不整的男人,左侧是抱团啜泣、满身伤痕的女子。他眉头紧拧,一把将身旁气定神闲的冯十一拽到了角落。
    “这些都是朝廷官员和权贵,杀了解均就够了,若再动他们,我们怕是都活不成。”
    冯十一斜睨他:“怎么?怕了?”
    生死相关,吴玄恩难得敢瞪向她:“你说呢?”
    “放心,我不会杀他们。”冯十一道。
    吴玄恩刚松了口气,就听她补充:“但也不会让他们全须全尾走出去。”
    “行,断条腿也行。”吴玄恩妥协,“他们凌虐民女,如今把柄在我们手里。我一会弄份认罪书,逼他们按手印,量他们也不敢多嘴。”
    虽说他也想弄死这些人渣,但他还得为青衣阁上下的性命着想。所以即便他怒火焚心,也只能强压下去。杀一个已是失误,再杀下去,便是失心疯了。
    吴玄恩自持冷静,冯十一也很平静,她平静地向吴玄恩伸出了手:“把你的刀给我。”
    吴玄恩捂住腰间:“你要我的刀做什么?”
    刀可以说是每一个杀手的灵魂,没有一个杀手会将自己的刀轻易交出。吴玄恩是这样,今夜随行而来的杀手也是这样。
    但他们最终都抵不过冯十一的威压。
    毕竟冯十一一人持双刀单枪匹马杀尽了青衣阁所有高层的壮举才过去一年,在场的杀手都记忆犹新。在她的锐利眼神下,所有人只能乖乖拔了刀。
    地上整齐码放着刀,冯十一迈过刀堆,抽出自己的双刀握在手中,一步步走向那群抱团哭泣的女子。
    原本低声啜泣的女子,见黑衣身影持刀走来,顿时愣住,眼泪悬在眼眶里,半落不落。泪眼朦胧中,她们看着那抹黑衣身影走到近前,随后她弯腰将双刀放在她们面前,再直起身时,黑巾后
    那双冷艳的眼眸直直盯着她们,声音冷冽:
    “选……”
    选?
    众女子懵了,选什么?
    “一人选一把刀。”冯十一道。
    选刀?
    一众女子更怔了。选刀做什么?是要她们自行了断吗?
    是啊,或许她们本就该自戕。贞洁没了,名声毁了,活着只会拖累家人,遭人耻笑。往后余生还要背负这段痛苦记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比起那些被凌虐至死的人,她们能得个痛快,已是幸事。
    跪坐在地的女子们面面相觑,随即眼中露出决绝。离刀最近的人率先拿起刀,一柄柄往后传。很快,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把短刀。
    就在她们望着刀身露出释然之色时,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刀在你们手上,你们可以选,是给自己一个痛快,还是让他们生不如死?”
    握刀的女子们纷纷抬头,望着眼前的身影,满脸疑惑。
    不止她们,一旁旁观的吴玄恩也猜不透冯十一的用意。但凭着对她的多年了解,他直觉不妙。
    果然,冯十一接下来的话让他惊得说不出话,而女子们做出的选择更让他瞠目。直到看见自己的刀被她们握在手中,刺出淋漓鲜血,他彻底傻了眼。
    脏了……
    他的刀脏了。
    活了这么多年,吴玄恩从未有过这么浓烈的想掐死冯十一的冲动。她怎么能骗他的刀做这种事呢,不是断腿吗?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吴玄恩内心无能狂怒之时,又觉着畅快。
    这些人渣,活该这样的下场。
    畅快过后,吴玄恩看着倒在血泊中痛苦哀嚎的一群男人,犯了难。
    “这下,要怎么收场啊!”
    冯十一:“给我一半的人,你带着剩余的人安置好她们,过几日再送她们出城。”
    ……
    晨钟敲响时,忙于生计的百姓陆续走出家门,各奔去处。城西一带,数往西市的人最多。雪后地滑,大多人都低着头慢步,直到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听到声音的众人纷纷抬头,只见西市中心主街的戏台前,横陈着数具沾着泥土的女尸。戏台檐下,数道人影并排而吊,中间悬着一块大牌子,上头的字格外醒目,即便隔得远,也能让人看清最顶端的三个字:
    【认罪书】
    人群正想凑近些细看,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骤然传来。
    “让开!都让开!”
