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表面破败的民居下,居然藏着一个幽深的地下空间。穿行在杂乱的地下甬道里,郁明提着心神紧戒着四周。而他的娘子则一派松散,看着在前头带路,身型不再佝偻的瘦小身影,她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身型瘦小的时子,闻言微微侧头:“前头就到了。老大你看了就知道了。”
冯十一没有再问,只是默默跟随。
在甬道里七拐八绕走了许久,眼前终于豁然开朗。甬道尽头是一处天然洞穴,洞顶不断滴落水珠,一滴滴汇聚成了洞穴中央的水泊。水泊旁燃着几簇熊熊火堆,火堆边散落着许多瘦小的身影,而几道高大的身影正围坐在这些小身影旁。
冯十一三人的脚步已够轻缓,可那几道高大身影还是在他们踏入洞穴前,便投来了锐利的目光。锐利目光先扫过最前方带路的时子,见是他,锐利感便收敛了大半。可落到时子身后的冯十一时,认出她的人眼神骤然一变,没认出的则目光紧锁,满是审视。
面对各异的目光,冯十一一视同仁,都选择了无视。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些躺在火堆的瘦小身影上,眼神凝了凝,又挪开。
冯十一:“寻个安静的地方吧!”
看到地上那成堆的瘦小身影,冯十一哪还不明白。
郑九娘不仅散了解药给青衣阁的所有杀手,她手下的人连青衣阁收敛的杀手苗子都给弄出来了。
在洞穴中寻了处僻静地方,时子向冯十一说着近日来发生的事,冯十一双手交叉环胸安静听着。郁明则立在她身侧,眼神不断扫视着躺在地上的那些瘦小身影。
时子:“服了解药后,我便带上多拿的解药,想去寻时寅和时卯他们。可还没出西北,便遇到了围杀。杀出去后,我本想到老大您留给我们的宅子避一避的,半途便遇到了郑九娘手下的青白一行人。她说,郑九娘已经死了,时寅如今也不大好。但是她寻到了老大您,说已经约您一见。她让我随着她一道,便能见到您。我便来了,来了我才知道他们是要做什么。我本欲与他们一道,但青白让我留守在此处,等着您。她说,您定然会来的……”
冯十一不知道那青白怎么就如此笃定她一定会来。但留下时子,可见她就是个心有成算的。毕竟有时子在,她的警戒和警惕便能放下大半。
时子与冯十一说着话时,远处的人堆中一人缓缓起身,向他们缓缓走来。
一直关注着人群的郁明见到缓步而来的身影,并没有警惕。因为,这回来的人,真是个老人,身型也确实佝偻,身上也确实没有功夫。
缓步的脚步声,也吸引了冯十一的注意。冯十一转眸看去时,时子顿住话语给她介绍。
“老大,这是树伯。”
缓步走来的佝偻身影,走到冯十一面前后,轻咳两声然后便自我介绍。
他叫王大树,出生在这山间,长在这山间,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本打算就此孤老一生。却在一次砍柴时,偶然被树所砸,被郑九娘所救。从此,郑九娘便隔三差五来看看他,便是自己不来,也会派人来给他送些物资。
随后有一回,他和郑九娘偶然聊起了这山间的洞穴,郑九娘便与他说,想在他宅子下挖条通往洞穴的路。
他这辈子虽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郑九娘不是普通人。也知道距离此处不远的一座山上有一个大宅院。那宅院连同那座山都是有进无出的禁地。
他大概猜到郑九娘是那座山上的人,但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郑九娘。他本以为,郑九娘是打算在那洞穴中藏什么东西,可没成想,多年来都郑九娘都没用过那洞穴。直到数日前,一行人带着郑九娘的信物敲开了他的门……
“姑娘,这是那位姑娘托我交给你的。你收好。”
满是褶皱的枯老双手颤颤巍巍捧着一封还带着体温余温的信递到了冯十一面前。冯十一没有迟疑,伸手便接过了。接过信后,冯十一给时子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把人扶回去。然后便当着郁明的面,拆了信。
看信时,她没有避着郁明,身量比她高不少的郁明,低头便将信清清楚楚看进眼中。
一如既往,郁明一目三行便将信看完。冯十一则慢条斯理,一字字看完,随后便叹了一口气。
“真不愧是郑九娘带出来的人,真是一步步都算明白了。”
没在一开始说明目的,只先给了地点,引她到此处亲眼看见这许多瘦小身影后,才道出真实意图。就像江南那五百个孩子一样,郑九娘的人,又将这洞穴里、他们从青衣阁拼命救出来的孩子,全托付给了她。更准确地说,是托付给了她那位出身正道名门、生性正直的夫君。
郁明:“娘子如何打算?”
冯十一:“还能什么打算。来都来了。怎么都给他们安置好吧。”
说着,冯十一又反应过来。
“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这一地的孩子,少说也有上百。不比那些已然在江南的孩子,安置只怕得费上不少功夫。尤其他们如今不便现身的情况下。
面对自家娘子的疑虑,郁明笑笑:“自是不耽误。”
早晚会死的人和上百个孩子的生死,孰轻孰重自是不必计较。更何况,这还是他娘子想做的事。
折好信,冯十一扫视一圈后,犯了愁。
“该给他们安置到哪去?”
