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要脸!
“孽障!”
沾着盐水的软鞭狠狠抽在皮肉上,带起星星点点的血红,溅一地斑驳。
青年大马金刀地跪在地上,赤着上半身,大腿分的很开,青筋暴起的手背牢牢扒在结实修长的大腿上,头颅垂下,腰身却挺的笔直。
湿润的汗滴浸湿了额发,顺着深陷的锁骨缓缓落下,流淌在一幅初具成熟男人的结实躯体上,又顺着窄长的腰腹和一块一块流畅深邃的肌肉块垒缓缓流到深处,一鞭子下去,遒健宽阔的脊背立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黄金造就的手柄,鞭身选用最上好的牛皮,每张皮上只取用最柔软强韧的一块,历经七十多道工序,再精准的风
干,反复打磨营造出圆润的手感,鞭子挥动起来疾疾如风,在风中犹如爆竹惊雷之响。
此软鞭不同凡响,乃圣上御赐之物,上可打天子诸侯,下可打百官奸佞,起到威慑群臣、警视天听的作用,也象征着谢家这个百年世家望族的滔天荣耀。
“睁开你的眼,仔细看看!这可是先帝赐给我们谢家的打王鞭,有了祖宗的拼杀、朝廷的恩宠,我们谢家才披荆斩棘走到了如今,你这个不孝子,如今是打量着把祖宗们留下的基业都给断送了,我今天就用这条鞭子,抽死你这个孽子!”
一鞭又一鞭,每一下都用了全力。
“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世?她爹贪墨被查,被金吾卫抄了家,圣上仁慈,念在他膝上只有一女的份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划了她教坊司的名字,让她过继去了王家,要不然她焉能活到如今?”
“这样一个罪臣之女,做妾都要不得,你还敢娶她?留她一条命已是圣上最大的仁慈了,你敢娶这样一个人回家,你姐姐可是刚入宫,圣眷正浓!”
“我们谢家如今风头正盛,早已被别人视为了眼中钉,伴君如伴虎,若是哪一天没有了芝儿的照拂,我们谢家又会沦落到何等下场?你想过没有!如今你还胆敢娶这样一个罪臣之女,公然与朝廷叫板,给你姐姐平添麻烦,儿啊,你如此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就如此糊涂!”
鲜衣怒马的青年跪在庭院,脊背已被打的鲜血淋漓,却仍是跪的笔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似的,眉目英挺,沉声道,“父亲既然比我看的清楚,那你也别忘了,我们谢家是如何发家的。”
“祖父战功赫赫,跟着太祖马背上得了天下,太祖钦赐丹书铁券,封祖父为轩阳侯,享钟鸣鼎食之富贵,祖父兢兢业业几十年,恪守自身、教导儿女,这才使谢家辉煌到了如今。”
“可是父亲你呢?你心里又装着谢家几分?父亲早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道理,当初为何又一意让姐姐入宫,既入了宫,身为娘家非但不照拂姐姐一二,反而还要靠着姐姐的圣眷过日子,父亲说我说的义正言辞,可曾想过若是哪一天当今圣上不在了、姐姐不在了,我们谢家又该如何自处?堂堂丹书铁券之家、满门忠烈之辈,庸蠹一生,不思进取,反而要靠着女眷的裙带关系支撑,我看我们谢家,倒是要亡在你的手里!”
“你!”
“父亲不必忧虑,我已向朝廷请了旨,替您去西境出征,父亲近年的身子愈发不好,还是好好待在长安里养病吧,西凉我替您除,担子我替您扛,至于玉昭,我也是非娶不可!”
“父亲,您老了。”青年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汗珠混着血珠,顺着遒健流畅的肌肉滚滚落下,抹了抹嘴角的血,声音虚弱,却是异常坚定,缓缓道,“百年后,这谢家还是要早晚交到我的手里,父亲您既然打不死我,那就是还得指望我来撑起谢家的门楣,与其在这里打骂我出气,倒不如好好考虑一年半载待我凯旋回来,早早备下给王家的聘礼吧!”
