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温柔“敏感是你感受这个世界的渠道。……
时瑜的吻技并不好,她从小刻在骨里的良好教养也没教过她这会穿着睡裙跟一个男人在楼道的角落接吻。
灯光昏暗,光线在空气中摇曳着投下斑驳的光点,仿佛一团稀释过的墨迹,给两个人几乎相融在一起的影子镶嵌了一层淡淡的朦胧的光晕。
所有的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女孩因为紧张而闭上的眼睫轻颤着,感知到一些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脸庞,逐渐升腾得热意熏陶下,她脸颊滚烫,脑袋也昏昏沉沉。
意识到腰上那手更加紧箍的力道,在许怀洲带着她加深这个蜻蜓点水的吻之前,时瑜慌忙错开脸拉远了他们的距离。
许怀洲怔愣了下,随后垂下睫羽勾了个低哑的笑出来:“这算什么。”
男人清润的声线散着几分吻后而来带的微哑的质感,语气稍黏,微微拖长的尾音带着点勾人的意味,听起来格外性感:“奖励?”
暧昧的气息发酵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时瑜脸红红的没说话。
她眼睛眨了下,声音很轻:“许怀洲。”
“嗯。”
“虽然我不太确定,但是你能等等我吗?”
许怀洲微微俯身下与她额头相贴,眸子里压了点笑,捧着她的脸眷恋地亲了亲。
他吻得很轻,也不敢加重,细密低垂的
睫羽在眼睑处打下一小片清浅的光影,只是一下一下触碰着:“好。”
他说着,眉梢继而轻挑了下,又道:“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时瑜被他吻得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犹豫着:“预、预备级男朋友?”
许怀洲笑着“嗯”了声:“好像听着也不错。”
“下次还能亲么?预备级女朋友。”
后面几个字像是齿缝间磨出来似的拉长了语调一字一句,有种无法言说的慵懒性感,时瑜听得耳热,心跳也怦然。
她颤了下纤长的睫,也学着许怀洲的语调假装思索着“嗯”了声,然后回他:“看我心情吧。”
女孩弯翘的眉眼狡黠的像个小狐狸,他低声笑了,昏暗的光影下衬得放轻的嗓音愈发的缱绻:“那我继续努力。”
终于把黏黏糊糊的某个人送走,时瑜去敲好友的门,见半天没反应,推门进去才发现宋宋睡着了。
枕头边手机还亮着光,宋一茉甚至非常贴心的带上了降噪耳机,时瑜握住手机退出没播完的美剧,取下耳机,又替她掖了掖被角,随后轻手轻脚关了灯离开。
第二天,宋一茉出差回来的匆忙,所以她一大早就发了微信说要去忙,可能很晚才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心情也好,还是她放下所有的担子和许怀洲坦诚相待的原因,时瑜最近状态格外稳定,失眠都好多了。
她才起床洗漱,坐在床边解锁手机屏幕时,在一串乱七八糟的消息里一眼看见了妈妈发来的一句话。
时间是半小时之前:
“宝贝,睡醒了吗?妈妈在门外。”
时瑜从床上弹起来就去开门:“妈妈!”
