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啊,老娘还以为你在外头乐不思蜀,连回家的路都忘了呢!”
“娘,我错了,疼……疼……”
宽大的暖室里,柴火成堆噼里啪啦作响。冯十一坐在宽长的长桌上,端着先前还对她凶神恶煞的大汉讪笑着端来的茶,看着不久前还对她叫嚣着自称小爷的小屁孩被追打得嗷嗷叫。
手中的暖茶喝完了,身子也暖了,冯十一热闹也看够了,说出了她夫君对她常说的话:“算了算了……霜娘,算了。”
向来都是被人劝的冯十一,难得主动开口相劝。提着棍子的霜娘回头瞪她,脸上的凶气半点未减:“冯十一,老娘教训自己儿子,你少掺和!”
得了这么句回话,再看眼前这鸡飞狗跳的景象,冯十一悻悻闭嘴,轻咳一声后,老实坐着。
冯十一安分坐定了,可屋外那群一直伸着脖子张望的大汉却急坏了。就在属于孩子的哭声越发尖利刺耳时,一众汉子呼啦一下涌了进来。
有拦人的,有抢棍子的,还有护着那小屁孩的,顿时闹作一团。
最终,动手的被死死拦下,挨揍的小屁孩被汉子们团团围着抱出了屋。
听着那嘹亮的哭嚎声渐渐远了,怒容未消的人走到冯十一对面,抓起冯十一面前的茶壶,连茶杯都省了,直接对着嘴猛灌。
眼看眼前之人咕咚咕咚喝下去近半壶,冯十一还没来得及开口,立在冯十一眼前的人已经放下茶壶,抹了把嘴,抬眼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沉声问:“冯十一,你打老娘儿子?”
冯十一看着睨视自己的人,喉头几不可察地哽了一下。
活了这么大,冯十一还真没怕过谁。但若非要找出一个,霜娘,能算半个。
霜娘于冯十一而言,有点像她和时寅的关系。当年冯十一刚开始接任务,就是在霜娘手下。
只不过,没两年,冯十一在外做任务时,就听闻了她的死讯。说是任务失手没的,阁里人还亲自验过尸身。可冯十一自始至终半分都不信。
毕竟,整个青衣阁,能凭武力压制住她的,除了褚十三,便只有此刻站在她眼前、正睨眼看着她的霜娘了。
面对霜娘的眼神,冯十一本想辨一辨是她儿子先诓她的,但转念一想,这似乎显得她和一个孩子计较一般,很小气。
再者打都已经打了,该认就得认。
冯十一轻咳一声,神色自若答回:“嗯,我打了。你儿子有些欠揍。”
冯十一说话,站在她对面的霜娘,冷眼凝视了她许久。就在冯十一以为霜娘也要提棍揍她时,只听噗呲一声,随即:“打得对,这臭小子是欠揍。”
冯十一暗自松口气时,霜娘拎着茶壶,掀开衣摆大刀阔斧坐到冯十一对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阁里知道吗?”
冯十一:“我不知道你在这。”
冯十一确实不知道霜娘在这。
这漫天暴雪里,寻常百姓日子都过得艰难。她路过那座破庙时,却见里头的流浪孩童活得好好的,心里本就觉怪异。今日她又瞥见那枚做工粗劣、只能唬人却伤不了性命的箭矢,她便明白,这附近,定有“山老大”坐镇。
而江湖上称的“山老大”,其实就是在官府口中的山匪。
有山匪盘踞的地界,流浪孩童通常就少见。像这般留在外头,还能在这等天气里活得安稳,十有八九是山匪留在山下的探子。
冯十一本是试探一番,没成想真试出了端倪。而让她意外的是,这所谓的“山老大”,竟然是消失了多年的旧人!
冯十一:“我已经离开青衣阁了,我此行上来,是为自己的事。”
霜娘一怔:“你离开青衣阁了?怎么离开的?你也假死了?”
冯十一沉眸:“不是,我杀了他们!”
冯十一虽只说了他们,可霜娘却瞬间明白了冯十一说的都是什么人。霜娘仰头大笑两声后,直呼:“干的好。”
霜娘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冯十一,还欲继续说,冯十一打断了她。
“叙旧迟些不急,我先和你打听件事。”
见冯十一一脸正色,霜娘也正了正脸色。
“何事?”
