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冯十一正带着温姮准备离开,隆平长公主携着谢昭返回。温姮由侍女搀扶着,向隆平长公主歉疚辞别,隆平长公主一边温言表示理解与关切,一边目光时不时落在温姮身后的冯十一身上。
此刻隆平长公主看冯十一的眼神,已不复先前的温和,反倒添了几分探究。冯十一自然察觉,却只作未见。
待温姮与长公主客套完毕,终于能动身时,冯十一经过隆平长公主身侧,脚步蓦地一顿。
“长公主,行凶之人,是随何人同来的?”
方才人群层层围聚,挡住了冯十一的视线,郑九娘被刺的情形她并未看清。但她记得,郑九娘当时站在近中心的位置,而行凶者一身侍女装扮,显然是跟着同样站在中心的哪位女眷进来的。
隆平长公主被冯十一这不甚合规矩的直白问话弄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并未先答,反倒问道:“郁夫人与楚将军的未婚妻相识?”
冯十一没有犹豫:“不识!”
冯十一回答的太过干脆,隆平长公主会心一笑,随即道:“行凶者是随中书令夫人来的侍女。”
冯十一颔首,随即带着温姮往府外走。
温姮虽随她走了,却留下了淮王府的大部分侍卫。这安澜宴由贵妃牵头、隆平长公主主持,如今出了这等大事,她因为身子的缘故不能留下帮忙,但至少能让侍卫们留在此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随马车护送她们回淮王府的,大多是由忠平带领的护卫。
方才忠平带着一行护卫守在长公主府外,府内起了混乱时,他们听到了动静,但碍于规矩他们不能贸然闯入,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着急半日,再见自家女主子浑身是血出来,忠平连同众护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即便后面知道这血不是他女主子的,忠平仍惊魂未定。因此,此刻,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环视四周时,目光里满是警惕。
马车刚到淮王府门外,还没进门,冯十一便迫不及待跳了下去。她刚落地没多久,车厢里就传出一声压抑的干呕。
冯十一早见识过温姮闻不得血腥的反应,出长公主府时本想骑马,是温姮拉着她上了马车,说她一身血污骑在马上招摇过市,难免吓到旁人。冯十一觉得这话在理,便跟着上了车。一路上,侍女已尽量掀开窗帘透气,可温姮还是忍不住起了反应,偏她又怕冒犯冯十一,硬生生憋了一路,脸都憋得发白。
而冯十一自己,也早坐不住了。
跳下马车后,她大步流星往府里走。守在府外的侍卫、府内的侍从见她疾步而来,个个瞪大了眼睛,慌忙纷纷避让。
回到温姮为她备好的客院,冯十一换下沾满血迹的白裙,卸下满头碧玉发簪。解开繁琐发髻后,她随手将长发拢起,扎了个高高的发尾,又换上一身黑衣。
拢衣襟时,指尖无意间触到颈侧,摸到一片异物。她凑近铜镜细看,是一小片早已干涸的深色血渍。
看着那片血,冯十一眸光发寒。
血迹被指腹擦拭去后,原本的肌肤处也印下了一片红痕。
顶着衣襟处若隐若现的红痕,冯十一沉着脸便往府外走,刚走到院外,守在院外的忠平,看到她一身黑衣打扮,直觉不妙,急忙迎了上来。
“夫人,您这是要去何处?”
冯十一连眼神都未分忠平一个,自顾自往外走。
“我出府有事,你带人在这守着。若有事,放信号弹,我会赶回来的。”
忠平看着女主子那张阴沉的脸,虽诸多疑问还有担忧,但却也不敢不从。忠平陪着女主子,一路到了淮王府的后花园,然后目送着女主子就这么跃上了淮王府的高墙,消失在他视线里。
眼看着女主子不见,忠平收回视线。
他得赶紧给西北去信,他有预感,这是要出大事了。
出了淮王府,冯十一径直往楚家去。
楚家在京城势力不小:当家人是现任刑部尚书,独子任左骁卫将军,还有位在宫中为妃的妹妹,连带着一位皇子外甥。这般家世,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当朝权贵。因此,冯十一虽从未去过楚家,却也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地方。
隐在高高的树杈上,冯十一低头向下看。偌大的府邸,守卫森严且十分寂静。
跃下树杈,绕过防守,翻过围墙,冯十一蒙上黑巾,隐在暗处,看着一个使唤着一众仆从的小厮落单后,她一把将其揪到了暗处。用到抵上了他的脖子。
面对突然出现的蒙面人,还有刀,小厮目露惊恐,瑟瑟发抖,却又因为抵在自己脖颈上刀而不敢出声。
黑巾遮不住冯十一眼底的锋锐,她沉声问:“楚伯棠在哪?”