她尾音都扬了起来:“那么冷的天,你在外面等着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即使是在这种半封闭透不进风的区域,但寒冬的凉意仍沁入走廊,在空气中缓缓四散开来。
时瑜才推开门,冷空气就毫不犹豫的如丝线般穿过睡裙外套缠进她皮肤上,也不知道妈妈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等了她半个小时。
穿着羊毛外套的女人站在门外,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长裙下露出纤细笔直的一双腿,踩着细细的高跟。
看见女儿,稍显疲惫的眉眼间忙扬出一个柔软的笑来:“小瑜。”
耳畔的珍珠耳钉随着时云意轻拢过碎发的动作流淌过细腻莹润的光,她今天的妆容有些厚重,但也遮掩不住眼底的乌青,只是很轻,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来。
时瑜接过妈妈手里提着的餐盒,指骨冰凉得跟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心疼道:“妈妈,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时云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妈妈想着你多睡会也好,就没打扰你。”
那温柔的语调里凝着几分细微的拘谨,不像以往那般总是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平静优雅,时瑜轻轻垂了下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而后又故作轻松道:“妈妈,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时瑜心想这两天宋宋的旧水壶真是个大忙壶,她半开玩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压榨老员工的资本家,也不知道它“咕嘟咕嘟”的还能撑多久。
她重新端着隔绝了热水温度的玻璃杯走回客厅,时云意已经坐在了沙发上。
宋一茉一直自己住,比较不拘小节,从小被妈妈培育成好习惯的时瑜经常跟在好友后面把她随手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挂回衣架,后来时间长了,她也跟着一起随手搭沙发上。
最主要是茶几上还摆着昨天晚上剩了一半的零食,没拆开的果汁罐,一些乱七八糟的妈妈眼里制止她接近的“不健康食品”。
时瑜脚步顿了下,没由得有些紧张,还以为妈妈会像往常一样唠叨几句,她心想如果知道妈妈会来她肯定要把客厅提前打扫一下。
以往别墅里的地板上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结果时云意什么都没说,跟没看见似的,比起时瑜的紧张,反倒她显得更加拘谨。
时云意打开餐盒,半透明的盒子里,露出里面摆放得格外精心又被切好的水果,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只有最中间依旧是不变的车厘子。
女人漂亮的指骨在那抹潋滟着清透水光的红色衬托下愈发白皙修长,她小心翼翼抬眼望过来,语调也小心翼翼,像讨好又像补偿。
“小瑜,妈妈就是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妈妈想过了,其实……其实怎么样都没关系,妈妈想你健康快乐的长大就好了。”
见女儿走过来,那张脸上忙堆满了温柔的笑,抵着餐盒往这边推了推,继续柔声道:“妈妈亲手准备的,尝尝看。”
身侧的眸光格外专注又隐隐紧张,时瑜没说话,垂着长睫往嘴巴里塞了几个车厘子。
时云意终于悄悄松了口气,表情也愈发真诚:“妈妈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女人微蹙的眉心舒展开,笑道:“小瑜,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就喜欢跟在妈妈身后,妈妈去哪你去哪,妈妈身边朋友都说自己孩子叛逆期很难管,还夸你总是懂事乖巧,都不用叫我操心……”
时瑜沉默着,随着妈妈絮絮叨叨的话语间往事浮上心头,突然有种莫名的说不清缘由的委屈。
那些熟悉的字眼像一张束缚住她的蛛丝牢笼,从她小时候就困扰着她。
这种牢笼没有随着时间倾倒,也没有随着父母离婚后消失,反而旷日持久的存在,早就陷进她的骨骼,成了她身体里骨肉相连的一部分。
只是她现在不想再假装没关系了。
一些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女孩垂了下细长的睫,轻声打断她:“妈妈,其实我小时候被车厘子卡住过一次,从那之后我就不爱吃车厘子了。”
时云意剩下的话瞬间卡在了嗓子里,她怔愣了半秒:“什么时候?宝贝,妈妈怎么不记得?”
时瑜抬起指尖戳了戳圆滚滚的那抹红,很轻很轻的笑了下,下垂的眼尾看着又有几分难过:“你当时在客厅和爸爸吵架。”
时瑜仍忘不掉那种异物堵在喉咙的窒息感,她那时候很小,要踩着板凳才能碰到餐桌。
嗓子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空气都被阻挡在外,她眼眶模糊,头顶上的灯光晃出两个重叠的光影,只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喘气声。
是家里佣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小小姐,才把她紧急救了回来。
或许没有安全感的小孩都有一个叫妈妈的口癖,觉得不舒服时总是会下意识去找妈妈,可是她听见妈妈在客厅传来的哭声,所以她的脚步也隔着那道门停住了。
时瑜终于抬头,把那句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说出口:“我懂事是因为心疼你,妈妈。”
她表情很平静,连语调也平静,但时云意却愣住了,她抖着手,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瑜,什么意思……”
那条路上的委屈和痛苦使她突然喋喋不休的想说点什么,她对上那双眸,轻声说:“因为心疼你的眼泪,心疼你在爸爸那里的遭遇,所以我逼着自己变得独立懂事,变得乖巧,变得不需要你操心,这样就好像不会给你添麻烦。”
“因为我很不安,我很害怕,很多时候我很想躲进你怀里哭,但是你也在哭,我就想妈妈已经很难过了,妈妈已经很辛苦了,我不能这样,我应该独立,于是我擦干眼泪不哭了,后来发现我好像没有办法跟任何人建立起情感连接,我总是习惯性的躲起来。”
她乖小孩人生里的第一场叛逆期是十八岁那年,从笼子里飞出去那天开始的。
时瑜突然很难过,又突然很想哭,但她不想在妈妈面前掉眼泪,于是她低下头,睫羽轻轻眨动过后抚平眼底的即将蔓延开的水色,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偷偷藏起眼泪。
“你是说……你是说妈妈不爱你吗?”