“父亲也不必再拿姐姐唬我,我素来爱她敬她,为了她披荆斩棘在所不辞,若是她也帮着你劝我,那就是不把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弟情分放在眼里,我也是一样不认的。”
“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出来!孽障!”
“父亲也别气,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父亲若是实在气恨我,后悔生了我这个不孝子出来,倒是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趁我出征这段日子,父亲把那些莺莺燕燕的妾室料理干净,再娶上一房正经主母,生一个弟弟出来,那我定会把谢家的未来家主之位拱手相让,绝无二话!”
“反了!反了!”
谢岐急促喘息了一口,猝然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鹅黄色的幔帐,空空荡荡中沁着一股凄清的幽暗。
他猝然一惊,下意识摸了摸身侧。
指尖触到了一片柔滑的肌肤,馨香温软。
他沉下心来,慢慢平稳了呼吸。
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再次看向头顶鹅黄色的幔帐。
这次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冷灰,而是眼前渐渐染上了鲜明的色泽。
他翻过身,轻轻抱住沉睡中的美人。
一夜好眠,此刻只觉神清气爽,就这样拥着她,贪婪地闻着她发间颈间香气,他的头疼病似乎都好了。
这样的抵足而眠不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她真实地躺在他的怀里,而不是他的梦里。
谢岐微抬上半身,瞧着她的半张睡颜。
玉昭睡颜恬静,侧对着他,浓密的羽睫安静地闭起,像是一把泛着幽幽光泽的羽扇,有蝴蝶在上面翩跹停留。
他的发丝顺着倾斜的肩膀,落到她茭白匀净的腮边,她轻轻蹙了蹙娥眉,并没有睁眼醒来,像是圣洁不染凡尘、又沾上了一点哀怨忧愁的瑶池仙子。
好乖。
谢岐看了又看,简直是舍不得挪开眼,俯下身,轻触她的红唇,吻了一下。
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够收起一身的爪牙,乖乖地被他拥入怀中。
触到她花蕊一般芬芳柔嫩的唇瓣,犹嫌不够,他衔着下唇吮了片刻,低头欲要再次深入。
不知何时缓缓睁开的黑眸,正在静静凝视着他。
谢岐略微退开,面上丝毫没有被抓破的尴尬之意,对她微笑,“你醒了?”
玉昭凝视了他片刻,推开了他,默默坐起身,下床去了。
秋胧春华等一众女婢候在外面,等着为她梳洗更衣,见玉昭自己下了床,安静地搀着她离去,为她梳妆。
梳发的时候,春华拂上玉昭玉白脖颈上的红痕,心疼道,“姑娘这痕迹愈发重了。”
当真是雪一般的肌肤,稍有不慎一个用力,就会留下痕迹,这侯爷……也不知道疼惜着些。
玉昭则是垂下眼睛,默默氤红了脸。
秋胧也跟着看了玉昭的玉颈一眼,眼中闪过无可奈何的愤恨。
她昨夜睡得晚,生生听着帷帐里浑浊断断续续的动静持续了很久,跪的膝盖疼,听着弱猫一般的声音一颤一颤地逐渐弱了下去,她的心也跟着痛的揪起来,与她一起疼着。过了很久后,男人才懒懒掀了帐,披发跣足,衣襟松散,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慵懒餍足,抱起小姐,起身从帷帐走去浴池,又在那里待上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重新出来后,不知为何直接把小姐裹了起来,抱在了怀里,玉一般的美人整个埋在了锦被里,呼吸细细,轻若无物,被男人坚实的臂膀一路抱着,所到之处一路幽香,只在锦被里露出一双纤纤玉足,纤巧的玉足微微颤动,绯红的不可思议,像是一枝承受不住而无力折断的笋茎,在空中一晃一晃的,顺着纤细的脚踝流淌出几分湿漉漉的水渍,一路滴落到了地上。