    众人回头,只见一队身着甲胄、佩刀带刃的金吾卫快步赶来,神色凶戾。
    众人识趣地退开,却没走远,都站在金吾卫拉出的警戒范围外,看着他们将吊着的人一个个放下来。那些人落地时身子还软软的,显然还活着。
    金吾卫忙着救人的功夫,有眼尖的已认出了其中几人。
    “那不是京兆府尹吗?”
    “还有吏部新任的侍郎!”
    “辅国公家的二爷也在里头!”
    ……
    除了辨认面孔,众人的目光还不自觉落在他们腿间,他们浑身完好,唯有那处血迹斑斑,莫不是……
    猜到几分的人齐齐捂住嘴,瞪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乖乖,这都是什么热闹啊!
    金吾卫虽出动得快,却终究没能挡住那么多双眼睛。消息像长了翅膀,转眼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伤痕累累的女尸、高悬的认罪书、还有那一排齐刷刷吊着的权贵官员……随着消息散播开来的,还有京城百姓间骤然沸腾的民怨。
    “难怪张老闺女失踪多日,去京兆府报案,非但杳无音讯,反吃了一顿板子。原来这背后黑手,竟有京兆府尹一份!朝廷命官,不为百姓申冤倒也罢了,背后竟做出此等恶事。简直就是畜牲啊。此等行径,真是天理难容啊……”
    看着街头再次出动的禁军和民怨沸腾的百姓,倚靠在窗台的男人回头看着窝在软榻上闭眼睡得正香的身影摇摇头。
    “本只是想让你出去杀个人透个气散散心,结果,你倒是将我的谋算毁得彻彻底底。我本该想到的,吴六怎么拦得住你。罢了,给你收拾烂摊子吧。”
    男人无奈的音调下藏着带着甘之如饴的妥协。
    冯十一沉沉睡了一觉,睡醒时就听到隐隐的抱怨声。
    “褚十三,她用我的刀,用我的刀给人去势。去势啊……我的刀脏了,彻底脏了你懂吗?”
    沉闷笑声后,是低沉男声。
    “百炼堂刚送了几柄刀来,你先挑。”
    起身,下榻,打开门,冯十一探出头。
    “百炼堂送来的刀?我瞧瞧。”
    站在屋外的人齐齐转头,一人眼中带笑,一人则是满脸幽怨。
    “冯十一,你都不是青衣阁的人了。你有什么资格要刀。”
    冯十一伸个懒腰慵懒道:“看看而已,你这么小气做什么?”
    吴玄恩瞪眼,指指自己:“我小气?”
    冯十一点头:“嗯。”
    褚十三附和:“嗯。”
    吴玄恩本就一夜未睡,又忙了一日,如今更是险些要被气仰倒。看着眼前同出一口气的两人,吴玄恩颤着手:“狼狈为奸,简直狼狈为奸。”
    骂归骂,气归气,刀真拿来了,吴玄恩还是推给了冯十一先看。冯十一只是看,并没有拿。最后一匣子的刀都归了满口自己的刀被玷污了的吴玄恩。
    吴玄恩抱着匣子心情愉悦走了,褚清坐在她对面,给她倒了杯茶后轻声问道:“到西北后,先回阁里呆一段时日吧。”
    冯十一端茶杯的手一顿,褚清继续道:
    “你既然已经离阁,我自然不会再拉你回来。此番回阁里,你只当回家看看便是。解均已死,你的事已了,我们也是时候启程了。早些回去,到西北时,应该还能赶上年关。那时山头的梅花应该盛开了,你最爱的冰湖应该也冻上了。我们回阁里,煮茶赏梅,饮酒冰嬉,就像我们之前那样,过个热闹年,可好?”
    热茶暖手,冯十一看着热茶飘腾而出的热气,点了头。
    【作者有话说】
    想把这部分内容写完,所以一起憋了章大的。
    补昨晚的,这章提早发,今晚有没有看情况。说不定又想凑一章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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