时瑜垂下的长睫一下子就僵住了,她脊背僵直,连呼吸都停住了。
她缓缓抬头,看见那张因为崩溃而紧绷的苍白面容:“小瑜,你走那天妈妈有反思过,妈妈想是不是从小把你管得太紧,所以你在英国那段时间才会不愿意和妈妈交流。”
“妈妈这几天读了很多心理学,你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妈妈怎么会不爱
你呢?”
女人的声音突然急切,她紧吞着嗓子,表情崩坏着,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残忍的话,连眸低都隐隐闪动过水光:“小瑜,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可能哪里做得不够好,但是妈妈已经竭尽所能去爱你了,为什么你会怪妈妈?你讨厌妈妈吗?”
时瑜大脑一片空白。
她小声说:“我没有……”
身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一点一点向外抽离,好像要从那副沉重的身体里挣脱出去一样。
时瑜知道自己好像又躯体化了,于是她努力拽住又开始小幅度颤抖的手。
时云意抓住女儿的手:“你说妈妈缺乏对你的关心,你说你不喜欢吃车厘子,你为什么不早告诉妈妈呢?”
“你怎么不早点说呢?小瑜……”
一点温热的眼泪掉落下来砸到时瑜的手背,那处皮肤温热,像她身上承载着妈妈眼泪的玻璃瓶满到撒了出来。
女孩扑簌簌颤着长睫,脑子里紧绷得那根弦一下子断裂了。
那种潮湿的水渍弥漫而开的雾气紧紧黏在皮肤上的感觉,那种仿佛踩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茫然无措的感觉。
那种熟悉的在冰冷的漩涡中心挣扎着却没有人拉她一把的感觉。
她挣脱开妈妈的手,像是应激反应一样猛地起身后退了两步。
时瑜伸开手捂住了脸,指甲用力到仿佛能在脸上掐出红色的印记,她死死咬着唇,才控制住不叫呜咽声从颤抖的齿缝间溢出:“我说过很多次了妈妈。”
“但是你跟爸爸好像没有任何一个人放在心上……”
时瑜讨厌自己的敏感和拧巴,更讨厌自己总是无声无息就出现的眼泪。
她感到不安,心跳像急促的鼓点,仿佛悲伤和坏情绪像阴暗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拥挤着渗进她心里那个小小的房子。
她想说她说那些话从来没有怪过妈妈,她只是怪自己太敏感,她也没有恨过妈妈。
她爱妈妈。
只是她才张开嘴,喉咙仿佛被情绪堵住,挣扎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半个音节也发不出声音。
女孩动了动僵直的指骨,突然想闭上喉咙不想再呼吸空气。
时瑜一直觉得自己习惯了父母的争吵和妈妈的眼泪,她从来没有因为哪件事恨过任何人,明明在英国的那段时间也是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
她其实很少哭,也很少有坏情绪。
好像一切都是从外祖父生病后,她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又或者说那场迟到的大雨终于借着一个契机倾盆而下。
她终于意识到原来她心里的小孩还穿着湿漉漉的被眼泪浸透了的衣服。
很多事情要延迟很久才会觉得疼,但家庭的爱里一直夹杂着那种纠缠不清又如影相随的痛。
时瑜突然很想躲起来,于是她转身就跑,一路跑回卧室,锁上了门。
时瑜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离开,她隔着那道门,像小时候一样听见了妈妈压抑而滞涩的哭声。
但她恍惚没有力气像小时候那样替妈妈擦掉眼泪。
时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紧拉的窗帘后光影由沉闷的灰白色变成了亮眼的金色,那种金色褪去,又转而变成愈发深沉的灰。
她推开门,妈妈早就离开了。
桌子上的半透明餐盒还在,只是里面的车厘子全部被挑了出来,只剩下别的水果。
连客厅也被收拾得干净,一点垃圾没有。
时瑜站在没有开灯的客厅内安静地站了好久。
她本来明天就准备重新回去完成手里的工作,她不懂为什么总是会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出现一个小小的插曲,可偏偏这场看不见的雨滴又会把她拉回那种潮湿的回南天里。
她无措地站在那,也不知道怪谁,最后只能怪自己的敏感和拧巴。
时瑜突然很想许怀洲,但是她不想在自己状态最不好的时候去找他。
她只是有点想他,又担心打扰到他。
她不想像小时候那样变成别人糟糕的负担。
时瑜又把自己缩回了那个柔软的壳里。
她一句消息也没回。
她趴在桌子上,脸颊一侧枕在臂弯里,侧着脸,很无聊的在草稿纸上画画。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瑜以为是宋宋,没抬头,直到一只修长骨感的手按住了草稿纸的一角。
借着翩飞的光影,那一角暴露在光下晒成金色,一道勾着笑意的温柔嗓音自上而下传来:“在画我吗?”
