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郁明花了三日,将萧关的大小事务尽数托付给陈丛,又留下李正与忠福驻守军中。待夜色深沉、风势渐起时,他才携着娘子,以及老赵、时寅二人,来到暗道口准备离开。
陈丛未带一兵一卒,只身前来送行。“万事小心,萧关有我,不必牵挂。”
虽为多年世交,可靖北元帅府早已不复存在。仅凭旧日情谊,陈丛能做到这份上,郁明心中满是感念。两人同出武将世家,性情直爽,又相识多年,许多话不必明说,彼此也都了然于心。郁明对着陈丛轻轻颔首,又深深望了一眼他身后灯火点点的军营,沉声道:“这交给你了。”
这声托付,交出去的何止是萧关。
陈丛面色肃然,郑重颔首。郁明不再逗留,牵起冯十一的手,从守在暗道口的李正手中接过火把,迈步踏入了漆黑的暗道。
火把的光亮驱散了洞口的黑暗,看着那团光亮渐渐往暗道深处去,李正扯住了正打算跟上的岑成,语气凝重:“护好少主。”
依旧戴着面具的岑成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神色紧绷的李正,沉声道:“我会护好少将军的。”
岑成的语调虽严肃,可李正心中仍满是担忧。只是再担心,他也不能离开军营、追随而去。
暗道口的两人还在拉扯,暗道内的冯十一已随着郁明渐渐深入。
暗道狭窄幽闭,四周一片漆黑,让冯十一不由自主想起了些不甚愉悦的过往。她的身体下意识绷紧,身旁的郁明立刻察觉。他将火把递给身侧的护卫,伸手揽住冯十一的肩头,将她半拥入怀,温声道:“我背娘子走吧?娘子闭闭眼,很快就能出去了。”
郁明知道她素来不喜黑,如今见她这般紧绷,便知她定是又被过往的回忆扰了。心疼之余,只想着让她能舒服些。可他的好意,却被冯十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走着都难,背着更走不动。我没事,咱们快些走。”
毕竟这暗道是短短时日里仓促挖成的,本就简陋,两人并行已有些勉强,哪里还容得下一人背着另一人走。
拒绝了她夫君的提议,冯十一回头看向时寅。
有过糟糕回忆的,又何止她一人。可此刻的时寅,正安安静静地任由老赵牵着走,那些过往的阴影,似是早已不影响她了。
先前见到时寅如今的模样时,冯十一曾怒过、气过,可此刻再看,却忽然觉得:若是能恢复心智,忘了那些苦难,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转回头,紧紧贴在郁明身侧,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
受着他身躯的温热,方才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而他说“很快就能出去”,可实际上,他们在暗道里走了许久,才终于见到出口的光亮。
刚踏出暗道,便见洞口立着不少黑衣人影。虽早已知晓外头会有人接应,可面对一众陌生的面孔,冯十一还是下意识地戒备起来。这时,那些黑衣人齐齐对着郁明躬身行礼,齐声道:“公子。”
郁明扫过眼前的黑衣人,微微颔首,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为首的黑衣人立刻回道:“都已备好,车马都在山下等着。”
暗道出口设在山崖之上,要走到能行车马的路上,还需走许久。郁明再次看向冯十一,话未出口,便被她先打断:“我不用背,自己能走。留意下老赵和时寅。”
夫妇俩回头,老赵立刻摆了摆手:“我能走,我能走!”
老赵虽已到中年,但身为医者,平日保养得宜,又向来惜命,既然他说能行,那便是真的无碍。
剩下的,就只有不会表达的时寅。夫妇俩的目光刚落在时寅身上,一直默默在队伍末尾断后的高大身影便迈步走了出来,正是岑成。“
公子,夫人,时寅姑娘交给我吧,我来背她。”
眼下虽有接应的人马,可冯十一对这些人都陌生,更遑论意识不清的时寅;老赵能顾好自己已属不易,自然没法背人。这么算下来,岑成确实是唯一的人选。可他自己身上,也还带着伤。
冯十一看着岑成,没说话,郁明先开了口:“你还受着伤,不用勉强。”
岑成摇了摇头:“公子放心,我没事。”
话音落,他已走到时寅身前,缓缓蹲下了身子。面对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身影,面容艳丽的时寅眼神空洞,一动不动。最后还是老赵上前,轻轻引着她,让她趴到了岑成宽厚的背上。
时寅本就受了伤,在军营里膳食普通,她意识不清时吃得又少,整个人清瘦了许多,此刻趴在岑成背上,显得格外娇小。
冯十一见此情景,眉峰微蹙,转头对老赵道:“到了地方,记得给她弄些药膳补补。”
这些日子里,清瘦的又何止时寅一人。
郁明轻轻摩挲着她的指骨,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轻声道:“庆州有家百年酒楼,菜色都是世代相传的秘方,外头吃不到。等到了庆州,我带娘子去尝尝。”
冯十一虽不挑剔军营的吃食,却也没断了对美食的念想,尤其是喝了这么多日苦药后。可再想念,她也没失了理智:“算了,此行本就该低调行事。庆州又是你的老家,认识你的人肯定不少。等安顿好老赵他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郁明笑道:“不去酒楼也无妨,我让人把菜买回来便是。”
他其实很想带她好好逛逛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可正如她所说,庆州认识他的人太多,这一行,着实没法抛头露面。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让她受委屈。
牵着冯十一的手迈入夜色,郁明一边走,一边跟她细数庆州的各色美食。本是想跟她闲话解闷,却没料到,这些对清淡饮食许久的人来说,诱惑力竟如此之大。