听到问话,小厮瞳孔猛地一缩,正犹豫间,颈间突然一痛。生死关头,他慌忙开口:“公、公子不在府里,去隆平长公主府赴宴了……”
废话……
她当然知道他去隆平长公主府赴宴了,她看着他抱着郑九娘的尸身从隆平长公主府走的。
手下的刀又压进半寸,她再问:“他的院子在哪?”
这话一出,小厮猛地瞪大眼,抿紧嘴唇死咬着不肯吭声。
冯十一眸色一沉,反手攥住他的手臂。剧痛骤然传来,小厮再也熬不住,颤抖着手指了方向。
看清手指的方向,冯十一手刀利落落下,小厮软倒在地。冯十一转身走出阴影,朝着楚伯棠的院子而去。
冬日严寒,楚伯棠的院子竟比天色更冷。院里空无一人,连半分人气都无,院外连个守卫的影子都没有。
冯十一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一间间房门被她毫无顾忌地推开。别说人影
,这大雪天里,屋子里连炭盆都寻不到一个,只剩满室空寂与刺骨的冰冷。
翻墙而入,翻墙而出,在楚家没寻到人,冯十一往骁卫府衙去。
府衙内,身着禁军服制的骁卫随处可见。冯十一扫视一圈,依旧没找到楚伯棠的身影。
楚家没有,骁卫府衙没有!
楚伯棠带着郑九娘的尸身去哪了?
扯下面上的黑巾,冯十一转身往听风阁去。
听风阁的管事见了她,依旧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熟稔地将郑九娘不在阁里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
冯十一没作声。如今哪里还用他说。看管事这浑然不觉的样子,显然还不知道九娘已经出事了。
冯十一在听风阁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阁里人来人往的喧嚣,一坐便到了深夜。
深夜时分,她再次夜探了楚家还有骁卫府衙,依旧不见楚伯棠的身影。
紧蹙着眉心,冯十一回到了淮王府。淮王府里不止忠平、忠福在等着她,温姮也还在未睡等着她。
听忠平说温姮还醒着,冯十一先去见了温姮,接连惊吓,温姮的胎像不太稳,冯十一进去时,她正歪靠在床榻上听着底下人的汇报。见到冯十一进门,她直了身子屏退了屋里的所有下人。
待屋子里就只剩她和冯十一时,温姮开口:“十一,你与那个楚将军的未婚妻是否是旧识。”
温姮原也以为冯十一只是个寻常女郎,直到那夜除夕夜刺杀,冯十一在她面前露了身手。她这才知道冯十一有多厉害,而赵靖川原先在她面前常说的那句“郁二纵他夫人打我”也并非玩笑话。
而她,虽见识到冯十一的厉害,却也没多问,也没用别样的眼神看待冯十一。一来那夜若没有冯十一出手,她只怕已经死了。她是她的救命恩人。二来,即便冯十一没有露这一手,她也是将冯十一当家人看待的。既然是家人,是何模样,到底是何身份又有什么重要的。
温姮一直持着这样的念头。而今日,她会有这么一问,也是因为担心冯十一,并不是因为好奇,也并非想探究什么。
隆平长公主问时,冯十一否认了。温恒问时,冯十一点了头。如今她夫君不在,老赵不在,她心底又憋闷得很,总得有个人可以说说。
冯十一:“她与我是旧识。”
冯十一只说了这么多,多得就没有再言了?