玉昭同样想起了谢岐的惺惺作态,只觉得小腿肚还在止不住的颤,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昨夜男人还大言不惭地说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嘴上是这么说,下了塌以后,到底还是连哄带骗,又攥着扶着将人抵上了池壁,又尽了一次兴才偃旗息鼓。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在潮湿的水雾慢慢陷落,他却死死握着,不让她滑落,直到汲完最后一滴水,连开口骂的力气都没有。
她觉得他是在用死皮赖脸报复她,他历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从来令她招架不住,她都不明白一个人的体力为何会充沛成这个样子,还一次比一次漫长,似乎非要听她说出一句服软求饶的话,他才能高兴。
他就是一汪美丽罪恶的泥潭,非要拉她一起下水,迷失堕落。
引诱她,蛊惑她,再让她认清她自己。
他太危险,她的感官和情绪甚至不受她所控制。
玉昭气恨这样的他。
更恼恨这样的自己。
梳洗完毕,玉昭被秋胧等人扶着出了内室,谢岐早已坐在食桌上,等她一起用膳。
听到她走出,刚才还在若有所思,显露出冷冷肃穆的一张脸抬起,瞬间云销雨霁,看着她,薄唇含了一抹微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昭昭,过来坐。”
玉昭淡
淡转眸,无视他的邀请,直接坐到了他的对面。
谢岐嘴角含笑,并不在意。左右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热切地给她盛了一碗荷叶粥,推到她的面前,温声道,“早上刚起,多喝点软糯清淡的东西,对身子好,药已经在熬了,等用过了早膳,我再让她们端给你。”
玉昭垂下无悲无喜的眼眸,平淡地端了起来,碗沿上的指甲尖细优美,泛着珠贝般淡淡的粉嫩光泽。
轻轻搅动着热腾腾的粥,捋了捋鬓边的碎发,低下头,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谢岐并不动筷,薄唇勾起,静静观赏着她。
经过了两夜的灌溉,女郎美的愈发令人挪不开眼,清艳的眉眼全部张开,升起一抹若有若无的、采阳补阴的媚态。
仿佛一朵一夜催熟的桃花,含苞待放,举止投足间尽态极妍,美不胜收。
此情此景,谢岐不由得也想起了一首曾经在长安流传的艳词:
绯色落海棠,窈窕束玉衣;玉面染珠色,娇妍入罗帐。
谢岐明目张胆地久久看着,深暗诡谲的眼底像是一条粘腻的蛇,泛着阴暗幽幽的冷光。
玉昭低头吃着粥,忍受着头顶如芒刺背的目光,哪还有什么胃口,只觉得此刻味同嚼蜡。
小腹又有了种被灌满的饱胀错觉。
很快她便吃不下去,掏出帕子,轻轻掖了掖唇角,将小碗推了推。
“表妹,别的不吃了?”谢岐看着她,声音异常柔和。
玉昭点了点头,始终低着头,轻轻道,“我吃饱了。”
才吃这么一小碗,胃口实在是小。
樱桃小口吃起饭来细嚼慢咽的,虽然看上去赏心悦目,但怕是一碗面都得一根一根挑着吃。
嘴巴这么小,下面也荚的死紧。
谢岐淡淡地心想,拒绝了女婢端来的粥碗,直接拿起了她的,几口把她的剩粥喝完,又给自己重新盛了一碗,拿起筷子夹着小菜开始吃起来。
他吃的速度相当之快,风卷残云一般,但是神奇的是,他的吃相竟然并不难看,甚至很利索,举止投足之间带着一股天然的贵气。
吃完之后,他直接问玉昭伸手,“帕子给我。”
玉昭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婢。
女婢在他吃完之后,便递来了一块净手的方巾,他竟视若无睹,向自己讨。
她没有动,“侯爷不是眼前就有吗?”
“我的东西,自然得还给我。”仿佛没有听到她言语中的婉拒,他仍伸着手,笑意吟吟道,“表妹还想霸占不成?”