冯十一从怀里抽出一张舆图,摊开摆到霜娘面前后指了指。
“前些时日,有人从此处被逼下山崖了,你的人有没有看到。”
看着冯十一所指的位置,霜娘皱皱眉后,抬眸凝视着冯十一。
“这不就是那个从京城来的王爷落崖的地方的吗?你寻他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和朝堂还有牵扯了?”
冯十一:“三言两语说不清,先帮我问问,你的人有没有看到。”
凝视了冯十一几眼后,霜娘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低语了几句后又转身折了回来。
再回来坐下后,用打量眼神凝视人的换成了冯十一。
冯十一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落座的人,冷不丁开口:“你用多少银子贿赂了官府?”
这些时日,官府上上下下派了不知多少官兵,大张旗鼓地搜查赵靖川和那些暴民的下落。可即便迟迟搜不到人,官府也从未提过这附近有一伙山匪,更没把暴民的事扣在山匪头上脱责。
这太不符合官府的行事风格了。除了官府被上下买通,冯十一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她问完,对面的霜娘也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地开口:“这的知州……”
冯十一:“?”
霜娘:“我儿子的亲爹!”
冯十一瞪眼:“……”
什么贿赂,是她肤浅了。
这名副其实,是官匪一家啊!
冯十一还在震惊之时,几个大汉抬着酒端着菜进了门。酒坛和下酒菜摆在了长桌上,本懒懒靠着的霜娘直起身子,拎起酒坛留给冯十一倒了满满一碗。
喝酒谈旧事,冯十一也知道了霜娘假死后的事。游荡江湖,偶路过此间,遇到一众被乡绅和贪官逼到没活路的农户后,头脑一热,杀了贪官和乡绅后,又大手一挥,带着人在山上盘了个地。平日里过的也就是寻常农户生活,只是偶尔日子难过时,下山在道上劫个富。
可未曾想,劫着劫着劫了一个赴任小官,小官叫嚣着待他回去必定集兵来剿,看小官那张脸,霜娘舍不得杀,索性就扣下了。
扣着扣着,霜娘起了借种的念头。待借了种,孩子怀上了,这小官就被她丢下了山。原本骂骂咧咧说要带兵来剿的小官,被她丢下山后,非但没来剿,还在步步高升之余想方设法抹去他们的痕迹。
霜娘虽觉得他多此一举,但也懒得理他,就这么,她在这相安无事过了这么些年。
霜娘说完自己这么些年的经历,抬眸看冯十一:“你呢?离开青衣阁后如何!”
冯十一:“我成婚了!”
霜娘挑眉:“教书先生?”
冯十一一顿:“算是吧。”
霜娘听到回答,皱了皱眉:“什么叫算是,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冯十一沉默未答,霜娘也察觉出一些端倪,她没有再追问,而是转而问道:“他对你可好?”
冯十一挑眉:“他敢对我不好。”
嚣张中又带着自满的语调,让霜娘没好气斜了她一眼。
“能消受住你的,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寻常人。”
聊完各自的事,霜娘问:“如今青衣阁谁掌事?”
冯十一眼都未抬:“褚十三。”
本还漫不经心喝着酒的霜娘听到这话,抬眸去看冯十一,眼神锐利:“怎么会是他,他……”
叩叩叩——
霜娘本欲说些什么,却被连续的扣门声打断。
瞥了一眼屋门,霜娘直起身子,撂下一句“你先坐着”就往屋门走去。
吱一声开门声后,霜娘冷眼看向立在门边的畏畏缩缩的几个大汉。
“什么事?”
几个畏畏缩缩的大汉你推我,我推你,推来推去,霜娘直接沉了脸。
“有屁就放,没事赶紧滚蛋。”
冷喝后,被推搡到最前面的大汉,垂着头,焉头耷脑走到霜娘面前。
“当家的,你不是让我们去问,有没有人看到在盘秋山坠崖的人吗?大刘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还把人扛回来了。”
本端坐在屋里的冯十一突然听到一声高喝:“什么?”
四处漏风的简陋柴房里,此刻挤满了人。冯十一站在最前面侧,看着闭眼躺在门板搭成的简陋床榻上、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人,只觉好笑。
这堂堂淮王殿下,生来锦衣玉食,没成想有朝一日,会沦落到睡门板。
不过睡门板,总比丢了命要好吧。
移开视线,冯十一看向站在霜娘面前、面色通红拼命解释的汉子:“当家的,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谁!就是看他们长得周正,我家妞儿眼看要嫁人,死活看不上寨子里的人,我没法子,才捡回来想让妞儿挑挑……”
啧,眼光真不错。
这魏晋长得周正,这赵靖川可更是长得俊朗。
这大雪天,这么远的路,辛辛苦苦扛回来给女儿当夫婿,也真是拳拳爱女之心啊。
冯十一暗自诽腹之余,瞥向那汉子。
“你捡人时,还有见到旁人吗?”
