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皇贵妃这话说的又急又恨,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整座怡翠轩已经一片安静。
宣帝冷冰冰的看着皇贵妃并未开口,梁相也渐渐冷静下来,可仍未松口:
“不错,圣上既舍不得玥嫔娘娘,难不成还舍不下一个小小才人吗?
老臣这一生不过一妻二妾,夫人便是老臣的半条命,还请圣上下旨,让姜才人且试一试罢!”
梁相如是说着,头一次在私下里冲着宣帝弯下腰,拾起衣摆跪了下来。
宣帝抿了抿唇,眸光明灭不定,不知是在斟酌还是如何,姜曦闻言面色一沉:
“梁相的亲人便是亲人,旁人的亲人便不是亲人了吗?况且,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姜才人入假山群走出来是运气,若是走不出来,你们又当如何?”
“皇贵妃娘娘,您可是副后之尊,若做下这等戕害妃嫔之恶行,来日史书工笔如何
记载?民间朝臣又当如何议论?还请二位慎重!”
“本宫管不了那么多了,玥嫔,若是里面是你亲娘,是你至亲之人,你又当如何?!”
皇贵妃原本的冷静在姜曦的三言两语下消散,她一脸痛色的指责着姜曦,见姜曦一时沉默,她这才冷笑道:
“圣上,你且瞧瞧,就是这么一个心口不一的女人,你竟如此维护她!”
姜曦要的便是皇贵妃这句,她抬起眼,一字一顿道:
“我会亲自寻她回来,而非如两位这般,高坐楼阁,等他人以身犯险。
说一千道一万,梁夫人失踪一天一夜,皇贵妃有孕身子不便也就罢了,那梁相呢?后宫之事你消息灵通,怎么便不能亲自去寻一寻你挚爱的夫人?”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心里都不由得叫了一声好,看着女娘精致的侧脸,鬓角的碎发被风吹的蓬起,廊下正好悬了一个灯笼,映的女娘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你这刁嘴滑舌之辈,本相,本相若不坐镇,岂不知可会有人怠慢懒散?”
梁相好一阵沉默,这才挤出这么一句话,姜曦笑了笑,却没有多言,但那讥诮之意不言而喻。
宣帝这时才终于打了圆场:
“梁相,皇贵妃,玥嫔年岁小,性子顽劣,你们多担待些。不过,玥嫔所言也不无道理,戕害妃嫔之事一旦传出,对皇贵妃的声誉影响匪浅,朕也不希望这么个消息污了皇贵妃有喜的喜讯。”
“可圣上,那妾的娘怎么办?”
“设下假山群景的工匠已经不在了,玥嫔才多大,她能知道什么?皇贵妃你难不成真要因为一个渺茫的希望坏了名声?
况且……玥嫔能从里面走出来,许是运气使然,她一向心善,为了青州水患的灾民不惜将自己所有的体己捐出,上天怜惜她,只怕也轻易不肯收了她去。”
宣帝这话一出,皇贵妃和梁相都不由变色,皇贵妃死死盯着姜曦,若是玥嫔仁善,老天不忍她死去,那她娘呢?
她娘就该死吗?!
皇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帝,无法想象宣帝会说出这样的话,而梁相却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宣帝,拉着皇贵妃告退:
“老臣受教,老臣告退。”
等二人离去,姜曦方才还绷紧的身子这才放松了下来,宣帝则轻轻牵起姜曦的手:
“走,先进屋,手都凉了。”
姜曦点了点头,等二人在堂屋坐定后,锦香这才提着茶壶走了进来:
“娘娘,奴婢沏了一壶酸枣莲子茶,您喝些暖暖身子吧。”
姜曦点了点头,宣帝的手指在膝盖上扣了扣:
“今日卿卿确实受惊了,朕倒是未曾想到,卿卿竟也有张牙舞爪的一面。”
宣帝打趣的说着,姜曦见宣帝并未有怪罪的意思,当下这才轻哼一声:
“平日里又没有人来招惹妾,妾又不是螃蟹,整日舞着钳子宣告自己的威武,那妾成什么了?”
宣帝不由大笑,隔着小几就想去拉姜曦的手,但姜曦还记着方才宣帝那副权衡犹豫的态度,当做没看见,低头双手捧着茶碗,喝起了茶水。
最起码,今日她办的这些事儿,说的这些话怕是都说到了圣上的心坎儿上,小小逾矩也不妨事。
宣帝果然没有计较,只是斜靠在一旁看着姜曦,把玩着自己拇指上的碧玺扳指,慢悠悠道:
“卿卿还未回答,你是如何走出来的,那假山群便是朕深入进去,只怕也无法走出来。”
姜曦看向宣帝,这意思是圣上自己曾经进去过,甚至并未出来?