黑夜里,一声清晰的“咕咚”吞咽声响起,随后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能不说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一声轻笑在夜色中响起。
他没再继续说美食,倒不是怕勾着她,而是得专注看路。虽说暗道避开了最险峻的路段,可余下的路依旧难走。而就是这么一条最易行的路,还是当年的斥候们在风天雪地里,用双脚、甚至用性命蹚出来的;那些被放弃的、不断试错又折返的路,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队历经艰辛闯出来的斥候,没战死在敌军手中,最后却死在了自己人的算计里。
冯十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看着身旁的男人,他正扶着她,眼神专注,嘴唇轻抿,手臂绷得紧实,心中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日子的折腾,单看眼下这条斥候用命趟出来的路,若是他依旧能安然窝在竹溪镇,没有半点反应,她恐怕早就不想要他了。
男人可以温柔,却不能没有血性。
虽说她自己能力不俗,从不需要靠夫君庇护,可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的夫君是个孬种。
而自离开竹溪镇后,他虽步步算计,展露了许多她从前没见过的模样,可对她,她却始终温柔。此番重伤,虽说她暂时没法用那身所依仗的功夫,可待在他身边,冯十一却没有半分焦虑,反而格外安心。
因为心底深处,她比谁都清楚:只要有他在,他绝不会让她出事。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他也会想办法护着她。
这些话,他从没说过,可冯十一却无比确信,他能做到。反倒是她自己,未必能做到他这般地步。
她看着他,不知不觉出了神,脚下的路也没再留意。忽然,脚下一滑,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扣进了怀里。
明明已经将她稳稳护住,郁明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紧张:“没事吧?”
冯十一转过头,感受着他圈在自己腰上,格外坚硬的臂膀,轻轻摇了摇头,淡然回道:“无事。”
不过是一时没留神脚下打滑,却让他在接下来的路上始终绷着心神,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冯十一沉默地任由他护着,直到翻过一处山凹,远处隐约透出的点点光亮,才将她的视线吸了过去。
“那是?”冯十一问道。
郁明回道:“快到山下了,那些是挖路援军的扎营点。”
一场雪崩,厚重积雪将道路封得严严实实。萧关本就地处严寒之地,即便已到三月,积雪也没有半点消融的迹象,想挖通道路本就不易。而这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与所谓的“援军”,除了挖路,更在暗中设下防线。他们要防的是,等路挖通后,从另一头出现的不是镇守萧关的靖北军,而是攻破萧关的突厥大军。
这般谨慎,是用当年的血换来的教训。
当年同样遭遇雪崩,可无论朝堂还是西北百姓,都坚信萧关内定能安然无恙。毕竟镇守萧关的是靖北军,领军的是战无不胜的靖北大元帅。所以,大雪封路时,没有援军赶来,更没有军队在另一头帮忙挖开积雪。最后是他拖着重伤的身子,带着残部一点点挖出通路,带着父兄的尸身,从满是鲜血与尸体的萧关中走了出来。
望着远处的灯火,郁明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轻声道:“这些援军能来,是娘子的功劳。”
冯十一疑惑地看向他:“我?”
“领头的霍家军,是贵妃的舅族。”郁明解释道。
霍家军本镇守陇右道,与萧关相隔甚远,此番能离开凉州赶来应援,背后定然有贵妃推动。而贵妃会这么做,一来是萧关与赵靖川安危相连,不容有失;二来,也是为了兑现与冯十一的交易。
如今赵靖川已找到并送回京城,贵妃自然要履行承诺。
而郁明半点也不欣喜,甚至因此对贵妃与赵靖川都满是不满。先不说她此番受了多重的伤,更让他恼火的是,他们竟把主意打到他娘子身上,让她涉险。虽明知这是贵妃的主意,他还是忍不住迁怒赵靖川。
若不是赵靖川没用,被人算计,他娘子何需跑这一趟,受这份罪?
郁明心中的怒意藏得极好,在冯十一面前依旧温和。见她视线还落在远处,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下山吧,马车里备了娘子喜欢的吃食。”
被勾了一路,又走了这么久,冯十一本就又饿又累,一听这话立刻提了劲:“那赶紧走!”
雪崩将山间积雪都冲到了山下,越往山脚走,积雪越厚。都三月了雪还不化,冯十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忍不住嘟囔:“跟这些雪比,江南的雨都顺眼多了。”
郁明听到她的抱怨,唇角悄悄勾起一抹笑。可等走到山脚下,本该隐蔽藏着车马的地方,看到立在车马旁的一众不速之客时,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温润的眼眸也骤然变得锋利。
身侧的冯十一,还有随行的护卫们,眼神也一同冷了下来。
天边已泛起微光,初升的日光洒在护卫们出鞘的刀身上,映出凛冽的寒光。而在那片寒光之后,一道青裙人影从人群中翩然走出,开口唤
道:“十一堂主。”
这声久违的称呼,配上陌生的脸庞,让冯十一原本凌厉的眼神转为审视:“你是何人?”
“我名唤青白,我的主上是……郑九娘。”
青白?郑九娘?