时子说他遭遇了围杀,再结合她夫君说的最近西北各地死了不少江湖人。一想便知,是“褚十三”的人在西北布了天罗地网。如今情境下,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转移这么多孩子,只怕不易。
冯十一犯愁,身为她的夫君,郁明自然要替她解忧。
“交由我来办吧。我派人将他们送去江南。”
冯十一:“身边就这么几个护卫了。就凭他们,带着这么多孩子,只怕出不了西北吧。”
郁明:“西北是青衣阁的老巢不假,可娘子别忘了,靖北元帅府在西北扎根了更久。不过送些孩子出去,我还是能做到的。”
冯十一不是质疑他,只是不想因为这些孩子,让他连身侧最后的护卫都散出去。虽说他身侧有她,但经历过黑甲人一遭受伤后,冯十一开始有顾虑,觉着还是得保险行事。
冯十一依旧拧眉,郁明抬手抚了抚她的眉心。
“我不动用身侧的护卫,只让他们去送个信。然后自会有人来接这些孩子的。而且,娘子也不必担忧我的安危,那日从家庙出来的,并不只是我们两人。”
冯十一侧眸:“什么意思,还有谁?”
郁明本欲向她解释,时子却回来了。郁明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眸看向时子。
“这一共有多少个孩子?”
上回到江南时,时子和时寅几人,不止一次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他们老大的新婚夫君。所以对于郁明,他并不算陌生。面对郁明的询问,他也没有保留:“一百三十二个!”
一百三十二……
这数量着实不少。
而有资格进青衣阁老巢的,都是已经经历过厮杀挑选的苗子。看似是一百三十二个,实则不知死了几百个才换来这个数目。
看着那一地的身影,冯十一的目光沉了沉。
冯十一面色深沉,一旁不知情的郁明神色倒还算平静。毕竟江南五百名孩童在前,眼下这一百多个孩子,似乎也不算什么。
郁明本是这么想的,可当那一百多个孩子陆续醒来,眼中流露出与年龄全然不符的紧绷和嗜血杀气时,他还是忍不住拧了拧眉。
他本以为,江南那些被喂了药、失了意识、如同木偶般任人摆布的孩子,已经足够可怜了。可直到看见眼前这些孩子,他才真正感到心惊。
心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疼。
她当年和这些孩子一般大时,是不是也是这般。
他本以为,在靖北军的庇护下,西北还算安定。可就在离他家族不过几百里的地方,就有这么一处人间炼狱。
他,全然不知,直到遇到她。
而他,本打算在报完父兄的仇,便挑去青衣阁这处恶瘤的,谁成想,青衣阁内部先大荡。
对上那些满是警惕的眼神,郁明并没有去接近他们,而是在思索该怎么妥善安置他们。
这些孩子不是那些被喂了药的意识不清的孩子,他们清楚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事,而这些经历,改变了他们,让他们如今浑身上下满是锋芒。先别提该如何让他们信任。远去江南一路,如何让这些孩子自身不生变就已然很难。
经历过眼前这些孩子经历过的一切的冯十一,见他神色逐渐严肃,也大致知道他在思索什么。
“用迷药吧。”
冯十一知道他做了多年教书先生,对孩子本就爱护怜惜。想来是不
会愿意让眼前这些孩子再多受罪,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好办法。
这么多孩子,万一其中一个有异动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牵连的可是所有孩子。所以,用迷药全给迷倒,也是最简单可行的方法。
郁明沉吟片刻,没有即刻点头。
“娘子容我思量思量!”
这一路去江南,路途上千里,用了迷药只能保一时,这些孩子总得醒来进食。所以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
郁明沉眸思索,冯十一也没有再坚持。留他一人思索,冯十一向人群走去。
醒来的孩子,目光齐齐落在冯十一身上,冯十一没有看他们。而是看向守着孩子的那几道高大身影上。
冯十一:“你们领头的是谁?”
人群中站起一人:“我!”
冯十一勾勾手:“跟我过来……”
高大身影跟着冯十一向角落走去,走到角落后,高大身影才开口唤冯十一:“十一堂主!”
高大身影虽叫出了冯十一的称谓,但冯十一对他却全然不识。不是因为青衣阁人多,而是在青衣阁中时,冯十一鲜少将旁人放在眼中。
冯十一:“这些孩子你们带出来的?”
高大身影面色不佳,显然身上负着伤。面对冯十一的询问,他颔首:“是。”
冯十一:“如今青衣阁中什么情形?”
高大身影:“这几日,怕被发觉。我们一直藏匿在洞穴中。并未出去查看。所以如今阁中什么情形我们并不清楚。而且那日,我们也只负责转移孩子,青白他们负责引走阁中的人。具体发生了什么,阁中还有青白他们伤亡如何,我们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日,阁中有一个黑甲人坐镇。”
黑甲人?
冯十一本还算闲散的神色瞬间变得紧绷。
思索的差不多,心中有了主意的郁明见到她绷着脸回来,问她:“怎么了?”
冯十一:“青衣阁里面有黑甲人。”
来了都来了,冯十一本打算借着这机会,再去一趟青衣阁。一把火将这万恶之地烧个干净算了。可如今,阁中有黑甲人,这不得不让她重新思量。
郁明虽没亲眼看过这黑甲人,可能将他娘子还有“楚伯棠”重伤到那程度,便能窥出这黑甲人的厉害。
而见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连当朝王爷都敢殴打掌掴的娘子露出此番神色,郁明便知,那一战,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
郁明:“去吧!”
冯十一:“嗯?”
郁明:“我给娘子报仇!”
冯十一斜他:“报仇?我都打不过,你给我报仇?”
面对他娘子总是小看他的行径,郁明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郁明:“娘子方才不是想知道还有何人从家庙下山吗?”
冯十一:“何人?”
郁明:“我带娘子见见!”
冯十一见到了人,不过是在两日后。她在洞穴中呆了两日,而她夫君时不时就消失在洞穴中,连带着时子一道。虽说知道他们是在安排送这些孩子去江南的事,但看着时子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冯十一还是不由腹诽:“到底谁是老大啊!”