时瑜握着画笔的手忽得停住,原本流畅的线条从中间断开,笔尖停在原地长久的没动,压下一个铅灰色的一点,仿佛在眼尾处加了一个不复存在的小痣。
窗帘半拉,中间余下的缝隙有窗外澄澈的天光挤入,被分割成一道细细的直线落在书桌上,将那处流动的空气染成柔软的淡金色。
女孩保持着枕在胳膊上的动作一动没动,随着颤起的长睫轻轻抬了下眸光,隔着那道光影,穿过跳跃着的浮沉,映入眼帘的是男人流畅冷薄的下颔线。
他半张脸暴露在光下,光影朦朦胧胧斑驳着包裹着他,衬得鼻骨愈发挺直,五官轮廓利落分明,清辉皎然,眉眼却被光线染得柔和,长睫低俯着,睫羽纤长,也遮掩不住漆眸里浓郁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色泽。
时瑜反应飞快,“唰”得一下把草稿纸翻个面藏起来不叫他看了。
许怀洲拉开一旁的靠椅跟着一起坐下,手指缱绻地抚过那泛红的脸颊,低声笑道:“想我了?”
脖颈处弥漫而上的烫意提醒着时瑜这会肯定控制不住脸红,她侧过脸的角度似乎能看见男人说话时上下小幅度滑动过的喉结。
女孩眨眨眼,莫名想起曾经他们接吻时,那喉结也是这样上下滑动着,只是那会滚动的幅度更加暧昧性感。
她转过头藏起快要红透了的脸,额头压在胳膊上闷声道:“你怎么来了。”
指腹间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他轻轻挑眉,语调慢慢地漾起一声极轻的笑来:“来看看时小姐有没有因为想我而哭鼻子。”
“……”
时瑜感觉脸好像烧得更烫了。
那乌黑微卷的发顺着女孩的动作尽数垂下,露出薄而软的耳朵,藏在绸缎似的乌发中间,白得像快暖玉。
那点白中间从耳根处向上弥漫开一层淡淡的绯色,显得更加漂亮。
许怀洲错开眸光,声音放得愈发缱绻,没收回的冷感指尖在那处柔软的耳垂上轻轻停了瞬,轻哄得唤道:“你想和我说么,小鱼。”
时瑜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的称呼问得一愣,她转过脸来对上那道视线,犹豫道:“说什么?”
“都可以,”他笑着说,眸光却柔了下来,“我想知道你不开心的原因,想听你说什么都好,只要你想。”
他轻声问道,又藏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祈求和谨慎:“可以吗?”
时瑜怔愣了下,心底仿佛有小石子投掷下,在湖面上泛起一圈一圈温柔的涟漪。
她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不断从高空下坠的身体忽得被一双大手接住,她绵软的脚步稳稳踩在平坦的地上,终于有了一种落地的感觉。
女孩扬起的睫羽垂直平落,轻声说:“我妈妈昨天来过了。”
“她问我是不是怪她,还是恨她。”
时瑜突然有些难过,那种难过的情绪从心底密密麻麻生长出来,回忆像钝刀子,每一下都用尖锐的刀刃挑过未愈合的伤痕结疤处的边角。
她缓了一下,眨去眼底氤氲而出的雾气,很小声:“我没有怪她,也没有恨她,我就是有点……有点……”
她小声重复了两遍,终于抬起眼睫看他:“许怀
洲,你会觉得我很脆弱吗?”