冯十一明知时寅如今什么都记不得,还是下意识朝她看了一眼。
在苏州时,时寅就跟她说过,郑九娘放在江南、执掌青衣阁情报网的人,名字便叫青白。可眼前这人,只说主上是郑九娘,而非青衣阁。这意味着,她自认是郑九娘的私属,而非青衣阁的人。
这二者对冯十一而言,区别极大。如今已知褚十三的身份,也知晓青衣阁本是楚家之物,她对青衣阁的观感早已差到极点,甚至想再去闯一次青衣阁,杀个痛快,更别提面对青衣阁的人。可若是郑九娘的人,情况便不同了。
郑九娘大概率是被褚十三所杀,这说明她定是对褚十三造成了威胁,而她的亲信,在青衣阁中定然难以立足。
这般一想,冯十一看向青白的眼神,稍稍敛去了几分冷意:“你来做什么?”
她没问青白如何找到他们。西北本就是青衣阁的老巢,其情报网在此经营多年,能寻到一些行踪并不奇怪。
可郁明却不得不在意,他凌厉的目光扫过身侧的护卫,领头的护卫也立刻意识到是己方暴露了行踪,引来了这些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青白迎着冯十一的目光,往前迈了几步,停在一个既不产生威胁、又能让对方听清话的距离:“郁公子,十一堂主,放心,你们的行踪没有旁人发现,我们都已掩盖好。”
这话并未让冯十一与郁明舒展眉头。青白顿了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十一堂主,这是九娘让我交给您的。除此之外,九娘还有一事相托。”
冯十一看着那封信,没有动。郁明递去一个眼神,立刻有护卫上前接信,送到冯十一身侧。可她既没接,也没要看的意思,只冷着眉眼问:“什么事?”
青白却没急着回答,只道:“十一堂主要不先看信,看过之后我们再聊。”
一个个怎么都这么磨磨蹭蹭?
风裹着寒意吹过,远处的日光越升越高,刺得人眼睛发疼。冯十一眯了眯眼,拧着眉心,语气添了几分不耐烦:“让你的人让开。”
话音刚落,不等青白示意,立在车马前的人便自觉往两侧退开。随着人群散开,车马露出来的同时,也露出了倒在地上、显然被敲晕的守车护卫。
看着地上的人,冯十一神色淡淡,郁明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李正等人被留在萧关,此行他只能用舅舅手下的人,却没料到竟这般无用。
郁明面色紧绷,冯十一却似未察觉,拉着他便往最大的那辆马车走去。护卫们紧紧相随,跨过地上的护卫后,冯十一先跃上车,又示意郁明上来,随后才朝拿信的护卫伸出手:“把信给我。”
接过信,她又看向不远处的青白,丢下一句:“你……等着。”
说完,冯十一便钻进了马车。坐定后,冯十一没有急着拆信,而是看向面色紧绷的他。
“青衣阁在西北经营多年,情报网根基深厚,再加上郑九娘一直暗中扩张,被她的人盯上,其实不算意外。只是……这些护卫实在不够谨慎,不能再用了。”
不冯十一开口,郁明心里其实也已打定主意,要换掉这批护卫。但他没多言,只道:“护卫的事不急着议,娘子不如先看看这封信?”
郑九娘这般大张旗鼓地等着他们,想来这封信里的内容,还有她托付的事,绝不会简单。
冯十一也不拖沓,当即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不过寥寥几页,却让她的脸色几番变幻。一旁的郁明没有出声打扰,只静静等着。直到冯十一看完信,将信纸一折,掀开车帘便下了马车,快步走向仍立在原地的青白。
郁明紧随其后。待冯十一在青白面前站定,他便听见她开口问道:“青衣阁现在是什么情况?”
郑九娘素来行事不疾不徐,她手下的人也承袭了这份沉稳。面对冯十一的问题,青白面色淡然,语调平稳地回道:“按九娘的吩咐,我已经通过各个情报据点,把解药都送出去了。阁中明面上的杀手,大多服了解药后就四散遁逃了;情报据点的人也撤了,如今多数情报网,已经没用了。”
听到青白的回答,冯十一沉着脸。而没看到信件内容的郁明则露出讶然之色。
捏着手中的信,冯十一追问:“所以……九娘到底让你托什么事给我?”
信中内容很多,唯独没写明托付之事。听到问话,青白的视线掠过冯十一,最终落在她身后的男人身上:“虽说是托付给您的,实则准确而言,是托付给郁公子。”
给他的?
冯十一回头与郁明对视,两人眼中皆疑惑。
青白没有再卖关子,径直道:“从江南那些死士据点里,青衣阁一共转走了五百多个孩童,如今都在我手上。九娘本想让我亲自把孩子交给郁公子,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没法留在江南,只能先把他们藏在江南。还望郁公子想办法妥善安置,保他们平安,别再让人把他们带走……”
方才分开的目光再度交汇,这一次,疑惑尽数褪去,只剩几分震惊。视线刚触到便错开,冯十一面色沉重地沉默着,而尚不知全貌的郁明,神色里多了几分郑重:“我会尽我所能。”
得到答复,一直神色淡然的青白暗自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抹笑意。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出:“这是藏孩子的地点。劳烦郁公子和十一堂主费心,那些孩子就交给你们了……”
才刚把萧关和靖北军旧部托付出去,转眼就被塞了这么多孩子。可郁明没觉得是负担,也没推脱,伸手接下了信。他立在原地,虽没多言,那模样却让人笃定,他定会把事情办好。
冯十一看向眼前眼中露出释然的青白,问:“九娘还让你去做什么?”