姜曦不由回想起梁夫人失踪那夜,在圣上身上嗅到的极为浓郁的檀香,怕不是那时候太后娘娘带圣上体会了一把吧?
当然,姜曦这猜想也不是无的放矢,狗尾巴草的种子随风而走,本不会固定在某座假山脚下生长。
可是,在那假山群中,独独长出的引路杂草,怕是需要人时时打理。
再加上茯苓姐说起的假山机关,只怕当年的成阳王之死也另有隐情。
如此桩桩件件的结合着,设下此局之人的身份已经明晰。
而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姜曦长睫一颤,道:
“圣上您都走不出来,妾怎么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方才,妾可没有诓骗皇贵妃的意思。”
左右知道此事内情的只有自己和茯苓姐,而她并不担心茯苓姐会坏事。
宣帝见姜曦坚持,也没有追问,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宣帝见姜曦喝了一盏茶,有些昏昏欲睡,当下也起身道:
“你今日也受累了,去睡吧,朕还有事。”
“妾,恭送圣上。”
姜曦忙起身,送宣帝离开。
而等宣帝走后没有多久,茯苓也终于回来了:
“茯苓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曦妹被圣上抱着走的那么快,我总不好跑着追你们吧?”
茯苓笑眯眯的说着,姜曦不由脸颊一红:
“真是丢死人了,这一路我都没敢看外头,明个外头怕不是要传我是个什么妖妃吧!”
“怎么会,曦妹怕是不知道,今个好些宫人对你感恩戴德,说是圣上下旨,寻到了曦妹就给他们赏银,还可以让他们回宫里做事。”
“竟有这事?不过单在这园子确实苦寒,不管被克扣了份例还是受了欺辱,也都无处上告。”
姜曦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与自己曾经也是有几分相似的。
“好了,曦妹别叹气了,福气都要被叹走了。方才我回来的时候,听见临渊阁和霞光堂那边可热闹了,只怕是皇贵妃要来寻你我的麻烦了。”
“已经打发了,正好圣上在,只废了些口舌。”
姜曦简单说了一下方才的事,茯苓也不由冷冽的神色:
“皇贵妃倒是狠毒,也不怕圣上畏了她!”
“她一时情急罢了,只可惜此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倒是梁相,他是聪明人,想来也能明白圣上的意思。”
二人正说着话,华秋走了进来,她向姜曦行了一礼后,便冲着茯苓跪下:
“才人恕罪,今日奴婢污了您的声誉,还请您责罚。”
茯苓有些不解,等听华秋说了今日之事后,她不怒反笑:
“你做的没错,不必请罚。曦妹好我才能好,不过是他日被人说两句酸话而已,倒是你能在云樱说出那样的话后急中生智,不但不该罚,还当赏。”
茯苓说罢,从发间拔下一根嵌珠银簪:
“这是赏你的。”
“茯苓姐!”
姜曦忙要阻拦,可茯苓却直接弯腰将发簪戴在了华秋的头上:
“今日一瞧,曦妹宫里倒是个个都是美人。”
华秋脸颊一红,随后谢恩告退。
而等华秋离去后,茯苓端着茶水,轻轻道:
“这个云樱,怕是留不得了。还请曦妹帮我。”
姜曦忍不住看了一眼茯苓:
“茯苓姐,你……”
姜曦觉得茯苓的变化有亿点儿大,茯苓拢了拢发丝,冲着姜曦笑了笑:
“曦妹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姜曦知道茯苓不愿说,也没有问,倒是茯苓自己开口道:
“我是七岁时被人拐走的,卖到青州给人做了童养媳,在那家日日天不亮就干活,不然就不给饭吃,鞭打训斥也是家常便饭。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六年,后来,买我那家人
去县城时得罪了贵人,听说那贵人喜欢未及笄的姑娘,他们便准备把我送去,我偷听到他们的话,悄悄跑了。
我没有路引,不敢进城,更不敢走大道,只敢沿着春安岭走,又淋了一场大雨,脚下一滑摔滚了下去,幸好遇到了曦妹。”
茯苓想起自己被曦妹救下的那日,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算起来,我活这么久,也就吃了这么六年的苦,之后倒也都是和顺日子了。”
茯苓这么说着,倒是风轻云淡,可姜曦看着她的眼神却越发心疼,她直接坐过去,握着茯苓的手:
“茯苓姐,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更好!”
茯苓闻言,也笑着点头:
“曦妹说的对!”