在时子心中,他的老大自然只有冯十一一人。他对郁明尊重,本是因为他是冯十一的夫君,可接触久了,他也不由心生好感。
真不愧是能成婚这么久,还能与他老大和和美美的男人。性子可真稳。再看他那情绪全写在面上的老大,时子松口气……
和和美美好啊……
这样老大也腾不出心思折腾他们了!
自觉对四个下属不差的冯十一,并不知道下属心中是怎么看她的。即便知道,她也不在意……毕竟,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她一向懒得废话。
在时子跟在她夫君身后屁颠屁颠两日后,又巴巴过来问她时寅在哪时,冯十一头都不抬:“你去找时卯和时午吧,时寅那头有人看顾着。你过去寻她,少不得有把人引过去的风险。”
时子虽失落,却也知道他老大说的有道理。而此时,郁明走近:“过两日就会有人来接这些孩子。若是方便,时子一同随行吧。这些孩子,有个相熟的人在身侧相伴,也好些。”
时子左看看右看看:“我跟着一道?”
郁明:“方便吗?”
时子点头:“自然是方便的。我本就想去江南寻一寻时卯他们,他们不在西北,说不准在江南。”
郁明:“如此,那路上也麻烦你看顾着这些孩子了。到了江南,那头的人会帮着你一道寻人的。”
时子眼睛一亮:“不麻烦不麻烦。是我得麻烦您了……”
见两个人在她面前一来一往,言语中满是客套,冯十一不耐:“好了,都是自己人,别整这些虚的。”
听到自己人,时子咧嘴一笑,郁明也同样一笑。
打发走时子,冯十一才看向他:“会不会给你舅舅添麻烦……”
这么多孩子一股脑塞到江南,还有江南已有那些孩子,接手的除了他舅舅,旁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如今还要把时子塞去江南……
什么有相熟的人相伴,对这些孩子比较好,都是屁话。他就是想把时子支去江南,让他安安生生呆在江南,保他一命。而且他说的帮忙寻人,定然也不会只是空口说说。
面对他娘子的顾虑,郁明还是无奈:“娘子不都说了,自己人吗?舅舅更是自家人,有何添不添麻烦的。我什么动静都没有,舅舅才要担忧呢。况且,我也不打算将这些孩子都交给舅舅,待事情了了,我自会另寻他处归置这些孩子的。”
两处一加,孩子的数量可都不少,先不说安置这些孩子多麻烦,要花的银钱就不少。虽说是自家舅舅,但是他的,又不是她的。冯十一还是无法坦然受之。
沉思后,冯十一咬咬牙,靠近与他咬耳。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侧,郁明并没有多少心思听她低语。冯十一都说完话,直起身子了,见他还在仲怔,伸手就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有没有听我说话?”
郁明回神,看着她生动的眼眸垂眸一笑:“听到了,听到娘子背着我藏了多少银子了。不过娘子的这些私房钱,还是先留着吧。我有银钱……”
冯十一爱财,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才攒了这些私房。如今要她拿出去,她其实是很肉疼的。但想想,郑九娘还有她手下的人,为此命都丢了。她还守着这些银钱,未免也不过小气了。所以,她是做了很大的决心才打算将这些家底掏出来,哪成想,他压根瞧不上。
他的家底,冯十一也大概了解。虽然靖北元帅府世世代代都将多数家财散在那些伤病老兵上,但多代积累,还是不少的。而且,他还有一个江南富庶世家出身的母亲……
往日里,他愿意给她花钱,冯十一自是欢喜。而此番情境不同。
冯十一:“这些孩子的用度,我不想用你的银钱还有你舅舅的银钱。”
冯十一难得严肃,郁明也敛起脸上笑意。
“既然娘子坚持,那便如娘子所愿吧。”
郁明遂了他娘子的意,却没告诉他娘子,他娘子多年累积的家底虽厚,但养这许多孩子,尤其是江南那些孩子不少是被下了药的情况下,是全然不够的。他娘
子虽开了药铺,在江南生活了一段时日,却对物价认知一直不怎么清晰。给那些孩子光是服药花销就不少,更别提日常吃穿用度了。
而郁明,也不打算让他娘子知道这些,也没真打算用她的家底。
安排好一切,接应的人还有两日才来,郁明看向她:“娘子可要去趟青衣阁?”
去不去青衣阁,冯十一眼下倒没那么急。她只是一直好奇那日从他家家庙下来的,除了他们还有谁罢了。
毕竟,以她的警觉,可是全然没有察觉到那日有人跟着他们下山。再想起,那日几招之间便轻而易举让她处于下风的成伯,冯十一不由腹诽,不会就是他吧……那个说她臭棋篓子的老头。
结果,不是老头……而是三个头发乌黑,面容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三道身影悄无声息就落在她眼前,冯十一还在打量之时,郁明向三道身影颔首:“此行麻烦三位师叔了……”
师叔?
冯十一看看眼前的三道身影,又转眸看看她夫君。
而就是在冯十一转眸间,三道身影一言不发,眨眼间便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眼前空空荡荡,四周除了他们两人,全然没有其他的气息,冯十一发怔:“他们人呢?”
郁明:“师叔他们隐在暗处呢。”
她自然知道他们隐在暗处,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遇到高手,冯十一难得兴奋,郁明则牵着她漫步在林间同时向她解释:“与父亲一道随着成伯习武的,还有几位师叔。与父亲只学到半道便从军不同,几位师叔,一直随着成伯在家庙,一边沉心习武一边守卫着家庙。照规矩,几位师叔此生是不能下山的,但为了父兄之仇,娘子与我的安危。我便求了成伯,破了例。”
朝堂对于各世家的护卫数目是有明规的,所以明面上,众世家都不逾制,但不少世家私下都在暗暗豢养死士和暗卫。这也是章家在江南拐带流浪孩童,买卖死士生意的由来!