青白淡淡一笑:“看您二位的行程,想必是要上京吧?上京途中会经过庆州,您二位应当会在庆州逗留几日……”说话间,她的视线扫过岑成背上的时寅,最后落回冯十一身上,“若事情顺利,我想在庆州再与您见一面。到时候我会在城中的青山小筑挂一盏明灯,还望您能来。”
不等冯十一回应,她又自顾自道:“江南藏孩子的地方,我还备了几份那些用来控制孩童的秘药,希望……对时寅能有用。”
青白一行人来得突兀,走得也干脆。说完事,便带着人利落离开了。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冯十一才带着郁明重新上了马车。刚坐下,不等郁明开口问,她便把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比起冯十一逐字逐句仔细读,郁明一目三行,很快就看完了信的内容。相较于冯十一读信时变幻的神色,他的反应格外平淡,只在读完后轻叹了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自然是可惜郑九娘这个人。
这封信是郑九娘在京城写的。
她不像冯十一这般洒脱粗犷,心思本就细腻,加上多年执掌青衣阁情报网,更是多了几分敏锐。当日冯十一随口跟她玩笑,说实在不行就拿楚伯棠凑数,她虽当场动怒反驳,可楚伯棠那张脸,还是在她心里扎了根,也让她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疑问愈发清晰。
之后她便私下留意楚伯棠、打探楚家,甚至深挖楚家旧事。这一挖,不仅挖出了真相,也解开了她多年的困惑:当年在阁中救过她、待她满是善意的人,后来为何会对她那般冷淡轻蔑?
不是他变了,不是他眼里和心里有旁人。而是他压根就不是那个“他”。
那个被冯十一戏言,让她凑合凑合的人,才是真正的他,被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个……他
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她在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帮着伤害他、胁迫他的人壮大势力,亲手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渊。而胁迫他的人,也坦然借着她的情意、她的信任,一步步利用她。
她本就不喜青衣阁,也不愿呆着青衣阁,更不愿做那些事。而她却还是留下,做了这么多……
骤然得知真相后,她震惊、愤怒、不甘,可冷静下来后,只剩一个念头:毁了这一切,毁了她为那个人做的所有事,毁了把所有人拖入深渊的青衣阁。
于是她开始暗中筹谋、安排,从动了这个念头起,她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活不成了。所以她写下这封信托给青白,本想等事情了结后,让青白转交冯十一。
这些真相,冯十一也该知道。
可事与愿违,她没能等到事情了结就死了。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筹谋出了纰漏,被人发现了。
好在,这信也到了冯十一,虽然冯十一在信收到前便知道了真相。而她虽死,但从方才对话中,也能知晓,她有一众好下属。在她死后,依旧不遗余力,替她做着她想做的事。。
郁明会说可惜,是因为郑九娘信尾的那句话:“十一,我愧于见他。你若见到他,替我对他道一句:对不住!”
郁明虽没见过郑九娘,可从这短短几页信里,也能看出她是个心智坚定、行事决绝的女子。能为一段没有回应的情意倾尽所有,也能在得知真相后,果断毁掉自己亲手搭建的一切。
郁明叹可惜
,冯十一却觉得郑九娘傻:有什么可愧的?她本就是被利用的人。既然都有了豁出一切的决心,为何不替自己留一点私心、留一条后路?
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手中的信,冯十一没有收回,反而让郁明收好:“你派人把信送给楚……伯棠吧。”
身份太过混乱,她思索后,还是决定用原来的名字区分。
郁明折好信,轻声纠正她:“元敬。”
冯十一愣了下:“嗯?”
郁明:“他说自己本名叫元敬。”
冯十一当然知道“元敬”这两个字。
那天他刚醒过来就说过,只是她当时没在意,也没细问。
换了个姿势,冯十一躺在他腿上后,叹口气:“送去吧。九娘的心意,总得让他知道……”
说完,冯十一便闭上了眼。闭眼,漆黑之后,那日郑九娘身死时的场景浮现。
虽然不知道那日郑九娘为何会顶着“楚伯棠”未婚妻的身份出现。但总归也是顶了名头,死后,也是被他抱着离开的,至于埋骨之处,想必也是他为她选的。
如此,也不算那么遗憾了吧。
转念再一想,她还是觉着郑九娘傻。同时,她也推翻了对郑九娘的所有印象……
她看似狠辣,但只是身手好罢了。而看似温柔的郑九娘,才是那个真正果决的人。郑九娘的手段,也比她多多了。
她单枪匹马,杀了青衣阁的那些高层。而郑九娘,却是在摧毁青衣阁的根基,摧毁整个青衣阁。
而思到此处,冯十一久违想到“褚十三”。
他如此,只怕是怒极了吧。
而他越怒,冯十一觉着越解气。
郑九娘毁青衣阁,那她便毁了他……
等着吧,等着她到了京城。这些年的帐,她总要一笔笔讨回来。
思绪翻涌间,熬了一夜的冯十一渐渐睡了过去,连郁明说过马车内备了吃食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而空腹入眠睡不稳,不过两个时辰,她便醒了过来。
睁眼后,冯十一便发觉马车停下了,而马车里的他不见了踪迹。
下了马车,冯十一一眼便看到了他了,随即她也发觉接应他们的一众护卫连人带马都不见了。留在原地的,只有跟着他们从萧关而出的几个零星护卫。
冯十一倚在马车旁,看着他与岑成说完话后向她走来。
郁明:“娘子醒了?”