大汉点头:“有。好几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的人呢。不过我早一步将人藏在我们挖好的地洞里了。”
寻常人见了蒙面黑衣人,多少会猜到有麻烦,这汉子倒好,为了女儿什么都不管不顾。冯十一没再多问,伸手探了探魏晋和赵靖川的鼻息。
气息炙热,再摸额头,也是滚烫。她皱眉转头,看向正指着汉子鼻子训斥的霜娘:“霜娘,出来一下。”
漆黑夜色里,霜娘的脸色沉如墨。她看着冯十一,冷声道:“后头跟着什么麻烦?”
冯十一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已经十多天了,麻烦没找来,这么多官兵搜查也没发现人在你们这,应该没事。我来本就是要找他们的,你派人帮我送个信,我让人来接他们走,人走了,即便有麻烦也找不到你们了。”
霜娘沉着脸点头:“天黑路险,天亮了我就让人去送信。”
冯十一又道:“寨子里有大夫吗?找来给他们看看。”
霜娘转头吩咐人去请大夫,回来后问道:“你怎么会和什么王爷扯上关系?难不成他是你夫君?”
冷风吹进冯十一微张的口中,她猛地咳嗽几声,瞪眼道:“我夫君比他好千百倍,哪是他能比的!”
啧,酸气冲天。霜娘没再追问,也没心思继续和冯十一喝酒。她让冯十一去自己屋里睡,自己则转身开始召集寨里人。
找到人了,人也还活着。
多日没睡好又喝了不少酒的冯十一难得睡下。再睁眼时,天色未亮,她推门而出,环视一圈只觉一片死寂。凝神细听,心头一紧。
寨子里的人都去哪了?
冯十一快步往柴房赶,刚到近前,就见柴房前有个清瘦身影在舞剑。她一步步走近,那身影收了剑:“醒了。”
冯十一点头:“寨子里的人呢?”
收起剑的霜娘随意找了处台阶坐下后,掏出帕子擦拭剑身,边擦她边答:“我让他们都下山了,等你走了,我也得下山。”
冯十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霜娘,你从前可不这么谨慎怕事。”
霜娘面色不改回道:“他们不是你我,也不是青衣阁的人,就是些被逼上山的农户,真来了麻烦,他们就是白白送死。况且就算不为他们,也为我那臭小子。他年纪到了,该进学了,总不能一辈子在山上当山大王吧。”
提到儿子,在冯十一印象中比她还彪悍的人,眼底竟泛起柔光。
冯十一低笑一声:“论辈分,你儿子得叫我声姨。当姨的总得送份礼,我夫君学识极好,过些时日若再开馆,就让他收你儿子入学,不用束脩。”
这话让本在擦剑的霜娘抬眸看她,表情不善:“冯十一,你怎么还这德行?你打了我儿子,我还没要赔金呢,这见面礼就免个束脩?你还是人吗?”
冯十一理直气壮:“束脩也不少银子了,况且你再找不到比我夫君更好的教书先生。”
霜娘嗤笑:“夫君夫君,一口一个夫君,你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旧人相见的喜悦友好,没撑过半夜就变了味。两人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争辩声越来越大,吵醒了屋里昏昏沉沉的人。
“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响起,外头的两人齐齐住了嘴。寂静中又一声咳嗽传来,冯十一立刻起身往柴房走。
而就在冯十一推开门瞬间,凌厉的掌风迎面而来。她沉着脸侧身,顺势扣住对方手掌,一扣一摁一扭,健壮的手臂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而手臂主人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扭曲。
看着那扭曲的面色,冯十一一甩一推,将人推得退开三步。
被推开的魏晋刚稳住脚步便想再动手,可再看清冯十一的脸后一愣:“郁夫人?”
刚踏进门的霜娘听到这声郁夫人,不由挑眉看向冯十一,眼神颇有兴味。而冯十一面色不改:“感觉怎么样?”
