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妹妹说书一样说出来的套路, 井媛也有些紧张：“你说得还怪有理的，要是人家真这么搞，咱们该怎么办？”
    只可惜, 要井熙讲故事还行, 做做题搞个项目也是小意思, 可要是说到商战……井熙认真想了想, 唯一能做的，是又跟姐姐讲了几本自己以前看过商业传记。
    她这个转述的工具人心里还没什么想法, 姐姐却点头：“我妹妹就是厉害，行，我懂你的意思了。”
    井熙：？？？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我也做不了主，”井媛又叹, “也不知道厂长醒来了没有，咱们厂子以后究竟怎么发展，还是要靠他做决定。”
    第二天井熙和姐姐一起去的医院, 在病房里还碰见了姚佳羽。
    姚佳羽看着比以前成熟了些, 但是因为父亲的事情眉眼含愁，只淡淡和井熙打了一个招呼, 说她爸做检查去了, 要过一会才能回病房，然后就拉着井媛私底下说了一会话。
    过了一会井媛回到妹妹身边的时候，脸上满是茫然：“姚佳羽说她爸的身体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工作，可能这回就要退了。”
    “那厂长准备让谁接他的班？”井熙好奇问。
    井媛的神色更茫然了, 看了一会妹妹：“虽然姚佳羽没直说，但是我听着……厂长好像是想要我顶上去。”
    井熙：？！
    要单纯按能力说话，井熙当然觉得自己的姐姐够资格，可问题是现如今大企业更多的还是按资排辈, 姐姐年纪轻，资历浅，无论如何，厂长的位置也轮不上她。
    “就算厂长说话管用，可是就算你顶上去了，其他人也不一定听吧。”井熙担忧的说。
    “可不是这个理，”井媛叹口气，“你说要是等下厂长提起来，我该怎么说？”
    井熙：“姐，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又等了一阵，厂长的检查做完，坐在轮椅上被他妻子推了回来。
    只不过短短一夜时间，姚厂长好像一下老了十岁不止，原本就有些瘦的面颊彻底脱了形，干枯的整片凹陷了下去，脸色黄中带着灰，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
    看见井家两姐妹，厂长爱人的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老姚这次可真是受了大罪，医生说他的心脏不太好，就算出了院，以后也不能再承受高负荷的工作了。”
    那边姚厂长把井媛叫过去，说是要单独和她聊两句。
    井熙坐在病房另一边，陪着姚厂长的爱人还有姚佳羽，又不由自主的关注着姐姐那边的动静，只可惜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太小，她也听不清什么。
    姚佳羽默默给母亲递了张纸巾：“我再过两年也能毕业了，到时候就直接回厂里，也方便照顾你们。”
    姚厂长的爱人眼泪还是止不住，却又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好不容易考出去了，还回来干什么？你就安安心心留在省城，进个好单位，再找个好对象，我们也就放心了。”
    姚佳羽忍不住看了井熙一眼，又看看井媛：“井媛姐没找对象不也好好的，我以后也想像她那么能干。”
    姚厂长的爱人一愣，还是说：“女人家不结婚像什么样子……”
    她又转向井熙：“你以后也是留在京城吧？那边的条件更好，条件好的男生也多。”
    旁边默默吃瓜的井熙干笑：“我也觉得结婚挺麻烦的，谈谈恋爱就挺好。”
    姚厂长的爱人连哭都忘记了，坐立不安的看着两个叛逆的女孩儿：“不结婚哪行，光谈恋爱不结婚，不就是耍流氓嘛！你们这些孩子都是怎么想的，一个个的都……”
    说着说着，她又叹口气，光顾着发愁小姑娘的未来去了，对丈夫那边的担忧焦虑，看起来倒是减轻了不少。
    井熙和姚佳羽对视一眼，偷偷的笑了一下。
    医生交代过病人不能太累，所以探视时间有限，井媛和厂长没说多久的话就离开了，临走前只要厂长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太多。
    等到离开病房以后，井熙才问起姐姐刚才说了什么。
    井媛的脸色整个都轻松起来，告诉妹妹：“厂长的意思他还在前头顶几年，但是他身体撑不住，平时大事小事估计都要交给底下人来了，我自己也要立起来，要不然等到他真的彻底退了，也还是不能保证我一定能上去。”
    听了这话，井熙也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交接班的正常秩序，姐姐的压力也不至于突然一下子变大。