冯十一:“那些护卫,你赶走了?”
郁明:“嗯。此事是我没思虑周全。”
见他自责,冯十一淡然道:“都说了,郑九娘手下的情报网不是吃素的。再说了,你舅舅的人,常年在江南,骤然来西北,人生地不熟,露出点马脚也正常。只有郑九娘的人发觉,其实他们做的已经不错了……”
冯十一的话虽是宽慰,却让郁明心更难定。但郁明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而是牵着她上了马车。
“娘子饿坏了吧。用点吃食我们再赶路吧。”
撇开了一众护卫,只剩零星几个护卫跟随的马车,其实更符合他们本打算低调行事的做派。
只是行事低调不够,一路往庆州去的路上,一行人更是甚少下马车。照冯十一的性子本该憋闷不住,可这一路上,她却无暇想这些。
因为……她被他缠在马车上,起起伏伏,翻来覆去,昏昏沉沉,不知时辰和天日。
军营里那一次久违的温存,哪能解得了他积压数月的欲念?郁明本是克制着的,即便在马车上,也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可偏偏是她觉得无聊,总把他的身子当乐趣,一会儿戳戳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逗弄个不停。
经老赵调养,郁明的身子早已大好。从前身子不适时,他对她的欲念都不曾歇过,如今康健了,更是按捺不住。既是她先挑的头,他自然要顺势深入。
平日里在榻上向来强势的冯十一,因为受了重伤、伤虽好,但身子尚虚,因此难得向他服了软。可她越软,郁明就越难以自拔?
他哄着她,引着她,在狭小的马车里困住她,一次次送她攀上巅峰。
最后到庆州时,冯十一是被郁明抱着下马车的。
进了偏僻庄子里的屋,郁明将她放在榻上,替她擦着额间薄汗。目光扫过她颈间斑驳的红痕,眼底愈发幽深。冯十一见他这眼神,往日里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荡然无存,难得犯了怂。
她怂,倒不是因为受伤后体力敌不过他,而是实在没了精力。女子本就不比男子,男子一回便是一回,女子却能在一回里经历好几回。
那一波接一波的浪潮,早已让她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快被他榨干了。
冯十一满心想的都是“精力耗尽”,却不知自己此刻面色有多红润。而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郁明,偏生爱在这种事上逗她。见她难得露怯,他非但没离远些,反倒凑到她耳侧,声音带着笑意:“如今……娘子可还觉得我床事不行?”
当初那句扎他心的话,如今倒折磨冯十一。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你行……你最行了……行了吧!”
得到想要的答案,听了天下男子都爱听的话,郁明忍不住笑了,笑得格外灿烂。冯十一难得见他笑得这般开怀,看着他的脸,竟有些发怔。怔神间,唇又被他堵住了。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顺势向下,只是轻轻吻着她,温柔地抚着她,直到她神思飘渺,才缓缓放开。“娘子睡吧,这一路……累坏了。”
可不是累坏了?而罪魁祸首,不就是他么?
冯十一有心想骂他,可身子实在软得厉害,困意也汹涌而来,嘟嘟囔囔几句后,便窝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等冯十一睡沉,郁明才轻手轻脚起身出门。院不算大,岑成正带着几个护卫规整院落,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公子!”
郁明轻轻颔首,扫了圈院子:“老赵和时寅安置好了吗?”
“都安置好了。”岑成点头应道。
“好。”郁明语气平静,“我们走后,你就在此处守着他们。”
岑成猛地抬眸,满是讶然:“公子您不带我入京?”
“你还受着伤,留在此处养伤正好。”
“而且,这里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
他让岑成留下,既是为了老赵和时寅,也是为了岑成。
岑成不是李正和忠福他们,在靖北元帅府签了身契的家将和家奴。此番,他会将岑成牵扯其中,是因为岑成因为镇北侯府谋逆一事被牵扯其中。镇北侯府一事需要查清,岑成也需要翻身。所以,他会用岑成,而用到如今,该做的岑成都做了。已经够了,接下来是他的事了……
更何况,岑成若跟着上京,万一被人认出来,只会徒增麻烦,倒不如留在庆州稳妥。
岑成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个负累,可眼下这境况,他实在放心不下:“公子,就这么几个护卫跟着您和夫人上京,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郁明:“我自有安排,你安心留在这就好。”
岑成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目光扫过那紧闭的屋门,终究还是闭了嘴。
不为自己,单为少夫人的安危,少将军也定然不会冒险。
见岑成不再多言,郁明又去看过老赵和时寅,才返回屋内,躺在她身侧睡
下。
睡了多日军帐,又在马车上颠簸许久,如今终于能躺在屋檐下的松软榻上,抵头相拥的两人,睡得格外深沉。
一觉睡到天明,冯十一睁眼看见日光,只觉得浑身舒畅。刚想动,便被人从背后环住了腰。“要起身吗?”
刚醒的声音还带着喑哑,低沉的音调裹着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侧,让她背脊一阵发麻。
冯十一在他手臂下转了个身,面对着他,伸手环住他的腰:“说好的吃食呢?”