她生了辩驳之意,语气有些焦急,“这分明是我的。”
这帕子本来就是五年前她丢失的那一条,被他前来与她对峙时不小心遗落,这才重新被她捡了回来,他竟大言不惭,还说是他的东西。
“怎么证明是你的,这帕子上写你的名了?”他不依不饶。
玉昭就没遇到过这么不讲理的人,玉面浮上几分无可奈何的红晕,咬了咬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见逗弄成功,见好就收地收了手,起身来到她身边,笑着坐下,将她搂在怀里,笑道,“好好,表妹说是你的,那便是吧,我让一让你,不跟你抢就是。”
毕竟她整个人都是他的了,他还犯得着去跟她抢一条帕子?
明明是她的帕子,他却说的如此面不改色,不知道的还真像是他把帕子大大方方给了她一样,当真是厚脸皮。玉昭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表妹这胃口实在是小,怪不得这样清瘦,还是得多吃一点,以后咱们每顿多吃半碗饭,可好?”他低声诱哄,像是在照顾一个不好好吃饭的孩童。
玉昭其实饭量并没现在这么小,只是跟他在一起,她哪里有胃口吃得下去。
她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那低磁的声音又劝哄道,“表妹听话,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不然可怎么把身子养好?”
语气温和诚恳,像是真的真心实意为了她的身子着想。
说完之后,他又凑到她薄润的耳际,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轻轻道,“听话,这件事我不让着你,就像在塌上时,就算吃不下,也吃下去了,表妹不就做的很好?”
仿佛被蛰了一下,玉昭一把推开他,耳际迅速染上薄红,连带着玉颈也红了一片,只恨刚才怎么没有聋了耳朵。
谢岐就爱看她这幅气恼的娇态,攥住她的纤纤玉指,放在唇边亲了亲,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熠熠生辉,令人好不心动,“表妹,咱们后日便启程回去,今日我闲来无事,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玉昭吃惊,一时连羞恼也抛却了,讶异地看向谢岐。
他要带自己出门?
。
谢岐说走就走,两人换了便装之后便出了殿。
临走之前,他还贴心地弯下腰,给她仔细戴上一顶帷帽。
女郎身段绰约,国色天香的姿容被帷帽遮挡,淡淡的轻纱飘逸着,更添了几分雾里看花之感,像是下凡来偷偷视察人间烟火的仙子,虽姿容模糊看不清,却有一种引得芸芸众生尽想一窥真容的魔力。
谢岐为她戴好,满意地微笑看着她,而她一双眼睛遮在轻纱之下,却在若有所思。
她看着眼前缓缓开启的殿门,心情突然有些豁然开朗的激动。
这是她困于幽州殿好几个月后,第一次出殿。
她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后悔。
早知他今日带着她出门,她怎么也得好好想个周密的法子逃出去。
在幽州殿她寸步难行,但是出了幽州殿,应该没有那么难吧?
她心中一惊。
为什么一想着出门,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
她真的太想离开谢岐了。
谢岐没有骑马,而是带着她一起坐了马车。
宽敞的马车里,高大冷峻的男人坐在中间,长腿交叠在一起,抱臂假寐,浑身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玉昭坐在其间,与他隔着一臂距离,绷紧了后背,始终不安地攥着手指。
谢岐掀开眼皮,淡淡看她,默默看的好笑。
也许是上天都要助他,马车外传来周平挥动鞭子的声音,马车突然一个颠簸,玉昭身子一歪,顺势被他伸手一把接住,随便一拨弄就拨弄到了怀里。
男人身上的沉香气息扑面而来。
衣襟受了颠簸,微微一松,露出一角雪玉堆积的沟壑,一身雪肤白的简直晃人眼睛,上面还隐隐可见几枚鲜艳的痕迹,像是烙印似的。
谢岐翘了翘唇角,不客气地将这幅美景尽数落入眼底,大手随即落了过去,拍了拍蜜桃般软润的臀,响起不轻不重“啪”的一声。
“表妹,当心着些。”他含笑道,似是警示,更似调情。
玉昭脸色一变,捂着腰臀,立刻挣扎着跳了起来,像是被淬了毒的蛇咬了一口。
想要逃开他的怀抱,无果,她只能面色赤红地把脸扭向一旁,绯红渐渐弥漫了整个玉颈,连带着羞耻立刻泛起了双倍的火辣辣的刺痛之感。
谢岐看着她像是被捏住了耳朵的小兔般惊慌失措,耳垂红的似要滴血,心情更是愉悦。
不禁心想,那些高门淑女们的矜持教养甚是繁文缛节,但有的时候却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看着此刻美人似嗔非嗔的羞恼模样,简直跟烛光下的幔帐一样动人,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再抱回寝殿,颠鸾倒凤狠狠欢畅一番才好。