    井熙笑：“姐你可真厉害，这么快就能竞争厂长的位置了！”
    “可不能这么说，”井媛笑，“厂长的意思是能者上不能者下，我到时候能不能上去，还是要看到底做出了多少成绩。”
    这回的大火危机，就是厂长给井媛出的第一张考卷。
    姚厂长对外并没有说自己很快就要退了，只说最近还要在医院疗养，处理善后的事情先交给井媛来做。
    火灾以后千头万绪的事情很多，清理现场调查起因是警方的事，但是找到更多的生猪货源尽快恢复生产，重建冷库，则都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银行贷款。
    肉联厂原本的借款还没有还清就碰上火灾，从银行里再借一笔款子出来，就是井媛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咱们厂的名气在这里，之前还有不少银行的人拦在门外头要我们办贷款，这事应该不难。”井媛说。
    另一边，肉联厂宿舍里，财务部部长和第一车间的主任偷偷凑到了一起。
    “你说厂长是什么意思？就真单纯只是因为赞同那个小丫头的意见而已？”第一车间的主任是个地地道道的老资历，在肉联厂工作二十多年了，一路从车间工人坐到今天的位置，对于更进一步，也早有想法，“我琢磨着，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财务也是个老手，他捏着烟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我跟医院的医生打听过了，厂长的身体没那么快恢复，不管他到底怎么想的，这都是咱们的机会。”
    财务部长明面上是厂长的人，但是借着暗地里的妯娌关系，他和车间主任早就走到了一块，他也清楚的知道，要真是井媛那小丫头上去，对他可没什么好处。
    “厂长都说把事情交给那小丫头了，咱们还有什么机会！”第一车间的主任烦躁的说。
    财务笑：“那就叫她做不成不就行了。”
    然后低声细语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
    “你可真是只老狐狸！”第一车间的主任笑。
    财务还是慢条斯理的：“以我和银行多年的关系，料理一个小丫头，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自古以来都是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厂里刚遭了大火，这时候再放点流言出去，保证没有哪家银行敢放款。
    至于把井媛挤下去以后，下一步怎么办——财务和第一车间的主任都觉得，那些猪肉继续用没什么问题，这么一来，厂里的损失小了不少，也没必要再发愁贷款的事情了。
    “所以我就说了，那小丫头纯粹是自找苦吃，何必呢。”两个人笑起来。
    果不其然，小道消息放出去以后，井媛接连碰了好几次壁。
    以前对她笑脸相迎的所长行长，突然就都对她闭门不见，好像光是肉联厂三个字，都沾了晦气一样。
    空跑了一天，回家以后井媛终于忍不住发起了脾气：“我打听过了，不知道什么人放出咱们厂快撑不下去的消息，现在银行都不敢放款给咱们。”
    “那怎么办？要不我先转一笔钱过来给你解解急？”井熙提议。
    无论是状元卷还是张成栋那边，井熙的分红都不少，要想帮姐姐，她甚至都不需要动用其他方面的资金。
    “不用，”井媛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妹妹的提议，“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好，我也没脸争这个厂长了，明天我就去市里，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江流市的银行系统，一个有眼光的都没有！”
    井媛自己算过，光是他们厂打出去的这个名号，至少也能值个大几千万的，如今品牌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因为起火影响了生产，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连一笔救急的钱都贷不到。
    又是张成栋开车，把姐妹俩一起拉到了市里。
    哪怕是开着车，一路上这家伙嘴巴也跟抹了油一样，妹妹妹妹的喊个不停，井熙觉得恶心吧啦，井媛也很嫌弃的皱起了眉。
    等到井媛单独去银行的时候，井熙才私下里逼问张成栋，是不是对她姐有什么企图。
    这么一个大男人，听到井熙的话，竟然扭扭捏捏的搓着手开始笑：“我觉得你姐姐特别好，是有那么点想法。”