那日他馋了她一夜,这几日在马车上又总念叨庆州的吃食,冯十一想忘都难。郁明尚带着几分慵懒,听她这话,忍不住笑了:“已经派人去买了,娘子想吃的都有。”
wω w 宝b a o s h u 6 書 c ò m 网
他们落脚的庄子在城外,进城一来一回路程不短,可端到冯十一面前的吃食,却依旧是温热的。菜式不少,味道也如郁明所说那般好。
可即便味道寻常,在吃了两个多月清淡饮食的冯十一嘴里,也会成美味。
冯十一一心扑在吃食上,郁明则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见他一直不动筷,冯十一抬头问:“你怎么不吃?”
“这便吃。”郁明拿起筷子,可动作间,吃得着实不多。等冯十一差不多吃饱,他便放下了筷子,轻声唤道:“娘子……”
“嗯?”冯十一抬眸看他。
郁明眼神认真:“陪我去祭拜父亲、母亲,还有阿兄,可好?”
冯十一愣了下,随即笑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在江湖多年,性子洒脱惯了,没人教过她这些世俗礼节,可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都到了庆州,祭拜他的家人本就是应当的事。冯十一之前没主动提,是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寻常祭拜多在正午,可他们如今需避人耳目,只能选在夜里。深夜上山时,冯十一本以为会是荒凉景象,没成想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巍峨家庙。而她要祭拜的,并非陵墓,而是整齐排列的牌位,以及墙壁上高挂的一幅幅画像。
这般场景寻常难免让人觉得慎人,可画像上的人皆身着甲胄、手持长枪,眉眼肃然、英气凛然,冯十一非但不觉阴森,只觉满心肃穆。
“这些是?”她轻声问。
郁明目光扫过画像,语气郑重:“都是在沙场上战死的先辈。”
寻常家庙,所挂的画像都是历代家主。而郁家家庙不同,挂的都是在沙场战亡的族人。这些族人,是英烈,比起所谓主事家主,这些族人更应该被后代牢记。
正中央的牌位按世代依次排列,冯十一粗略一数,竟有十代不止,其中两排还孤零零地只放着一个牌位。再看四周的画像,她心中只剩敬重。
此前只听老赵零星提过他家事,他自己甚少说起,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他家族不止是家世显赫,还有世代传承的风骨。哪怕牺牲了这么多族人,依旧愿意为百姓、为家国。
而他,单从他买粮行便知,他哪怕已经不上沙场,不领兵,远离西北。心中依旧放不下西北的百姓和旧人。
冯十一的视线最终落在两幅看起来痕迹最浅的画像上:“这便是你的父兄?”
郁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眼微垂,嘴角却漾起浅淡笑意:“是,是父亲和阿兄。”
画像上的他父亲身形魁梧,是典型的西北汉子模样;他阿兄的五官则柔和些,虽不如他清俊,眉眼间却有几分相似。即便只是画像,也能看出他阿兄的温和。
冯十一:“你和你阿兄,倒都不像你父亲。”
郁明:“我们都更像母亲些。”
冯十一想起他舅舅粗犷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那你舅舅怎么长那样?”
郁明本心绪略沉,听她这话被逗笑:“外甥多像舅,我幼时记事不多,但依稀记得,舅舅那时候的模样,和我如今还是很像的。”
冯十一本是想找些闲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没成想听到这话。想起他舅舅的模样,再看他的脸。冯十一露出惊悚之色。
“你……”
冯十一本想说,你可千万别变成你舅舅那模样。
可面对他族中的历代族人牌位,再面对他父兄画像,冯十一觉着好似不妥,所以就咽住没说了。
冯十一虽没说,但郁明却懂她的意思。他眉眼晕上笑意。
跟着他拜过历代先祖,又单独祭拜了父兄后,他引着冯十一去了不远处的偏房。与正堂的庄重不同,偏房里只供奉着一座牌位。
那是他的母亲。
郁明对母亲的印象不算深,关于母亲的事,多是听父兄说起。这处偏房是父亲特意为母亲设的,除了牌位,还摆放着许多母亲生前喜爱的物件。父亲在世时,除了日常打扫,这屋里的陈设,旁人谁也碰不得。
听他说着父母的往事,冯十一轻声感慨:“你父亲应当很爱你母亲吧。”
从前不懂情爱,郁明不敢妄言;如今懂了,才敢确定,父亲是爱母亲的。
一同祭拜过母亲后,郁明将冯十一安置在一座灯火明亮的亭子里:“我想同父兄说说话,娘子在此处等我片刻,可好?”
“去吧。”冯十一自然应允。
目送她在亭中坐定,郁明独自返回正堂。他拿起蒲垫,盘腿坐在父兄画像前,背脊卸下了往日的挺直,露出几分难得的松弛。
“父亲,阿兄……我好累啊。当年,你们是不是也这般累?”他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从前在父兄羽翼下,他尽可以肆意张扬;失去他们后,才懂何为顶天立地的男子。
脚下要踏得稳,肩上更要撑起整个家。可当年,他在办完父兄丧事后,却选择逃离了这里。
“我把靖北军和萧关交出去了,你们会怪我吗?”他问这话时,心里却早有答案。
父亲虽逼着他习武,却始终希望他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郁家世代的责任,阿兄已经背负了,他本可以活得更自在,却偏偏也心向沙场。父亲当年的欣慰里,又藏着多少怅然!