温姮闻言一怔,看着冯十一低沉的脸色,她伸出手,慢慢牵住了冯十一的手,摩挲她的手背,轻声道:“方才姨母派人来了。她派人查了,也问了目击的那些女眷。今日行凶的那个侍女,是中书令夫人的贴身侍女。那侍女手中的钗,本是想刺向皇姑祖母的,楚将军的未婚妻,那位郑姑娘,不知被谁推搡了下,推到了皇姑祖母面前,替皇姑祖母挡下了那一刺。那个侍女的来历姨母也仔仔细细查了,在中书令夫人身侧很多年了,此番刺杀,似乎是因为她家中有好几口人死在了这场雪灾中,她心有不满,所以才……”
温姮话到此顿了顿,继续道:“但这只是明面上的,姨母还查出来一件事。这中书令前些时日似乎有意想将女儿许给楚将军,可楚将军已有婚约,所以便拒了这门亲。姨母因此猜测,这侍女意图刺杀皇姑祖母只是个幌子,想杀了那位郑姑娘才是真。”
温姮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完后她看着冯十一的反应,而冯十一反应极淡,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温姮见到冯十一这反应,还是担心,想再安抚她两句,冯十一却抚开了她的手,站起身子:“你安心养胎,这件事,你别再管了。”
温姮怎么可能不管?这场安澜宴本是宫中贵妃为支持儿子赈灾所办,如今好好一场宴竟闹出人命,消息刚传回宫里,贵妃就挨了皇帝训斥。虽说贵妃派人来安抚她,让她宽心,但她哪里真能放下?更何况,如今她还知道,死去的是冯十一相识的旧人,心里就更添了层担忧。
今日这事里,唯一让她稍松口气的,是隆平长公主已下令府里上下封口。没人知道冯十一抬脚踢飞行凶者,更没人知晓她是沾着一身血离开的。甚至因事发时冯十一尚未露面,连她也出席了这场宴席,都没多少人知晓。
可眼下,温姮最担心的,是冯十一会冲动。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算摸透了些冯十一的脾性。单看她动不动就揍赵靖川那股劲儿,便知她是个极护短的人。如今相熟的旧人没了,她是真怕冯十一要寻仇。
眼看冯十一转身要走,温姮叫住她。
“十一,此事到底如何,还得细查。中书令府不比他处,你别千万别贸然前去啊。”
看着温姮一脸关切,冯十一突然觉着,被人护着什么都不知道,还真是幸福。
若温姮知道了,她那前未婚夫的死,与那中书令有关,她是否还能如此平静。
再出主院时,忠平在院外候着。冯十一迈出院,他便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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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冯十一沉声道:“把守在听风阁外的人都撤回来,盯着楚府和骁卫府衙,再派人全城搜寻,务必把楚伯棠找出来。”
楚伯棠不同于青衣阁那些人,他有官职有身份,她就不信他能一直躲下去。
可事实却是,楚伯棠连同郑九娘的尸身,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踪迹。府衙那头,楚伯棠的父亲,当朝刑部尚书亲自替他告了假,只说他骤失未婚妻,悲痛欲绝,需告假一段时日料理后事。
楚伯棠连面都没露,仅凭这一句话,便让刚从雪灾中缓过些劲的京城中人开始议论。
楚将军真是有情有义。因为未婚妻守孝七年、耽误多年,苦等不娶也就罢了,居然还在风头正盛、圣宠正浓时告假,只为料理未婚妻后事。
与这些话一同传开的,还有行凶者的身份,以及中书令曾想把女儿嫁给楚伯棠的事。
行凶者已死,死无对证,她为何行凶再无人知晓。但京城里无论是权贵官宦,还是平头百姓,都在猜测:楚将军这位未婚妻,怕是挡了别人的路,才落得这般下场。
京城中风言风语不断之时,冯十一仍在四处寻楚伯棠,结果就是,半点踪迹也没摸到。
为此,冯十一十分郁燥。
楚伯棠找不到,青衣阁的人找不到。眼看一月之期要到,赵靖川也还未回来。
烦心事桩桩件件压着,唯有他的信能稍解冯十一的烦躁。信里说他已到萧关,一切安好。
随信一同送到的,还有老赵的信。老赵也说他一切平安,冯十一这才稍稍安了心。
可安心归安心,她去西北的念头半点没消。眼看一月之期将近,冯十一看着还在卧床养胎的温姮,眉头不禁皱起。
她虽对赵靖川放了狠话,但不能真放任温姮独自留在淮王府,她虽知道赵靖川留下了众多侍卫还有暗卫,但终究还是不安全。
而这满京城,最安全的就是那座宫城了。
一月之期到的前一日,冯十一去找了温姮。
“你要不进宫住一段时日吧。”
温姮先是一愣,后很快反应过来。
“你要去西北找阿怀是吗?”
