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梁相死了,死在深宫,无声无息,可他的死却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朝臣们对于梁相的死因保持存疑,可还不等宣帝再做旁的,梁家三叔便站出来检举揭发了梁相一系列贪赃枉法,残害忠良之事。
因其手中证据确凿,原本保持质疑的朝臣一时哑口无言,而宣帝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真的将梁家之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抄没了梁家的家产,并未对其做以处置,让人一时捉摸不透。
但随后,朝堂上迎来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清洗。
梁相的门生、同党们人人自危,前朝顿时乱作一团,而宣帝却要在这一片混沌之中,保持清明,将可用之人提拔上来,将贪官污吏该杀的的杀,该贬的贬,整个人一时忙的几乎都没有时间睡觉。
“圣上……”
春鸿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宣帝猛的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迟迟悬笔未落,奏折上已经落下了一个大大的墨点儿。
“何事?”
宣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春鸿见宣帝面上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原原本本的道:
“回圣上,前些日子您让奴才派人去查梁大人和先帝征战时期的事儿,梁大人受过伤,奴才便查了当时的军中大夫,也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二真相。”
“说。”
宣帝捏了捏鼻梁骨,让自己更精神一些,梁相的突然离世让朝堂纷乱不休,纵使他已经想尽办法将影响降到最低,可到了这一步还是觉得身心俱疲。
“听那军医说,那是十里坡之战时,先帝差点儿被人放了冷箭,是当时的梁大人奋不顾身将先帝推开,可却被,被那冷箭伤到了男人的要害……”
宣帝抿了抿唇:
“十里坡之战?是二十三年前了啊……算算时间,皇贵妃正是那年降生。”
“是,也是幸好梁大人出战前,梁夫人便有了身孕,不然,只怕梁大人会受不住。”
春鸿看着宣帝面上的动容,只好顺着说了下去,宣帝这才喃喃道:
“难怪,难怪他说,他永远不会叛国,可是,为什么他不说?为什么父皇也不提?”
可如今斯人已逝,宣帝找不到可以去询问的人,他的大脑如同拉着满满当当的马车,跑了三天三夜的马一样,连转动一分都觉得累极了。
可即便如此,宣帝这会儿也沉默着暗想:
难怪,难怪梁相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为皇贵妃留下一个孩子,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骨血!
而梁相的一腔爱女之心,也在宣帝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刻,梁相曾经的错处,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要紧了。
宣帝摇晃着站了起来:
“朕出去转转,摆驾……”
宣帝将皇宫的各个地方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道:
“去……含桂宫,朕去看看吕昭仪。”
含桂宫在最东边,宣帝乘御辇一路过去,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等他进了吕昭仪宫里,外头的魏昭仪和谢昭仪这才忙碌起来。
只是魏昭仪被宣帝才降了位,犹豫着没敢往宣帝面前凑,反倒是谢昭仪仗着和吕昭仪有几分亲近,便要趁机邀宠。
可谁也没想到,谢昭仪才进去半刻钟,便直接掩面退了出来,回到自己宫里这才哭出了声。
魏昭仪见状,都不由得心中起了嘀咕,这吕昭仪的冷灶,今个倒是烧起来了!
不过,有了谢昭仪的前车之鉴,魏昭仪也忙退回了自己的宫中。
而吕昭仪的屋子里,宣帝明明疲倦不堪,可却还是让吕昭仪拿出了棋盘,二人不紧不慢的对弈起来。
“多日不见,妙光的棋艺倒是见长。”
宣帝这话一出,吕昭仪稳稳落下一颗棋子,这才淡淡一笑:
“圣上已经有五年九个月又七日未曾与妾手谈一局,妾虽不才,却也不能一直痴傻愚笨的留在原地。”
“这么久了啊……”
宣帝有些感慨,又有些唏嘘,吕昭仪那一胎是景庆三年八月份没的,之后他便再未曾临幸吕昭仪。
今日一见,人还是那个人,可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朕记得,当初你与皇贵妃相交甚笃,就连腹中子嗣都愿与之同养。”
吕昭仪沉默了一下:
“圣上好记性。”
吕昭仪的语气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情绪,让人摸不清她在想什么,但宣帝却没有顾及吕昭仪心情的想法。
“当初你失子后,皇贵妃也很是悲痛了一阵,此番皇贵妃走的急,玥妃又年轻,你可曾为皇贵妃抄经祈福?”