“父亲,阿兄。方才的便是我娘子。你们之前,总说我只怕娶不到娘子。可我如今不止娶到了,她还极好,她也很美是不是?若是你们在,必定会笑我,不知怎么积得福。”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父亲,阿兄,不是我积的福,是你们送她到我身侧的对吗?你们是怕我,会去寻你们是吗?”
“我不会去寻你们的,我想与她好好过这一世。我想与她过寻常人的日子,我想见她笑,我想日日陪在她身侧。所以,你们便是怪我,放下这一切,到梦中骂我便是,也不许怪罪我娘子……”
牌位前的烛火摇曳,映着他絮絮叨叨的模样,全然没了往日的清冷。等他终于说完起身时,外头的夜色已深。
而深沉夜色下,灯火明亮的亭子中,除了她娘子还多了一人。
郁明缓步走近,只听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这个女娃娃,到底会不会下棋。”
而气急败坏的声音后,是他娘子闲散悠然的音调。
“我说了我不会,是你非要和我下。下了又急眼,你这老头,脾气真差!”
话音落下,走到近前的郁明笑出声。
要是老赵在此,听到他娘子的话,只怕得翻大白眼了。
郁明笑后,本面对面坐在亭子里的两人齐齐转眸看他。
看到他后,本气急败坏的人收起神色,轻咳一声正正神色对他道:“来啦。”
郁明颔首:“成伯!”
坐着的人点点头,就算应了。随后那道目光又放回到眼前的棋盘前,示意郁明去看:“你这娘子,简直就是个臭棋篓子,你来看看。这下的什么棋?”
话音刚落,急眼的人调了个个。
冯十一倏然站起,居高临下眼眉低垂,尽显冷意。
“老头子,你说谁是臭棋篓子呢。”
见他娘子急眼,郁明不复方才的看热闹的闲心。走到她身侧,环住她。
“成伯,您这话就说错了。我娘子棋都不会下,怎么会是臭棋篓子呢?”
冯十一听到他的话,刚想点头应和。却突然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郁明对上她的眼,眨了眨眼,眼中满是无辜。
“娘子,我说的不对吗?”
对是对,可她怎么听怎么别扭。
冯十一一时没反应过来,坐在棋牌前的成伯道:“你小子……还是那么局促。只不过,也算娶了个好娘子。行了,时辰也不早了。拜也拜过了,早些下山吧。”
说着,成伯便起了身。没有丝毫留恋,也没多看郁明和冯十一,就这么背着手走了……
冯十一的视线落在那道背影上,郁明则是看向圆桌上的棋局。
这棋局,说他娘子是臭棋篓子其实已然是夸赞了。
这念头,郁明只敢放在心中,丝毫不敢在他娘子面前展露。叫他娘子视线依旧放在远方,郁明轻声问:“娘子怎么和成伯下上棋了?”
冯十一回眸看他,神色难得憋闷。
“我没打过他,他让我陪他下棋……”
郁明惊讶:“娘子和成伯动手了?”
在正堂内,他可是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而面对他的惊讶询问,冯十一憋屈点头。
“他是什么人?”
深夜突然不声不响出现一道身影,冯十一自然警觉。她还没动手,他便攻来,冯十一下意识便是还手。
只是,她的还手被对方轻而易举挡下。冯十一用了全力,可对方依旧如同四两拨千斤,挡下她的所有攻势。
可即便如此,冯十一也没有用刀。
因为她能明显感受到对方没有敌意,这一来一往,只是在单纯过招,没有杀机。
而过招的结果,就是她输了。随后她都说了自己不会下棋,还要被拉着下,最后还得到臭棋篓子的名头。
冯十一很久没有这么憋屈了,但她打不过是事实。冯十一没有用身子未愈做借口,一来她伤早好了,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二来,她清楚知道。即便是她巅峰之时,也打不过。
憋屈归憋屈,冯十一却未觉挫败,反而觉着有意思。
而郁明,见她看着远处眼眸发亮,便知道她是起了劲。
“成伯是家庙的守庙人。如先辈世代征战沙场一般,他们也世代守在此处。”
怪不得,这偌大的家庙,居然没有一个守卫。
只不过,如此身手,居然世代窝在这山上,这家庙之间……未免太憋屈了吧!
郁明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牵着她往外。
“待诸事了结,娘子若想,我带娘子来此处住上一段时日。”
对于这家庙,冯十一没什么兴致,只是对于那个成伯,她很有兴趣。
再想起他那不输她的身法,冯十一侧眸看他:“你的武功,他教你的?”
郁明淡然回她:“父亲教的……父亲的武功是成伯教的……”
得,什么成伯。
这是师爷啊!
夫妇俩说着话往山下走去,山上,方才转身离开的身影高高踏着一枝树杈翩然立在空中遥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跟上吧。此行既下了山,就莫要再回头了。”
“是,师父……”
话音落,三道身影射出。而本踏在空中的身影也悠然落下。落地瞬间,他微微佝偻了背,顶着一头白发,就如同寻常老人一般。
回到庄子,舒舒坦坦又睡了两日,尝到了他所说的庆州美食,冯十一有些呆不住了。
“老赵和时寅也安置好了,我们何时进京。”
郁明并不急:“郑九娘的那个下属,不是约娘子在庆州在见一面吗?我已经派人在城中守着了。再过两日,那灯笼若没挂起,我们便启程进京。”
冯十一不知道那青云为什么想再见她一面,更不知她去做了什么?但想必,也是与郑九娘想毁了青衣阁的事有关。
她乐得看青衣阁的好戏,等两日便等两日吧。
而在等待的时候,郁明也与她分享了他探来的一些消息。
“近日,各处似乎都不太平。尤其是西北各地,死了不少人。官府查验尸身,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似江湖中人。想必,其中必然有青衣阁的人!”