温姮性情虽温婉,但素来聪慧,稍一琢磨便明白了。
冯十一没否认,点头道:“宫里有贵妃照拂,还有太医随时看诊,你住着也更安全些。”
外头积雪虽未消融,实则已是春季。温姮怀胎八月,若只是自己,留在府中倒也无妨。可眼看临盆在即,她实在不敢拿腹中孩子冒险。思忖片刻,觉得冯十一说得在理。
温姮当即派人给宫中贵妃递了信,收到回复后,便动手给冯十一收拾去西北的行装。
冯十一本想单枪匹马,快马赶路便是。温姮却觉得不妥。
“前些日子你才冻坏了身子,冻伤这毛病,只要落过一次根,往后遇冷就容易复发。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女子总归是要对自己好些,看着舒心不好吗?别的不说,这冻伤药、玉肤膏,总得带上。还有忠平他们,也让他们跟着。”
温姮说这话时,忠平就在一旁,忙不迭点头应和。冯十一瞧着他,只觉着累赘。可再看温姮备好的包裹,又觉着有人背着倒也省力。
到时她轻装简行在前头赶路,让忠平他们在后头慢慢跟就是。这么想着,她便点了头。
见她应下,温姮笑了。
临行前一夜,忠平带着人在收拾行装,冯十一则坐下屋檐上,对着夜色独饮。
要去西北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老老实实的,若他没有老实,她可不会心软,必定要打到他老实为止。至于九娘的事,找不到楚伯棠,就只能先搁置了。待她料理完西北的事,她再回来好好查。
至于中书令府,她总有一日,点一把火都给烧了,然后再把那什么中书令的脑袋砍下来插在他府门的门匾上。
饮着酒,看着夜色,冯十一内心思绪繁杂。
正当她沉思时,一阵混乱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循声看去,只见主院方向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冯十一下意识起身,刚想点步掠去,屋檐下的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冯十一低头看,是忠平疾步而入。
跃下屋檐,站在忠平
面前,冯十一还没发问,忠平先喘着气出了声。
“夫人,出事了。淮王殿下出事了,王妃得了消息,惊吓之下动了胎气,发动了。”
冯十一皱眉,疾步往正院走去同时,问忠平:“赵靖川出了什么事?”
忠平:“殿下赈灾途中遇到了一波暴民,暴民人多势众,暴起之下,冲散了赈灾队伍。殿下被暴民逼到了山崖边,坠崖了。”
冯十一猛然顿住脚步,扭头,眼神锐利。
“什么时候的事,山崖下搜了吗?”
忠平一脸焦急:“三日前的事,消息才送到,这山崖下搜得如何还不知。”
冯十一沉眼:“这消息谁透露给温姮的。”
忠平苦了脸:“我也是刚收到消息,王妃那头绝不是我们这边透漏的。”
既不是忠平这边,那便是王府的人。
冯十一抿紧唇,沉默着往正院走去。
往日安静的正院,此刻脚步声、叫嚷声混杂着正屋传来的痛苦呻吟,一并撞入冯十一耳中。
眼看一个嬷嬷端着热水要进正屋,冯十一一把拉住了她。嬷嬷被迫停下,回头看她时,满脸急色:“夫人,有什么事能迟些再说吗?”
这嬷嬷是她夫君从西北送来的,听说在靖北元帅府待了多年。这些日子冯十一住在淮王府,嬷嬷待她比旁人更恭敬些,因此一众下人里,冯十一拦下了她。
“阿姐怎么样了?”冯十一问。
嬷嬷急道:“王妃这些时日本就胎像不稳,如今受惊吓早产,恐会难产。”
听到难产二字,冯十一还没出声,她身侧的忠平先跳了起来:“太医!我这就让王府的人去请太医!”
忠平刚要动,嬷嬷忙叫住他:“已经派人去请了,夫人,老奴得赶紧进去了。”
冯十一松开了擒着嬷嬷的手,随后就这么立在屋外看着府医,稳婆,侍女,嬷嬷,进进出出。
屋里的痛吟声渐渐弱了下去,听着明显愈发无力。就在府医出门让侍女去取人参时,冯十一叫住他,递过一个药瓶:“若真到了生死关头,给她服下。”
府医看了看药瓶,接过来打开一闻,随后脸色一正:“夫人上回给王爷的,王爷一颗未用都留下了,这……您还是自己收着吧。”
冯十一递过去的,是老赵仿制的回天丸。至于真的回天丸,她没拿出来。只因郑九娘临死前的那句话。
九娘面对她递过去的回天丸,说不能吃。
这些日子,冯十一反复琢磨这话,只得出一个结论:褚十三亲自去药谷求来、亲手交给她的回天丸,有问题。
究竟是什么问题,她还不知道,但她也不慌。
老赵日日给她把脉,什么都没查出来。若真是连老赵都辨不出的问题,她再多想也无用。大不了就是一死。
褚十三会想让她死吗?