这门生意,大有前景。能赚不少银钱不说,还能借机掌握各世家把柄,顺道安插人在其中。
而靖北元帅府,世世代代这么多年,因为世代把持军政的缘故,府上护卫并不多,更多的是能随着上战场的家兵家将。虽不入军籍,但也行从军之事。而府上世代传承的清正家风和他家族在军中的地位,是绝不允许他们行豢养死士和暗卫之事。毕竟一弄不好,便有谋逆之嫌。
所以暗中,他们家族中,有的只是世代守卫家庙的守庙人。而守庙人,到底从哪一代而起,他其实也不知道。只是知道这些守庙人,规矩甚严,从不下山,只在山中一代代守卫着他们家庙中的英灵。明明身负奇能,却从不下山。
而去家庙前,他其实也不并抱希望。他会去一求,是为了她的安危。
她重伤,也让他清楚意识到,光靠他,还有她手下的那些人,是不足以保护她的。
不管她心中再怎么觉着自己不需要保护,他总是得要护好她的。
而最后,成伯也应了他的所求。
他也知道,成伯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他的父兄。
而冯十一听了他的解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这江湖,隐世高手真是不少。到底,还是她见识少了。
虽没动手切磋,单仅从身法,冯十一也能窥出这三位师叔不简单。冯十一蠢蠢欲动,很想与他们切磋切磋,但也知道,眼下不是什么好时机。而郁明,也在此时添了一句。
“若非到生死关头,三位师叔是不会现身插手的。”
虽借了人,但毕竟是与他父亲同辈的师叔。郁明从没打算将他们当寻常护卫一般用,他只是想多重保障罢了。
而冯十一也表示理解:“高手嘛,都这样!”
神秘古怪也规矩多。
见了人,也解了心中的好奇。他再问她想不想去青衣阁看看时,冯十一点了头。
行了一日,到了青衣阁所在的山脚下,冯十一隐在树杈上,与他道:“先探探什么情形,不急着动手。”
冯十一低声嘱咐,郁明应着她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了两把短刀递到她面前。
看着明晃晃递到面前的两把熟悉短刀,冯十一下意识摸了摸袖间。
她袖中刀在,那这两把……
冯十一:“你什么时候偷的我刀……”
作为杀手,冯十一身侧自然不可能只备两柄短刀,她总是会多带几柄以备不时不需。而自到萧关后,她没什么动手的机会,贴身的两柄刀又一直在,所以她没怎么检查包裹。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他顺走了。
顺走了就顺走了,又递回到她眼前什么意思?
郁明:“娘子今夜若真与那黑甲人交手,用这两柄刀吧。已经重新淬炼过,上头也涂了药!楚……元敬给的方子,说能破黑甲人的黑甲……”
那夜,她怎么都破不开的黑甲人的攻势。“楚伯棠”一来,仅用弓箭就破了黑甲人的甲,她本就觉着其中另有蹊跷,只是不等她细问,“楚伯棠”就离开萧关了。
她本都将这事抛之脑后了,没想到惊喜在这呢。
冯十一眼睛一亮同时,瞪他:“你怎么不早说……”
郁明不是不想早说,而是知道凭他娘子的性子,自知伤不到那些黑甲人,所以才在吃了大亏的情况下才安分下来。
若是让他娘子知道,有破解黑甲人黑甲之法,只怕还不待把伤养好,就要抛下他,离开萧关去复仇了。
郁明不语,只是默默看着她。而在他的注视下,冯十一好似被他看穿心底一般,难得心虚:“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郁明:“没什么!只是,娘子说了,只是探探,那娘子自己可要按耐住,切莫莽撞动手。毕竟,娘子伤刚愈!”
面对他的不信任眼神,冯十一一把从他手中抽回她的两把短刀,然后嘀咕:“在马车上折腾我的时候也不见你顾忌,这时候念叨上了。”
冯十一的嘀咕声放得很低,即便郁明耳力甚佳,也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但见她那样,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娘子说什么?”
冯十一抬眸:“说你烦!”
她原话必然不是这句,但意思只怕也差不离。
郁明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凑近吻了她下。
“娘子今夜安心呆着便是,若真要动手,交由我来。”
冯十一:“你?”
面对她的再次质疑,郁明抚了抚她的头,没有回应。
没有得到回应,冯十一也没有再与他闲话,转而转眸扫视四周。
青衣阁原本设在山脚下的暗哨如今都不见了,整个山脚空荡荡的,冷风抚过,让人莫名背脊发凉。
有没有暗哨,对于冯十一而言,区别都不大。她顺着进出十年摸索出来的最快路径,带着他一路向上。
一路上,她没有感受到任何人气。冯十一扭头看他:“莫不是人都撤走了?”
郁明不急不躁:“探探便知道了。”
半个时辰,他们便上到了山顶。隐在暗处,他们的视线齐齐落在了眼前的高耸围墙上。
黑夜里,不管是围墙外围还是围墙里头,都不见一丝光亮。乍一看,倒真像是人去宅空。可
冯十一还是察觉到了微弱的人气。
感受到人气后,冯十一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带着他绕了一圈,上了一颗高树。在高树上,她熟门熟路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一窝,然后看他,
“睡会吧!”