感觉自然是遭透了,可再遭,最起码还活着。
看着魏晋苍白的脸,冯十一从怀里掏药瓶倒出一颗药丸丢给他:“吃了吧。”
接过药丸的魏晋毫不犹豫吞下。冯十一见他爽快,脸色稍缓,见他试图开口,止住了他:“先调息,这会你们还在别人地界上,回了自己的地方再说。”
魏晋看着四处简陋的屋子,再看看依旧昏迷的主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再出门时,霜娘凑到冯十一身边,阴阳怪气叫她:“哟,不得了,如今都是郁夫人了。”
冯十一没好气地推开她的脸:“你个山大王,离我远点。”
从天微亮到黄昏,冯十一坐在石阶上望着毫无动静的寨门,皱眉转眸看向霜娘:“你的人什么时候下山的?”
霜娘淡然道:“你当我设的机关是摆设?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似的,就算寨里人,过机关也得小心。会来的,别急。”
如霜娘所言,人确实来了,来的也很快,只不过来的不是冯十一等的人,而是她本以为不会找上门的麻烦。
眼看着数道黑影俯冲而来,霜娘脸色未变,默默持剑的同时看向冯十一:“还好老娘有先见之明,将人送下山了。这都多少年没大动筋骨,你可千万别让着我。”
冯十一扯了扯嘴角,从袖子里滑出短刀握在手中:“一百两,赌数。”
霜娘挑眉:“都成郁夫人了,还赌一百两?一千两,就当给我儿子的见面礼。”
冯十一嗤笑:“还不知输赢呢,就见面礼。”
霜娘转眸锁定那些黑影,眼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那便试试。”
话音未落,她已如利剑般冲了出去,不过转瞬就与黑影缠斗在一起。
眨眼间两道黑影从半空跌落,冯十一见状,沉了沉眼眸,念叨了句
“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无赖”后也跟着冲了上去。
身影交错,血光四溅。随着一道道黑影坠落,战场从空中转移到寨门前的空地。兵器交击的铿锵声,引来了在屋里调息的魏晋。
服了药又调息一日,魏晋脸色恢复了不少。他听到动静出门,见了外头的场景,脸又白了一瞬,刚想加入战斗,就被两声异口同声的冷喝制止:“滚回去!”
魏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自己糊涂了,万一是声东击西呢。他得守在主子身边!
魏晋匆忙折返,浑然不知自己差点搅了一场难分高下的赌局。
当刀与剑各自收割掉最后两道立着的黑影后,背靠背护住彼此的两人齐齐转身,看向彼此的眼中杀机未散,带着势在必得的胜利。
冯十一挑衅挑眉:“点点数?”
霜娘应道:“好啊。”
就在冯十一转身点数时,立在她身侧持着剑的霜娘眼神骤然一凛。就在冯十一也察觉不对,要转身时,她被任猛地一推,向一侧飞了出去。
冯十一飞出,身在半空时,四道硕大的身影齐齐砸落在她方才站定的位置。四道身影本就体型壮硕,身上又罩着黑甲,落地一瞬,不仅激起漫天扬尘,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震了震。而本也立在那的霜娘,在推开冯十一的刹那,也已身形急退,掠出数步之外。
冯十一落地后,刚稳住身型,双短刀已紧握在手,看着凭空出现的四个黑甲人,与急退到另一侧的霜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没有言语,两人齐齐冲去。
冲到近前,霜娘的长剑率先刺出,寒光直逼最左侧黑甲人的咽喉处。
“当”的一声脆响,剑尖刺在黑甲人咽喉处的甲面上时,被弹得震起三寸。而就在霜娘见到此景愣神时,本纹丝不动的黑甲人,抬手一挥,手中宽厚的黑刀带着破风之势劈来,霜娘急退瞬间,刀锋的寒气擦着她鼻尖而过
就在霜娘被劈退时,冯十一扑上另一个黑甲人,不同霜娘,她的短刀刁钻地穿透了黑甲接缝处,刀刃穿透瞬间,传来的不是穿透皮肉的滞涩感,而是硬碰硬的反震感。冯十一拿着短刀的虎口一麻,短刀险些脱手。
而被刀穿透黑甲的黑甲人丝毫没受影响,就在短刃扎入黑甲瞬间,反手一掌拍来。
刀还插在黑甲里的冯十一避之不及,生生受了这一掌。她踉跄着后退了七八步站稳后,喉头涌起腥甜。
就在冯十一捂着胸口缓气时,霜娘持着长剑又进攻了数次,她的剑无论刺向黑甲人的肩甲、腰侧还是膝弯,全被弹开。数波攻势后,她的剑身上甚至崩出了细痕。
而默默承受了霜娘的一波波攻势,没有伤到分毫的黑甲人,在霜娘结束又一波攻势后退时,开始移动。
四个黑甲人,两个走向冯十一,两个走向了霜娘。迈步间步伐不快却带着山岳压顶的气势。
走向冯十一的二个黑甲人,其中一个在走到冯十一近前时,向她挥刀横扫而去,刀锋擦着错身躲过的冯十一的头皮劈在身后的树干上,碗口粗的树干瞬间应声断成两截。而另一个黑甲人则举刀直刺,冯十一旋身避开瞬间,刀尖扎进地面,碎石飞溅。
堪堪避过两次攻势,半蹲在地上的冯十一稳住身型后,抓住时机伺机冲上前,这次她手中短刀不刺,改为砍,短刀狠狠劈向黑甲人的膝盖,黑甲人连晃都没晃,反倒是她被震得手臂发麻。
而就在此时,被砍的那黑甲人低头看了她一眼,抬脚便踹。冯十一急忙后翻,后翻躲开后,她本立着的地方被黑甲人生生踩出了一个坑。
而另一侧,霜娘的长剑卷着劲风缠上了向她而来的两个黑甲人,剑光如网,却始终破不了黑甲。破不了黑甲便罢了,黑甲人手中的刀带着狂猛的力道横扫,霜娘被逼得连连后退之时,衣袖被刀风扫中,撕裂了一道长口的瞬间,手臂上已见了血痕。
“退!”