从前她必定笃定说不会。
可如今她却不敢确定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拉回了冯十一的思绪。听着屋里断断续续的痛吟,冯十一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长到这年纪,冯十一还是头一回见女子生产。正如他那日与她所言,女子生产凶险万分,而她此刻除了听着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那日,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没能救下九娘。
这些年,因身手高超难遇对手,冯十一难免有些自傲。可如今一桩桩事摆在面前,她竟生出一种陌生的无力感。
不过这陌生情绪转瞬即逝。一众太医赶到时,冯十一看着他们,语气阴恻恻:“不管发生什么,保住她的命。”
太医们一愣,他们来时得了宫中旨意。
务必保皇孙。
就在众太医怔神之际,冯十一从一旁侍卫腰间抽过刀。持着刀,她身型笔直立在太医们面前:“她若死,你们也别想活。”
冯十一拔刀的瞬间,院子里的侍卫也齐齐拔刀。看着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刀光,太医们只觉头皮发麻。
王妃若死,他们怕是出不了这正院门。
可皇孙若保不住,他们的脑袋也保不住。
如今,要想活,唯有大小性命都保住。
眼见太医们眼中生出忌惮,冯十一示意他们赶紧进去。待太医进屋,她并未收刀,而是递给忠平拿着,随即又让忠福搬来一把圈椅,正正摆在正屋门口。
大喇喇坐下,冯十一盯着屋门,目光如炬。
不管赵靖川是死是活,温姮的命,她今日必须保住。
守在门口,她又扭头对忠平道:“把透消息给她的人带来。”
先前谢广拒援的事闹得那般大,温姮都被瞒得严严实实,可见她身边的人都在赵靖川掌控之中。如今这等大事,明知道会刺激到温姮,赵靖川的人绝不会贸然捅到她面前。
透消息的人必定有问题。
忠平领命去查,冯十一坐在檐下的夜色里,闭上了眼。
虽闭着眼,她意识却异常清醒,清晰地听到忠平去而复返的脚步声的同时还伴随着另一道杂乱的脚步声。
冯十一睁眼瞬间,忠平将一个清秀的侍女甩到她面前。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冯十一眼神一凝:“王爷坠崖的消息,你从哪听来的?”
侍女一脸惶恐:“是、是从侍卫长他们那偷听来的。”
留守王府的侍卫头领是魏晋的副手,同魏晋一样,对冯十一又敬又怕。冯十一一个眼神,他便上前道:“夫人,属下问过了,这侍女一直在正院伺候,从未去过前院。属下收到消息时在前院闭着门,屋外有人把守,绝无被偷听的可能。”
闻言,冯十一挑了挑眉,随即转眸看向地上的侍女:“听见了?”
轻飘飘三字,却让侍女脸上的惶恐瞬间褪去,换上一副阴鸷。就在众人察觉不对想要防备时,侍女骤然弹起,朝冯十一飞扑而来之时,袖间银光乍现。
“夫人!”
众人惊呼着扑上来想护她,却只听“啪”一声。
飞扑的侍女被冯十一一脚踢飞,撞在檐下的柱子上,又重重摔在地上,趴在那里动弹不得。
也就在这瞬间,众人围到冯十一面前,其中忠平关切问:“夫人,您没事吧?”
冯十一睨了他一眼:“以后别做这些无用功,也别说废话。凭你们这速度,我要出事也早出了,你们问了也是白问。”
这话不仅让忠平愣住,也让一众王府侍卫僵在原地。
冯十一表达完自己的鄙夷后,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走向趴在地上的身影。
冰冷的地面透着刺骨寒意,混着剧烈的疼痛,让人忍不住痛吟。冯十一缓步走近,听着那微弱的呻吟,蹲下身抓住
她的发髻,迫使她仰起头。
对上那双恶狠狠的眼,眼看着她的下颚微动,冯十一眼疾手快扣住她的下颚,冷声道:“别急着自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谁的人?吴六的?钱二的?卫八的?蒋十四的?还是郑九娘的?”
原本满眼凶光的侍女,在听到这一串旁人绝不可能知晓的名字时,瞳孔骤缩。
被死死扼住的下颚微动,从被迫张开的嘴里挤出一个字:“你?”