那酸枣莲子茶的安神效果不错,没一会儿二人都升起了一丝困意,今个发生了这样的事,姜曦索性留茯苓与自己一起睡,二人抵足而眠,很快便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宣帝刚回到揽云殿,便听到春鸿通禀谢齐知求见。
“传他进来。”
“臣,见过圣上。”
谢齐知上前抱拳一礼,宣帝摆了摆手:
“肃之不必多礼,赐座。”
谢齐知谢了恩,这才开口:
“敢问圣上,可知玥嫔娘娘是如何走出来的吗?此园极大,只怕需要十天半月才能彻底搜寻完,届时……”
谢齐知还是有些不死心,没道理两个姑娘能走出来,他手下那么多兵却不行,这要是传出去那他和他手下的兵成什么了?
宣帝揉了揉眉心:
“玥嫔说,她与姜才人未曾深入,一听到宫人的声音便出来了。”
“这样,臣还以为是姜才人的托词。”
谢齐知这话一出,宣帝不由道:
“姜才人也是这么说的?”
谢齐知点了点头,宣帝这时倒是真有些信姜曦方才所言了,心中也不由升起一丝庆幸,若是方才自己真松了口,把姜才人送进去,怕不是真要被玥嫔怨上了。
不过,宣帝又想,方才那妮子嘴皮子一开一合,饶是梁相那老家伙也被堵得说不出半句话,瞧着倒也不是能吃亏的。
谢齐知看到圣上面上浮起一丝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忙低下了头,等宣帝回神后,又问了他搜寻的进度,这才让谢齐知告退。
之后又是一天一夜,等到夜里,梁相独身一人来到了揽云殿,正好宣帝并未外出。
“梁相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春鸿,上茶。”
过了一日,宣帝的态度重又变回了那个温和君主的模样,梁相看着却不由面皮抽搐了一下,这才道:
“不必劳烦春鸿公公了,老臣来此,有一事相求,还请圣上应允。”
梁相拾衣跪下,跪的多了,倒是心中也没有波澜了。
“老臣那夫人,已经在里头困了两日了,玥嫔娘娘说的话也没有错,可是老臣想了一整日,以老臣一人之力,着实力微,是以……老臣意欲请圣上派人翻了这园子。”
宣帝眸子一沉,还未说话,便见梁相从怀中摸出一只明黄的布袋:
“这是先帝留下的鱼符及督军大印,老臣已经年岁大了,只盼来日能与老妻归隐田园,还请圣上圆老臣这个心愿吧!”
梁相一时涕泗横流,宣帝并未第一时间接过,也不知梁相这是以退为进还是如何,宣帝只是淡声道:
“揽云园乃是父皇心头所爱,便是当初大兄离世,父皇也未曾毁园寻人……”
梁相又是好一番哭求,将手中的布袋奉的更高了一些,如此退让了三次,宣帝这才收下:
“也罢,因这揽云园生出这许多波折,为防后人深陷丧命,便将其毁去又如何?
春鸿,传朕旨意,令护卫统领谢齐知率兵直推假山群景,务必寻出梁夫人!!!”
宣帝一声令下,梁相脸上的笑容真切起来,灯光昏暗,他脸上的褶皱夹着黑影,拉出一条条黑色的线,一时间,梁相神情难辨。
“老臣,叩谢圣上大恩!”
梁相随后告辞,等出了揽云殿,他抬头看向天空高悬的明月:
无妨,姝儿腹中已有龙胎,他还有机会。
宣帝等梁相走后,这才看着自己掌心的布袋,只觉得十分沉重,他拿出来仔仔细细的验过,确定是真的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就差母后手中的了。
翌日一早,园子里动了工,宣帝则去给太后平安,太后正安然坐在椅子上,吃着补身的花胶百合羹:
“圣上来了,可用了早膳不曾?”
“还未,想着母后您这里一向吃食不错,朕也来蹭一口尝尝。”
太后笑了笑,让人添了一双碗筷:
“若知你要来,哀家也让人准备些你爱吃的菜了。”
“母后吃什么,朕就吃什么,朕与母后血缘天性,总是差不离的。”
太后一时笑意加深:
“圣上今日倒是心情不错,昨日那玥嫔倒是好大的本事,靠着自个也能走出来。”
“母后言重了,她并未深入,听着声儿出来的。”
宣帝随意的说着,太后却动作微微一顿: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那假山何其精妙,她一女娘能走出来自是老天保佑,母后还真指望她能一眼勘破真相啊?”
宣帝笑着摇头,太后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宣帝:
“玥嫔的事儿且不论,今个哀家听着那边动静挺大,圣上这是何意?”
“梁相已经向朕呈交了父皇留下的东西,朕也不能寒了老臣之心不是?”
宣帝微笑着看向太后,话未说明,可意思却已然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