郁明虽提防着她贸然动手,但见她真这么淡定,还是不由吃惊。
此番重伤后,他娘子还真是变得稳当了。
郁明是又欣慰又怅然。
欣慰他娘子懂事了,又怅然他娘子是因为受了大罪才变得如此。
都是他这个当夫君做的不好……
若是可以,他宁愿他娘子没有受这番罪,没有懂事,没有稳当,和原来一般。
黑夜中,郁明的面色晦涩。却不知,他娘子所谓的稳当懂事,只是他自以为。不急着动手,只是因为她在静待天明。
都是杀手,习惯了黑夜。
冯十一是傻子,才会挑在黑夜里跳进杀手窝。想当日,她一人单挑整个青衣阁高层时,也是挑在白日。
而天光刚现,世间万物都在沉睡中时。冯十一扫了一眼下头的情况,就拍了拍他,给了他一个眼神后便一跃而起,拿着双刀就冲了下去。
猝不及防跟在她身后,才拔出剑,就看着她毫不留情抹了两个蹲在围墙下的人的脖子,郁明摇摇头。
她果然还是她……
什么只是探探,不急着动手,还有懂事,稳重,都是假的。
至于安分些,让他来动手,更是不可能了……
提着长剑,郁明一剑格开疾来攻势,反手一剑抹杀一人后,跟上了他娘子。
晨光还没照透云层,刀刃相撞的脆响已划破了寂静。冯十一的双刀舞得又快又狠,每一次落刃都精准冲着要害,沾了血的刀身映着天边微光,尽显凌厉。
郁明跟在她身侧,长剑起落间也没有半分犹豫。他原还想着护着她些,可看她动手间,丝毫没有重伤初愈的滞碍,便知道她不需要他。
一人持刀,一人持剑。夫妇俩很快便杀进了大宅中心的楼阁前。看着眼前还带着焦痕的楼阁,冯十一恍然一笑。
这下,她知道那青云是怎么吸引走阁中的注意力,让其余人将那些孩子带走的。
她放火烧了主阁,只是可惜,这火势显然不够,只是烧出来一些痕迹而已。
而冯十一都来了,显然不打算只是做到如此。她不止要烧了这座楼阁,她还要烧了这整座宅子。这个充满了罪恶和谎言的地方,是时候该毁去了。
迎着初起的晨光,看着眼前的楼阁,冯十一眼中映着如火把一般的暖光。而郁明,在她驻足看着眼前的楼阁时,持剑替她解决掉了向她扑来的所有身影。
刀光剑影间,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脚步声顿住后,紧闭的楼阁的大门打开。随之,一道高大身影立与门后。
“住手!”
一声冷声喝止,那些前仆后继的黑影骤然停住。郁明收住剑势,只朝楼阁方向飞快瞥了一眼,便纵身掠到冯十一身后,稳稳护住了她的后背。而冯十一望着楼阁中那道熟悉的身影,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吴六,是你。”
冯十一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吴玄恩看着庭院里的两人,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怅然:“你……真的来了?”
冯十一眉头骤然拧紧,瞬间察觉到不对劲:“你在等我?”
“你不该来的。”
吴玄恩摇了摇头。
话还没说完,沉重的脚步声便再次响起。很快,冯十一再熟悉不过的黑甲身影,出现在了吴玄恩身后。
看到黑甲人,冯十一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刀柄,再看向吴玄恩时,眼神已变得极为不善:“你和褚十三果然是一伙的!他做的那些事,你也有份参与。吴六,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比起郑九娘的细腻、她的高冷,吴六性子不羁同时还格外善于交际。即便冯十一在青衣阁时总与人保持距离,对吴六的观感却也不算差。所以即便她清理了青衣阁高层,吴六被推上副阁主之位。但连主管情报的郑九娘都被蒙在鼓里,冯十一自然也以为,吴六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可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熟人时隔几月重逢,已是对立,冯十一看向吴六的眼神里,漫开了浓烈的杀机。
面对冯十一毫不掩饰的杀意,吴玄恩没有半分畏惧,眼底反而满是无奈:“十一,有黑甲人在,你今日没有胜算。把刀收起来,跟我走,他……不会伤你的。”
不提“褚十三”还好,提到他,冯十一压抑在心底的怒火便熊熊燃起。
她真如吴六所愿,收起了袖中短刀。
可下一息,她便猛地抽出了背上的两把长刀。
她没有回头,只对着抵在自己后背的人轻声道:“先把这些小啰啰料理干净,再对付黑甲人。”
闻声,郁明指尖的剑嗡鸣了一声,随后他脚步微错,身形如影般掠向那些僵在原地的黑影,长剑起落间,他已将离得最近两人的攻势拆解,挥动间,剑锋顺势划开了他们的咽喉。
而同时间,冯十一双脚在地面一点,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她手中的长刀泛着冷光,直劈向另一侧扎堆的黑影,刀刃划过,带着刀风,在空中划出锐响。
看着眼前的混战,吴玄恩眉头拧得更紧,上前一步想拦:“十一!你别冲动!”
冯十一头也不回,身体凌空翻转间,避开攻击的同时,长刀向后一刺,精准刺穿向她袭来的人的胸膛。
而郁明这边剑势也未顿,比起她娘子刀法的凌厉,他剑法更偏沉稳,避开致命攻击同时又在短时间内抹杀敌人。不过片刻,庭院里的黑影便倒下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也没了最开始的无所顾忌,变有些迟疑。
冯十一趁机喘了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渍同时目光重新落在吴玄恩身后的黑甲人身上。黑甲人自始至终没动,只是用黑甲下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猎物。
而吴玄恩,看着倒了一地的身影,再看冯十一神色。就知道,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如他所愿善了。他抬抬手:“去吧!”