见到霜娘负伤,冯十一没有犹豫嘶吼一声。嘶吼同时,她用手中短刀硬生生接了一记黑甲人的重劈。震鸣的撞击声中,冯十一只觉着手臂要断了,忍着痛她借着这股力道急速后掠,与霜娘汇合。
汇合在一处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再看着集结成队、正迈步向她们逼来的四道黑甲身影,她们没有半分迟疑,转身便向后掠去。
不过几个跃身,便到柴房门口。眼看那四道黑甲身影脚步明显加快,冯十一抬脚踹开柴房门,急声喝道:“魏晋,走!带着赵靖川走!”
守在屋里的魏晋虽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犹豫立刻俯身扛起仍在昏睡的主子。
见魏晋把人架起,冯十一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黑甲身影,对身侧的霜娘沉声道:“你带他们下山,我断后。”
这是眼下最稳妥的安排了。霜娘点头,撂下一句“他们速度不快,寻机会就跑”,便转身催促魏晋:“快走!”。
霜娘带着魏晋和昏迷的赵靖川从柴房后窗翻出时,冯十一掠向与他们离开的相反方向。
“来啊,来老娘这儿,老娘今日陪你们好好玩玩!”
冯十一话音刚落,那四道本还匀速逼近的身影骤然提速,如四座大山般向她猛冲过来。
看着疾冲而来,速度几乎与她不相上下的黑甲人,冯十一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暗骂:这叫速度不快?都快赶上老娘了!
暗骂同时,冯十一转身就跑。可无论她怎么跑,那四个黑甲人都紧追不舍。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顶着夜色。飞纵跳跃在茂密林间,冯十一只觉内腹翻搅着疼,双臂更是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回头再看离自己不过数步之遥的四道黑甲身影,冯十一狠狠咬了咬牙。
这四个到底是什么怪物?身形魁梧壮硕不说,身型竟还如此灵动。身上的甲胄穿不透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寻到缝隙将刀扎进去,竟连皮肉都刺不穿分毫。
她纵横江湖这些年,见过的高手不计其数,却从未听说过、更未遇见过这样的硬茬。
算算时辰,霜娘他们该已脱身了,可她自己,却难了。
负了伤的冯十一强撑着奔逃片刻,终究还是被追上了。
一名黑甲人在追上的瞬间,狠狠一掌拍向她。冯十一没躲过,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被拍飞出去,直直撞在一棵树上。撞上树的刹那,后背、内腹与前胸同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树上的残叶被震得坠落之时,她从树干滑落在地。
落地后,她趴俯在地上。痛得连掌心的短刀都几乎握不住。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俯趴在地上的冯十一闭了闭眼,就在她咬牙攥紧刀刃,正想起身做最后一搏时,耳畔却突然响起一声清越的弓弦响。
咻——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钉在离冯十一最近的黑甲人的肩甲缝隙里。一声闷响后,箭矢竟没入黑甲半寸。本朝着冯十一迈步的黑甲人动作随之猛地一滞,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箭接踵而至,瞬间将包围着冯十一的四个黑甲人钉在了原地。
而暂时解除危机的冯十一闻声猛然抬头,只见山道尽头的月光中,立着个玄衣人影。那人一手按弓,一手搭箭,腰间佩剑在月下泛着冷冽的光。
看着那月下身影,冯十一喉头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却猛地一阵剧咳,一口鲜血径直呕了出来。
就在她吐血的瞬间,那道原本远立在月光下的身影骤然俯冲而来,转瞬便与四道黑甲身影缠斗在一起。
来人身形快得像道影子,穿梭间,冷剑带起一道银弧,精准挑向黑甲人被箭矢钉住的肩缝。“叮”一声脆响,原本嵌在甲胄里的箭矢被剑锋震得再深半寸。
冯十一趴在地上,看着眼前场景,心头猛地一震。
这身法,分明是褚十三的路数!