男人抬起指腹携去女孩挂在睫羽上的一点亮晶晶的水光,轻声道:“不会。”
那纤长的浓密的睫随着指尖划过的动作轻轻颤起,上下扫过一小片细密的毛茸茸的触感。
她弯起眉眼笑了下,声音轻细柔软听起来又像哽咽:“其实我小时候在遇见宋宋之前没有朋友,他们觉得我很无聊,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弹琴,不愿意和我玩。”
“妈妈管得严,也没有人陪我说话,后来有一天他们吵架,我躲起来偷偷哭,被家里新换的佣人发现了,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她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到花园里指着一棵树说,可以和它交朋友。”
“我懵懵懂懂地把手放在树干上,它晃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回应我。”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弯唇笑了起来,琥珀色的杏眼亮晶晶的,因为有些害羞而漫上绯色的脸颊伴着娇艳的唇色,看起来格外漂亮:
“后来我每次难过的时候都会偷偷和那棵树说话,佣人姐姐会把我抱到长长的树干上坐着,然后抬头看穿过树叶的阳光,看远处望不到边际的花园,看停在枝叶另一头歪着脑袋的小雀。”
“天气特别好的时候,叶子的颜色也是不一样的,有的藏在最下面是幽深的墨绿色,有的向外舒展开映着天光,仿佛被渡了一层金色的薄纱一样,摇曳得浅绿色光晕里能看见半透明的叶脉。”
“那种绿色是从外向里层层叠进的,阳光照不进来的角落和明亮的交界处交织在一起是一团朦胧的光影,像我学得绘画里晕开的墨点那样漾开,很漂亮。”
她眨着眼睛,慢吞吞道:“那颗树陪了我很久,那是我童年里唯一的朋友,只是后来有一天我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摔到了腿,妈妈吓坏了。”
“我在床上养伤的时候从二楼窗户向外看,已经看不见它了,只留下一个丑丑的土坑,又过了几天,那个坑被重新填埋,上面种了从意大利运来的花种。”
时瑜轻轻停顿了下,感知到胸腔内汹涌而出的酸涩连嘴角边的笑容都撑不住,那扬起的唇角终于慢慢垂下,连那个小小的梨涡也看不见了。
“后来又听张姨说,妈妈把那个佣人辞退了,她本来……她本来为了生病的奶奶一直很努力在工作,我就觉得很难过,好像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别人带来了困扰和麻烦,连那句对不起都没机会说……”
时瑜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了下去,她小声说:“但是妈妈也没错,她只是因为担心我,她给了那个人一大笔抚恤金,我就想,我以后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
她的树朋友倒下后,她心里向往自由的小雀儿也飞走了,于是时瑜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听话懂事的乖小孩。
时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事,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她也从来没有说过那么长一段话,好像把她总是湿漉漉的童年都从角落里拿了出来。
女孩眨了下眼睫,轻声道:“我总是有无数个想流眼泪的瞬间,我讨厌自己的敏感和拧巴,但是我还要假装没关系,因为不想叫别人觉得时家的大小姐其实是一个很脆弱又很普通的胆小鬼,甚至还要靠一些难以启齿的药物来稳定情绪的人。”
她有些哽咽地问他:“许怀洲,你会讨厌我的敏感吗?”