吴玄恩挥手间,站在他身后的黑甲人终于动了。行动间,黑甲人托着那柄重伤过冯十一的那柄重刀。刀身沉重,托地时,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看着迎面而来的黑甲人,冯十一眼神一凛,刚想抽出袖中重淬过的短刀,却被拦下。
“娘子,黑甲人交由我来,我的剑也淬过,涂了药,比你的短刀更好使些。你去控制吴六,他必然知道怎么掌控黑甲人。”
冯十一指尖顿了顿,看了眼他手中的剑,剑身上还沾着未干的血。她略一思忖,便收回了去摸短刀的手,只点了点头:“好,你当心。”
话音刚落,黑甲人的重刀已带着劲风劈来。郁明不闪不避,提剑迎上,剑尖精准抵在重刀刀刃上,“当”的一声脆响,震得周围空气都发颤。他借着力道向后滑出半步,随即拧身,剑刃贴着重刀边缘划过,直刺黑甲人握刀的手腕。
自小长在军营,对于甲胄盔甲,郁明再熟悉不过。手腕处是甲胄衔接的缝隙,也是最容易攻破的破绽。
而黑甲人似早有预料,手腕翻转,重刀挡开长剑,另一只手猛地拍向郁明胸口。郁明侧身避开,却被重刀带起的气浪扫到肩甲。他吃痛,虽闷哼一声,但脚步还是稳的。他持着剑反手一剑又刺向黑甲人腰侧。
他引走黑甲人的注意,冯十一也没有迟疑,转身看向吴玄恩。她身法轻盈,招式凌厉。撩倒一道道试图挡在她面前的身影,她很快便掠到了吴玄恩面前。没等吴玄恩反应,她的长刀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刀刃的带来寒意也让吴玄恩瞬间僵住。
“说,怎么控制黑甲人?”
冯十一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刀尖又贴近了几分,“别想着骗我,你知道我没耐心。”
吴玄恩看着她眼底的决绝,又瞥了眼不远处与黑甲人缠斗的身影,脸上满是挣扎:“十一,你听我一句劝,别跟他作对……你斗不过的!”
“我问你怎么控制!”冯十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刀刃已划破吴玄恩颈间的皮肤,渗出细小红痕。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郁明没能避开黑甲人的重刀,手臂被劈中,虽有衣物缓冲,闪的也快,但还是瞬间染透了鲜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黑甲人趁机上前,重刀再次挥下,眼看就要劈中他的胸口。
“郁明!”冯十一心头一紧,下意识想冲过去,却被吴玄恩抓住了手腕。
“你救不了他的!”吴玄恩急声道,“你不是黑甲人的对手。黑甲攻不穿的。”
冯十一眼神一凛,猛地甩开吴玄恩的手,将他反手按在廊柱上,长刀依旧抵着他的脖颈:“若他有事,我第一个杀你!”说完,她丢下长刀,纵身跃起,朝着黑甲人背后冲去。
黑甲人正专注对付郁明,没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冯十一顺势借着冲势,双脚在黑甲人背上一踩,身体凌空翻到黑甲人面前瞬间,她袖中短刃同出,直刺黑甲人的头盔间露出的双眼。
“嗤”的一声,短刀刺入黑甲人双眼,黑甲人动作骤然一顿,举着的重刀停在半空。冯十一趁机抽刀后退,郁明也抓住机会,在她后退之时,上前一步,抬手一剑挑开黑甲人的心口的甲片,剑尖穿透甲胄缝隙,没入大半。
就在剑尖去黑甲人心口瞬间,黑甲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随即仰身重重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不过眨眼间,他们便携手放倒了一个黑甲人。冯十一来不及欣喜,快步走到他身边,捧着他渗血的手臂:“你怎么样?”
郁明摇摇头,手臂还流着血,脸上却还带着笑:“没事,躲得快,只是划了一下。”
话落,他看向呆立在廊柱上的吴玄恩,眼神沉了沉。
“娘子打算如何处置他!他见过我们,不能放他离开此处。”
冯十一扶着他坐下后,持着短刀向廊下走近。走近后,看着被她丢下的长刀依旧还在原地,而吴玄恩面对近在咫尺的双刀,也丝毫没有要捡起的意思,她不由挑眉。
而眼看着冯十一到眼前,吴玄恩扯扯嘴角:“十一,我没想杀你。我都让你别动手了。”
面对吴玄恩的辩解,冯十一没有搭理。将吴玄恩结结实实捆在庭院中的树上,冯十一转身离开往楼阁中走去。
而就在郁明脸上沾着血,扫视着四周紧戒之时,被捆在树上的吴
玄恩对他一笑。
“郁少将军……初次见面,不想在如此情境下。我叫吴玄恩,你随十一叫我吴六也行!”
看着眼前的嬉笑面容,一向清冷又淡然的郁明,露出怪异之色。
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再转头想想,他随着他娘子遇到的这些青衣阁的人,似乎没几个正常。
面对眼前的人,再想起洞穴里的孩子,郁明只觉着肩头担子极重。
还是得给那些孩子多请些先生,不然,长大了也得和青衣阁如今这些人一般,神思不正常。到时,再做下错事,就来不及了。
庭院中,郁明思绪飘远,他身侧的吴玄恩见他不回应,凑近与他继续道:“郁少将军,你说的话,十一会听。你与她说说呗,我没想杀她。与她成婚这么久……你该知道她性情的,她会杀了我的……你瞧,我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束手就擒了吗?可不能让她就这么杀了我啊!”