谢岐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也不是没有过欲 。阴阳交|媾,天地大伦,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也始终是淡淡的。
以前是满心满眼都是她,连梦里都是与她行敦伦之事,但是碍于君子之礼一直克制着。
后来知道她成亲了之后,一颗心也伤过、怨过,随后被越多更多的事缠身,旖旎心思渐渐消磨了下去,顿觉男女之事尽是索然无味,没意思的很。
以前是不敢,是不能。
而现在他重获至宝,终于体验到了暌违已久的令人眼饧骨软的畅美滋味,食髓知味地沉浸其中,只后悔为什么五年前没有早点体验这份餍足,憋了自己这么多年。
当真是光阴如恨。
谢岐不动声色地握紧她的纤纤细腰,确定温软馨香的触感就在掌中,缓缓俯下长身,贴近她绯红的耳垂,微笑道,“表妹别羞了,你我都知根知底了,表妹怎么还是这般放不开?”
果然,这话一出,更是闹了玉昭一个红脸。
美人一张小脸晕红,就连生起气来都是这般楚楚动人,茭白玉面染上酒醉一般的绯色烟霞,水眸因为愠怒含着潋滟水汽,就是不去看他,却像是一个小勾子一般,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谢岐看着她愈发娇红的侧脸,心中愈发喜爱,唇角的笑意愈发大,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原本玉白如雪此刻却嫣红如血的耳垂,狎昵道,“表妹这般放不开,虽是别有一番滋味,但也搞得我束手束脚,影响了发挥,如此还怎么让表妹欲罢不能、缠我缠的这般紧?”
语气不疾不徐,还特意在最后一个字上加重了一下。
玉昭再也忍不住,惊怒错愕地转头看着他。他的声量并不大,但也不小,生怕这狂浪之言被马车外面的人听到,她赶紧顾不上愤怒和羞耻,伸手捂住他的嘴。
软绵幽香的手心伸了过来,谢岐正巴不得,舌尖顺势一舔。
玉昭呀了一声,飞快放了手,立马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直接用衣袖将手掌的湿意狠狠擦掉,像是一点也不想沾上,红着脸又羞又怒道,“你这……你这个……”
她咬了咬牙,终究是想不出什么恶毒的骂词,淬道,“……不要脸。”
“有表妹如此佳人,还要脸做什么?”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谢岐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更觉得饶有兴致,“再说我是什么样的人,表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表妹不妨好好骂,花样再多一些,到了夜里,再一句一句、慢慢骂给我听。”
玉昭见他越说越离谱,索性闭上了眼,红唇紧抿,再也不搭他的话,一张脸却是越来越红。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一路出了殿,缓缓行在路上。
幽州城经历了几场战乱,此时已是满目疮痍。
玉昭掀起了车帘,想让外面的空气吹一吹车内窒息的气氛,便看到了目之所及的一片断壁残垣。
路边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的一些无家可归的难民,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商铺没有几个开门的,均是门户紧闭,灰色的天空下处处透露着萧条破败之意。
她默默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待了一年之久的城池。心中忽然百感交集。
幽州现在为止对她来说仍是陌生。
但说没有一点感情,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是文英的故乡。
文英病逝之后,幽州才开始乱了起来。他并没有体验到战乱之苦,便撒手人寰,离开了她。
而她,若不是被谢岐抓住,很可能也会成为这些饥寒难民中的一员,或者沦落到更糟的下场。
她们夫妻二人,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马车不知驶向哪里,最终停在了一间药铺。
忽然间,玉昭目光一动,在药铺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名中年妇人一瘸一拐地被婆子搀扶着,正从药铺里走了出来。
她讶异地看着那人,美眸颤动,喃喃道,“婆母……”
谢岐听到这声称谓,却是蹙了蹙眉头,不悦地看向她。
他今日带她出来,是想让她亲眼见识一下这个磋磨她的老虔婆的下场,没想到她竟情真意切了起来,连婆母都叫上了。
她还当真把自己看成了孟家的好媳妇。
婆母?