女孩将脸枕在小臂上,那边压出一点向外微微溢出的软肉,有一小缕发打着卷从那柔软白皙的脖颈处垂在脸颊,眸底却晕开亮晶晶的水光。
许怀洲把那一缕发从她无意识咬得艳红的唇边移到耳后,眸光轻到仿佛融了一池的春水般温柔:“我会因为有一个敏感的小鱼而感到骄傲。”
时瑜心跳“咚”得一声,那被泪水洇湿而沾在一起的长睫颤了颤,恍惚愣住了。
许怀洲继续笑道,指腹轻抚过她的脸颊:“敏感不是错误,宝宝。”
他低声:“敏感是你感受这个世界的渠道。”
“在我眼里,那棵树只是树,天气好时也是阳光照耀下的树,但是在你眼里它美得像一副画。”
“我以前也会担心,担心自己的无趣跟不上你柔软丰富的思维,像天边自由勇敢的候鸟,也不会轻易为任何一棵死板的树停留。”
在他理性的黑白世界里,他的小鱼是那里唯一的色彩。
许怀洲轻声笑开,指腹向下停在女孩茫然看向他的眼睫,感受到那浓密的睫羽颤动的触感,嗓音愈发的温柔。
那尾音泛起宛如深井里潺潺而过的泉水般,雪花落入其中漾起涟漪的缱绻:“敏感是生命里独一无二的天赋,你也从来不是一个胆小鬼。”
“你很勇敢。”
他看向她,很轻很柔地勾了笑出来:“勇敢到一个人偷偷承担起所有的痛苦,还那么努力的坚持下去。”
时瑜安静着没说话,眼尾却慢慢氤出红色。
她从来没有从任何一个人嘴里听过这番话。
许怀洲学着女孩的动作一起枕在小臂上侧过脸看向她,那道从窗帘细缝间挤出的光影在男人垂落的睫羽落下温柔的剪影。
他满眼温柔,整张脸舒展开的幅度也跟着柔和:“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小鱼。”
“从前,在遥远的山顶上有一座城堡,一个男孩站在山脚下每天都抬头向城堡张望,直到某一天,他终于爬上山顶推开那扇大门,里面空旷寂静,只有一个坐落在最中心的鱼缸。”
“鱼缸里有一条漂亮的金鱼,男孩问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金鱼不说话,只是躲在珊瑚下晃着闪闪的尾鳞,于是男孩每天都来,他每天都会站在鱼缸面前看躲起来的金鱼。”
“在某一天,他打碎了鱼缸,捧着那条金鱼不停地往山下跑,他跑了好久,直到跑到了大海边才敢停下,男孩蹲下来小心翼翼把手心里的金鱼放进了海水里,对着那条漂亮的金鱼说,像前游。”
时瑜怔愣着,好半天才轻声问道:“去哪里呢?”
他笑着说:“哪里都好。”
许怀洲的视线一瞬不瞬全部放在那张微颤的小脸,指腹轻轻摩挲过她脸颊软肉,轻声说,“向哪里游都可以,哪里都是自由。”
女孩努力抚平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那滴亮晶晶的水珠顺着她挺直的鼻骨慢慢往下滑,滚落进她的衣袖,布料下的皮肤仿佛灼烧过一般滚烫。
那睫羽长长的,弯翘的,沾着湿润的水渍,扯着光影颤了一下,又颤了一下,好像要把撒在上面的那一点碎光晃成细直的丝线。
她抬起长睫:“你会讨厌我因为任何事情都会流出来的眼泪吗?”
“不会,小鱼。”
他温声说:“没有任何人规定你一定要成为一个闪闪发光的大人,当一个无忧无虑会因为任何事情流眼泪的小孩也没关系。”
“我爱你,爱你的所有,包括那些敏感,包括你的眼泪。”
“小鱼,我没有理由不爱你。”
“爱一个人要一辈子在一起好像太久远。”
那清润嗓音缓缓停下,他擦掉她眼角挂着的那颗眼泪,温声呢喃:“我不想把我的爱建立在你一定要活到九十九岁的信念上,只要你幸福快乐就可以了。”
“到哪一天都没关系。”
男人的眸光似被夕阳染透的初雪消融后的湖面,深邃又缱绻,停留在女孩泛红的眼眶,声音很轻,又有些哑:“只是在那天来临之前,可以多依靠我一点,也不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哭,好不好。”
时瑜模糊着视线想点头,又恍惚意识到现在的动作好像不太方便,于是她吸吸鼻子,轻颤起长睫,很小声说:“好。”
空气静谧,时瑜听着自己哗然的心跳声,她对上他的眸,又小声问出和上次昏暗又暧昧的楼道间一样的问题:“许怀洲,你会一直爱我吗?”
窗帘缝隙间挤进的光影像一条朦胧又狭窄的线,落在书桌中间形成了一道若明若暗的分界线,细长而柔和,边缘被摇曳着的细小的尘埃晕染得模糊。
那道细窄的线随着流动的空气轻轻晃动着,将两个人所处的空间分成一明一暗两个世界。
男人骨感修长的指骨穿过那道线,挤进她的指缝间,勾住女孩隐在暗处的小拇指。
光影在他的
指尖轻盈地流转,而后被他的动作扯过去晕染到了她的手背,仿佛他终于挤进她灰蒙蒙的世界里,牢牢地抓住了她。
他温柔的视线与她平直着对视,低声说:“会。”
许怀洲笑着说:“我会每天都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