吴玄恩喋喋不休,郁明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撸起袖子倒在受伤的手臂上。
吃痛同时他咬紧牙……
别说等他娘子了,他眼下都想杀人了。
听着喋喋不休的声音,郁明忍着杀人的冲动。许久,楼阁里冯十一迈步而出。迈步而出后,她无视被捆的吴玄恩。看着安然坐在庭院中的他,她扬唇一笑。随后,她噙着笑向他走近。
“走吧……”
一手牵着他,一手揪着吴玄恩的衣领。冯十一迈步踏出庭院,就在她踏出庭院瞬间,矗立在庭院之中的楼阁中腾起火光。火光从小变大,很快便吞噬了整座楼阁。
走出一半,看着身后燃起的浓浓黑烟,再看她一路走一路纵火,吴玄恩面露诧异:“你什么时候藏的火?”
郑九娘的人带着那么多人,制造了半夜混乱。也只留下了一点焦痕。而她,踏进楼阁中,不过片刻,就造成那么大火势。再看她一路走,一路掏东西纵火,显然是早有预备。
冯十一:“早就想烧了这破地方了。”
做好一人单挑青衣阁的高层打算时,她就做好了预备。若不小心失手,她就一把火与他们同归于尽。
只是她运道好,身手也好,一年多前没用上,如今却是用上了。
顶着浓浓黑烟和火光踏出大门,冯十一只觉心情舒畅。保持着舒畅心情,走到山脚。冯十一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吴玄恩一把推到了树干上,随之刀刃又对向了他的颈间。
“交代吧!”
吴玄恩苦着脸:“交代什么啊!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阁中的杀手突然间都叛逃了,我只是得了令,赶回来收拾残局的。”
冯十一拧眉:“那些围杀的人,是你派出去的?”
吴玄恩:“十一,你比我更清楚阁中的规矩。叛逃之人该如何处置,你也清楚。”
叛逃之人照规矩确实该杀,若按规矩,吴玄恩做的也没错。
冯十一凝思时,吴玄恩继续道:“我也是在那夜郑九娘的人夜袭后才察觉到不对的?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
冯十一侧眸审视他:“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吴玄恩急眼:“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冯十一:“你不知道褚十三实则上不是褚十三,而是楚家嫡子楚伯棠?你不知道褚十三杀了郑九娘,又派黑甲人试图杀我?”
简单两语,内含的信息却又重又让人震惊。吴玄恩张张嘴,闭上又张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吴玄恩的震惊反应不似作伪,冯十一看着他,皱眉:“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身边怎么会跟着黑甲人,你又怎么会知道我要来?”
吴玄恩愣神:“黑甲人,褚……他给我的啊。也是他说了你会来,让我带你去见他。”
冯十一还没来得及细思吴玄恩的话,腰间一紧,随后她便被人扑到地上。
扑到地上瞬间,一个旋身,扑倒她的人垫在了她身上,承受着她的重量同时狠狠砸在地上。
只听闷哼一声,冯十一还没来得及低头看他,便被他摁着头滚了一圈,滚动同时,数道箭矢向他们的方向凌空射来。
还趴在他身上的冯十一,反应极快,下意识抬手格开了射来的箭矢同时,直身拉着他往粗壮的树干后避。
箭矢破空声刺耳,箭矢入木的震感清晰传来。冯十一瞥见他手臂渗出的血迹,眉头一蹙,当即撕开衣裙下摆,垂眸替他缠绕包扎。
刚缠到半截,一声惨叫突然响起。冯十一猛地回头,只见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吴玄恩正往树干后蹦。他腿上插着支明晃晃的箭矢,疼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躲到树后,吴玄恩看着满心思都在夫君身上的冯十一,气不打一处来:“冯十一,多年交情,你就这么对我?”
前不久还对吴玄恩动过杀心,可此刻见他中箭,冯十一心底生出几分心虚之余嘴上却不饶人:“要不是我夫君护着,我也早成筛子了,哪顾得上你?”
听见她唤自己“夫君”,手臂流着血的郁明嘴角泛起浅淡笑意,只是那笑意转瞬即逝,他神色很快便沉了下来。他从腰间抽出短刃,掷给躲在另一侧的吴玄恩,目光随即落回她身上,声调冷静且沉稳:“要杀,还是要走?”
冯十一皱眉看向他流血的手臂,又扫过正用刀割绳索、龇牙咧嘴掰断箭杆的吴玄恩,眸色一沉:“走!”
既然知道她会来,那这埋伏必然提前设好的。既是冲她来的,必定早有预备。
不宜恋战!
撂下字,冯十一转头看向吴玄恩:“能不能走?”
吴玄恩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哪敢说半个“不”字。他要是说走不动,这位姑奶奶肯定不会管他。他低声抱怨:“我这辈子是倒了八辈子霉,没享过几天清福,还净摊上你们这些疯子。”
吴玄恩低声抱怨,冯十一却没空搭理他。她正在侧耳听着渐行渐近的沉重脚步声。
“黑甲人……还不止一个!”