    “你这想法我姐知道？”井熙继续问他。
    张成栋还是笑得很磕碜：“我已经跟她说了，不过你姐不愿意，说是事业还没有起来，不想考虑感情问题。”
    “那是，”井熙抱着手臂，冷眼打量这个胆大包天想做自己姐夫的家伙，“我姐如今事情多，你可别用你那点小心思去烦她。”
    “不会的不会的，”张成栋笑得特别狗，“我就帮着开开车跑跑腿，你姐要是需要，我麻溜就过来了，要是不需要我，要我滚多远我就滚多远。”
    这股子酸溜溜的劲头，简直能叫人倒了牙。
    井熙嘶了一声：“行吧，只要不打搅到姐姐，我也懒得管。”
    “我肯定能等到当你姐夫的时候！”张成栋倒是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肯定有成功狗上位的一天。
    这时候两个人还不知道，井媛在去银行贷款部的路上，碰到了她的前男友。
    八十年代的银行办公室，还没有以后那种冰冷冷高高在上的气质，但已经隐约飘散着金钱独特的味道。
    长长的回廊里遍布一个个紧关着门的小房间，门边的牌子上是各种对一般人来说有些陌生又拗口的名称，井媛走在其中，几乎有一种进入迷宫的恐慌感。
    就在正茫然的时候，又走过一个转弯，她忽然看见了穿得西装革履，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前男友，杜天力。
    在自己的单位看见井媛，杜天力的第一反应是忍不住露出了笑。
    他局促的和井媛打了一个招呼，又低声问她过来是不是要办什么事情。
    井媛也有些手足无措，点点头：“嗯，我过来想问问贷款的事。”
    杜天力马上就反应过来：”是因为那场火灾吧？”
    他也是肉联厂出来的，对那边的事情很清楚。
    井媛点点头，问他知不知道要怎么走。
    谁知杜天力却说，自己如今就是贷款部的主任，正要回办公室，要她跟着自己一起。
    井媛都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事儿，撞得可真够不巧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的快步往前走，终于走在一间办公室门口，杜天力忽然笑：“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嘛，也是你来办公室找我。”
    井媛可没什么叙旧的心思，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杜天力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笑笑推开门：“先进来坐，我跟你简单介绍一下我们行里的贷款政策。”
    他还很贴心的特意把门敞开着，叫井媛安心。
    井媛这才跟着他走了进去。
    “喝茶还是咖啡？”杜天力问。
    井媛坐在椅子上，不太自在的转了转，觉得这么久不见，杜天力真是变了不少：“白开水就行，其他我也喝不惯。”
    杜天力笑笑，给她到了一杯温开水，又说：“听说你妹妹考了高考状元，我还没来得及恭喜她呢，你呢，最近在肉联厂怎么样？能过来跑贷款，职位应该不低吧？”
    其实他已经听人说了，井媛如今几乎成了肉联厂的二把手，工作做得风生水起，是厂里鼎鼎有名的铁娘子。
    井媛笑笑：“还不错，也是厂长赏识，我也只能努力做事，不负他的期待。”
    “挺好的，还挺好的。”杜天力搓着手里的咖啡杯干笑，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什么。
    “你还没跟我介绍贷款政策呢。”井媛说。
    “啊对对。”杜天力点头，手忙脚乱的拿出一叠资料递给井媛，一边简单介绍起行里最近的贷款政策。
    八十年代的贷款，门槛并没有以后那么高，这时候商品经济还不发达，私企更多都是借着乡镇企业的名头存在，至于私人贷款，更是凤毛麟角的事情。
    相比之下，居民的存款比例倒是一路上涨，这几年都没下来过。
    因此，银行并不缺钱，贷款也很容易，要是没有某些人从中作梗，按理井媛早就该贷到款了。
    杜天力也听到过传闻，听到井媛想贷的钱数字，他迟疑了一下：“我听说肉联厂最近遇到大麻烦了，更何况之前贷的钱还有很大一部分没有还清。”
    杜天力并不是个会徇私的人，对这件事有质疑，他也就明明白白的摆出来。
    井媛挺直背：“正是企业有困难才需要银行的帮助，而我也相信贵行有足够的专业性，判断出我们厂是一家绝对的优质企业。”
    杜天力笑起来：“那你跟我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