吕昭仪听了宣帝这话,已经有些恼了,可是宣帝好容易来一次,她只垂眸冷笑一下,这才道:
“当然了,妾日日抄经,祈求皇贵妃能早登极乐,只盼佛祖能看在妾这一腔诚心的份上,能圆了妾的心愿呢!”
宣帝闻言,满意的笑了,他抬眼看向四周,道:
“你既为皇贵妃抄经祈福,这配殿便有些小了,明个你便搬去正殿吧?”
吕昭仪原本的恼怒这会儿一下子消了,整个人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愣在当场:
“可,可是魏昭仪……”
魏昭仪曾为嫔位,虽然因为言语之失被降位昭仪,可谁知道会不会升回去?
“她既是昭仪,又岂能住在正殿,那可是一宫主位的位置。”
宣帝淡淡道:
“春鸿,拟旨:昭仪吕氏,侍君诚心,朕心甚慰,晋位为嫔,赐号——恭。”
恭嫔还来不及消化这一喜讯,随后便听宣帝道:
“你既对皇贵妃一腔诚心,如今梁家也无后人,以后你便在宫中日日供奉皇贵妃的灵位,为她祈福吧。”
宣帝说完,看着胜负难分的棋盘,将掌心的棋子丢回棋盅:
“不下了,你歇着吧,前朝还有事,朕改日再来看你。”
宣帝说完,不等恭嫔挽留,直接大步离开。
而等宣帝走后,恭嫔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她的眼神从平静变为愤恨,随后直接一掌将一旁的棋盘掀翻在地。
“主子,不对,娘娘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恭嫔的贴身宫女吉祥连忙走进来,她本替主子高兴,这会儿见素来好性儿的主子被气成这般模样,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
恭嫔狠狠的攥紧了拳头,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呵,本宫能有什么事儿?这么多年了,也终于轮到本宫这般自称了!
圣上既然想要本宫给那贱人立了灵位好生供奉,本宫自然不会辜负圣上的期望!
吉祥,你去找一个陈年恭桶来,必得是十年以上腌入了味儿的!本宫,定要好好给她做一个灵位!”
……
飞琼斋中,郑昭仪正与姜曦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明明飞琼斋的草木不少,可却不见丁点儿蝉鸣声。
夏风似火,可等吹过冰鉴,也变成了宜人的凉风,清静又舒服,连郑昭仪都不由得喟叹道:
“妹妹这日子着实逍遥,若是我,给个神仙都不换!”
姜曦笑着将一颗冰葡萄送入口中,这才道:
“姐姐若是喜欢,只管日日来就是了。”
“那可不成,不说这么大的日头,若是什么时候让妹妹厌烦了我这张脸,那才是我亏了呢。”
姜曦听罢,认真的端详了一下郑昭仪,郑昭仪如今正值桃李年华,细眉长眼,下巴微尖,唇瓣却丰,倒是一张美不胜收的观音面。
“姐姐花容月貌,便是瞧上百年,我也不会腻。”
郑昭仪闻言不由得嗔了姜曦一眼:
“妹妹就哄我吧!再过几年,我便也是人老珠黄了,莫说妹妹,便是我自个都要看不下去了。”
郑昭仪叹了一口气:
“如我这般岁数,也就钉死在这昭仪的位份上了,只是没想到恭嫔这回倒是运气好。”
“只可惜,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了。”
姜曦眉梢微动,圣上忙碌了小半月才进一次后宫,转头就封了吕昭仪为恭嫔,这事儿宫里也是议论纷纷。
郑昭仪不是第一个在姜曦面前提起此事的人,可姜曦观郑昭仪神情,像是她知道些什么。
“听姐姐这意思,难不成此事有什么内情不成?”