同样听出声音的还有郁明。方才已经与黑甲人交过手,他也知道为何她怎么会伤的那般重了。那黑甲人属实棘手……
虽棘手,但也不是不能敌。要战要走,他都随她。他陪她一道便是。
而冯十一打好结后,没有犹豫,拉着他便掠空而出。
走得虽快,但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吴玄恩回头,隐隐看到追来的几道黑甲身影,呲了呲牙。
“真是邪性了。这些黑甲人穿着黑甲,怎么还这么灵活。”
走在吴玄恩前头的冯十一闻言扭头嘲笑他:“你不是知道黑甲人的厉害。怎么还震惊上了。”
郑九娘手下的人来夜袭,那黑甲人确实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但那夜只是混战,他虽见到黑甲人动手,但又没见过黑甲人飞。
对冯十一吐露出的真相还震惊中的吴玄恩,眼下对于冯十一说的“褚十三”派黑甲人杀她的事多了几分相信。
疯子……
都是疯子……
拖着伤腿本就行动慢的吴玄恩,陷入沉思之余动作更难。待他回过神,黑甲人离他不过咫尺距离。自知走不脱,吴玄恩咬牙抽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刀,顿住脚步:“走,我给你们断后。”
冯十一本一直没有回头,也没留神吴玄恩。冷不丁听到一声冷喝,她扭头。见吴玄恩坚定立在原地,摆出一副迎敌姿态,她沉脸,骂了句“神经病”后,便打算反身折回。
可她刚顿住身型,还没动。立在原地的吴玄恩便被突然出现的身影一脚踹飞。
就在吴玄恩腾空飞来瞬间,凌空出现的两道身影稳稳当当立在半空。
“走!”
看着凌空出现的两道身影,冯十一下意识看看身侧的人。而她身侧同样顿住身型的郁明见到那两道身影刚打算折回,一道身影又飘落在他们身侧。
“走吧。别打扰他们的兴致……”
兴致?
郁明一时没反应过来,身为江湖人的冯十一却懂。
这是难逢对手的好兴致。
他说了,三位师叔非生死关头不会现身。眼下还不算生死关头,他的师叔们却现了身。自是不是为了救他们,而是为了自己的好兴致。
对于夫妇俩而言,称得上棘手的黑甲人。在多年困在山中的师叔们而言,却是难得的趣敌。
看着与黑甲人缠
斗在一处的两道身影,立在夫妇俩身侧的身影露出向往且遗憾的神色。
本欲转身的郁明,也确信了,他若转身,只怕真会打扰师叔们的乐趣。但郁明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走,他持着剑对着冯十一道:“娘子,那两柄短刀可否先借师叔们一用。”
冯十一没有犹豫,抽出刀就递给他。接过刀的郁明,折身而去。
而此时,吴玄恩也落了地。
倒在地上的他,看着腾在半空的身影还有踩在枝杈上的冯十一,露出茫然之色。还没等他回神,腾在半空的身影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随后淡然撂下一句“他身上有迷蝶香”后又闪身消失了。
郁明交接完刀剑,折身又回来。回来后,他那神出鬼没的师叔不见了,他本踩在树上的娘子也不见了。郁明心头慌乱,腾空扫视一圈后,突然听到下头传来动静。
他慌忙低头,然后就看到他娘子手中拿着一根细长,还挂着叶子的树枝。树枝哗哗哗往地上的吴玄恩身上抽。而他娘子不仅抽,口中还叫嚷着:“把衣裳给我脱了,全脱了,裤衩都不许剩!”
看着他娘子的动作,再看他娘子口中吐出的虎狼之词,郁明一梗,随之他俯身掠下。刚落地,正滚着身子躲避着抽打的吴玄恩便想伸手碰他,手还没沾上他,树枝便又抽来。
“不许碰他,脱,快给我脱!”
绕是见识过他娘子不少粗暴行径,对于眼前情景,郁明还是有些傻眼。刚想问他娘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叫他娘子转眸对他道:“他身上有迷蝶香。”
郁明闭嘴,随即低头看向地上的身影,冷声道:“脱吧!”
深夜,轻声的虫鸣间伴随着潺潺的水流声。水流声时不时又夹杂着微弱的波动声。
树枝晃动间,捕食归来的郁明看着泡在水中的身影露出诧异之色:“你怎么还泡在水里?”
浸在水中的吴玄恩顶着额间红肿,呲牙咧嘴。
“你问你的好娘子,她这么盯着,我怎么起身。”
郁明掠下,走到坐在岸边的纤细身影旁。
她不止面对湖而坐,手中还攥着一把细碎的石子。再看水中人红肿的额头,郁明哪还能不明白她手中这石子的用处。
郁明俯身,扣住她的手腕。半是牵,半是引,将她从岸边带离。
将她安置在树下,他一边处理着手中的野兔,一边对她道:“娘子明明信了他什么都不知情,又何必迁怒他!”
冯十一:“我没有迁怒他,我只是盯着他罢了。鬼知道他身上还沾了多少迷蝶香。”
郁明叹气,没有反驳这是吴玄恩今日泡的第三遍水了,再浓的香也早泡没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哗啦出水声,郁明默默从怀里掏出了伤药放在一侧。
没一会,晃在空荡长衫下的光裸大腿带着一股水汽而来。
“嚯,野兔啊!”
闻声,冯十一还没回头,便被捂了眼。
“吴兄,这是伤药,烦请自己上药。我娘子不喜药味,所以,劳烦你坐远些。”
伴随着好意而来的,还有明晃晃的嫌弃和驱逐。而面对只着中衣没了外衫的郁明,吴玄恩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重得视线,冯十一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在专注处理野兔的他。他本执笔研墨的修长双手,此时满是血迹。而沾着血的他,身着中衣,就这么坦然坐在没有遮挡林间。再想起今日,他时时护在她身侧的行径。冯十一贴在他后背,环住了他的腰。
骤然被环住,郁明先是一僵,随后扭头看她。
“怎么了?娘子可是冷了?”
冯十一扭头:“就是想抱抱你。”
她头一回对他露出这般依恋模样,郁明愣神后,展颜一笑,清冷模样散去,换来的是少见的明朗。
而虽然走远,视线却一直落两人身上的吴玄恩,见到两人黏黏糊糊的模样,缩了缩脖子。
“啧,真是当我不存在啊……”
【作者有话说】
状态好多了,这几天把结局更完,完结!然后会番外会以纯福利番外的方式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