这两个字听起来,还真是刺耳呢。
谢岐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眸,脸色沉了下去,“表妹,你叫她什么?”
玉昭时隔几个月,第一次见到了完好无损的孟母和李婆子,心下怅然。
听说幽州乱起来后,她还一直担心孟家的安危,如今看到孟母安然无恙,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可是看到那一瘸一拐的佝偻背影,透着一股人走茶凉的凄凉,心里仍是不是个滋味。
婆母的腿是怎么回事?
她一时没有听到谢岐的话,只是望着孟母的背影发怔。
孟母一直不喜欢她,她知道。她与文英的婚姻本就是阴差阳错,她从一开始就不属意自己这个儿媳。
这些年来,文英在她们两人之间两厢为难,本就羸弱的身子更加消瘦的厉害,她都看在眼里。
她不忍让他难做,主动揽了下来。她是文英的母亲,而她从小没了母亲,自是也要将她当作亲生母亲对待。
她理解她,她年轻丧夫,一手将文英拉扯大,供他上学科考、高中进士,文英就是她的命,是她的指望。
而他的命却为了恩师的情谊,接手了自己这个不吉利的烫手山芋,断了孟家更好的前程,她心里自然是万分的不满。
给表哥守孝的那三年里,她没有和文英圆过房,知道给不了她想要的儿女双全,只能从其他方面尽力弥补。
她自认是尽到了一个儿媳该有的本分,一直恭恭敬敬孝敬着她。
她跟着她从长安来到幽州。幽州的冬天不似长安,寒冬腊月天滴水成冰,卯时她便站在她的屋外听规矩,从没有一天误了时辰,平日更是嘘寒问暖、端茶添衣,从无一句怨言,可是她仍是不喜她。
文英卧病在床后,她衣带不解地照顾着他,不曾离开半步,心中不时惶恐害怕。
她心底隐隐明白,若是文英哪天真的去了,她说不定会把自己赶出去。
到那时,再没有人护得住她。
她会再次重复三年前的那个噩梦,被人扫地出门,飘零不知去往何处。
离开了江南之后,离开了父亲,她就一直在重复着飘零的命运。
孟文英死后半年,她的猜想果然成了真,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哭嚎着彻底撕破了脸,当着合族耆老的面以无后为名,不准她再守孝,赶她出门,骂她惺惺作态,骂她是丧门星。
她不顾形象地在合族耆老面前痛骂她,脸上已经很苍老,枯瘦如柴的褶皱里尽是岁月的沧桑,丝毫没有达官贵妇人那般不费金银的保养得体,文英的病不仅折磨了他自己,更是折磨了她。
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看到昔日光彩照人、青年才俊的儿子在病魔下一日日萎顿下去,她这个母亲如何不心疼。
当初文英中了进士,被朝廷调往幽州老家任职,也不过是个简缺,更遑论身体不好了之后,无法任职回到家中养病,每月就靠那么一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期间过的如何艰辛,可想而知。
她不怨她。她从小费尽心血、当着眼珠一样培养出来的儿子,本以为可以凭着他光宗耀祖、扬眉吐气,然而却这样被来势汹汹的一场病魔压垮了。文英死后,也带走了孟家飞黄腾达的大好前程。
她的指望熄灭了。
她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一切。
玉昭不恨她。
甚至惺惺相惜的可怜她。
说到底,她跟自己一样,都是这个世上的可怜人罢了,渺小到无能为力。她们都拼尽了全力,却仍旧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
甚至自己还要比她好一点。至少自己在此之前,也过过十五年的好日子。
而她,几乎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贫瘠的日子里尽是苦难。
她当初不留情面地赶她离家,她们之间的婆媳恩情便到此为止了,可是此刻玉昭看到眼前这个枯瘦落寞、一瘸一拐的背影,终究还是不
忍心起来。
她一阵心酸,情不自禁落下了热泪。
谢岐见她并不回应她,反而怔怔瞧着车外的人流下了眼泪,脸色不虞起来。
“表妹,你哭什么?”