可那侧脸,虽与褚十三有几分神似,她却能清晰认出,来人不是褚十三。
他是楚伯棠。
冯十一怔神时,还插着箭的黑甲人齐齐向那玄衣身影围攻过去。
刀刃交击声、黑甲碰撞声在林间交替响起,原本还游刃有余的玄衣身影,在重重围攻下渐渐落了下风。
而缓过劲的冯十一,见状,咬牙,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提刀便加入了战局。
扎进战圈后,身在战圈中的人连眼神都没分给她半分,只冷声道:“走!赶紧走!”
冯十一抬手替他挡下一记劈来的重刀,闷声道:“别废话,杀出去先再说!”
玄衣身影闻言眼神一厉,刚想出声,余光瞥见右侧黑甲人举刀劈向她的后心。他来不及多想,猛地侧身挡在她身后。
噗嗤——
厚重的刀锋砍在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生生受了一刀的人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玄色衣袍瞬间被暗红浸染。
“楚伯棠!”听到声响回头的冯十一惊怒交加,反手一刀逼退黑甲人,转身便要去扶他。
可她的手刚伸出去,就被猛地推开。生生受了一刀的玄衣身影拄着长剑稳住身形,脸色白得像纸,声音却依旧冷硬:“说了让你走!”说着他猛地提气,剑锋一转,直刺逼近的黑甲人。
挥剑间,他将后背完全暴露在冯十一眼前。看着那深见骨的伤口,还有
不断扩大的血渍,冯十一心头一紧,再抬刀迎向黑甲人时,她手中的短刀舞得愈发迅疾,招势也愈发狠戾。
冯十一的速度越来越快,可黑甲人与玄衣身影的动作却在渐渐放缓。就在她心生疑惑时,一个黑甲人轰然倒地,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看着突然栽倒的黑甲人,冯十一抬在半空的手顿住。而一直撑着护在她身侧的玄衣身影,在黑甲人倒地后,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跪倒在雪地里。
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沿着剑锋滴进积雪中,晕开一片片刺目的红。
看着跪立在面前的身影还有一地的血,冯十一扑过去,二话不说扯下自己的外衫,按住他的伤口同时试图将他扶起:“撑住!我带你走!”
看着近在咫尺慌乱的脸,玄衣身影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沾染血污的脸颊,声音轻得像叹息:“十一,走……别管我,走得远远的,别让褚十三找到你……”
话音未落,他的手便垂落下去,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之时,温热的血从冯十一的指缝间不断流逝。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萧关军帐内,一场无声的厮杀也正酣。
与冯十一那边的艰难缠斗不同,军帐里的厮杀结束得很快。郁明在连杀数名刺客后,持剑直刺最后一人的心口。而就在此时,刚结束战斗的身影转身见状,急声冷喝:“将军,不能杀!”
这声喝止让郁明的剑偏了半寸,直直扎进向他冲来的刺客的肩头。
而刺客隐在黑巾后的眼睛,挨了这一刺竟毫无波澜。很快便又退后一步,硬生生将肩头从他的剑上拔下后,又蓄势朝他冲来。
看着再次冲来的身影,郁明攥紧手中的剑,正要抬剑再刺去时,一道健硕的身影突然飞扑而来。
健硕身影将刺客扑倒在地的同时按住刺客持刀的手,另一只手则抬起劈向刺客颈侧。
立在一地尸身中的郁明,看着眼前的场景,皱眉:“岑成,你在做什么?”
压着刺客的健硕身影,闻声扭头,摘下了带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粗犷的脸。
不知该如何解释,摘下面具的岑成抬手,一把扯下了被他压在身下的刺客的面巾。
映着微弱的光,郁明看清了黑巾下的那张脸。
“时寅!”
【作者有话说】
爆更三天,感觉自己被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