郑昭仪微微颔首:
“不错,当初恭嫔初入宫,便因为其父是梁相一派而对皇贵妃小意殷勤,皇贵妃许是听了家中的话,对她也多有照拂,当时二人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既是当时,那想必后面有了变故?”
“当然,这事儿就是在吕昭仪有孕后。当时,皇贵妃还年轻,以为自己还能生,对于后宫有孕之人看的别提多紧了。
纯妃,我,还有恭嫔…
…我们的失子都是因为皇贵妃!”
郑昭仪说到这里,眼中这才闪过一道冷芒,用了许久这才压下去,姜曦虽然心中有些奇怪,可这时候也没有多说。
“难道,恭嫔因为失子,便记恨上了皇贵妃?”
“不止。恭嫔失子后,不知和皇贵妃说了什么,二人不欢而散后,皇贵妃直接让人断了恭嫔的份例。
恭嫔是八月失子,正是暑热之际,身子没有养好不说,听说下身也生了许多红疹,这等妇人病,又是在那样的地方,恭嫔也不好启齿。”
郑昭仪叹了一口气:
“后面,等恭嫔出了小月子,圣上招幸之时,那处被她挠的红肿流血,连圣上都被吓了一跳,直接让人将恭嫔送回去,之后再未招幸。”
“这……”
姜曦皱了皱眉:
“皇贵妃这可是有意为之?”
“她是不是有意为之谁也不知道,可对于恭嫔来说,她与皇贵妃乃是不共戴天!”
“此番圣上将其封为恭嫔,还让她供奉皇贵妃的灵位,可不是一件妥帖事儿。”
郑昭仪摇了摇头,轻摇罗扇,这才看向姜曦:
“倒是妹妹你,我有些担心。”
“我好好的,姐姐担心什么?”
郑昭仪忽而低了声音:
“听闻梁相死的时候,妹妹也在,如今圣上不知为何突然对皇贵妃起了怜惜,眼见着连恭嫔都能捧起来,妹妹……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姐姐,我……”
姜曦不知该如何和郑昭仪说,郑昭仪也并未想要听姜曦说什么,只道:
“这事儿我知晓一二,这才特意说给妹妹,若是妹妹觉得有用,便听,若是觉得无用,只当是过眼烟云便是。”
姜曦闻言,不由苦笑道:
“我入宫时间短,不及姐姐资历深,若能得姐姐金玉良言,才是一大幸事。”
郑昭仪闻言也觉得心里熨帖,遂低声道:
“妹妹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便托大说两句,圣上如今心里惦记着皇贵妃,左不过是想起了昔日情分罢了。
既然如此,妹妹倒不如想法子填满了圣上的心。”
“这……皇贵妃与圣上的情分终究有些不同。”
姜曦有些语焉不详的说着,郑昭仪这时才掩唇一笑:
“妹妹一人力微,那便以量取胜。左不过,今年秋便是选秀之时,到时候妹妹提拔一二新人,倒是不必顾虑旁的。”
姜曦听了郑昭仪的意思,没有应,只道:
“姐姐心里莫不是有了什么人选?”
难怪今日郑昭仪特意来了自己宫里一趟,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只是,郑昭仪素来不沾他事,如今巴巴牵线,又是为了何人?
郑昭仪缓慢的眨了一下眼,这才笑着道:
“是礼部郎中潘余的嫡长女,潘雅贞,听闻这女娘其祖母出身梁氏,与皇贵妃有几分神似,妹妹倒是可以一用。”
姜曦这会儿只是懒散的靠在一旁,听了郑昭仪这话,她没有表态:
“姐姐的话,我记下了。”
郑昭仪没有听到姜曦肯定的回答,但也不好多说,等日头不大了,也便起身告辞了。
等郑昭仪走后,姜曦唤来了锦香:
“去查查,这段时间郑昭仪搭上了谁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