再多的字,是挤不出来了。
不过一字足矣,冯十一笑笑。
“我,我是你们的祖宗。”
眼看着眼前之人听到她的话,面露惊恐,冯十一满意一笑,随即毫不留情地卸了她的下巴,再将人往地上一甩。
再起身时,冯十一面色恢复了平静。
“把人带下去吧。我迟些再审。”
说是审人,对冯十一而言,实则应该是寻求真相。方才这个侍女暴动而起时,冯十一只一眼就看出了,这是青衣阁的身法。
不拐带孩童,不插手朝堂之事。
这些都褚十三亲口对她说过的话,可如今看来都成了笑话。
坐回到圈椅上,冯十一突然想起了镇北侯府那个单子。
那个单子,逼她离开了竹溪镇,将她还有她夫君都引向了苏州。还有后头桩桩件件的事,
单子,交了巨额定金,死了那么多人却半途而废!单主身份,看似神秘,她最后却被引向了赵靖川,至今未弄清。
这些事她原来都没细想,如今琢磨起来,却满是疑点。
这单子当真存在吗?单主是真的吗?要镇北侯府人命的,真是朝堂上的人?褚十三在里头到底扮了什么角色?他又为什么非要把她卷进来?
坐在椅子上,冯十一思索这些问题从天黑思索到了天亮,又从天亮思索到了天黑。
一夜一日,正屋里,温姮的声音几乎微弱得听不见了,不管是太医还是稳婆亦或是王府府医,都已经心力交瘁了。可这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端出来的只有一盆一盆的血水。
守在屋外,静坐了一夜一日未眠的冯十一,看到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眉头紧锁。就在她耐不住想冲进产房时,里头传了稳婆欣喜的声音。
“王妃,用力!再用力!看见头了,看见头了。”
稳婆的这声喊让院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冯十一也不由站起身,走到屋门边,侧耳细听。
良久,一声微弱啼哭声传出,啼哭声虽弱,但院子里的众人却都听得真真切切,脸上都不由露出了笑意。
就在冯十一也按不住唇角的笑时,门开了,一脸喜色的稳婆从屋内走出。
“王妃生了,是小世子。”
新生儿的喜悦冲散了主院了弥漫了两日的阴郁,冯十一敛了敛神色。
“王妃如何?”
提到温姮,稳婆脸上的喜色褪去了些。她看向冯十一,摇摇头。
“王妃竭力,昏过去了。太医们正在医治,王妃昏过去前,交代老奴,要将小世子交由夫人。”
交给她?
冯十一刚愣神,屋子里嬷嬷便抱着一个襁褓向冯十一走来。抱着襁褓,嬷嬷走到冯十一面前。
冯十一看清襁褓里那张青紫的小脸时,嬷嬷也试图将襁褓交给她。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冯十一,看到那递过来的襁褓,连连后退,同时摆手。
“别,别给我!”
冯十一不敢接手,这淮王府新出生的小主子只能由嬷嬷抱离了充斥着血腥味的正屋,送到一侧的偏房去让乳母喂奶。
冯十一虽不敢接,但还是跟着去了偏房。眼看着那还不如她小臂长的小儿在温暖的暖室里被乳母抱着开始喝奶,冯十一大松一口气。
将忠平留在偏房守着,冯十一又回到正屋外。
正屋里,温姮的情况并不好。太医们愁眉苦脸地进进出出,看着那些太医,冯十一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什么太医院的太医,加起来还不如老赵一人顶用。
想到此,再想到有老赵在他身侧,冯十一微微松点心的同时,又在思索。
如今这情形,她走不开。西北一时去不了,他该能老实待着吧。
冯十一想着自己去不了西北之时,未曾想,西北来了人。
人是由忠福带到冯十一面前的,一见到冯十一他便跪地喊她少夫人。就和当初李正见到她一样,只不过与李正不同的是,眼前之人长得比李正好看太多了。
看着跪地的人,冯十一淡淡道:“起来吧,我没这些规矩,以后也别跪我了。”
一路从西北而来的莫生,仰头去看面前的人。
正如李正和韩盛所言,和少将军甚配。
莫生起身,立在冯十一面前,垂着头,恭恭敬敬。冯十一看着他,问道:“他让你来的?让你来做什么?”
莫生:“属下来,一是受少将军之命,给少夫人送个人。二是,属下想请少夫人帮属下寻个人。”
冯十一:“什么人?”
简单三字,却包含了两个问题。
莫生:“少将军命属下给少夫人,送来的人:名曾娘。属下想请少夫人寻的人,名莫小云。”
曾娘?
莫小云?
冯十一一怔,她看着眼前那张脸看了许久,随后她缓缓开腔。
“莫小云,是你什么人?”
莫生抬眸:“属下名为莫生。莫小云……乃属下同胞妹妹。”
【作者有话说】
昨天那稿,码到早上五点。回头一看,真烂,手一动全删了,重写。越到后头,越到收伏笔的时候,越怕写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