江湖人杀人,江湖事江湖了,大多会毁尸灭迹。因此寻常江湖人的尸身并不会被官府察觉。而如今有这么多尸身被官府所查只有一种可能。
“褚十三在杀鸡儆猴。”
郑九娘筹谋这些事,在她死后,褚十三也许放松警惕了。而如今事发,他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那些青衣阁的杀手,得了解药,远遁便以为能逃离了。
没这么简单的……
褚十三手中的势力和人马又不只有青衣阁的。而且,那日,那个青云说,青衣阁“明面”上的杀手。
有明面,那自然有暗地!
褚十三肯定还有人手……
郑九娘手下的人抢了先机后,只怕再难占便宜!
而冯十一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印证,在城中盯梢的护卫过了一日便回来了,回来时,衣袖满是血迹。
冯十一还没问,护卫便对她摇了摇头。随即从袖中掏出了一封同样被鲜血沾满的信。
信上内容不多,只有一个地址。冯十一正盯着地址看,郁明也闻讯进了屋。他看到护卫衣袖上的血迹,眉头瞬间皱起:“怎么回事?”
“属下看到青山小筑挂起了灯笼,便立刻赶了过去。可赶到时,那位姑娘已经快断气了。她临终前只把这封信交给属下,想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了。”护卫低声回道。
郁明:“知道了,下去吧。换身衣裳吧。”
坐到她身侧,郁明垂眸看着她手中的信,也看到了信上内容。
“我派人先去看看……”
眼下,身侧就这么几个护卫,他能派什么人。而且,就这几个护卫的身手,这地方若真是有诈,那也是白白送死。
冯十一:“不用了,我自己去。”
郁明自然是不可能让她自己去的,而这信上的地点,也不在庆州境内,而是距离庆州几百里之外。
既然要去,那也该离开庆州了。
和老赵简单交代几句,夫妇俩便登上了马车。去的路上,见她出神,郁明问她:“娘子这是怎么了?”
冯十一回眸:“信上的那处地方,离青衣阁并不远。”
离开青衣阁时,冯十一本立誓再也不踏足这破地方。可不过一年多,她便破了自己的誓。
她立的誓多了,破的也不少。而这一回,不同的事,她去,是为了管旁人的闲事。
她本该高高挂起,万事不理的,可这回,她却好似无法就这么撒手不理。
郑九娘,是死在她面前的。
同样被蒙骗了这么多年,郑九娘却豁出了一切。而不久前还立在她面前的,郑九娘的下属,也死了!她再万事不管,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冯十一本觉着,自己这回,应该是难得良心发现吧,却没察觉,其实,她早变了。
自与他成婚后,她管的闲事其实不少。她那万事不管的闲散处世态度,也早变了。本冷硬的心,更早已软化了。
在路上行进了两日,终于到了信中所言的地点附近。
冯十一本意是想让他呆着,自己穿个夜行衣去探探情况先。可郁明,哪会让她独自去。
自出生起便坦荡的郁少将军,生平头一回穿上了夜行衣,同他娘子如同鬼魅一般,在黑夜中穿行。
冯十一的所有身法,都是为了在黑夜中隐匿行踪所练。见他跟在她身后,一步不落,有样学样。冯十一调侃他:“看不出来啊,郁少将军。还有深夜当贼的潜质。”
被她调侃,郁明坦然回道:“便是当贼,也是当个采花贼。只探娘子闺阁的采花贼。”
想起他这些时日的不要脸行径,冯十一斥他:“你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时日越久,冯十一越能察觉到他温润表皮下藏着的恶劣性子。
而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模样。
虽恶劣,但也比原来千篇一律的温润模样生动。
斜他一眼后,冯十一继续穿行在林间。郁明则紧紧贴着她,守着她的后方。
不久后,夫妇俩便到了信上的地点。
一处破败的民居罢了,如此深夜,甚至没有一抹光亮。
冯十一:“别动……有人。”
寂静的深夜里,万物俱寂,哪怕是极细微的动静,也格外清晰。
话音刚落,郁明便听到一声微弱的咳嗽,紧接着是轻缓的脚步声。破败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在漆黑的夜里,视力极佳的两人同时锁定了从门后走出的身影。那是个佝偻的老人,满头白发,看上去毫无威胁。
可郁明的眼神却瞬间凝住:“脚步这么轻……装得也太
不像了。”
他话音刚落,身侧便传来冯十一的嗤笑:“可不是嘛,装都装不像,还非要装。”
话刚说完,冯十一便猛地俯冲而下。郁明见状心头一紧,下意识跟着掠了过去。
而民居外的老人见两道身影袭来,眼神骤然一厉,袖中的刀刚要出鞘,佝偻的背脊还没挺直,额头便先挨了一击。
“时子,你敢和老娘动手试试。”
刀子回袖,佝偻身型立马挺直。
“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