玉昭擦掉脸上的泪,沉默不作声。
“莫不是心疼上了?”谢岐越看越气,薄唇勾起冷笑,言语相讥道,“这老虔婆当初赶你出门,那样下你的脸,如今断了一条腿也是活该,你竟然还在这心疼上了,表妹这般以德报怨,真不愧是孟家三从四德的好媳妇,我瞧着都感动死了。”
玉昭听到他的话语,猛地转头看向他,谨慎道,“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知道,自然都会知道。”
“难不成……”玉昭越想越不对劲,脸色白了白,“难不成……婆母的腿,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又怎样?”谢岐幽幽地笑了笑,掐起她疑惑的腮,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要不要我提醒表妹一句,你已经和那姓孟的和离了,跟孟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表妹不可不必再这样婆母婆母的叫,我听着头疼。”
他没有拒绝,那就是承认了。
玉昭一愣,心中生出一股愤恨,猛地推开他的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岐岿然不动,但面对她这样的态度,一时也拧起眉来看着她,沉声道,“表妹是在质问我?”
他每次沉下脸拧起眉,那张锐利俊美的面容便会不自主地显出几分凶相,令人望而生畏。玉昭一颤,被他的气场所慑,随即又不服输地缓过来,强撑着冷眼看他,眼中充满了愤怒与厌恶,“婆母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要断她一条腿?谢岐,你真是有够心狠手辣的。”
被她这样瞧着,谢岐心中的恼火也被激了起来,他咬了咬牙,“我心狠?”
“她如此待你,磋磨了你三年,临了了还要赶你出门,丝毫不把你这个儿媳放在眼里,这样的毒妇,我就合该一剑把她杀了,让她去地底下陪她的好儿子了,我如今已经够给她网开一面,你竟还反过头来质问我?”
“可是这又干你什么事?”玉昭气急,“我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谢岐面色一变,眯了眯眼,危险道,“你说什么?”
玉昭见他凶相毕露,一双雷霆目光灼灼似电,虽然心中万分愤懑,但也不再多言,含恨噤了声,只是一双美眸仍是毫不相让地瞪着他。
“表妹在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是吗?”
谢岐顿了顿,深深呼出一口气,刚才被她用那种目光看着,他当下竟然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他低下头,贴近她一张发颤的玉面,盯着她的眼睛,继续慢慢道,“确实是跟我没关系。不过表妹想一想,若不是表妹当初被我抓住,此刻说不定早就沦落到了土匪窝子、或是到了军营里,这一切都是拜这个毒妇所赐,表妹想想,若是真的沦落到了那种境地,你还会对她这样宽容吗?”
玉昭说不出话来。
但是她心志坚定,没有发生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去庸人自扰。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光是面对当下,她都已经是苍白无力。
“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也不会回答。”
她摇了摇头,清艳的玉面满是疲惫之色,轻轻道,“如果你今天只是想带我来看这一幕的,那我也看到了,如今如你所愿。我不想再与你争辩下去了,没有任何意义。你说的对,我与她早就没有了关系,生死在命,我再也无法为她做什么,侯爷想断她一条腿,那就断吧,我无话可说。只求侯爷看在她丧子断腿的份上,不要让她以后的日子太难过,也算是为自己积点德吧。”
玉昭低垂着眼,苍白玉面泫然若泣,哀愁的声音透着无限恳求,“侯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无论如何,她终究是文英的母亲,文英生前十分爱重她,知道她如今沦落到如此境地,一定心里很是难过,跟你回长安之前,我想最后去祭拜一下文英,为他上一炷香,也算是……”
也算是……与他最后告一次别。
“你说什么?”
谢岐眉头皱的死死的,只觉得一瞬间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还想去哭坟?”